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里老了人,孝子孝孙,侄男侄女,许是情绪未能酝酿,也或是脸薄,当面哭不出口来,就需请了美人桥的顾嫂来,用钱买了哭。
顾嫂得了钱财,真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将起来,那份真挚,那份伤感又惹的众人唏嘘不已,感触颇深,竟暗自后悔多花了这许多的冤枉钱,——有了顾嫂怎就不由自主的陪了许多伤心?
顾嫂自幼命运多舛,自不必细说。刚刚出生就死了父亲,走了母亲,苦苦索索的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眼见着结婚的日子要嫁人,爷爷奶奶却着了煤球炉子,一氧化碳中毒,一起死了。不明不白的嫁到了美人桥,丈夫却是个酒鬼,又遇见了强势的婆婆。后来,终于生了个儿子,想着这下可以伸腰做人了,儿子却得天花夭折了,再想生一个却又生不出来。待到熬出婆婆去世,酒鬼的丈夫却喝醉了酒,月光下,看着一路白走路,竟走进了河里,没力气爬上来,溺死了。
小镇里,就传言了顾嫂是命硬的苦煞星转世,故众人就生疏了她许多。
顾嫂成了孤家寡人一个,又没有人帮衬,就断了生计,后来一次偶然,终就做了卖哭的行当。
卖哭虽显得卑微,但顾嫂却麻木了心思,只当作了挣钱的手艺,日子久了,也就没有了当初入行的窘迫,老成了脸。
哭完了丧,也不等主人家留吃不留吃,径自找位置坐了残席,又搜罗了各桌喝剩下的半瓶的酒,自斟自饮了起来,主人家欲上来陪席,她却摆手让其离开,不急不慢,旁若无人,自顾自吃,只吃喝的席上唯余了她一个人。
有看热闹的闲人就端了板凳,坐于一旁陪着闲话,喉咙里却上下滑动了喉结,吞咽了口水,“顾嫂,你怎就学会了哭丧?”
顾嫂闷了一口酒,“这没什么难的,只管闭了眼的哭,就对了。”
“我们怎就下不来眼泪呢?”
顾嫂又闷了一口酒,“等你死了娘,老子就会了。”
闲人就悻悻的 撇了一眼又闷了一大口酒的顾嫂,嘴里低声的咕噜:“瘟Ⅹ,喝死你。”遂扭过屁股,逗了一旁傻看热闹的一山,让躲了道士却敲那面锣,一山就偷偷摸摸的摸了地上吃丢的扒蹄大棒骨,“啌咣咣”敲的锣一声脆响。众人皆吓了一大跳,一起看过来,见是傻子一山闹着玩,就释然的哄堂大笑。
顾嫂也一起哄笑着过来,揪了一山的耳朵,让喊了她师傅,一山吃了疼,嘴却不松口,“不学,不学,晦气的手艺没人学。”顾嫂却不以为然,陪着众人一起笑,“这小子不傻。”
顾嫂又回到一个人的酒席,闷光了瓶子里的酒,又用塑料袋杂七杂八的装了剩菜剩饭拎了,一摇三晃的回了美人桥。
下的美人桥来就是村外,顾嫂的家就坐落在村外一口废 弃的砖瓦窑旁,窑,早已不烧了砖瓦,窑顶也坍塌了许多,又落满了窑灰,滋生了众多的壳树、苦枣楝、不知名的灌木。虽未到了落叶的季节,叶子却“窸窸窣窣”的向下落,落的她家的院子里腊黄腊黄的一片。
听得院门开锁的声音,厢房里就传来外地老女人的声音,“回来了?”
“回来了。”有推开屋门的声音。
“又喝酒了?”
“少喝了些。”
“下次别喝了啊,啊!”
“嗯!”
“咳……咳咳,——唉!”里屋里的老女人 咳嗽的厉害,又深深的长叹了一声。
女人是早些年兴化过来卖哭的女人,初来乍到,没处落脚,就跟顾嫂商量借住了一宿,第二天却赖着了不走。顾嫂无奈,也不问女人的来路,只是说:“你不怕沾了我的晦气你就住吧。”
日子久了,兴化的女人知晓了顾嫂的境遇,就让顾嫂跟了她学哭丧,顾嫂就成了卖哭的人。
兴化的女人终是老了,病了, 瘫卧在床上走不出去,也不提离开回兴化的老家,顾嫂仍未问了女人的由来,只是打包了剩菜剩饭回来,养着了女人。
一天,兴化的女人终是走了,一觉就睡着了没醒来,满脸带笑,心满意足的模样。
顾嫂请了小镇的人家吃席,吃席的人少,看热闹的人却是很多。
那一晚,顾嫂自己哭的丧。哭唱的词却全是自己的一生坎坷,一生心酸,哭到伤心处竟搂抱了女人的尸体失声大哭,看热闹的人皆掩面而泣,泣不成声。
待到瞻观遗容,升高盖棺时,有眼尖的老人就看清了女人额心的一颗痣,就私下的说知了一旁野庙桥的瞎婆,“像似了当年顾嫂出走的娘。我们一起做姑娘时,顾嫂的娘额心也有一颗这样的痣。”
顾嫂走了,敞着门走的,院里子的落叶腊黄腊黄的一地。有人说顾嫂是游走了江湖,四处卖哭去了,也有人说在河北邢台市的白雀庵旅游,见着了一尼姑,像极了顾嫂,喊了,却又不应。
前年夏天的大暴雨,美人桥的河水涨出了桥面,那口破败的砖瓦窑许是吃足了水,斜呲溜了下来,覆倾了脚下的院落,没一年,竟平平匝匝的长出了许多的灌木、壳树、苦楝子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