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卡萨布兰卡》的旋律从五四路流淌到五一路,我们的话题从孩提聊到当下。窗外一幕幕后退的摩天大楼,以及两旁的人潮车浪,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却像隔了一整座的黑森林,我们仿佛能听见一片叶子飘落在水上的声音。
你说,小时候被父亲撵着跳进了河,时至今日,仍然还会在梦里跳进冰冷的河流。而现在,你说好想让中风的父亲再追赶一次。你说,高考完那天和死党干了一瓶啤酒,两人在天台躺尸了一天。你说,和死党最后一次去仙本娜,她拖着病体硬撑着陪你下潜到二十米深。多年以后你才知道,她随身的包里就装着诊断书,应该是最终忍住了,不曾告诉最信得过的人。你猜她是不想从你脸上读到怜惜和惨悽,只想要你记住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你说,每年死党生日那天,都会傻傻地对她微信说上一整天,哪怕再也得不到一个字的回答。
我说,疫情刚开始时,父亲没来得及学会使用微信,现在有话只能梦里跟他说,醒来了,都不记得说了什么。我说,中学时的一位同学,至今一直保留在微信朋友圈,每次手指划拉过,都像遭受了突然而来的电击,就是再也没有勇气点开那些过往的青春笑容。我说,三年疫情过后,已经不自觉地养成了一个习惯,害怕主动给不作声的朋友发句问候,害怕等来那头永久的沉默。我说,前几天传来了大学一位同学的不幸消息,同学们带着悲痛,在群里哀悼留言。大家晒出了那位同学与自已的最后聊天记录,不期却发现了惊人的秘密。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时间里,那位同学,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地,与每一位同学聊聊家常、道声珍重。现在想起,真应了纳兰性德的名句:只道当时是寻常。
就这样,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各自从长长的记忆绳上摸出硌人的结,努力地想要解开,直至精疲力尽;各自顺着一条长满棘刺的藤蔓攀爬,满身伤痕也不觉得疼。语气平静,好像谈论今天的天气,好像谈论窗外一片凋零的树叶。
在一个红绿灯路口,我们都沉默了下来。前方,一场盛大的日落正在上演,耀眼的光芒把我们从缥缈的世界拉回到眼前笔直的马路。我们清醒过来,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尚有一段漫长的道路等着我们。只是此刻,我们都被包裹在圣洁的余晖里,我们就像困在一个巨大茧房里的蛹。在茧里,无声地承受与蓄积,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才会有破茧而出、羽化成蝶的足够勇气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