泔水老爹只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又没有其它爱好,就是喜欢养牲口。人少畜生多,养猪,养羊,养鸡鸭鹅,更养了两只狗。正如他自己所说:“就图个热闹。”
牲口养多了,口粮就成了问题,于是泔水老爹就骑了三轮车,去了饭店、食堂的后厨拖载了泔水回来,用一口半埋在土里的大铁锅烧滚了,就了田间垦头割回来的野菜青草,再掺和了稻糠、麦麸,倒也养活了一家众多的牲口和自己。
只是泔水拖久了,三轮车上就起了一层厚厚的油垢,后面的车厢里又时常放着三只肮脏的泔水桶,使的小镇的人见他过来,远远的就避开了,实在避之不及时,就掩了口鼻,退让到路边,一脸嫌弃的让他先过。泔水老爹却不觉得自惭形秽,仍是不紧不慢的蹬着三轮车经过。遇见上坡的路,蹬车出了汗,就脱掉了起了亮的中山装外套,晾挂在车龙头上,露出里面的黑色马甲背心。路面有了坑洼,泔水桶就前后晃荡,溅起桶口白色的浮沫,落在马甲背心的背后,斑斑点点,甚是恶心。
小镇的人偶有谈起泔水老爹,皆紧皱双眉,斜龇着嘴:“拖泔水的老头?”“嗯!是他,就是泔水老爹,就是他……”。然后就像恍然大悟明白了什么,一起“呸呸,呸”连吐了几口吐沫,好似闻到了一股难以掩饰的臭味。 而与泔水老爹水火不容的人却是邻居郭爷。郭爷却不似泔水老爹那般干瘦枯小,长的人高马大,穿一身仿锦锻对襟短袖套装,食指上一枚硕大的仿金福字方戒,脚上一双锃明发亮的棕色尖头皮鞋,齐颈的长头发常年向后梳的板亮。
郭爷之前是在外跑码头的,后来,年岁大了,就一个人回到了小镇,又没有出钱的来路,只的仍旧做了混江湖的营生。附近四里八乡的办个庙会,逢日子的集市,郭爷就去占了一席地,就地放了块桌面大小的白布,上面散放了许多不知来路的黑皮膏药,而白布下面又隆起一弯曲的蛇形。郭爷手执一根半米长的文明棍向外拔赶着围观的众人:“让一让,哎!向外让一让。别靠近的紧了,我这两头蛇可是剧毒,窜出来,咬着人,无药可医啊!”众人忙略现惊恐的向后退出半步,又不甚相信。其中有性急者叫道:“哎!别婆婆妈妈的说大书,把你的两头蛇放出来,让大家开开眼。”郭爷却不惊慌,掂起耷拉在眼前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好嘞!这位小兄弟您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性急办不了俏媳妇,待会我放出两头蛇来,您可得小心仔细了,紧护了您的小老二,别让蛇给咬了,断了您老婆的念想……。”围观的人一起的哄笑,性急的男人也尴尬的陪着笑,引的路人都停车驻足,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拢上来。 郭爷见人已足够的多,说的愈发的神气,嘴角都起了白沬,只是话题却不知何时已转换成了卖膏药。“这膏药,九溪草、苗帮正宗秘制。内含双头蛇、七步蛇、白花蛇、金环蛇,外加蜈蚣、川乌、土元、何首乌、当归、虎骨、犳尾、鹿茸,再辅以红花草、透骨草、威仙灵……。有除湿祛风,活血通瘀之功效,专治风寒湿邪,痹阻经络所致的四肢麻木,腰疼膝痛,抽筋挛急,跌打损伤,瘀血痛肿,腰椎盘突出,坐骨神经痛,颈椎病,大脖子病……,肩周炎,关节炎。尤其对男女不孕,输精管不通最为奇效……。”众人听的云里雾里,满脸的不信。“哎!你们肯定不信,一定怀疑我是个骗子,话、多说无益,谁有身体不舒服的,请上场里来,我给您免费治治,不收钱,有效果了,您给帮忙宣传宣传。”话音未落,性急的男人已挤了进来:“我腰疼。”