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眼皮 双眼皮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芙蓉之芬芳，菡萏之静雅，芙蕖之绰约，莲花之高洁，讲的都是“午梦扁舟花底，香满两湖烟水”里面的荷花。

荷花之美，美在自然。自然之美，美在本原。当然，这只是小雨的父亲对美的理解和定义。

万物进化至今，美的风情迥然各异，构成了世界风光的络绎缤纷。人类作为最有智慧有思想懂感情的灵长类高端生物，在文明进化的时光长河中，衍生出不同地域、不同肤色、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不同习俗、不同习五官与不同服饰间千差万别、各具特色的美，林林总总，成就了多彩世界美的集合。

芸芸众生，对美的认识各有千秋，即使同一个家庭，不同家庭成员之间对美的看法也因人而异，甚或大相径庭，这是彰显个人心性、喜好与认识的独具特色的正常存在。

之于正读研一的女生小雨，对“双眼皮”比单眼皮更美的看法越发强烈，与其父已有数年的龃龉之争。高中毕业以前，父亲用家长独有的强势，左右着小雨对美的看法，其时学业紧张，功课忙碌，她也没有时间认真思考美的概念，只是对心灵美很是认同并经常践行之；成年后读大学，眼界越发开阔，心智也逐渐成熟起来，便借用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至理名言，开始了自己的追美之旅。

小雨先是在大一开学后至寒假，开始留起了长发，并对天生略微弯曲波浪的头发做了拉直了，开始流连于商场的化妆品柜台，淘宝天猫苏宁的化妆品网店等；然后在大一升大二的暑假，全然不顾父亲的反对，背着父亲将乌黑的头发染成了金黄色，增白保湿面膜、双眼皮贴也成了日常标配，同时开始“讨厌”自己的单眼皮，“埋怨”父母为何都没一个“双眼皮”，使自己无法通过显性遗传为明眸增色；进入大三，便开始有了拉“双眼皮”的冲动……

事情就从此说起吧。

小雨与闺蜜欣儿，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双方父母缘是世交，感情交好，常有走动，更增进了闺蜜间的友谊。欣儿的父亲对女儿宠爱有加，常被小雨的父亲批评为不讲原则对孩子太过迁就，不过他总是笑嘻嘻的不加辩驳，对欣儿满满都是爱深深情切切。欣儿学业中等，却对“双眼皮”喜欢得极致，上高中那阵子一度被“双眼皮”的诱惑折磨得走火入魔、食不甘味。高考刚一结束，就在她父亲的陪同下到省城某医院拉了“双眼皮”，实现了自己多年梦寐以求的心愿。小雨刚开始和父亲谈聊起这事的时候，曾一致认为欣儿这“双眼皮”做的，也不尽然多好看，父亲更是趁机向小雨表达了“自然之美才是真美”的理念。小雨一边听着父亲的高谈阔论，一边似乎若有所思。

闺蜜之间的友谊，之间的情感交流，之间的审美观念，有些方面或会超越对父母亲情的信任。欣儿的影响，使小雨对“双眼皮”也有了更多的了解，逐渐感觉比自己的单眼皮好看多了，内心痒痒的，也想早日里盼来“双眼皮”飞扬的精彩。

小雨的父亲，传统思想比较浓厚，对“自然之美才是真美”有着自己固执的坚持。拉“双眼皮”，是无数少女们的追求，女儿在完美的花季年龄概莫能外，但她毕竟是乖乖女，对父亲依然保持着一种惯性的尊重。她首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疼爱自己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溺爱多一些的母亲，只因她的母亲，本意也是反对拉“双眼皮”的，便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和丈夫说起这件事，只是后来快放寒假了，小雨催问得紧了，母亲才和丈夫说起这个话题（因为小雨本计划在大三寒假期间实现眼皮单变双的愿望）。

不用猜，小雨的父亲是一百个反对。古话说的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他虽然没有用“不孝”这个严厉的字眼给女儿戴大帽子，但是在寒假里却瞅准一个轻松愉快的机会，与女儿娓娓长谈了一番。从“发肤受之于父母”这一传统文化内涵切入，谈了“大道至简，大美天成”的道理，谈了天然的，不加雕琢的美才是大美，才是最纯正的美，谈了手术失败的风险，同时肯定了女儿有追求美的权利，但是对美的认识还有些单纯，似乎还不成熟。因为小雨，已经开始认为黄色的头发衬托自己白皙的肤色，不如黑瀑布般的乌发飘逸——当年小雨染发时候，父亲曾经提醒过她中国女性作为黄色人种，漂染成黄色头发不符合美学搭配，会显得人肤色晦暗，缺乏精气神，也不符合物种进化的规律。听着父亲似乎无懈可击的的引经据典对美的阐释和头头是道的对手术风险的分析，小雨垂下眼睑，紧绷着嘴唇，有些茫然，有些无助，有些委屈，有些烦闷。父亲也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清楚表达完了自己的意见之后，故作讨好地夸赞小雨已经长大了，对美有了新的认识，个人应该拥有追完美的权利。他答应女儿别着急，等到大学毕业之后，心智更加成熟的时候再做决定不迟。父亲没有对拉“双眼皮”的事一棍子打死，这也是小雨聊以慰藉的。

