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路公交车上

坐在19路公交车上，走两站，上来一人，他把我盯一盯的，应该认出来了。我也发现这人认识，马上想名字却想不起来。但是，他认出了我却没有打招呼，相距就三四米。

他坐在司机后侧座的第一个位置，我坐后门后面第一排里，我不得不正对着他的侧身，而他并没有正对车子右侧窗子，而是向左扭头勾腰去看司机所看的前方，一直扭着，到我下车。

下车后，我一边走一边寻思，后来，我想起他是谁了——集团公司所属某煤矿公司的一名普通管理人员，姓罗。我记得五六年前还做过同事，但是，那时他还是刚应聘到我们煤矿公司的新手，被不断安排去外单位实习，所以我们没有见过面，直到一年零九个月后，通过竞聘我回到集团公司，任主管矿山系统职能部门副职负责人，有一天他和他的同事一起来我办公室摆谈，才算见过一面了。那天他说了不少话，让我印象较深的是问什么时候结束实习，回到他们正在筹建的那座煤矿去。当时国家对煤矿的整合力度进一步加大，他所在的煤矿还在积极办理采矿许可证，什么时候能够正式开工建设，谁也给不了答案。之后他还是在煤矿公司上班，据说已经从长期游牧式实习中解放了出来，一共八九个人都窝在煤矿公司办事处（筹备处），而我在集团公司矿山系统职能部门干过一年零十个月后也未续干了，而是顺应时局又应聘去一个铁矿公司，任了个副总。自上次摆谈之后，尽管我们很少机会见着，但是无论是去集团公司办事碰上，还是在街边偶然相遇，他都会十分热情的先打招呼，每次都是言语得体笑容满面，看上去我们就是熟识多年的好友。

可是，今天怎么了？他不认识我了，还是视而不见？后来我想起他来却又已经下车，19路公交车载着他走了很远。我想，如果是他在等我先打招呼，那就是我的不对了，想没想起他来都应该先打个招呼。人老了想事就比较慢，要像他现在才三十几岁的年纪就好了，我准能一下子想起他来。

接着，我又想，不对吧，莫非是因为我已经不是主管矿山系统职能部门负责人之一，没有什么可以和我摆谈的了，而且三月里又在去产能的春风中光荣内部离岗提前退养，并没有被返聘，也不是那个铁矿公司的副总了……

这样一想，心里就发凉。若真是这样，正所谓人走茶凉，这难道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杯凉茶？这味道，不好喝呀！

转眼到了知了疯狂的季节，整天吵得人心烦。在外寻找工作的我已是疲惫不堪。赶巧，又在19路公交车上遇见了那位小罗同事，这回是我先发现他，我在他后面上车。我想，我得先喊他，不能像上次那样尴尬了。

小罗，您好。

小罗望着我愣了一下，诶诶，王总，去哪儿啊？

去个地方，你呢？今天没上班？

我也是去跟别个帮个忙……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目光闪烁。

我心里升起一种忧伤的疑惑，问，是不是你离开煤矿公司了？

是呀，我辞职了。小罗的脸一下就红了，我脸上就自然浮现出同情，他忽又提高嗓音，煤矿老不开建，又没有事做，工资又低还老拖欠，一家人怎么活哟！他语气里充斥着不满和放肆。

是呀，我最后在一铁矿也一样，虽然是老矿山，但是早就停了产，员工都遣散了，在准备矿产啊。他的情绪感染了我，说话也多了几分不甘。

但是，你是领导呀，应该没有啥问题吧？他笑着，脸上满是羡慕。

我知道他指的是生计问题，苦笑了一下，小罗老弟，你还不知道哟，我都内退了，这回去产能给分流的，集团公司也没有返聘我，为了生活，我必须从新寻找工作。

啊？！他非常吃惊，张大了嘴，睁圆了眼。

我们突然沉默下来，周围的人也被我们的话影响了，大家都默默的坐车。

对此，我心里没什么，只是想弄清上次相遇，他分明先看见了我，为什么不打招呼。担心他一会要下车，我努力平静地再启话题。

小罗，你辞职是不是有些日子了？

三个多月吧。

那就是春天里，和我内退时间差不多。

就是上次在车上你看见我的时候？我们不约而同发出相同的问题。

接着，我们俩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不说话了。

过了一小会儿，我带着苦笑，无奈的说，人上了一定年龄，记忆力就差了，突然要想个人名，还真是急不来。

我……当时心情很乱，也不想说什么。小罗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泛红。

正说着，我的电话响起，对方说老总说了，暂时撤销业务，人员解散。我知道这其实就是辞退通知，望着车窗外退行的店铺，觉得工作离自己越来越远，生活的空间被挤压成这小小车厢里人和人的距离了。

王总，你怎么了？小罗见我沮丧的表情，关心地问。

嗨，找的个事儿，又黄了！没事儿，我又找就是！我望着别处，不要看他。

王总，没事儿的，呆会跟我下车吧？小罗平静而又自信地对我说。

去哪儿？

不嫌弃的话，和我一起干送货司机，每月底薪二千五，按业绩提成百分之三，跑得好，一个月也能挣三四千的。小罗说得很快，显然激动着。

嘿，再加我一个月一千零二七的生活费，够了！我顺势补充了一句，心情大好。

从那天起，我成了小罗的部下。

后来，我才知道，小罗在这里做送货司机已经八个多月了。

                                  2017年5月19日于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