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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泓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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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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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耕

小时候,父亲常常跟我们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在春天要规划好一年的计划,然后,按部就班地一件件来完成,有了目标才会有前进的动力,日子才会越过越好。那时候,我常常奇怪,父亲只读过几年小学,他怎么能讲出这么有道理的话儿呢?父亲还告诉我们,农民耕田种地都是按一年的二十四个节气来种植各种农作物的。

我十来岁时,父亲就问我知道二十四个节气是什么吗?我当时一片茫然,听他的问话中,有个节字,我就自作聪明地回答说:春节、元宵节、端午节、中秋节……等等。父亲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他说:“死丫头,你只记得有得吃的节,那是节日,不是节气,你是农民的女儿,你怎么能不知道二十四个节气呢?”于是,父亲开始详细地跟我讲解二十四个节气。什么立春、雨水、惊蛰、春分……等等,还有哪个节气应该种什么作物,早了或晚了,时间不对种植都会直接影响收成的多少。我当时不懂为什么父亲不像别人的父亲一样,教育儿女一些人生大道理,而是教我这些琐碎的,我认为不重要的事儿。长大后我才明白了,父亲是老实巴交,靠土地刨日子的农民,他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也没有什么大道理可讲,只有把他认为最可靠最踏实的生存技能传授给我,告诉我只要有一双勤劳的手,就能把日子过好。我也终于理解了,天下父亲的爱都是一样的,无论他是教授还是农民,他们的爱都像泰山一样重。

父亲这一生,把土地视为农民生存的根本。在他去世前的几个月,他还扛着锄头,在房前屋后的空地种瓜种豆。父亲是个老农民,他种了一辈子的田地,他最大的心愿,把田地种好,让各种作物苗儿,在他的辛勤劳动下,能够茁壮成长,然后开出希望的花朵,结下丰硕的果实,让一家人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童年时,每到春耕时节,我们就读的村小学,就会放一个星期的农忙假。帮着家里干农活。我们不管是特定的假期里,还是在周末休息的时间里,总是在父亲的号召下,随着春耕的时节忙活。印象最深的就是春耕了,因为很多农作物都是春种秋收,要在田地里耗过三个季节,才能有收获。所以,春天要种下的农作物太多了,我们习惯把这一时期的忙碌叫春耕。记得当时,在过完春节后,田野里,山坡上的草儿刚刚萌芽,父亲就带领我们一家人,开始春耕了。先把旱地的杂草铲除,再用锄头把地里层的泥土翻过来晒晒太阳。父亲说:晒过太阳的泥土就吸收了大量的氧气,更有利于农作物生长。泥土晒几天太阳后,我们再用锄头把地一畦一畦地整理平整,把大块头的泥巴敲碎,到了合适的时期,就种上适合的农作物。

关于按节气种植,父亲还有一段朗朗上口的顺口溜:什么惊蛰葛清明芋谷雨姜春分花生……意思不言而喻了,就是惊蛰到了就种粉葛,清明种芋头,谷雨种黄姜,春分种花生等等。没有种过田地的人,也许根本不能体会到春雨贵如油这句话对农民的重要性。当我们把所有的旱地都翻过,整理好了,就等着播下种子时。最怕的事情就是雨水这个节气到了,天还是依然晴朗不下雨,那我们就犯愁了。旱地上的作物,天不下雨的情况下,只能靠人力去挑水浇灌,旱地一般都是在地势比较高的山坡上,挑水是一件非常累的事儿。盼天降甘霖的渴望,比任何时候都更迫切。然而,自然的力量,我们没法左右,天公不作美的事情,时有发生。我们试过种下花生半个月不见雨滴,地面一直干干的,花生根本发不了芽的情景。如果泥土足够潮湿的话,花生正常发芽时间是一个星期,就可以萌芽出土了。在这个时候,父亲就心急如焚,他下了命令,必须挑水把泥土浇湿,要是只等天下雨的话,就会拖迟影响了花生的生长周期了。

于是,我们一家人就全民皆兵了,当时,我比较小,就负责在水沟旁边,用舀子把水一舀一舀地舀进水桶里,由母亲与姐姐们挑上山坡去浇花生。看着她们肩挑重担,脚步沉重地来来回回跑,脸也被阳光晒得通红,衣服上的汗水,湿了一遍又一遍,扁担把她们的肩膀压得红红肿肿的。我小小的心窝儿,就感到很疼很疼了。深深地体会到人世间生存的艰辛与不易,农民的生活注定与天时地利连接在一起。也渐渐理解到了父亲说过那句话:耕田种地,靠天吃饭,祈求风调雨顺,没有洪涝旱灾就是好时年了。父亲说得对的,他着急也是对的,花生是短期作物,生长周期只是一个季节,春播夏收。所以,真是半点儿时间也耽搁不起的。浇水是辛苦,可为了收成,这也是别无他法,无奈的选择了。我们都知道,就算是累得弯不起腰,也不能在父亲面前提半个累字。因为,在整个春耕过程当中,最累的是父亲,他常常是天不亮就起床,忙完一圈就回来吃早饭,然后,我们才起床跟着下田地的。那时候的父亲,年轻体壮,像个为生命不断旋转的陀螺,除了吃饭,和三更半夜睡觉那会儿功夫,他几乎是没有闲着的时刻。在父亲的身上,我感悟到了劳动最光荣的乐趣,也体会到了书本上学来的那首古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真正意义。

