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稳的千层底

我很小的时候，祖母就已经很老了。大概我七岁时，她就已经快七十了。

祖母的一双小脚，只有我七岁的脚那么大。她脚上穿的鞋子，是自己亲手纳的千层底布鞋。那时，我们小辈脚上穿的鞋，很大一部分也都出自祖母之手。

千层底，因鞋底用白布裱成袼褙，多层叠起纳制而得名。其实千层底的手工制作是很繁琐的。我曾见祖母先把几层白棉布用浆糊层层粘好，烘干成布板，打好袼褙。接着她把袼褙切成一片片鞋底，把包边后的鞋底一层层粘住，再用粗线把鞋底缝合。

为了让鞋底更牢固，祖母一丝不苟地把细线搓成粗线。针码密密麻麻，每缝一针都得用手勒紧。纳好的鞋底经热水浸泡及热闷后，用铁锤槌平定型。

小时候，我嫌祖母做的黑色布鞋不好看，她便把做衣服省下来的边角花布缝在我的鞋面上，再用彩线打几个盘扣做装饰。有时见了好看的纽扣，也会攒下来装饰我的鞋子。每每穿上祖母缝制的新布鞋，我实在不忍心把白色的鞋底踩脏。祖母说，“只管大胆地走，稳稳地走”。记忆里的千层底，也给我的童年带去了稳稳的幸福。

我从小就喜欢黏着祖母，时常跟着她身后。后来上学了，每次放学回来，放下书包就往祖母屋里跑。“哎，别忘了作业！”母亲在身后喊道。

祖母坐在床头纳鞋底，我坐在旁边写作业，我们都安静地各做各的事。针在鞋底走完一根长长的线，祖母便叫我帮她穿针，我停下来，听她讲故事。

她的故事，我听得入迷。只可惜那时不记事，祖母的故事如同远去的风筝在天空里划过的一道浅浅的痕迹，只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只言片语。

大学毕业那年，我失去了至亲的祖母，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成为了我一生的遗憾。那天我坐在车窗旁，眼泪流了一路，脑海里全是与祖母有关的画面，回到家哭得撕心裂肺。我多么希望，她能再等等，等我再长大一些。

工作后，我不爱穿高跟鞋，喜欢穿着平底鞋上下班，习惯很难改变。越长大就越怀旧，越追求返朴，有时看到别致的布鞋，我也会买来穿，只是再好看的布鞋，都不及祖母亲手做的温暖舒适。

我还爱着布鞋，为我纳鞋底的人却已经不在了。曾经穿在我脚上的千层底，成为了我永远的怀念和珍贵的记忆。

（本文首发于《市场星报》2021年4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