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春节前的那场雪消融殆尽在渐渐丰盈起来的村庄时,二月一下热闹了起来。
今年的春节未应了“晴冬烂年”的谚语,又许是已立了春的缘故,竟一改了往年的好日子没好天气的惯例,多有了几天晴朗温暖的好时光,这让回归村庄的大人孩子都放开了手脚,祭灶神、 贴春联、包饺子、吃团圆饭、放鞭炮、拜大年、接财神……忙的不亦乐乎。
正月初六的一场风一阵雨后,渐晚的天空竟滚起了阵阵雷声,“春雷响,万物长”,但惬意畅想春天已经到来的我却等来了年后的第一场雪。
雪纷纷扬扬了正似潮水慢慢退却的村庄,遮盖了漫地铺陈的鞭炮纸屑,刚刚热闹没几天的村庄又回归了沉寂,气温骤降回冬日里的寒冷。
雪越下越大,雪花落地的窣窣声响让孤寂愈发的放大,这是一种从喧闹到落寞的失落,刚刚感受幸福的人们又要将别离和不舍深植进乡愁。
村庄在似明非明的灯光里似睡非睡,母亲佝偻的背影悄无声息的来回走动,灯光和墙壁剪影出一声声叹息。风顺着瓦槽跌落,在檐口的花纹里琢磨方向,檐口下垂挂的冰锥子就固执的向下生长,溢着冷冽和风的企图。灯光流离,庭院门楣上的对联浓缩成一点玫瑰残红,竭力的在锥柱里折射出曾经的温暖,冰锥闪烁,温柔在坚硬里延伸,像是打开暗红纹路的宝石。
细雨轻叩窗户,千树万枝的姿态蘸雪开满庭院。白雪漫飘,却又下起了小雨,雨雪相携,却不能融化成水,落地竟合体成了冰的模样。菜畦里的青菜经了前几日的几番暖阳,刚刚从枯败的菜心间拱出新绿,此时又僵固了笑脸,雪雨凝滞其上,复制出叶片的经脉,妥妥的一叶冰壳。
村庄里的小路蜿蜒向前,脚下却滑溜异常,让鞭炮声惊吓的瑟瑟发抖的犬吠又重拾了信心,深深浅浅的在村庄里游荡。村中央的天空深沉如罩,没有春雷震憾过的空灵,也感受不到春雨洗涤后的一览无余,它沿着村庄的周围低垂进瓦脊墙垣后面的原野。
原野里,湿润的土地和夜晚一样黝黑,麦苗依然零落稀疏却拔高了一节,有了农人期待已久的雏形,白雪试图铺陈原野,麦尖却高高在上,雪花堆积间隙也只能齐了她们稚嫩的脚踝,几日不见,麦苗已长成了他们仰望的高度,成了银白之上的点点点缀,青青绿绿,略显春意。
曾经浅薄干涸的水渠已蓄起了浅水,枯萎的藤蔓失去了生命的重量,让水托浮着,簇拥起半边的水面,泛白的冰从两边的泥土里潜滋暗长向中央,只在中间让出一条窄窄的水路,水没有方向,或者本来就没有流动过,雨、雪飘入其中,竟漾起了波纹。墒沟也淤积了水,在黑暗里,白亮亮的贯穿着麦地,经纬分明,像是绿色、黑色、白色里镶嵌了银线。
踏雪转过水渠东面的闸台,土垒的田埂沿着东坡下的河流一直向南。俯伏土地的野草已嗅到了泥土潮湿的气息,在夜色里跃起,不知觉的已柔韧了草茎。雪花沾在草叶之上,奓着蝴蝶一样的翅膀,撩姿浅飞,但光秃秃的埂坡上却覆满了白雪。曾经的垄沟仍在,白雪依着垄沟的形状起伏向前,终又阻断在一簇芦竹的脚下。
芦叶枯黄,像一只只前些天刚刚窜进来的小雀一样倒挂芦杆,雨,雪在芦叶丛中斜斜的穿插,僵硬了芦叶向下的方向,水蚀深沉了芦叶的边缘,新暖又寒的风在芦丛之上盘桓成雪花的飘渺。陈年的芦穗高高在上,像杆樱枪标示着风的高度,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又俯瞰脚下,他在思考何时让出望风的位置?还是已窥探到芦脚处的泥土松动。
我站在河流的拐弯处,原野在我身后默默无言,雪,雨在黑夜里笼罩着我,远处的村庄和更远处的城市重叠。“春天的脚步总是很慢。”春天终是没有夏天、秋天、冬天那般的洒脱,来来回回的纠结,反反复复的乍暖还寒,我看着依旧暗黑的河流想着几天后的远行。
清晨,第一缕晨光还未打在原野之上,雪终于停了,雨仍在坚持。细雨如酥,原野托举着村庄周围的树木,有屋,有房,有菜园,有炊烟,还有一夜未熄的灯光闪烁晨曦。我远远的看着朦胧中的村庄,像大地之上无处安放的巢穴,等待着燕子归来掸释南方的烟雨和北方的风尘,安放一路的疲惫。
又一批打工人踏上了去城市的汽车,“最感幸福的不是春节的相逢相聚,而是等待和被等待的过程。”等待从这一刻已经开始,正如在二月里等待花红柳绿的春天,春暖花香,草长莺飞的春天就躲藏在泥土之下或是三月的一场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