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军棋

竹军棋

数天前的下午，友人国启先生、雨霖先生两人驾车去另一友人利胜先生家砍竹，国启告诉我，那合村的竹有成人大腿那么粗，雨霖打算去砍竹晒干后做一副竹刻对联，挂于听雨斋门口。

约莫一个小时后，利胜在微信里发来一个视频，国启的堂弟国超在他后面，抱着碗粗的大竹中间段把大竹撑起来，国启拿着电动手锯把大竹切割成一截一截的。

后来，国超告诉我，那天砍了一根竹，约二十多米，竹头端有碗粗，竹尾端有手臂大。把雨霖的小车塞得满满的。他又告诉我，那是刺竹，竹刺像铁钉尖利，如果不是鞋底厚，几乎被竹刺刺伤脚底。

用竹制成对联，雨霖去年就跟我提过。正好听国启讲到利胜家有竹，便约了去砍竹。

竹制品，我家有竹搁一块，是两年前友人景金先生取他家的老竹所制，并在竹搁中间嵌入三枚铜钱。我抄字时，便把竹搁放置手腕下垫着。

六叔曾经告诉我，大哥原先去桂林旅游时买过一副竹刻联对，内容是：梅开五福到，竹报岁平安。他说，后来他搬新屋，准备问我父亲讨要这副竹刻对联，谁知道问迟了，我父亲把竹刻对联送给一位棋友。

六叔说的这副竹刻对联，我是没什么印象了。母亲说她有印象，说是两块淡黄色的竹块，上面刻着字，至于是什么内容，她记不住了。并说某天父亲与朋友下象棋，这位朋友离开时就把这副竹刻对联带走了。母亲添一句说，可能是老头子输棋了。

那一次，我带着璁儿所以没有随他们去。看到他们去砍竹，我心里也非常想去的。我砍竹其实是想做一副竹军棋，完了埋藏于心里三十多年之久的夙愿的，这个夙愿一直以来困扰着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做一副竹军棋。

竹麻将牌和竹军棋，我小时在邻村发小阿表家见过并玩过。据阿表告诉我，竹麻将牌是他的地主曾祖父留下的，因为这副竹麻将牌，他祖父被大队批斗了十数次。到七十年代末期，大队才将这副竹麻将牌归还给他家。这副竹麻将牌我见过一次，后来听说阿表在广州的二伯回来拿走了。

竹军棋是阿表父亲自己做的，他父亲告诉我，每枚棋子大小相同，棋子用砂纸打磨光滑，然后刻上字，再用红油漆和绿油漆涂在所刻的字上，等油漆干了后刷上清漆。

阿表父亲对这副竹军旗非常珍惜，并做了一竹筒专门装棋子。中午和晚上，阿表父亲拿出军棋与村里人下棋。下棋时双方阵亡的棋子，阿表父亲总是整整齐齐地放在一旁，他的竹军棋只有阿表才可以碰，其他小孩摸他就把竹军棋放到面前遮着。

这副竹军棋，阿表趁他父亲去外面做工时，偷偷带到学校几次。他跟我关系比较好，竹军棋带来学校，上课前，阿表和我还有另外几个要好的小伙伴就躲进学校后面的小树林下棋。几个小伙伴下棋，阿表无论输赢他都是固定的，我和别的小伙伴，谁输棋了就换下一个。那个时候，我们的玩具稀缺，军旗是稀罕物。在小树林里，我们这几个人都沉迷于下棋常常缺课。老师到家里告状，家里人感到很奇怪，明明背着书包去学校啊，怎么会缺课呢？

后来，阿表的一个堂弟因为输棋不服气，把我们躲到小树林下棋不上课的事告诉了老师。老师把阿表书包里的军棋收缴了，要阿表的父亲来学校领军棋，并在周会上要阿表与我们这些下棋的学生做检讨。

阿表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偷棋到学校下棋的事，回到家里没有受到他父母的处罚，倒是我和堂弟志标回到家里挨打了。

四年级时，阿表父亲把竹军棋送给了他。于是，每天放学我们几个喜欢下军棋的小伙伴就跟着阿表。阿表放牛，我们帮他牵牛去放。他要去取牛草，我们几个人拔了一担青草抬到他家。

我曾经砍石竹自己做竹军棋，无奈做了无数次都没有做成。

放暑假几天后，阿表要去县城的姑姑家。他临去县城时，我跟他借竹军棋玩。阿表先是不肯借，后来经不住我软磨硬泡，最后才答应借给我玩。交给我军棋时他说，一定不要弄丢棋子。丢了要赔二块钱。他肯借竹军棋给我，我心里是欣喜若狂，他提的条件想都没想就连声答应并保证看好棋子。

过了两天的中午，从县城姑姑家回来的阿表到我家取竹军棋。当他拿着竹军离开我，一会又转回来说少了一只“地雷”棋子。我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急了，和他两个人在我家翻箱倒柜的寻了无数遍就是没有找到那只“地雷”。于是，阿表便扯着我的衣领在我家的天井大哭大闹，说我弄丢了他棋子要我赔他两块钱。

