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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添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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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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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的写梦人

写梦人

我是个写梦人,应该很好理解,当你们夜晚进入梦乡时就由我为你们来写梦。你们的梦都是出自我们之手。当然,我们并不需要休息,不过也不要因此误会,我们不是神祇,我们只是一类特殊的种族。

数万年过去了,我成为了写梦一族年龄最大的先达,而我的子孙们却总爱追问我从前的事,比如“曾经为谁写过梦”“怎么才能写出让人满意的梦呢”“都为多少人写过梦”

而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笑着皱起眉头,“唉呦,这怎么记得清啊,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们一样,不知道为读梦人写什么,都是卡着点交写梦纸还写的差强人意天天被投诉,为此还总是被楠姐留下来做课后辅导。想想啊还是很难受。”我不禁用手捂住额头叫苦。

孩子们则哄堂大笑。

突然角落里有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族姥姥,那你的第一个写梦人是谁呀?”

我抬头望去,撞进了一汪清潭般的眸子。忽然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几万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年我按人类的年龄算正好是18岁,正式进入写梦的行列。奈何我对于写梦的天赋实在是不高,7年都未曾毕业,后来还是在楠姐对我地狱式辅导的帮助下才成功毕业。

楠姐是个资质极高的人,入梦不足数月就成功毕业,族长对她的期待很高,希望她能成为像写梦先导那样的人。院长则吩咐楠姐多带带我们几个天赋较差的写梦人,不管出现了什么状况楠姐也从没有不耐烦,总是细心的辅导我们。

我分下来的读梦人是个男生,名字叫江离。资料上说他性情孤僻内向,行为有些乖张。

“看起来真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啊”,我吐吐舌头,没当回事。

没想到我自嘲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

之后的日子仿佛天天都是我的受难日,每天对梦的反馈都是“无聊”“无趣”“这梦做跟不做简直是一个样。”我则被气得火冒三丈,真是个讨厌又毒舌的家伙。我出于报复连着给他写了三天的噩梦,但气是出了可这终归不是个办法。

我又变得抑郁起来。

“晴晴,你这样是不会有长进的。你得多用寻梦尺看看他的生活啊。”楠姐开导着我。

寻梦尺是我们写梦人常用的道具,正面可以看到读梦人的现实生活,反面可以看到他们的梦中世界。方便我们了解自己的独梦人,为他们写出更好的梦。

我将信将疑的寻出寻梦尺,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将它放在桌子上,右手转着笔,这些年我写梦的本领没有什么提高,却练就了一首转笔的好本领。

他的生活两点一线,枯燥无聊。早晨从家里吃完饭就去上学,直到到了晚上再回来。

这有什么可写的?我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我灵机一动,刷刷写了几页纸,将它们放在了梦之信箱中。

“妈的,这是什么破梦?”我从来没有见过情绪如此失控的他,吓极了的我赶紧去找楠姐。

“你让他做经历梦?”楠姐看着我的梦纸微微一笑,“看来你还是没有好好听我的话。记住了,一定要好好观察他的生活,你再这样天天被读梦人投诉,估计下个月又得被你奶奶骂了。”

“不要啊”,我哀嚎着打开了许梦尺。

这一次我十分仔细的观看了他的生活,我发现只他只有在家里才会有笑容。而出了家门就是一脸冷漠,从不和别人说话。为什么?明明在同班同学去打球的时候,他的眼中分明流露着渴望。

我决心帮帮他。

我给他写了一个与现实生活截然不同的梦。

在上学路上独自前行变成了成群结伴。

在学校里不苟言笑变成了相谈甚欢。

在班级里冷漠孤僻变成了热情开朗。

做完这一切我就将梦纸丢进梦之箱,等到夜晚江离入睡后用许梦尺观察着他,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自己的成果。

夜深了,他躺在床上,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嘴角也开始上扬。清晨他起床的时候,我看到他笑着笑着就哭了,用被子蒙着头。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该有多好啊!”难得的,梦纸里只有这一句话。

这一天我一直坐在桌子前,右手飞速地转着笔,纸上的字却只有寥寥数行。直到夜幕时分,眼见时间马上快要截止了,我才匆匆的结了尾,将梦纸放到她的梦之箱中。

“你是谁?”江离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长发的女孩,女孩转过头,脸却是模糊不清的。

我不禁哑然失笑,没办法,纯虚构的人物如果没有具体的描写都是这样的,而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人物却不用可以拿来直接用。

“我,我叫小晴,你的朋友。”

“朋友?”江离怔怔的盯着眼前那个女孩,“你是我的朋友?”

