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时光不可以倒流,我也知道,就算时光可以倒流,我也改变不了什么,也没有能力去扭转结局,去紧紧地抓住父亲的手,不让他依依不舍地离开我们,孤苦伶仃地去了那个叫天堂的地方。
——写在父亲去世一周年
秋去秋又来,叶荣叶又枯,日子平淡如水,不惊不扰地,循着自己的轨迹,在日落日出的无声交替中穿行。岁月的河床,被流水冲刷着,记忆中点点滴滴的印记,渐渐在脑海里模糊。而痛失慈父的痛,却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临近时,越来越清晰。犹如一根尖尖的刺,插在心窝上,在一呼一吸间,搅得我心好疼好疼。
时光如流沙,不知不觉地,在指尖流走了,10月8日这个日子,悄悄地来临了,没有勇气去想起,不愿意去面对,却不得不承认,父亲已经去世一周年了。一年前,在普天同庆的国庆长假结束后,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去了天堂。他走得如此坚定,不管不顾地,留下我们呼天抢地地哭。现在,一年时间过去了,三百六十多个日日夜夜,我始终不愿意接受,我与父亲已经阴阳两隔,这辈子再也不会相见了。父亲的音容语貌,常常浮现在眼前,他瘦弱的背影,苍老的面容,霜白的头发,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似乎还感觉到,父亲对我的爱,从未曾因他的去世而走远,而是一直在我身边缭绕着,如影随形。此刻,电脑音箱里,一首龚玥唱的《父亲》在循环播放着:那是我小时侯,常坐在父亲肩头,父亲是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随着那一声声如泣似诉的吟唱,我的思绪瞬间陷入一个叫做回忆的词里,无法自拔。
在我心中,父亲的形象一直是高大挺拔的,一米八的身高,健硕的体形,给我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小时候,每一次站在他面前,我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抑与担心,怕自己一不小心,犯了什么错,他会像老鹰抓小鸡那样,一只手高高地把我举起来,在空中旋转着……怕父亲是源于他的沉默寡言与不苟言笑,父亲在我们面前一直是严肃的,可就算他不说话,他的威严足以震慑着我们。虽然我们都敬畏他,可父亲是一个心底善良,忠厚老实的人,对我们几兄妹更是疼爱有加,很少有厉声指责的时候。作为一位在土地里刨生活的普通农民父亲,他对生活没有过多的要求,只求一家人吃饱穿暖,小日子过得平淡舒适就够了。父亲只读过两年书,没有什么文化,也没有其他生存的技能,他只知道没日没夜地去奔波忙碌,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去耕田种地,尽他最大的能力打理好田地里的庄稼,再祈求时年风调雨顺,让秋天有个好收成,五谷丰登,粮食满仓,一家人得以温饱,他就知足了。
父亲经常对我们说,土地是农民的根,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只要你善待它,呵护它,它就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所以,父亲对土地,由始至终都是深深地热爱着,每逢农闲时,他就扛起锄头,把田头地尾的小疙瘩地块,翻过来,在太阳下暴晒几天。然后,再用锄头敲碎土块,整理成一畦畦平坦的地,种上各种各样的农作物。他还在水田边的河堤坝上,在我们家房屋后的空地上,种上香蕉,石榴,枇杷,木瓜等等的水果。小时候,我们家基本没有多余的闲钱去镇上的水果摊买水果吃的,而由于父亲的勤劳操持,我们几乎一年四季也能吃到不同品种的应季水果。