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底下听蝉鸣

夏天的傍晚格外悠长，儿时的我常坐在门前的那棵槐树下听祖母讲故事，蝉鸣不绝于耳，从故事的开头响到结局。

槐树的枝叶在风的吹拂下变得温柔灵动，有几只蝉在叶条上荡秋千，很是有趣。我拿来一根竹枝去逗蝉，它叫唤一声，便拖着长长的尾音逃之夭夭了。那时好像蝉鸣从来不会扰乱我的心绪，我只觉得蝉鸣是夏天该有的声音，有蝉鸣的夏夜，似乎比平时更加宁静。

故事讲到一半，祖母回屋拿蒲扇，我和伙伴们一起在树下追逐，捉住一只萤火虫，打量着它闪光的尾巴。祖母回到树下，继续讲她的故事，我们围着她，听着久远的故事，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她说，很多年前，在我们村口有一棵长了百年的老槐树，十分粗壮，需要好几个人张开双臂才能将其围住，一到夏天，全村的人都到树下乘凉，轮流讲故事，时不时还有蝉从树上掉下来，徒手都可以将它们抓住。我们听得入迷，脑中想象着这样一棵神奇的老槐树的样子。

“老槐树怎么不在了呢？”我们追着祖母问。“后来，来了一个外乡人，他没有地方住，就住在槐树洞里。有一天晚上起了风，那个人出去找挡风的木板，忘记把油灯熄灭，结果油灯被风吹倒了，树洞着了火，大火在树洞里烧了三天三夜。”祖母平静地讲述着故事的结局。她说，槐树和人一样，有着生命的劫数。槐树终究没有躲过劫难，虽然可惜，却没有一个人去责怪那个外乡人，当人们谈论起这件事的时候，都只说“那晚的风可真大”，好像槐树是被风带走的一样。

那么大的树，那么老的树，承载了几代人的记忆，见证了村庄里多少个平淡幸福的日子。要是树还在，一定是夏天最好的去处。我还沉浸在故事里，祖母又说：“眼前这棵槐树，有一天也会长得像原先的老槐树那样粗壮，会变得和我一样老。”听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有些伤感，为生命的垂老，为季节的轮回。

我想，那时祖母也许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让我们记住她，当她老到仿佛哪里都去不了的时候，讲述了很多故事，大概就是以她的方式，让我们记得她，也让我们把她的故事讲给更多的人听。

月光融融的夏夜，在树下听着故事，蝉鸣不断，晚风习习，是多么惬意的事。我不由得想起那些伴随故事度过的美丽的夏夜。年复一年，转眼又到了夏天。细细地听夏，听到的是最响亮的盛夏之音。地底下熟睡的蝉，仿佛一夜之间爬上树梢，一声高过一声尽情地鸣唱，大树一动不动地与夏天的炎热对峙，蝉鸣从大树出发，又从大树落下。

那些随记忆飘散的故事，仿佛讲不完一个夏天。（《大树底下听蝉鸣）首发于《中国水运报》2022.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