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相连相通的灵魂

身处平原的水乡，河流就成了生命里最为平凡的风景，汩汩而来，又静默的离开。

门前的河流是我流连徘徊的去处。水泥的坡面，大理石的栏杆，掩映在一排蓬松着的柳树下，两旁的绿化带里盛开着白色的梨花，娇艳红的桃花，淡黄露白的柿子花……，更多的是常绿的冬青，伸开手掌的扇子树，而桂花树只有桂花飘香的时候，才能让我驻足仰首。

这是一条不大的河，河水不急不慢的从一座桥流向另一座桥，河里就有了桥的影子，有了随风摇曳的枝条，五彩缤紛的四季。天空中的云彩在河流里追逐着鱼鳞般的纹，瘦弱的鱼儿追逐着红色的藻，绿色的萍。我抚摸着桥的栏杆，陪着他看天上、河流里一致的风景。

桥洞里有两扇老桥留下的石闸门，河水冲突着石门的铁铰链，发出时代前行的声响，而西行的斜阳终是遗落了一河的霞光，光在河面的波纹里跳跃，闪烁如河边木塔飞檐上的灯带，当太阳戳破在西边天际边的一排胡扬林树梢时，我看见新建的钟楼，高耸着的尖顶贯穿了河面。我游离的目光穿梭在钢筋、混凝土的倒影里，倒影丛林的边缘又给整齐的切开，拥挤的楼房，盘旋的天桥，无处不在的红绿灯都生长在水泥的坡面上。我站在桥上，寻找着那本该瓦蓝瓦蓝的底色，但黑与灰早已浸染了日渐消瘦的河流。

觅着河流来时的方向，一路寻找着河流幼小的灵魂。年少的河流齐沿的宽阔，水流的有点急，但不影响河里凫水的我，憋足了气，没了水中，很长的时间，从很远的地方露出水淋淋的脑袋，手里攥着一条鱼，鱼在手中挣扎，尾巴甩起水珠，迷住了眼晴，忙用手去抹，鱼挣脱而去，溅起一圈失望的涟漪，狠狠的用手捶起一串午后的阳光，却惊喜的发现河堤上有一只隐蔽的洞，手臂伸进去，却不足够的长，整个人就俯进泥水里，摸索了很久，终会呲牙咧嘴的拽着一团泥出来，在水里洗了，就见到了一只张牙舞爪的蟹，而一只粗大带毛的螯，死死夹着了手指，拽下一条低垂水面的柳条，剥了皮，捆了蟹，塞进裤头里。

河水沿着村庄行走，总会在村庄的尽头拐个弯。水湾的拐角定会有一片长满芦苇、蒿草和菖蒲的浅滩，浅滩有浅浅的水洼，赤脚趟过，就走进了茂密的绿色丛中，小心脚下陈年的芦根，芦苇深处一定会有一枚小巢，那是秧鸡鸟的巢，巢悬在芦枝和昌蒲的交叠里，用柔软的芦絮和羽毛垫着，三、四只绿莹莹的鸟蛋小巧而又充满诱惑，忙上前捧在手里，旁边靠水的一簇蒿草里“呼啦啦”惊起一溜排棉凫，紧贴着水面，掠过河湾里泊着的小木船，顺着河道，掩进了深邃的荡滩。

夏日的水湾，一河的水已不足以盛下满天的繁星，更多的星星闪走在水天的墨色里，水中就有了颗颗忽闪忽闪的流星，水草间的鲤鱼把嘴伸出水面，吐出一串水泡，就有一颗星星舞动着翅膀，轻轻的落下息脚，而荡滩深处的月亮从一片水汽里荡漾而出，宛如弯月的小木船就摇晃在一片洁白的光亮里。

河水带着月光流淌，带着星星远行，流过了那泊在月光里的小船，流过了芦花漫天飞舞的河湾，流过了满满回忆的平原。

我走进一片山，走近一湾溪水，这是我第一次远离家乡的平原。路是青条石铺就，走在上面就有了丽江古城的古朴和厚重，溪水随着石径蜿蜒曲折了很久，两旁的青草从灰褐色的岩石中钻出，又覆盖了小半的溪面，溪水就多了许多草色，掬一捧水站在阳光里，溪水清澄明澈，手心爽凉，两、三只晶莹通透的小虾游走在掌心，看得清水在小虾的身体里流动。蹲下身去放水在溪流中，让他继续前行，却从青草覆盖下窜出一条塘鲺，滑溜的在溪底的石头间穿梭。

觅鱼而行，一片野兰花丛边，溪水回旋着回来，跌落脚下的一口潭。潭很大却不深，潭边有可蹬脚的突出下到潭底，就听到了水撞击石头的声响，潭里热汽涌动，周边的石头上长着绿色的青苔，红褐色的藻叶，更多的小虾和不知名的鱼游走其中。

潭水从石头间的间隙溢出，在一片圆润的石砾间流淌，回回转转，时分时汇，而路早已没了青石条的路，踩着突兀水里的石头，就成了路，水盛的时节，石砾淹没水下，就需在高起的石头上跳跃前行。

向前数百步，拐过一面陡峭的断崖壁，眼前豁然开朗，一座草庐立于其中，草庐腾空水上，周围皆矮山，矮山外有高山环抱，草庐处低凹、避风，而阳光却能早早照临屋西浅坡上的桃林，桃林沿着山脊蜿蜒一周，包裹着草庐前的一片空旷，而溪水仍由屋东、屋下的石间潺潺流出，汇于屋后红枫林旁的一条溪沟。

轻推草庐的门，堂中悬挂一匾，题“桃花源”，两旁的立柱上有楹联一副“清风暗抱幽潭水，明月轻敲桃花门。”

隔间里有卧榻，有烧炉，面南临窗处有书桌、靠椅。我又一次与水比邻而居，栖于水又嬉于水。清晨，我面窗而坐，蘸足了墨水，写晨曦，写浅潭，写溪水，写水霭里的桃花……。夕阳，染红了屋后的红枫林，我俯在斜坡的石头上，写远处山顶上的白雪和缠绕着的金色缥緲，写幽深的山谷和出没其中的小兽，写雨后隐于桃林深处此起彼伏的鸟鸣……。

月光从门前水石之间忸怩的推窗而入，我静卧榻上，听见淙淙的溪水从血管里流过，一叶桃花从花枝间脱落，花瓣旋转着带起风响，终是落入满是皓洁的水中，溅起轻微的波澜，花瓣倏忽的在泛着清幽光芒的圆石旁拐了个弯，随着溪水流进了草庐下的一片阴影，我就闻到了一缕丝丝的淡香，萦绕在梦中。

草庐有潭水里的暖汽挟裹，又有悬崖断壁和周围众山的隔阻，草庐里四季如春，而屋后的红枫林却感受着四季的轮回。又是一年的秋季，红枫林火一般的燃烧，漫山遍野的红召唤我前去，我点燃一支烟，坐在林边的溪水边，溪水长流，捡起林间的红叶，轻轻的放进小溪，溪中桃花漂浮，枫叶如一叶叶红色的小舟行走其中。手中的烟在袅袅的燃烧，我竟疑惑了自己身处春季？秋季？

身旁的枫叶在微风里沙沙作响，一只孤独的归鸿盘旋在远山之巅，身后的草庐正慢慢的消融，我深情的看着眼前的溪水，笃定这是与故乡门前的河相连相通，在我醒来时，我会看见门前的河里，有一抹红色的丝带飘过，水仍是孩提般的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