父亲有着耿直的急性子,是个有活没忙完就睡不安稳的人。春耕时,他要赶在天没亮之前,趁着邻居们还没起床,去田里引水的人也少,水源相当充足。他就摸黑起早去田里引放水利渠的水到我们的水田里。淹满后,他就牵着他的老伙伴,一头耕牛去铧犁。他指挥着牛,把水田里的泥巴充分地搅混成泥浆,再把多余的泥水引走,在泥浆慢慢凝固之前,分成一畦一畦。忙完这些后,他把牛牵到草地吃草,他自己就用木板,把一畦畦的泥浆抹平,两畦之间留着浇灌的水沟,做成秧田。再把几天前在家里用脸盆或水桶育好的,已经发芽儿的谷子,均匀地撒进去,育成秧苗,大概过了半个月后,秧苗就长到二十厘米左右的高度了。一片绿油油的,非常好看。当然了,这半个月时间,父亲是紧紧盯着的,一天去看三回秧苗的长势好不好,长害虫没有,需不需追肥。这些都是他自己亲自完成的,用他的话说就是连我母亲在内,也没经验,这可是我们全家老小半年的粮食了,半点也马虎不得。父亲细心观察着,看秧苗长出很多根须了,适合移植时,就叫我们全家出动,把秧苗拔起来,再种到搅匀了泥浆的水田里,这叫插秧。秧苗插田里后,要施肥、除草、杀虫,看着泥土的干湿程度来灌水,导流等等。过旱过涝都会直接影响秧苗成长的快慢与产量的高低。只要把这些窍门掌握好了,到了夏天时,就可以顺利地收获沉甸甸的稻谷了。

我当时最怕插秧苗这个活儿,不是嫌泥浆脏,我是农民的女儿,从小就闻着泥土的清香长大的,哪会有嫌弃泥土的想法呢?我是害怕那种,在泥浆里游来游去的,叫蚂蟥的虫子,它狡猾得很,总是趁着我不注意,就叮在我小腿上吸血的虫儿,而且身体是滑溜溜的,一旦被它叮上,拔也很难拔掉的。记得我每逢被蚂蟥叮腿了,就会站在泥浆里,蹦腿跳脚,呼天抢地地大哭起来,并不是痛到哭,而是那种被叮的恐惧感涌上来了,惊惶失措的哭。母亲听到后,就会跑过来,帮我拔掉,再扔到田梗外的流动水沟里。这玩意生命力很强,一般方法是弄不死它的,就算用刀把它砍成四段,它就会头尾收缩,一下子就变成四条虫子,继续在水里游。听母亲说,用火烤才能烤死它,可我没试过,不知道真假,虽然我恨它,讨厌它,可我也是不敢残忍地对它用火刑的。春水微暖,无疑是蚂蟥天然的温床,它们的繁殖速度也是非常非常的快,每到春耕时分,水田里水沟里,星罗密布,都是它们的庞大家族。太可怕了,现在想起来还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可当时,根本没有办法对付它们,只能做到它不犯人,人不犯它罢了,如果它也懂得人性,与人类和谐相处,那它们成群结队地游来游去的小生命,应该也会是春天里一道靓丽的风景。

插完秧苗后,春耕还没有完全结束,父亲还要领着我们,去空着的旱地里,种上粉葛,芋头、黄姜等等。这些杂粮的生长期,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都是要到秋后初冬才能收获的。父亲对这些作物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为什么呢?那是因为稻谷只是一家人粮食足够温饱的基本保障。而我们家的生活费与我们姐妹的学费,都是寄托在别的农作物上,所以,父亲总是像呵护孩子一样,去呵护他种下的这些希望,一叶一枝,都希望它们能有个高质高产。深秋过后,收获了这些劳动成果,母亲就会在过春节之前,每天冒着凛冽的寒风,欣喜地挑着这些杂粮到镇上的市场里去卖,一点点地攒着我们的学费。只有在年前把这些杂粮全部卖完,才不会耽搁我们年后的开学。父母亲就是这样,循环着春耕秋收,年复一年,把他们的几个孩子养大了,送进学校,再走出社会,然后各自成家。

时间都去哪儿了,我们长大了,还没来得及好好孝顺父亲,他就走了,今天是家家团圆的元宵节,却刚好是我父亲去世五个月的日子,五个月了,爸,您在天堂还好吗?您可看到,母亲蹒跚的身影,越发孤单了。爸,又是一年春耕了,农民们又开始了春分乱纷纷的忙碌了,您可看到,到处是一片葱茏的繁荣景象?春色之光照亮大地的每个角落,万物复苏了,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冬去春来,四季轮回,可为什么我亲爱的爸一去不回头呢?爸,女儿虽然有差不多二十年没耕地种田了,可每逢春耕时节,女儿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您领着我们,在田地里忙碌着、快乐着、欢笑着的每寸时光。女儿也一直没有忘记您的话:节约不是吝啬,而是一种美德,颗粒粮食来之不易,应当珍惜一粥一饭。女儿也没有忘记您的教诲:我是农民的女儿,我的心会深深地扎根在您劳作过的土壤里。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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