我的祖父听说我弄丢阿表的棋子就拿出两块钱赔给他，阿表拿着钱才肯离开我家。

晚饭后，我正在天井找那只“地雷”时，母亲怒气冲冲地来到我身边，揪住我厉声地问我是不是我拿了柜里的五块钱。我被母亲满脸怒气的样子吓坏了连连摇头说没有拿。

这时小妹从屋里走出来对母亲说，哥哥弄丢了阿表的棋子，中午赔了两块钱给阿表。母亲听了小妹的话后，二话不说举起巴掌朝我的屁股狠狠地打了几下，然后地拿起天井的草绳把我捆绑起来吊到杨桃树上，抓起天井的竹枝往我身上使劲抽打。

祖父从屋里面冲出来，夺下母亲手里竹枝护在我身边，怒眼瞪着我母大声吼着：“你想把他打死吗？你也不问个青红皂白就往死里打。”

母亲看到祖父发火就说，家里就他最坏，以前家里的丢钱都是他拿了。不是他是谁？

祖父告诉母亲，那两块钱是他给我赔给别人的。母亲就是不相信，她对祖父说，就是你护着他，他才敢这么大胆偷钱。

母亲的话气得祖父暴跳如雷，他跺着脚又是大吼着：“你连我的话都不信？”

看到祖父怒火冲天的样子，母亲只得走开。祖父把我从杨桃树下解了下来拉到他屋里去。

第二天早晨，我还在屋里睡觉。忽然听到有人敲窗户，睁开眼时看到阿表站在窗口朝我招手。我连忙翻身起床跑到窗外，阿表看到我便说，昨晚，你妈打你了？我点了点头。

阿表伸手摸了一下我手臂上竹枝打的伤痕问：“痛吗？”我说，你妈没打过你？阿表摇摇头说，我爸妈从来就不打我。

过了一会，阿表要我带他去见我妈。我说我母亲那么凶找她干什么。阿表说他才不怕。我把阿表带到正在煮饭的母亲面前，阿表从身上拿出五块钱递给我母亲然后说：“三婶，你柜里的五块钱是我拿的。昨天我和乞食仔在你卧室寻找军棋，趁他不注意我就开柜门拿了钱。”

母亲半信半疑地盯着阿表的脸，好一会才说，你拿的？阿表点着头承认是他拿了。

母亲接过钱沉默了一阵便对阿表说，你以后都不要到我家来了。

阿表走后，母亲狠狠地警告我：以后看到你和阿表在一起玩就打断你的腿。

母亲的话我从来就是当做耳旁风，无论是在学校或是放学后，我都是与阿表形影不离。

将近过春节时，阿表把他的竹军棋送给我，他拿出一副新军棋告诉我，他父亲从城里买了军棋给他。

大扫除那天，母亲在柜子里翻出五块钱。那五块钱上有个红点，是母亲记账时的用笔水滴的，母亲认得是她丢的五块钱。于是，母亲放下手里的活拉着我去到阿表家。到了阿表家，母亲把丢钱和阿表承认偷钱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阿表母亲。

阿表母亲说，那五块钱是她给阿表的，他知道你丢钱了打你儿子，他问我拿了五块钱，说他去承认是他偷的，你就不会打你儿子了。

就在此时，阿表低着头走进来小声说，其实那只“地雷”是他藏起来的，就是想让我赔两块钱买零食吃。想不到会发生丢钱和我母亲打我的事。

听到阿表的话，我心里非常生气，委屈的泪水顿时涌泉而出，朝着阿表愤怒地大声哭喊着说，我把你当兄弟，你却这样对我。说完我就怒气冲冲地跑回家。

从那天后，阿表来我家找我玩我都不理他。并把他送我的竹军棋托我堂弟拿回给他。在学校或路上，看到他我都当作陌生人。

端午节前夕，阿表来我家找我，我准备赶他出去时，母亲拉着我说，事情都过去了，阿表都来家里认错几十回了，你还记恨人家，都不像男子汉大丈夫做的事。亏你还说是兄弟。听母亲这么说，我只得停住脚步，冷冷地对阿表说，有什么话就说吧。

阿表把他手里装着竹军棋的竹筒塞到我手里，然后说：“乞食仔，我知道你心里恨我。真的对不起，我一时糊涂才做了这样的事。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过完节我们一家要搬到广州去了，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知道你喜欢这副军棋，我送个你做个留念吧。

听说他们一家要去广州，我疑惑地看着他说，去广州不回来了？他点了点头说，我二伯把我爸妈安排到他的工厂工作，并分配了宿舍。二伯也帮我和姐姐找到学校了……

没等他说完，我就拉着他的手说，我不生气了。来，我们下棋去。

那晚，我和阿表下棋下到深夜，下了一个晚上的和棋。

阿表一家搬到广州后，我的家也从村里搬到小镇，那副竹军棋在搬家时弄丢了。

以后的日子，我也买了很多副实心塑料军棋，但无论怎样，始终觉得比不上那副竹军棋。

九十年代初，我碰到回来办事的阿表大姐，问她阿表的情况，她哭泣着告诉：阿表走了一年多了。阿表大姐告诉我，她弟弟是鼻癌……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非常的难受，与阿表在一起的时光一下子又浮现在眼前。

 三十多年来，我看到竹就总想做一副竹军棋。

 下午，我到国启家催他与我去利胜家砍竹。

 我们一行人到利胜家河边的竹林砍竹时，天空下起雨了。

 我心里在想，难道阿表知道我砍竹作军棋了？

        甲辰正月二十日晚，记于“曲尺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