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不留神已是深秋,又一场秋雨后,风就不分了东西,东风东凉,西风西凉,由不得人必须加上了各色的秋衣,人喜欢跟风季节亦是如此,不知不觉中秋天也添加了华彩霓裳。
夜里紧落了一场暗霜,门前桃树梨树李树的叶又落了几分, 簇掩在后面的柿子树一夜之间就高出了他们许多,先是枝头顶梢的柿叶火红了起来,像禹山上的枫叶嫣红如血,后又层层向下变幻了色彩,红里间黄,黄里夹绿,沉绿色墨绿色的叶子又镶了红色或是黄色的边缘,而柿子却一日趋盛一日地变成了橙红桔红火红,红得如灯盏,红得如焰心,一只只、一枚枚,点亮了这深秋里的色彩。
树树皆秋色,唯有柳树绿。 冬季的寒流未来之前,柳树的绿仍是深秋里最美丽的风景。柳树的绿虽然少了春天里的嫩,夏日时的浓,却依然绿得安逸,绿得通透,枝叶低垂,无风不摆。皴皱的树根旁,夏天滋生出来的嫩枝已长成了一丛,绿中泛青的叶子簇拥着老树以示生命的赓续。
秋光撒在柳枝间斑驳陆离,时有白肚灰翅的麻雀们上下跳跃,叽喳对歌,他们的窝却建在了旁边茂密的紫叶刺檗丛中。刺檗紫红色的叶子拥挤在一起,像拢起来的草垛,密不透风的叶下空间是麻雀们安居的乐土,这些聪明的小精灵们在冬季的风雪来临之前已做足了准备。狗尾巴草枯萎的茎一根一根地圈起窝的模样,里面垫着芦苇的絮花和毛茸茸的羽毛,外面的裹层居然还用上了塑料的玻璃纸,这是他们建屋的保温层?还是为了给精致的小屋开一扇透明的窗户?以便时时观赏临水而开的美人蕉。
天空清亮,云朵舒展,湛蓝的底色倒映进一旁的河流,河面敞阔,水流轻缓,阳光打在皱起来的鳞纹之间,一铺面地漾到跟前来,如磨出了一面铜镜。 “灿似云霞郁郁菲,黄裙绛袂映丹晖。”美人蕉婷婷玉立的倩影倒影在铜镜之上,柔美的光线缠绕着她大如芭蕉的叶,像是翩翩起舞的美女轻抛起歌扇,襟飘带舞,姿态优美。红色、鹅黄色的花朵已然败谢了许多,但仍有几十朵傲然绽放,如炬,或如绢泊拢成手的模样,是遗憾地挥手告别?是回望?还是招手浅冬后的暖阳?美丽的花朵永远不会缺席所有的季节,即便已是深秋。
深秋里的红花檵木最是灿烂。每一个花苞里的四朵小花都是四朵红色的丝带,“檵木初开思杳然,因花造字古来鲜。”万物赋予生活万般的灵感,古人因为檵木丝丝缕缕的花瓣造就出了“檵”字,也成全了深秋在人们心里的又一抹亮色。
落叶归根,这是季节留下的规矩,但银杏的叶仍守望枝头,一丝不苛。相比落了花的木樨,坠满杏枣般果实的女贞,长着槐角的槐树,银杏是深秋里的一面旗帜,金黄色的叶子一树到顶,像半拢着的伞。银杏是和稻子一样古老的物种,他们在深秋里同时间地成熟,稻子将金黄给予人间烟火,银杏更多的是风景,黄色曾经是萧瑟、凄美,但银杏的黄是沉淀,是让人心寄于自然的恬静适然。再占上些时日,一夜的风吹,一场的雨落,一个转身,索性地翩然而舞,再做一次回眸,告别枝梢,告别蓝天,告别那些一起留守的伙伴,舞动轻盈,飘落在地,在树的脚下,在那片留存着记忆的土地上,再次酣然入梦,在冬季,在雪花而至的日子里融进根部的泥土,化为绿色的血液,顺着年轮的经纬一路向上、向上,来年的春天再从枝头萌出绿叶。
稻子却已经把土地交给了黑色,这是深秋欢愉之后最令人放心的色彩。茫茫的天地之间,天空向上抬高了许多,大地却放低了姿态,纵向天际边的犁痕深刻如皱纹间的沟壑,霞光沿着新鲜湿润的泥土一览无余地铺陈,万籁俱寂,没有一只鸟飞过,河道里却有风在吹动。
那是一条环绕稻田的古老河道。
河道因为搁田已没有太多的水,却长满了浩浩荡荡的芦苇。芦苇扬起硕大的芦花,在风中舞蹈,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浪,芦叶拥挤,芦花涌动,这是深秋里最磅礴的色彩。芦苇一生活得如自身一般的通透,他像位哲人与水比邻而居,他深信先贤“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箴言,总是站在水边,经受了春夏秋冬风霜雪雨的历炼,从芦苇青青到蒹葭苍苍,从青丝变白发,终是悟出了“水静流深,遇挫弥坚”的道理,风来弯腰,风去,我自昂首向苍穹。白云悠悠,水鸟啾啾,古河道的芦花在等一场更加狂野的北风邂逅,白絮飞舞,漫天漫地,磅礴万里。
我们一直感慨深秋是充满凄凉别离的季节,但她却呈现出如焰火升空的绚丽多彩,她将她五彩的风景展现在最后的日子里,这就是深秋的魅力所在。“人生几个秋,不死不罢休。”秋在以五彩的美告诉我们,老去和死亡是生命的轮回,是绕不过去的自然法则,即然如此何不把美丽留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