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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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暮色遮住了湖面，六角雪花岑岑地从昏黑的天空中洒落下来，然后悄无声息地停歇在湖面上，鸟儿们安静地在湖中游曳着。
松林被风席卷出了一阵沙沙声，随后又彻底安静下来。凉亭中，木子在柳一的怀里安详地熟睡着，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初冬，柳一能清晰地听见木子轻缓的呼吸声。
那是种来自二十岁少女独有的青春气息，轻缓而动人心弦。柳一近乎痴呆地盯着怀里的木子，她的面容姣好，额头的正中有一颗大小适中的痣。齐肩的短发温柔地落在柳一健硕的臂膀上，当木子穿白色衣服时，她美好的身材和摄人心魄的容颜便尤为突出，走在街上都时常会引起周围人的疯狂回头。
然而容颜是会衰老的，尤其对于一个在年少时拥有非常美貌的人。当然，木子也清楚这个，她不知道，在自己将来越发丑陋的面容下，柳一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她。木子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在柳一心里，她是无可替代的存在。对对方最为在乎的人，便最为关心对方有多喜欢自己，而这个，柳一是不知道的。每次木子撒娇地问他有多喜欢她时，他总说木子是他宁愿舍弃全世界也不愿弄丢的人。可是回答的多了，连木子也终究开始不信了，
她爱的多深，便有多希望柳一也能那样爱她。可是木子天生多疑，她也从来认为柳一是因为自己的相貌而和自己在一起，如此一来，木子老是焦躁不安。
太阳已经完全离开了世界，夜色开始笼罩整个湖面和亭子。气温不算太低，湖面没有结冰，只是顽强的雪花还是飘洒着。
木子打了个寒战，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柳一吓得搂她更紧了。然而木子只是做了个恶梦，她梦见在自己年老朱黄的时候，柳一和其他的女孩在一起，那个女孩甚至比她年轻时还好看，想比较与她，也更青春开朗。而柳一抱住那个女孩愉快而无所谓地从木子身边走过，他俩甚至没有发现她的存在。木子在他们走后抱头大哭。而就是这样的画面，致使木子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她在梦里撕心裂肺地喊着柳一的名字，于是现实里抱着木子的柳一凑近她的耳朵边轻轻地说：“木子，我在，我没有离开你！”木子在梦里听见了柳一的声音，重又安静下来。
二
夜晚彻底来临，笼罩着世界的是无尽止的黑暗，柳一抱着木子往身后的旅馆走去，旅馆的路灯在冬夜里显的那样清晰温暖。进入了旅馆，大堂的服务员看见抱着木子的柳一，凑上来说：“柳一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柳一只摇了摇头，便径直走上了二楼，木子的卧室是临近湖面的那一间。那卧室的窗口前有一颗硕大的柳树，现在柳叶还没有完全凋落，然而枯枝已经很明显了。
木子看着那柳树时总会说：“原来变老是这样。”
床头柜前放着柳一送的牡丹花，木子最喜欢的花种——素净淡雅，一生美丽绚烂。而这些也是木子最希望拥有的。柳一将木子放在床上，替她拉好了被子。木子的呼吸再一次安静祥和起来。柳一将木子紧紧握着他的手缓缓移开，而后把它放进了被子里，之后，他便下了楼。
“来一杯伏特加吧！”柳一对着大堂的服务员说。
“你女朋友真漂亮。”服务员为柳一斟酒的时候对他说。
“谢谢！”
“女朋友睡下了？”
“嗯”
“那你不去陪她？要是我有这样的女朋友那肯定恨不得每天都要跟她在一起呢。”服务员将酒递给了柳一，打趣的说道。
柳一接过了酒杯，喝了一小口。“把酒喝完再去吧。”柳一说。
“柳一，柳一！”木子在上面惊叫着，大堂里用餐的人到处张望。柳一将酒一饮而尽，便匆匆上了楼。
木子在床上伸着手到处在寻找着柳一。
窗子没有关上，零星的雪花飞舞进来。
柳一将门关上后，跑去窗子前将窗子拉上，屋子里黑魆魆一片，只木子在黑暗中挥舞的手格外引人注目。柳一坐在床沿边，将她的双手紧紧握住。“木子，你的柳一在，不要怕！”他将她的手放在嘴边说。
照此情况看来，今晚柳一不能到隔壁自己的卧室去睡了。
于是柳一将木子的手伸进了被窝里，自己连鞋子都没有脱，便趁着酒意拉上了被褥，靠在了木子身旁睡去。
白净的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将屋子里照得光明澄澈，地面被笼上了一层白纱，在这即将走向寂灭的夜晚，柳树随着风在窗口外起舞着，沙沙的声响从窗缝里传来。
木子披着柳一傍晚前给她的外套，独自一人坐在柳一的旁边。月光将她白皙的脸庞映射得异常惨白，如果不是因为黑色外套的缘故，很可能会使人误以为木子是个雪人，毕竟她还穿着落暮时分的白色长裤。
木子的腿弓着，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头靠在手上，她的目光呆滞地投向窗口外白色的世界。
木子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从噩梦中惊醒，那时，柳一紧紧攥着她的手，发出微弱的齁声。木子为柳一脱下了鞋，为他拉好了被子之后就坐在了之前柳一脚搁置的位置。
整个旅馆一片寂静，整个世界只有楼下的路灯还在亮着，然而也只是极为微弱的光。