“对,我就是你的朋友,你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说。你这样封闭自己是不好的,你应该多与别人去交流,我相信他们也是愿意真心接纳你的。”

没错,我除了给他一个世界,我还要给他一个朋友,让他不要再封闭自己的朋友,让他可以重新见到这个明亮友善的世界的朋友。

今天,他鼓起勇气和同班的同学说两句话,希望和他们一起去打球。那两个男生错愕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了。他在梦里和小夏说这件事的时候,我甚至激动地流下了眼泪。居然真的做到了,我们做到了。

“看起来不错,你最近都变得开朗了很多。”楠姐笑着看着我,“不过这个小晴就是你吧。”楠姐将寻梦尺递给我。

“什么嘛,小晴那就是我虚构的一个人物啊。”我疑惑的接过寻梦尺,梦中两人正在图书馆写作业。而小夏的脸虽然模糊不清,但手中的笔却在飞速转动。

这么看来还真是,难道我真的在写小晴的时候不自觉的带入了自己吗?

“晴晴,梦毕竟是虚假的世界,现实才是真正的世界。不要过分沉迷于梦境啊。”楠姐语重心长的对我说。

看着楠姐走开身影,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楠姐,你不懂,你不知道他的世界有多残酷,梦是唯一一个可以让他独自舔舔伤口的地方,为什么连这个权利都不给他?

我每晚都让小晴来安慰鼓励他,而他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我陪他览山川大泽,看云卷云舒,观薄雾夕阳。楠姐几次劝告我都没有放在心上,不是我刚愎自用,我只是想把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全都给他。我想告诉他,他其实是值得的。

“小晴,我们在一起吧。”江离突然握住了小琴的手,“我想了很久才做出这个决定,我想留在这里永远陪着你。谢谢你一直陪伴着我,从来没有嫌弃过我。”

小晴则呆立在原地。

寻梦尺那端的我也惊呆了,按照我的计划,他们应该穿过茂密的丛林,来到我为他们描述的星坠湖。可现在男主角擅自说出了不属于他的话,改变了整场梦境。可小晴不过是我笔下人物,没有我的梦纸,她根本做不出来任何动作。

不过这种情况也确实曾经出现过,当读梦人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时,就有可能反过来操控梦境。江离也是这种情况吗?

我将寻梦尺转向正面,像过去几年一样,他在床上静静地躺着。夜色中我看到书架上有一个白色的小药盒,底下还压着一张小纸条。我调整着角度想看看纸条上写了什么,但当我看清这张纸条上的字时,我惊呼着将手上的寻梦尺摔在了地上。

“妈妈,对不起,梦里有小晴陪着我,我不会孤单的。”

回过神来的我迅速拾起寻梦尺,调回梦境。江离仿佛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摇晃着小晴的肩膀,可小晴就像失了线的提线木偶一样,我已经看到了最远处的天空在崩溃。

“怎么回事?这里?小晴?”,江离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分崩离析。

“这个笨蛋,当梦不仅仅是梦时,梦境也会随之崩溃啊。”

我急急忙忙地去找楠姐,听了我口不择言的描述,楠姐说,“别慌,我们写梦人当然应该用写梦人的方式。”用写梦人的方法?”楠姐继续补充道,“我们给他周围的人写梦。”

楠姐不愧是写梦组上最优秀的写梦人之一,用最快的速度写下了能惊醒江离父母和周围邻居的噩梦。紧接着江离被送出了医院。

之后我被族规处罚,这可以称之为是写梦史上最恶劣的事件了。多亏了楠姐和奶奶为我说情,说我年龄尚小不懂事,还有江离本就性格偏执,我最终没受到什么大处罚,只是他们不再让我为江离写梦。

新分配给我的读梦人叫何晴。资料上说她的性格阳光乐观,人生中没有任何阴影。我寥寥几笔就能满足她。而分配给江离新的写梦人叫尤纱,写作风格古灵精怪,既能让人留恋梦中情景,又不会让人过分沉迷其中。

“族奶奶,那后来呢?”孩子们全都围上来,“那后来你还见过他吗?”