郭爷也不多话,让男人向前俯了身,掀起男人后背的衣服,却露出裤子里面红色的内裤。“你小子早上办事,着急,穿错了您老婆的内裤了。”众人就一起的哄笑。男人俯着身,憋红着脸,嘴里嘟嘟囔囔,瓮声瓮气的回道:“我今年本命年,本命年知道吧?”郭爷一只手从口袋里摸了一把(口袋里藏有辣椒油一类的东西),紧搓几下,在男人的腰上连抹数下,一张膏药“叭”给贴了上去。男人顿觉腰上一片火辣“哎哟,哎哟!”男人连声叫唤:“好烫,好烫人啊!”郭爷却气定神闲的用手摁住男人的腰,不让他起来:“烫人就对了,药效起作用了。”半支烟的时间,郭爷松了手:“起。”男人直起了身,连走两步:“哎!奇怪了,腰不疼了,还真灵啊。老小子,你没骗人,服了。”又有几人上前体验,皆说有效果。
围观的众人于是就信了,一起哄买膏药。膏药卖了许多,众人方才想起蛇的事来:“哎,哎!走江湖的,你现在可以给我们看看你的双头蛇了吧?”郭爷嘴里应着,却不让蛇出来。最后,众人终是没见着蛇,却花了钱买了许多膏药回去。
泔水老爹正骑了三轮车经过:“骗子!”一脸的鄙夷。郭爷却是耳尖,早已听到,回骂道:“张(脏)果老!”于是俩人怒目相向。
俩人的梁子从郭爷回来后就结下了。泔水老爹养的牲口多,又每天用大锅熬了泔水,难免多了气味和苍蝇,东墙的邻居郭爷不胜其扰。而泔水老爹每天拖载了泔水桶的三轮车,必经郭爷的门前,时不时的洒落一地的泔水,这更让郭爷大为光火,而泔水老爹明知理亏,却不嘴软。于是,郭爷趁着天黑,泔水老爹外出拖泔水的机会,在两家的界线上挖了一条深沟。泔水老爹不曾想到白天好好的路,晚上却有了一条沟。一不留神,连车带人翻了个,三轮、四爪,齐朝天,一只泔水桶直接扣在了泔水老爹的头上。泔水老爹拔弄开头上的泔水桶,站起身,一把抱住了站在一旁偷偷暗笑的郭爷,惹的郭爷也是一身的泔水。郭爷本是讲究之人,不由的怒火中烧,仗着人高马大,把泔水老爹摁在满是泔水的沟里,一顿拳脚。泔水老爹吃了力气的亏,只得死死抱住郭爷的双腿,一个前顶,郭爷也跌倒在沟里。俩人就在沟中的泔水里纠缠在一起,终是打累了,方才歇手。从此,俩人每逢见了面,必是“骗子!”“张(脏)果老!”互骂一通。
一日 早晨,泔水老爹如往常一样骑了三轮车外出拖泔水。经过郭爷的门前,却好奇了郭爷没有如往常一样站在门前刷牙,再重重的朝着自己的方向吐了夹着浓痰的漱口水:“呸,呸呸。”于是,骑在车上向窗户里张望,却见郭爷穿着条红裤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当下就隔了窗户喊:“骗子,骗子。”却不见郭爷应声。泔水老爹见事情不妙,忙下了车,踹开窗戶,爬了进去。见郭爷已是人事不省,忙拔打了120,把郭爷送去了医院抢救,可是郭爷却没存余钱,全部家当就是身上的一套行头。泔水老爹只得自掏了钱包给办了住院,终是救了郭爷一条命。但是郭爷却中风了,只能动了半边身子,一没钱,又无儿女照看,整个人就没了希望。
泔水老爹却卖了家中所有的牲口,唯留了两只狗。又用了半天的时间刷洗了拖泔水的三轮车,重新刷了一层红亮亮的防锈漆,车厢里又铺了厚厚的毛毡子。
再有附近四里八乡的庙会,逢日子的集市,小镇的人就会看见泔水老爹骑着三轮车,拖载着郭爷出现。泔水老爹脱了中山装的外套晾挂在车龙头上,露出里面的黑色马甲背心,而坐在车厢里的郭爷仍是防锦锻对襟短袖套装,食指上一枚硕大的仿金福字方戒,脚上一双锃明发亮的棕色尖头皮鞋,齐颈的长发仍是向后梳的板亮。只是俩人还是时不时的怒目相对“骗子!”“张果老!”又背转了身,忍着不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