木子听见了柳树的声音，她起身去把窗子打了开来。一阵微风将她耳朵及眉宇间的发吹起，而风不停息，她的发便也跟着风飞舞起来，在映衬着月光的冬日，木子及她所做的一切都仿佛是梦幻中的一般。
走进窗户边，木子看见了楼下路灯发出的奄奄一息的光。
一排柳树中的其中一颗在前几天开了花，今晚的风尤其大，木子通过光可以很清晰的看见那柳树花已经陆陆续续地飞向了远方的湖面上，在薄雾中和六角雪花融为了一体，单凭肉眼已经无法分清花和柳絮了。
木子折回到床沿上来，还是刚才的姿势。
三
柳一彻底地进入了熟睡状态，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走在故乡的巷道上，时节已是秋天，银杏的叶子飘落在柳一的脚下。黄昏下一幕幕安详平和的景色将他勾的越发深入，他昂着头向前走去，黄昏十分的落霞将他的影子拉的分外长，不远处，一个穿着纯白色衬衫和白色短裙的女孩向他走来，那女孩脚步轻盈，看起来约摸有十八九岁的年纪，微风习习地从柳一脸前吹过，她仿佛便跟上了银杏纷飞的痕迹向柳一款款落来。在彼此距离仅仅只有五六米的时候，柳一和她仿佛都同时看见了对方。柳一的眼神是痴迷的，他被女孩的开朗和梦幻所吸引；女孩的眼神是害羞而好奇的，她因为遇见一个迎着风而走向黄昏的年轻男子所感到好奇，同时也为柳一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而感到害羞。也许有那么一刻，柳一和女孩彼此都以为了对方对自己有好感。
然而那风不停歇，女孩离柳一越来越近，柳一减缓了脚步，甚至有那么几秒他停下了脚步，而女孩却仍是在走，她认为柳一该是会主动搭讪的。
可是柳一不能，他最多只能放慢脚步，让自己的心做一个暂时的停靠，至于停留多久，全靠对方给的机会有多少。
于是，女孩飘落到了柳一的背后，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柳一就快要转过头来说出那句“你好！”。可是他的脚不听话了，尽管心还剧烈地跳动着，甚至比刚才还为猛烈。
在错开了十来步以后，女孩首先回了头，太阳已经彻底消失了，余光将女孩那脸庞的红晕抚散开来，柳一恰巧在这时回过了头，他看见女孩在风中凌乱的笑容，那随风远去了的面容彻底地在他心底画上了印记，尽管柳一一直转过头，然而他还是向前走着，不停留。那女孩便也转过了身。
于是，柳一的梦的结尾，只是一个背影，一个已然消逝而不可挽回的背影……
四
木子依然傻傻地看着窗外，她想起了柳一白天接的电话。
那是一个女生打来的，木子不清楚女生是谁，只是知道在柳一的世界里有那么一个人存在，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女生长什么样。
柳一不爱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约摸是那个女生出现的时候，不过在此之前，木子一直都是她的女朋友，他和木子的情侣关系从木子父亲去世那年好像就不明不白的开始了，她们彼此都没有真正明确过，只不过外人看来已经是了，以前柳一还会逢人辩解说木子是他的好朋友，不过不相信他的人多了，渐渐地，柳一也貌似地把木子当成了自己的女朋友。
也许以前在朋友面前，木子的容貌的确可以在为柳一带来不少赞美，柳一自然也很高兴，只可惜，这是以前。
柳一进入了第二个梦，更确切的来说，那是一段回忆。两你前，柳一带着木子到家附近的一处潜水去游泳，那时已是秋末。木子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看着书，柳一跳进水里瞬间不见了踪影，他每次换气时都要在水底观察木子有没有在看他，当木子低下头看书的时候，柳一便浮出水面。
可就是这样，在过去了五六分钟后，木子便以为柳一溺水了。
于是，木子把书仍在了石头上，不带一丝便犹豫径直地跳入了水中，可是，她不会游泳。
木子在水里努力保持不下沉，还一直呼喊着柳一的名字。在距离她十多米的柳一听见了木子近乎绝望的声音，他向木子游来。可木子体弱，没能坚持住，她溺水了。
溺水前，她还一直叫着柳一的名字。
当柳一抓住木子的手时，木子已经开始在水里下沉，大量的河水顺着木子喊出名字的嘴疯狂流入……
如今这件事再一次地占据了柳一的梦，甚至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为可怕。
木子折回到她睡醒时的位置，那里靠近着床头柜，柜子的第二个抽屉里放着安眠药。
相较之于柳一来说，木子的失眠症要更为严重，她经常会半夜突然醒来去寻找柳一，也只有看到了柳一之后，她才能安心入睡。仿佛柳一是她入睡的必须之物。
木子拉出抽屉，从中拿出了安眠药。
柳一的手机在柜子上，木子拿了起来。手机的主题背景是她去年生日时和柳一在西湖边照的。
木子尝试了几次，手机没能解锁。
这个时候，窗外的风已经小了，雪已经停了很久。
木子放下手机，倒出了一把安眠药，房间里没有水。
月光从窗外逃窜进来，木子披散着头发坐在柳一旁边，她的手里还握着那把安眠药……
“木子，木子，别怕，我来了，我不会走的，木子……”柳一大喊。
木子惊颚的松开了紧握着药的手。
柳一仍然在呼喊着她的名字。
那窗帘将月光撕碎在木子皎洁的面庞上。
而窗外南风再次肆虐起来。
木子把药丢进了垃圾筒里。
她起身将窗子拉上，窗外的风声，雪声和柳树声彻底寂绝了。
第二天清晨，窗子外覆盖着朦胧的雾气。
木子躺在柳一的怀里，正熟睡着。
湖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柳树的花已经落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