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高,芦苇长,芦苇丛里捉迷藏。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花飞白茫茫……
冬日,我又来到了高邮湖旁的芦苇荡边。
湖面岑寂,晨光初启,太阳从芦苇荡的深处冉冉升起,此刻无风,只有芦苇风干的叶子垂挂在硕大的红色里静默。褪尽绿色的芦杆着一身赭黄的袍服在晨暗里瑟缩着,像荡滩浅水边夜宿的鸬鹚簇拥在一起,用体温温暖着体温,用杆叶温暖着杆叶,叶叶摩挲,挨肩搭背地相互偎依。
芦花在高处,羽毛般地展开柔若无骨的身子,阳光浮上来,芦花的颖片被镶上金银的纤毛,光线流动,芦花似未开脸的少女朦胧着羞涩。霞光照在穗状的花序上,透着镂空般的梦幻,白色的绒毛轻盈飘逸,沿着光的方向连接向天际,芦花如絮,宛如湖边缓缓飘浮着的一大片白云。
湖色黛青,水汽从湖面渐渐醒来,悠悠荡荡地爬上岸边的浅滩,芦苇荡里就氤氲满雾意。芦花在晨光的照耀下傲然昂首,如瑶池上御水凌空的仙子,清颜白衫,似精灵般从梦幻中蹀躞而出,羽纱团扇,轻舒云手,低眉抬腕处,玉袖竟生风细微,芦花轻轻摇曳,或随风四逸,或依偎相靠,或相互牵手着低语,又似遥遥相隔间颔首致意。我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芦苇丛中,恍若误入了仙境,竟情不自禁地共情出了许多遐思。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吟诵《诗经》里的《蒹葭》时,我能感受到来自两千多年前的浪漫。芦苇飞花的时节,他偶遇了她,梦中的伊人啊!在水一方,在水中央,在水之湄,水中坻……那迷人的人儿啊,不正似眼前绰约多姿、淡雅飘逸的芦花吗?而芦苇丛中的她却在湖之畔、水之旁呼之欲出而又触之不及,笑脸嫣嫣地犹抱琵琶半遮面,由自飘成了一朵芦花,千年的相思,千年的等待,只在芦花飘飞时。芦苇无语,芦花无言,两千多年后,我吟诵着这首诗走进芦苇的内心,恍若伊人就在芦花飘飞处。
冬日的上午总是短暂,寒风在午饭时劲吹起,万花凋敝,大地一片萧瑟,阳光的暖在湖面凝固成鱼化石般的眼睛,风又在浅水边划出冻冰的预约,簌簌雪落的寒意在湖岸左右徘徊,芦苇就成了这冬日里最孤独的风景。芦叶沙沙,飘成旗帜,芦杆随着风向倒伏过去,又扭身倒了过来,芦花却于草木枯萎中盛开,一朵,两朵,三朵……一万朵,一万万朵,随风而舞,浩翰无垠的花海成了这冬日里最耀眼的存在,他们似被注入了无穷的活力,不但抵御住了严寒的袭击,又顽强地存活着,他们以他们小小生命里储存着巨大的能量,倔强不屈地无视着这萧杀如寒冬的孤独。
站在湖边,你不会想到眼前的这片平静湖水曾是头猛兽,“黄河夺淮入海, 侵三十六珠成一湖,每盛夏淫水,山水盈溢,河侧田亩多被浸没。”但芦花依旧,芦苇依旧,他们深扎下根须不曾背离这片湖水,不曾忘记沉入湖底的樊梁古镇,他们痛苦并快乐地繁衍生息至今,于是,蟹香飘起来,咸鸭蛋的香味飘起来、酒香也飘起来 。
离开时,余烬一般的暮日在湖面展开比天空更为简洁的辽阔,湖水年复一年地陪伴着芦苇的春生夏长秋衰冬枯,轻盈的芦花在湖面上飞翔出风的声响,一众红嘴鸥鸟从芦苇丛中惊起, 呼啦啦地飞掠过我的头顶,又盘旋着飞向水天深处,在暮霞中追逐芦苇花飞的轻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