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匠毛头没有铺面,只是借了镇中心四岔口老刺头包子铺的一角檐口,支了一面摊。
摊面不大,仅能容了一张破桌,锁匠毛头也是恹恹闷闷的不与人亲近,故小镇的人鲜有人提起他,只至家中缺了钥匙开不了锁时,方才记起镇里还有了他这一号的人。
人虽是可有可无,但手艺却是独一无二。也不知是社会进步了,还是人心复杂了,总之用上钥匙的地方越来越多,而缺失遗落的几率也倍增了许多,这也致使锁匠毛头的生意愈发的红火了起来。
生意红火了,却不见锁匠毛头改善生活,酒仍是粮食白的酒(注:一种本地产的最低劣的酒),下酒菜,仍是老刺头家卖剩下来的包子。锁匠毛头也不讲究,一口包子一口酒,却不宜多喝,不喝多时,他是小镇的,唱多了,小镇就是他家的。再有人想请他上门修把锁,开个门,门儿都没有,客人急的直跺脚,他却恹恹闷闷的不急倒缓,嘴里嘟嘟囔囔的只一句:“别急,别急!大家别急。”客人就急的来回直转悠,这时,就有旁边好事的闲人指点他去找包子铺的老板娘——刺头婆娘。
刺头的婆娘虽是徐娘半老,但腰身还在,细细的腰身,白白净净的脸面,头发梳的油亮。刺头婆娘本不想管这档子的闲事,却架不住客人的软磨硬泡,“同是一镇子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无任如何出面给劝劝,劝好了,我当面谢你,劝不了,我也不怪你……”,确实客人心里也没有个底,也不知管不管用。
刺头婆娘解了身上的白布围裙,跟着出了门,门外的锁匠毛头仍是醉意朦胧的嘟囔着:“别急,别急!大家别急。”摇头晃脑间忽见了站在包子铺门口的刺头婆娘,也未见得刺头婆娘说话,只是就那么一站,锁匠毛头的酒意竟消了三分,客人再让上门修锁,锁匠毛头恹恹萎萎的拈了根钢丝自跟着去了。
钢丝在手,天下无锁。锁匠毛头凭了这一根的钢丝,让小镇的人既爱又恨,既恨又气的发笑。
时间久了,解围的次数多了,小镇的闲人就编排了锁匠毛头和刺头的婆娘有一腿。
“你们注意的看,锁匠毛头配坏了钥匙,或是钥匙配回去开不了门,刺头的婆娘准在门口出现过。”
更有传神的坊下传说却是少儿不宜。
“就锁匠毛头的手艺,刺头包子铺的那几扇破门,形同虚设。”
这一番的话定不会当了三人的面去说,但有好事者旁敲侧击,藏头露尾,隐晦的问于锁匠毛头时,锁匠毛头竟一改了之前的恹萎,虽始终不置可否,但举止神态间却自有了些忸怩。但,之后的一件事更坐实了坊下的传言。
刺头包子铺的少掌柜驴宝儿跟了锁匠毛头学了徒。锁匠毛头一生还从未带过徒,不是没有人肯学,而是他不肯教,就连食品站的张会计也曾为了儿子张彪能学习锁匠毛头的手艺,竟不顾了脸面, 屡求于他,但终是被拒。众人也明白,学会了这一门的手艺,这一辈子就不愁了吃喝,人有了私心,就必须有锁,有锁就有钥匙,有钥匙终有一天必须找锁匠,就如人终有一天必须找医生一样,人着急用钥匙好比饿了找饭吃,哪还再乎你要价高低,只要你只要钱,多少都行。
驴宝儿本就聪明,跟着锁匠毛头学习锁匠手艺也是研精覃思,没一年竟也能为毛头师傅顶用了半边的门面,再有锁匠毛头喝过了酒,恹恹闷闷的不急倒缓时,客人却不需再央求了刺头的婆娘,只要请了刺头的儿子:驴宝儿出摊,竟也能解决好火烧眉毛的囧事。只是,驴宝儿还没有学会师傅一根钢丝的手艺,总要背上一包的锤子、钳子、别子、搬手……,但明眼人都说:“能得到锁匠毛头的终极手艺只是时日的问题了。”
因为,锁匠毛头却不用再喝粮食白的酒了,酒是老刺头的好酒,菜是老板娘亲手给做的菜。小镇的闲人自是羡慕了锁匠毛头的登堂入室,更有夜蹓的闲人亲眼得见老刺头上县城姐夫家的那晚,有恹恹闷闷的一个人影从包子铺的门里出来。
一日,食品站的张会计火烧火燎的来请锁匠毛头,“家里保险柜的钥匙丢了。”锁匠毛头并未喝酒,却是嘟嘟囔囔的一句话:“别急,别急!大家别急。”张会计也是明白人,直爽爽的甩出了三张一百的大票,一百的大票,小镇里还未有人见过,锁匠毛头也是眼前一亮,顺手撸进了口袋,拈了那一根的钢丝,立马跟了去。驴宝儿也觉的稀奇,忙不迭的一起去了。
锁匠毛头端祥了保险柜的前后左右,仍是一根钢丝,捣鼓了几下,保险柜的门立刻开了。驴宝儿咋舌称奇,连连称赞师傅技艺了得。毛头师傅也看出了驴宝儿的心思,让驴宝儿上前研究了保险柜的内部结构,驴宝儿却眼晴放亮,看见了满柜子的百元大钞,甚至还羡慕的上手摸了摸。
再有客人来找锁匠毛头帮忙开锁时,却发现他已搬离了老刺头的包子铺。
锁匠毛头靠着刻印章的吕老爹,在镇东尾临桥的犄角里租了间小门面。不仅门面偏僻了很多,而且驴宝儿又在包子铺的隔壁新开了一家开锁公司,故小镇的人就少请了锁匠毛头,但是驴宝儿出摊仍是大包工具的带着。
锁匠毛头依旧喝了粮食白的酒,只是没有了包子下酒,而学了刻印章的吕老爹自卤了醋皮的花生米。每每有闲人问起:是不是还是包子下酒时,锁匠毛头就宜喝醉了酒。再有人问起搬家的事时,锁匠毛头定会嘟嘟囔囔的自语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开锁开人心,就必须做到眼中唯有锁,再无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