比起村里其他的小伙伴们,我们兄妹就要幸福得多了。春天来时,我们就瞅着枇杷花开花谢,结成一串串小小的青青的小圆果。然后,再慢慢地长大,成熟,变成一串串黄橙橙的,又酸又甜的枇杷果。夏天到了,我们又开始期待屋前的龙眼,荔枝颗颗饱满。秋风起时,我们去收获与品尝香甜可口的大木瓜。冬天来临,我们就把一筐筐的红薯洗干净,晾干下锅,煮熟剥皮,切成薄薄的片,在筛子里排列整齐,放在太阳底下晒成韧香的红薯干,成为我们随时抓吃的小零食。现在,父亲已经走了,可他对我们的爱,还在心里缭绕,未曾走远,他在房前屋后种下的花儿果树,还是花开满园,硕果累累,在四季里芬芳。
父亲还有一项人人都羡慕的好技能,就是做客家炒米饼。记得小时候,每逢到了腊月,父亲就会着手准备做炒米饼过春节了。他指挥着母亲淘洗干净十多斤大米,点燃柴火,把米倒进大铁锅里炒成金黄色,用石磨磨成米粉,剥点花生炒熟,再炒一些黑芝麻。备好这些原料后,他就把从镇上买回来的红糖煮成浓稠的红糖水,放在大盘子里放凉。然后,带领我们一家子,一起围坐在简陋的厨房里做炒米饼了。首先,父亲把炒好的米粉,倒进红糖水里,搅拌成半湿不干的米粉渣,再把炒花生炒芝麻倒进去,搅拌均匀。这些都是力气活,需要父亲亲自完成的,这个过程中,母亲与我们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听候他的调遣,帮忙拿拿东西,打打下手而已。做好这些后,该是我们全家大小一起动手的时候了。我们几兄妹负责把拌好的米粉渣,用双手抓成乒乓球左右的大小,父亲负责把这些圆圆的米粉球,压在木制的饼模上,再用擀面杖用力压平,直到米粉球结结实实地陷进饼模里。这时,父亲又用力敲打饼模,直到把米饼敲下来而不散碎。再一个个地排在母亲烧红的大铁锅里,把米饼烘干。
随着嘭啪嘭啪的节奏声彼起此伏,炒米饼的香气也溢满小屋了。此时,嘴馋的我们哪里忍得住呀,一双双小手伸进大铁锅里,拿起来就吹着吃着。父亲看着我们的馋相,就像川剧里的变脸一样,换掉往日严肃的表情样子,无限怜爱地微笑着责怪说:别急,慢点吃,小心烫伤嘴唇,还有很多呢。父亲的叮咛,似乎是昨天的事儿,还在耳边响起。而几十年时间,仿佛转眼间,已经成为过去了。岁月更迭,时过境迁,炒米饼的香气,也随着平淡的烟火,越飘越远,只能留在记忆里永恒了。现在,市场上也出现了厂家批量生产的炒米饼,可我再也吃不出,当年父亲带着我们一家人,自己动手做的炒米饼的味道了。我似乎明白了,那是因为我们家的炒米饼,融入了父母亲浓浓的情深深的爱,还有我们几兄妹的欢声笑语。这些吮吸了温馨甜蜜,融入了亲情血液的炒米饼,试问有哪家厂家能够做得出来呢?
昨天,陪母亲一起闲聊,母亲又有意无意地聊起了父亲。我知道,这一年时间以来,母亲没有一天不想念着父亲,只是每次说起时,她都故作轻松地对我说:你爸这么老了,瓜熟蒂落,他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们的。可母女连心呀,看着母亲瘦弱的身影还有她忧伤的眼神,我明白,她还是放不下父亲。夫妻俩走过一辈子的风风雨雨了,也许年轻时所谓的爱情,也早已在平淡的烟火里,在柴米油盐的琐碎中,转化成相濡以沫的亲情了。彼此早已熟悉了对方的唠叨,熟悉了对方在身边的日子,熟悉了空气里弥漫着彼此亲切的气息。如今,父亲走了,母亲每天都在面对着,她与父亲共同建立的家,老房子的家具杂物,门前院后的一花一草,都还残留着父亲的气息。景物依旧,斯人已去,怎不教人伤心欲碎?
我轻轻地抚了抚母亲细碎的白发,背过脸去,悄悄地擦掉眼眶里满溢的泪水。视线模糊处,我又看见父亲佝偻着身子,扛着他那把磨得雪亮的,粘满新鲜泥土的锄头,踏着黄昏的夕照晚霞,从长满杂草的乡间小路上,远远地,远远地,蹒跚着脚步,向我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