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小镇时,黎老师已是厨师了。
黎老师教过老婆小学二年级,见了面总是惋惜:“你结婚前就没见见他,天鹅倒叫金蟾吃了。”背了我后,又怕我老婆不解:“金蟾就是癞蛤蟆。”就不由想起一高中的暗恋也曾经如此回绝了我。
以前学校里老师不足用时,就调了略懂些文化的后厨去顶了,时间久了,则成了老师。再有的年老的教师则下到厨房做了厨师。黎老师是先老师后厨师,还是先厨师后老师,这倒也没去研究,只是退休后,又给烧了乡厨。镇上人见了,仍称黎老师,以示尊敬。
黎老师人亦风趣,烧饭的工钱又随意,镇上人生日满月,红白喜丧倒也乐于请他。
一日,电话里说缺了一样菜,我忙骑了车去看,黎老师围了红裙,头戴褶皱的厨师帽,指了菜单问:“瓠瓜没找到。”我指着短短的青皮小瓜:“不是在这里吗?”黎老师笑了:“难怪多了一个瓜又少了一个瓜,这个念huo(音户)瓜。”我倒是不认识‘瓠’字,自想了定是侉子吃的瓜,顿觉耳根发热,则自嘲道:“本地方言里的瓠子(注:本地方言形容人智商低下)同不同这‘瓠子’呢?”众人哄笑。
黎老师烧菜颇为讲究佐料。油盐糖醋、八角、香叶、白芷、扣仁……倒也普通,又用了冷僻的李锦记XO酱、大红浙醋、泰国鸡酱……参片三两却是少不得。黎老师一脸神秘:“烧菜则讲究选料新鲜活嫩,制作精细、刀工专注,色彩搭配、清爽悦目,但佐料却是灵魂。正如看了美女,眼晴则是灵魂,先是看了身段、美貌,终是看了眼睛,看对眼、婉如天仙,看不对眼、怀疑刚从以前的东莞凤岗打工回来。”
小镇的傻人:四痴终是走了,全身赤裸,双手抚了下身,盘坐床上,如老僧结跏趺坐,瞑目坐化,镇上人颇为惊奇不解。
黎老师开罢午饭,端了茶杯,坐在众道士中与张坤道闲聊。张坤道一脸高深:“有生必有死,一生一世,草木一秋,有人是以一生一世修行,有人则以死身修行,死身修行者更难能可贵。”黎老师拧开茶杯,吹了上面的茶叶和热气:“想想也是,那些烈士确是以死身修行,更是大修行。”然后嗫了一囗茶:“我也时常以善修行,只是当今社会,善也失了标准,何为善?何为不善?自己是善?亦是不善,自己都迷茫不清了。”张坤道转了转拇指上银烧蓝板指:“何为善之标准,从龙山文化到今天的娱乐文化,从来都是自我好恶,何曾有过亘古不变的标准。”黎老师沉吟良久、笑道:“受教,受教,受益非浅,同时倒也通析了一个疑问,当代著名文学家贾平凹(αo音傲)、王小波的文章为什么为大众喜欢,原是迎合了大众的口味,亦是当代文化善之标准,而笔名自带了凹和波,不正是女性的特征吗。”张坤道笑骂道:“你只得做个厨子,却不配做老师。”遂起了身,又回了头:“那人叫贾平凹(Wα音洼)不念αo。”众人哄笑。
渔 船上人用甩枪逮了只大甲鱼,足有五斤重,只是伤了一只眼。镇上人啧啧称奇:野生甲鱼已是稀少,如此大的甲鱼老辈人怕也是少见,引得众人围观不走,后由黎老师买了,因是放生,船上人倒也爽直,少收了伍拾元钱。镇上人皆夸黎老师心善,黎老师笑道:我不抽烟,又不喝酒,只是礼了佛,众生至爱者身命,诸佛至爱者众生,能救众生身命,则能成就诸佛心愿,我救了他,也是以善修自身行。
后来听说,黎老师又捐了村里所有的路灯。镇上人见了更加恭敬。
一天路过黎老师家,突想起黎老师是镇上第一个也是唯一用轻钢建别墅的人家,很是好奇。
进了院门,别墅建得真是漂亮,黎老师一路领了,上下参观,装潢也是独具匠心,楼上阳台处特意设计了一 处佛堂,佛香袅袅,梵音悠悠。庭院里沿着鵝卵石砌成的小径,穿过不锈钢圆的葡萄架甬道,假山、金鱼池、喷泉倒也别致呈现…。
游玩多时,我转身告辞,师娘已放好碗筷,四菜一汤已上桌,让吃了饭再走,我推辞而去。
桌中砂锅里,俨然甲鱼参片汤,甲鱼头伸昂着,只是少了只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