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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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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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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不回来了

这世上的每个生日,对应的就是一位母亲的受难日。

人这一辈子,真的很奇怪,每个人5岁前的记忆都像是被偷走了一样。时至今日,我能回想起的关于母亲的最早记忆,来自于幼儿园时期。具体时日早已模糊, 依稀记得是这样的一段场景:

90年代,襄樊,雪。钢丝厂旁的员工宿舍,一排红砖围墙,一个小胖墩倚靠在自家门框,抬头仰望着房檐飘散的“小棉花”,舞动着袅袅炊烟。熟悉的味道迫使他转过头来,家里刚炸的麻花出锅了,母亲手拿漏勺,微笑着叮嘱着一次少拿点,烫……

然而,我并不爱吃麻花。跟所有人一样。小时候的我坚定地认为自家的东西是不香的,也不理解这个每次蹲守在我家门口等我“偷”麻花出来跟他交换瓜子的小哥,是着了什么魔。两裤兜麻花,换一小把瓜子。这场交易,双方都很满意,毕竟这个小胖墩的牙齿是啃不动这瓜子壳的,所以交易另一方的瓜子也是可有可无的。而我,就是想和他玩儿。

但这场交易,最终还是败露了,被母亲逮了个正着。我原以为这么不划算的买卖,肯定会被母亲说一顿,而她只是一脸宠溺的笑,“你下次直接让他进屋子吃不就好了,外面冷。”

这便是我人生的第一场记忆,关于爱、给予、分享和母亲。

随后,因为户籍的问题,我这个“二胎”便回到了重庆老家上小学。开启了跟随爷爷奶奶生活的“野孩子”时代。

没过多久,这个女人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放弃了在外做小生意的打算,回到了乡下专心照顾她的两个孩子上学。她最终还是没能走出去,扎根在她一直梦寐以求的城市生活。在这“一出一进”中,她丢掉了原有的村小教师工作,失去了跳一跳就能够着的有保障的“编制”,开始了带一群娃的生活。

她成为了这个村子的幼儿园老师。

白天是老师,放学是农民。老家原先荒芜的田地,被收拾得“规规矩矩”。她的脚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皴裂的,手上也布满了一道道久久不能愈合的口子,每次去镇上教委开会前,要拿刷子才能将这双手刷得来像个“老师”。而她的脚指甲,早就被泥土浸成了黑色,我的“战役”便是从此刻开始的。

十岁的时候,第一次拿指甲刀给母亲修脚指甲。比我手指还粗的指甲刀,比石头还硬的灰指甲,每次都要把手指硌得通红。剪掉它们,让我有种“解放”他人的快感,然而日子总是在不停地“画着圆”,剪掉的指甲会不断长出来,沉重的生活还是会催促她在每个早晨的6点起床。在没有能力的年代,想去保护另一个人,终究只是痴心妄想。

“幺儿呀,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好带妈妈去大城市生活!”

而我也的确如她所期,从小学习就不用她费心。我也继承了她的要强,在任何方面都不能落在人后,小学便被选入了校篮球队去县城打比赛。

当时的我只想着自己怎么上场发挥,却忘了家里还有位等着我回家的人。

于是,她在放学后,拼命跟人打听我的下落,村上上学的孩子、镇上的商铺、学校的老师、班上同学的家长,最终打听到她儿子放学后被拉到县里打比赛去了,她才松了一口气,随后便拿个手电守在路口,等我回家。我是在下车被她揽入怀的那一刻才意识到,我所以为的平常,却是某些人的心慌。是啊,有些爱常在,却往往最容易被视而不见。

要记得及时反馈,不要让爱你的人担忧,这是我用她一晚上的忐忑,学到的道理。

但我的心里其实一直有一个小小的梦想,就是不要让母亲失望。随后,考第一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已经不满足于学习上带给她的骄傲感,我学着音乐,写着诗词,打着篮球,踢着足球,跑着田径,画着素描……我发现我每多一个技能,这个放弃了自己梦想、把所有青春都倾注在我身上的女人脸上就多了一丝欣慰,于是,那些年我拼命地让自己全面发展,只是为了让另一个人的付出都有所着落。

 

但,她也有绷不住的时候。因奶奶的赡养问题被亲人污蔑指责的时候,这个善良得看见一只臭虫都要拿钳子小心翼翼放到路边的女人,抱着我委屈地哭了。

父亲常年的不在家,我是她、姐姐、奶奶这三个女人身边唯一的男人,从小的这种生活环境,让我在独立的同时多了一份同理心,我比一般人更能察觉到他人的情绪变化。

要变得更强,要拥有更宽厚的肩膀。这样,家里每每有什么大事,母亲征求我的意见的时候,我才能站得出,顶得住。

这么要强的我,这么不想让她失望的我,却还是败在了高考。整个高中考得最差的一次,却戏剧性地出现在了最后的一场考试上。没能考上最想去的北京的那所大学,我一脸懊丧。母亲只是在我旁边静静地说了句,没事,能考上重本我和你爸爸已经很满意了,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尔后,这句话便常常在我耳边响起,当我在大学遭受打击的时候,当我从银行离职的时候,当我分手的时候……

母亲只会淡淡地说道,“没事,累了就回家来待几天,以后你走远了,我们也不常见面了。”

的确,现在的相见都是以年为单位计算了,而我们又还能共度多少个年头呢?

长大后的我时常想,当年出生的时候,她得有多疼呢?特别是在谈恋爱以后,我发现女孩子怕疼的程度超乎我的想象,力气也比我想象的柔弱许多。每到这个时候,我都禁不住想,她在生我之前也是这样的一位娇柔的女子啊,是什么让她不再打扮化妆,又是什么让她可以挑着一百多斤的担子自如的行走?又是什么,让她可以忍受生我时候那种骨盆裂开的阵痛?

在我们住进县城新家的那一天,我突然明白了。这个女人,终其一生,都在为她的孩子奋斗。为了让他们享受好的教育,为了让他们拥有母爱的陪伴,为了让他们生活得更加体面……

我能为其修剪脚趾,却修补不了她的生活,失去的就永远失去了,获得的不是一直向往的大城市的繁华,不是她曾经放下的那堆在角落积满灰尘的书籍,仅是一个现在的我。

而只是一个我,她便满足了。

“儿子啊,你现在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和你爸以后老了,就在家里过了。”

“妈,你们也照顾好自己,以后我不回来了,我带你们到大城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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