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的一场雪后,天空一改了之前的灰沉,气温持续了许多天的升高,除了早晚依旧的零下,白天已有了早春的一丝端倪,阳光经了一冬的摁压,凭增了许多的穿透力,一缕缕的充裕了这沉寂已久的冬季。
风只在早晨和夕阳渐下时才能找寻到前行的方向,他早已乱了一往东南的步伐,他像个贪玩的孩子,在阳光的撺掇下忘记了冬季给予他先锋的责职,他一路的戏耍,一路的蛰伏躲藏,连高高在上的风叶都不见了他的踪影。
河流在一天的午后已悄然解冻,波纹又漾起了风的高度,那是藏身背阳处的风儿在水面嬉戏,水里的水草摇曳着苏醒过来的柔软,指明了风将远逝的方向,发觉泄露行踪的风儿就荡动水面,扭曲了柳树的倒影,支离破碎的一棵挨近了一棵。呆萌河底的油滴滴受了惊吓,打着帮的在变幻起来的光影里穿梭,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又逆流向西,急急的转弯处,甚至扁平了身子,闪出一片阳光的炫彩。
河流在阳光里变得拥挤,原野依然辽阔沉寂,大雪消融后的土地愈发的黝黑湿润,看的人心里踏实。农人在大雪来临之前就已经给麦地施了一遍底肥,冬雪融化成水,带着肥料,滋养了蓄精藏势的麦苗,纵横东西南北的墒沟经纬原野,蜿蜒四周的围垦像是偌大的画框,画框里素妆淡抹,主打一色的嫩绿,麦苗在原野里展露尖尖,一两天后就铺陈了茸茸的一层小绿,绿色浅浅,小心翼翼的与阳光对视,阳光在麦苗上抚慰,有金色,绿色,金绿色,黄金色在叶脉间流淌,麦苗变得坚韧,原野也变得生机盎然了起来。
画框之上仍然缀饰着浅草灌木枯黄的纹路,茎梗少了些许僵硬,冬至前的雪让她们俯伏在大地之上,这是一种臣服的姿态,但对春天的蠢蠢欲动已在地面之下不动声色的萌发。
蓝天一如既往的在原野中央抬起很高,没有云,只有阳光在天地之间倾斜,拉长村庄的影子落在原野和村庄之间的浅沟里。浅沟没有水,沟底有化雪之后的濡湿,两旁沟帮子上的泥土冻的酥绵绵的富有弹性,一株黄腊梅斜偎而出,枝杆遒曲粗糙,而平整的叶片像蝴蝶一般垂吊枝桠,黄里泛白,白里又多有不可名状的黄色,那应该算作一种绢黄,一种生命褪尽的黄色,他全身披挂的兀立在一丛裸露茎条的蒿草杂枝之中,尤为显眼,他怎样经受住了风吹雨打,又怎样扛下了一番番的霜打雪压,我奇怪了他的坚持,不由用手指轻轻的抚摩了他,指尖轻触处,叶子却一踫即落,惊讶之余竟发现叶子下面藏着的梅花,也终于明白了叶子的良苦用心,他本能的用自己的倔强保护着在这冬天里不应该拥有花期的幼蕾,让这本无色彩的冬季有了独有的花语,花蕾簇簇,花瓣萌松,鹅黄色的勺瓣剔透着阳光透过黄翡翠一般的柔光,勺瓣层次叠陈,蕊心包裹其中,细致精巧的让人顿生怜爱。一只蜜蜂从上面几簇枯萎的花朵盘桓下来,这是一只勇敢的蜜蜂,虽然阳光温暖着它的薄翼,但冬天终不是它肆意放飞自我的季节,它觅着花香而来,黄腊梅淡雅的幽香唤醒了它沉睡已久的味蕾,它不似春夏的喧吵,只像是个潜伏者,不露声色的上下忙碌,凛冬未尽的一月,他已经知晓了春天就在不远处。
夕阳西坠,落暮晖红,村庄和原野唇齿相依,晚霞让村庄有了更多的期待,在外的游子已经在盘点行囊,预想着在又一场雪来临之前返回村庄,虽然村庄早已没有了往昔的喧嚣,没有了让人牵挂的蒸年糕,爆炒米的雾气萦绕,腊鱼腊肉的咸香也已淡薄了许多,但游子们默默隐忍了村庄日渐衰老的大势所趋,将伤痛和别离深埋进村庄中心的银杏树下,吱嘎的门轴声清晰悠长,坠落的光线在尘封的小院里追逐,时光在树下沉浮不定,树身斑驳,我站在一圈又一圈的落叶中央,看着豁然敞开的天空,枝桠不留一片树叶,光秃秃的把握不住原野里的最后一抹霞光。
零落的灯光终于在天黑下来不久亮了起来,咳嗽声和着酒盅在桌面上重复的落下,“过了腊八就是年了!”爷爷跟我说这句话时已听不清是憧憬还是遗憾了。
晚起的寒雾已从村口升起,这是冬霜飞舞的姿态,风在隐晦的月色下找到了方向,力挽冬季的最后一丝尊严,又一场雨一场雪在一月的深夜里酝酿,而阳光里的一月已携着一半的阳光投奔了二月初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