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一分钱,能买什么?
你会说:一分钱啊?一根缝衣针也买不来!或者干脆呵呵一笑:也许能买到几口新鲜的空气吧!
再问你:一毛钱能买什么?
你思考几秒钟,回答道:应该能买到一块糖,或者一根中号的缝衣针,或者一颗小小的螺丝钉……
可是之于我,花了一毛钱,不仅买到一块水果糖,还同时买了半斤醋和半斤酱油。一毛钱买三样,是一件幸福的事,不时在脑海里浮起。
时间的日历,掀到四十年前,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没有吹到农村的田间地头。那时候的家庭状况,清苦贫寒;那时候的父亲母亲,穷且益坚;那时候的我,就是一个刚刚懂事的小不点。小孩子的心事,每天就是能吃饱,有咸菜,不缺盐。至于鱼啊肉啊什么的,对不起,那可是稀罕物,不是过年根本见不着,平时做梦都不敢想。
偏偏,我有一个心愿挥之不去。有一次在大街上,看到邻家铁路工人的同龄孩子拿着几张花花绿绿的糖纸进行炫耀,我心里很是羡慕,也很想吃到一块水果糖,然后把糖纸珍藏起来,偶尔拿出来向小伙伴们谝一谝。
自此,盼望早日实现吃到水果糖的念想,久久地在我的心头缠绕。
于是,我每天都梦想能捡到钱。一分钱会喜不自胜,二分钱会喜上眉梢,如果能捡到五分钱,那简直就是喜从天降啊,绝对会让我兴奋得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
可是,捡钱的机会,在当年贫困的农村,比过年的概率都少,比吃上一小块肥肉都难。
偶尔盘算着,等将来有钱了,一定要买一块黄莹莹半透明的水果糖甜甜嘴,解解馋。
六七岁的年龄,已经能跑能颠,能帮父母干点小活了。基于我童年时候就在算数方面(简单的数学加减法)有一定的天赋,父母高兴之余,便安排我承担起为家里称盐买醋打酱油的事情。
感谢长大,感谢会算数。手里一旦有了钱,我便可以借此机会完成吃水果糖的夙愿了。
母亲第一次给我一毛钱,和一个外表透白内里已经泛黄的玻璃瓶(方言称为”材料瓶子”),让我去村里的供销社买醋打酱油(方言称为“材料”)。那时候的物价低,酱油一毛二一斤,醋八分钱一斤,各买半斤,一斤的“材料瓶子”刚好装满。
到了供销社,我心里痒痒着,眼睛逡巡着,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吃到水果糖。想到愿望马上就能变成现实,嘴里禁不住流出了涎水。
供销社的售货员小马叔叔微笑着接过瓶子接过钱,先往瓶子里打了半斤醋,正要装酱油的时候,我嗫嚅着说:“小马叔叔,不用装满。”
小马叔叔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想,他估计还是头一次听到有这种要求吧。
“不装满?不装满您爹还不揍你啊!”小马叔叔说:“不光得装满,回家路上你也不能偷喝,让大人看见可了不滴(方言:意思是了不得,后果很严重)。”
“我想,我想……”我终于鼓足勇气,对小马叔叔说:“我想打五分钱的酱油,剩一分钱买糖吃……”
小马叔叔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我突兀间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脸蛋儿发热,顿时臊得满面通红,两只手在身体两侧搓来搓去。只见小马叔叔慢慢放下打酱油用的半斤装木头提子,微微一抖,酱油仅仅洒出几滴,落在大缸里,甚至听不见一丝声响,然后轻轻提起,全部倒进“材料瓶子”里。
小马叔叔转过身去,从柜台上一个长方形的木头盒子里拿出一块水果糖,乐呵呵地递给我,说了句:“给你糖,一分钱的。”
我诚惶诚恐地接过糖,在右手心里用力攥了几攥,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衣兜里。走出供销社的门,拐了个弯避开小马叔叔的目光后,我拿出水果糖,剥开糖纸,试着咬了一小半,蜜甜蜜甜的味道立即弥散开来。我把剩下的一大半用糖纸包好,拿回家里偷偷地送给姐姐吃,让她也品尝到了梦寐以求的水果糖的甘美。
从此每隔一个月左右,我便有一次去村里供销社买“材料”的机会,在小马叔叔的照顾下,每次我都能“买”到一块水果糖,每次都会与姐姐分享这甜美的味道。
接下来一年多的时间里,小马叔叔和我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或者说是有了某个约定。每次我去买“材料”的时候,他都会“卖”给我一块水果糖,每次都笑着对我说:“给你糖,一分钱的。”
而“材料瓶子”里的醋和酱油并不见少,每次都装得满满漾漾的。
后来,小马叔叔调到另一个村子的供销社工作了,新来的售货员小徐阿姨,仿佛知道小马叔叔与我之间的这个“约定”。第一次去找她买“材料”,她就熟练地装满了“材料瓶子”,随后很自然地顺手拿出一块水果糖递给我,微笑着说:“给你糖,一分钱的。”
刚上初中的时候,听知情的大人讲,小马叔叔和小徐阿姨自由恋爱,喜结良缘,生了一对龙凤胎。
在县城一中读书期间,一次我去百货大楼买鞋,看到一位长得很像小马叔叔的人从我身边走过,两个售货员追着他喊“马经理,马经理……”。
“给你糖,一分钱的。”这短短的一句话,那么亲切,那么友善,那么温馨,那么和美,让我常思常念,回味无穷。
“给你糖,一分钱的……”这句暖意融融的话,比糖更甜,更有味道。
悠悠岁月,不老情怀。我在善意里长大,成家,为父,一言一行充满善意,举手投足以善为本。“善良”二字,将作为家风瑰宝,一代代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