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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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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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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义老爹

之前的小镇离不开牛,犁地耙田,拉车,辗场……很多的体力活总使唤了牛,使牛就需有牛把式,明义老爹就是淌沟帮的牛把式。

明义老爹使的牛却是邻村马岔沟淘汰的牛。牛卸了膘,突兀了后腿骨,浑身长糙了毛,又正值春节的时节,马岔沟不缺牛,就商量着杀了这一头,各家各户分了肉,改善伙食。

明义老爹恰巧过村来二舅家帮忙打土坯,就拦了正要动刀的老郑屠夫,商量着买了这头牛,因为明义老爹的二舅是马岔沟的队长,大家就卖了面子给队长,答应十头猪换了这头牛。明义老爹忙不迭的跑回淌沟帮,漫无边际的海吹了牛是上好的犍子牛,特有劲,十头猪换一头牛,赚大发了。村里人受了蛊惑,也是明义老爹之前一直实在,真就信了明义老爹的谎话,用十头膘肥肉胖的猪换回了那头牛。

老郑屠夫自是改杀了猪,明义老爹却受到了村里人的一致埋汰。队长用手狠狠的拍着牛突兀的大腿骨,“啊!?瞧瞧,这可是十头猪换回来的犍子牛,浑身的腱子肉,这下,我们可捡着大便宜了。”明义老爹听出了队长话里的讥讽,陪了笑的不停给大家发烟,“牛是好牛,跟老虎干一架都得蠃,哈哈哈!”又尴尬的见大家没陪着笑,就拍的胸脯“咚咚”直响,“就是差点膘,差一点膘吗。——但,这不是问题,包在我身上了,保证明年开春不耽搁大家播种。”

村里人见事已至此,队里本来就差一头牛帮忙干活,明义老爹又说的诚恳,乡里乡亲的,也犯不着为了头牛真就跟明义老爹翻脸,只得摇着头,苦笑了一番。 至此小镇里就流传了一句歇后语,明义老爹买牛——图贱买老牛。但明义老爹却没有图贱,只是看见老郑屠夫正欲动刀时老牛流了眼泪,可怜巴巴的直盯着他看,这是求他能救它一命,明义老爹于心不忍,这才违心撒谎糊弄了众人。

虽说明义老爹欺骗了村里人,但牛却成了他的命根子。明义老爹每天都忙着收干草,铡干草,又背着老婆用自家的口粮置换了队里的麸子皮,豌豆、黄豆碜子,油菜籽饼,还偷队里大食堂的盐巴,搅拌了铡切的细细碎碎的干草喂养了牛,牛嚼足了干草,明义老爹就冒着北风去寻田间埂头的青草,或是缀满霜雪的柳条给牛儿改善口味。晚上又怕老牛冻着,裹了被窝卷子搬进了牛屋,给牛屋烧了地塘炉子,地塘炉子简单,只要在地上挖个坑,烧上柴火就行,但却需时不时的添柴,人就少了睡眠,本来挨着枕头就打鼾的明义老爹竟也养成了半眯半睡,一惊就醒的习惯。

老婆一冬没见明义老爹上炕,气的直骂明义老爹是不是和村西头的王寡妇好上了,还偷偷的盯梢了两晚,却瞧见明义老爹把半边的被子给了牛,自己踡了身子靠牛躺了,半夜还要起来给牛接尿铲屎,那尿不是般的长,一锅烟的长久,牛屎更是“扑哧” 一大坨能溅着了脸,但明义老爹却是少有的耐心,也不嫌弃屎尿的骚臭,老婆想着让他给挠个背,呲牙裂嘴,一脸的嫌弃,还让给手指头哈气 ,顿觉的气不打一处来,哭骂了明义老爹不是人,自己倒不如了一头牛,惹得村里人半夜起来看笑话。