“后来啊……”我朝向太阳,微微的眯起眼睛。

后来我还总是用寻梦尺观察着他,他变得比以前更沉默了,人也瘦了一大圈儿。我也曾有一次偷偷的问过尤纱他的情况,尤纱则不好意思的挠着头,“晴姐,他的梦反馈总是只有一句话,小晴你到底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小晴是谁,寻梦尺也没看到这么一个人……”

可是明明不应该,明明他不应该总是想着小晴。小晴只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他应该做的是回到现实世界啊,他应该忘了小晴。

突然,我就看见江离的老师领着一个长相甜美的女生走过来,居然是何晴。不知怎么我就有一种矿工偷懒被发现的感觉。庆幸的是何晴感受不到的尴尬,她落落大方地介绍起了自己,说自己由于父母工作的调动来到这里,未来高三这一年就拜托大家照顾了。可爱又俏皮的美女自然人人都喜欢,可江离还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不动,连头都没有抬起过。

“同学你好,我叫何晴,他们都叫我小晴,可以做朋友吗?”

江离猛地抬头,看着何晴眼中的错愕,原本明亮的眸子一寸寸暗了下去。

“我叫江离,离别的离。”

何晴很快回过神,“好的江离同学,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何晴没有被江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吓到,是我没有想到的。这是我为他写信这么久,第一次看到有人用这种友好的态度对待他,要知道就算是之前对他态度好转的同学最初也是不喜欢主动与他打交道的。于是我开始每晚给何晴写梦,告诉她江离的喜好,让她第二天能去多陪陪他。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水果拼盘却很讨厌沙拉酱?”面对河晴送来的水果,江离有些惊讶的抬起头。

“嗯……其实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是总感觉我们其实已经认识很久了,我好像知道很多你的事情。”眼下何晴也有些困惑。

“小……小晴。”

“嗯?”何晴疑惑的抬头,”怎么了?”

后来江离和何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江离可能之前已经学过怎么与人相处,很快就被小太阳一样的何晴所感染,变回了出事之前的样子。我用寻梦尺看着他又变得乐观起来,心里也算放下了一块心病。

“族奶奶,那你后来也再也没有给他写过信吗?”眼神清澈的女孩再次引起了大家的追问。“对啊,祖奶奶。”“后来呢后来呢,祖奶奶?”

“后来在江离二十岁生日那天晚上,我拜托尤纱让一个晚上给我。从前小晴的面容一直都是模糊不清的,但那晚上就清晰了,是何晴。”

“为什么?”“怎么会是何晴呢?”

“那你们以为是谁啊?”

“当然应该是族奶奶了,你才应该小晴才对!”孩子们异口同声。

“哈哈,也许最开始我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小晴来写。可是江离他需要一个朋友、一个救赎,这个人最开始是小晴,后来是何晴。”我放下了盖在额头上的手,继续说道,“后来大学毕业之后,他们就在一起了,儿孙满堂,享尽了天伦之乐。”

“再后来呢?”孩子们显然是对我的回答非常不满意,继续追问。

“这还有什么后来啊,江离享年一百零一岁,死于何晴去世的第三年。”我从藤椅上站起来摆摆手,“都是几万年前的旧事了。何晴去世后,我也有了新的读梦人。之后学得好些了还得带学弟、学妹,就再也没有关注过他了。”

哄着孩子们离开后,我独自夺步到后院的桃花树下,挖出深埋的桃花酿,自饮自酌。

在江离离开那天晚上,我偷偷用寻梦尺看他。他已经很老了,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早就没有了呼吸。弥留之际,他回光返照一般,用微弱的声音示意儿孙们打开他一直上锁的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有一张纸条。他满意的把纸条攥在手心里,合上了眼睛。

我想当年一样调整着寻梦尺,里面只有一句话:我知道她不是你,因为她并不会转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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