明义老爹挨了老婆的骂还给村里人说笑牛x比老婆的好用,但明义老爹却仍是自行其是,我行我素,终是熬过了这漫长的冬季。

一场春雨,两阵春风后青草长满了荒坡草甸,老牛悠闲着在阳光的温暖里啃咀着草芽,尾巴不急不燥的左右一摆一甩,明义老爹跟在牛后,用竹帚给老牛刷毛,老牛新换的黑毛已起明发亮,突兀的大腿骨也是满满的腱子肉。明义老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是位称职的牛把式,开春后的春耕,夏季伊始的插秧耙田,秋收后的辗场翻土,老牛也证明了自己就是头犍牛。

暮日西下,干完了农活,明义老爹带着老牛去庄前的池塘 里汪水。明义老爹挽着裤腿,背着双手,手里横握着一杆牛鞭,牛鞭一人高的竹杆系了一截麻绳,麻绳的未梢扎着一小簇红缨。牛跟在身后,牵绳担在牛背,尾巴甩出老高,旋着圈的驱赶着一路追随的牛蜢子。一望无垠的秧田,霞光四溢,夕阳碎金般的铺陈,氤氲渐起的天际边,一人一牛,一前一后,缓缓前行,竟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

这样的风景却不常驻,人老了,牛更加的老了,生产队里新买拖拉机。

庄前的池塘仍是很大很清,老牛在其中汪水,孩子们也去凫水嬉戏。炎热的夏天,趁着大人们看管不严时,半大的孩子都偷偷的溜去了池塘,村西头王寡妇家的孙子也不例外,脚下抹油,也溜了去,四岁的妹妹小妮子早已跟习惯了哥哥,忙手拿着小拨浪鼓屁颠屁颠的跟了去。许是一个人在岸边待久了无聊,想下水一试,也或是无意间失了足,小妮子竟落了水,孩子们想来救,却因都是半大的孩子,那经的住小妮子手脚乱抓乱蹬。小妮子在水中扑腾了许久,方才等来哥哥从村里叫来的大人们,忙把小妮子从水里捞起来,小妮子已是双目紧闭,肚涨如鼓,气息全无。

王寡妇哭天抢地的跪在地上恳求众人救救小妮子,队长看见了池塘里汪水的老牛,“快去叫明义老爹来。”快腿的三辣子跑出一阵烟,寻了正在往牛屋的墙上贴牛屎饼的明义老爹。明义老爹光着脚就跑了来,“快,快抱孩子上牛背。”明义老爹一面从池塘里牵出脚步有些踉跄的老牛,一面招呼众人把小妮子担伏在牛背上。老牛小跑了起来,小妮子随着牛背上下颠簸,小手小脚却垂挂在牛身两边软沓沓的摇摆。虽说颠出了少许的水,但小妮子却没有半点的生命迹象,老牛早已累的“扑滋扑滋”直 喘气,明义老爹赤着脚在跟着跑,直至天已经黑透,月亮升到了池塘的中央,众人终是失望的摇头,相续的离开,回了村里。

池塘边只剩下了仍在哭泣着的王寡妇和绕着圈跑着的明义老爹和那头老牛,老牛太累了,嘴角吐出白沫,长长的粘液挂出老长。明义老爹第一次抽出了手中的牛鞭,“噗”的一声,已突兀了大腿骨的牛屁股上现出了一道白痕,明义老爹的脸颊狠狠的抽搐了许久,“噗”又是一声鞭响……

小妮子终因溺水的时间过长,没能救活过来,明义老爹也因心脏病复发送去了医院。

再见着明义老爹时,他已经苍老了许多,腰也弓曲成了直角。暮日西下时,他时常去了庄南的池塘。一望无垠的秧田,霞光四溢,夕阳碎金般的铺陈,氤氲渐起的天际边,一人 拄着一杆牛鞭蹒跚而行,一小簇红缨和满头的白发在风中凌乱。

池塘边的一处高墩前,明义老爹已站立了很久,他拄着牛鞭的手在颤抖不已,墩前已窜起老高的青草,池塘里的水也少的见底,浑浊浊的爬满青苔。

高墩里埋着老牛,埋的是老牛的一身骨头,肉分给了各家各户,改善了伙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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