但是事情，并没有向着小雨父亲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小雨大舅家的表妹，是一个敢想敢说敢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姑娘。大一寒假期间，表妹采取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决绝姿态，冲破家庭的重重阻力，如愿拉了“双眼皮”。小雨对表妹的义无反顾击节赞叹一番，偶尔也怀疑莫非自己投错了娘胎，抱错了人家，自怨自艾着自己的懦弱和对父亲的绥靖态度。她认为固执的自以为是的父亲，时不时在拦阻她追求美的脚步，这是对她人生成长的干涉，啥时候能够让这个四十多岁的“老古董”回心转意呢？！念头咋起萦绕不去，心烦得要命。

“但是总归，是需要‘斗争’的，只有勇敢’斗争’，才能够在自己的寻美之旅中实现目标。”小美心下暗暗地想。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雨开始用她大学阶段精心钻研的心理学专业知识，讨伐父亲从她蹒跚学步到高中毕业的十几年里，曾经对她过度使用了语言暴力和肢体动作方面的威胁。据她振振有词地讲，由于父亲当年的呵斥、恫吓、和责罚，在她幼小的童稚的脆弱的心灵里埋下了数不清的恐惧悲伤痛苦的回忆，而今想起来越发阴影弥漫，挥之不去，不堪回首。为了小雨的健康成长和学业优秀，父亲对她的严厉批评是有过的，批评的语气也有过激烈的时候，批评的方式也有不合适的地方，但是女儿着实夸大了批评的负面作用。如果父亲对她的成长不管不问，她怎能如愿考入北京的211学府，又怎能成长为一名品德优秀，心地善良的女生呢！

对小雨义正辞严的“讨伐”，父亲是照单全收，谁让女儿是他唯一的最爱呢！然而他未曾想到过，女儿对自己的责难和痛诉，也是她的斗争策略呢！

直到大三升大四的暑假，小雨还在继续坚持本科毕业就参加工作的想法，父亲也曾经一度支持她，言称女孩子学问再高，最终也要参加工作，也要嫁人，人生嘛，不能活得太累，他不希望女儿太累。然而在小雨的同学中，有全力以赴备战研考的，有报考雅思准备出国留学的，极少有第一想法本科毕业就参加工作的，小雨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在与女儿的交流中，父亲观察到小雨的心态变化和面临毕业打算的内心纠结，及时介入其中。他与女儿一道，全方位多角度长远分析了国内考研、出国留学读研和本科毕业参加工作的利弊得失，并充分体现了由衷的民主，让女儿自己拿最后的主意。小雨用心比对梳理各种信息，又征求了她的硕士姑姑、博士姑父的意见，多次和学姐们、室友们深入探讨，同时查询了一下很多国考、省考、事业编招聘工作人员的《简章》，认为研究生学历含金量更高，在将来就业招考中更具有竞争力。最终在大四开学后的9月中旬，小雨和父亲打电话确认：“爸爸，我要考研。”

“爸爸，我要考研。”简短的一句话在父亲脑海里重复了五六遍。听着小雨坚定的不容置疑的声音，父亲百感交集，潸然泪下。在的他内心里面，何尝不希望女儿继续考研啊！他曾经设想过女儿参加工作后如果因为没有研究生学历造成职场失意，或者在与研究生在读的同学们聊天时引发失落的情景，果真如此，他这个父亲应该是不称职的，是有罪的。半年多来，他对女儿学业和就业方向上的选择采取了听之任之小心翼翼的态度，这压根儿就不是他的初衷本意，在某个阶段同意女儿本科毕业后参加工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委曲求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此处略去一万字）

小雨的学习毅力是坚韧的，学习能力是强大的，在内生动力的支配下，废寝忘食奋斗了三个月，梳落了无数根秀发，终于在当年12月下旬，胸有成竹、精神抖擞地进入了考场。

笔试第一，面试第二，综合成绩第二名，小雨理科转文科，跨专业考取了某滨海城市的一所大学，开始了她全新的研究生学习生活。

话题似乎一下子扯远了。

沿海“小城”的大学与首都北京的211高校有着天壤之别。小雨克服了心理的落差，轻松学习之余，又开始强化起自己的“爱美之心”，拉“双眼皮”的念头故态复萌。已经是22岁的大姑娘了，父亲知道横加干涉已经行不通，心里也明白曾经有过让小雨大学毕业后自己做决定的许诺，但是他无法放弃“自然之美才是真美”的理念，和女儿绕着弯儿交流，试图说服她改变想法，弄到后来小雨索性不搭理他了。他也乐得暂时的轻松，反正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父亲暗下决心，即使在小雨做拉“双眼皮”手术的前夜，或者进手术室前的最后一秒钟，他还是会再努力一次，阻止一下。尽管这种阻止，在女儿眼里或许是多么的不可理喻，多么的无可奈何，多么的影响心情，但是作为父亲，他自忖有权力最后一次坚持自己的固执，有责任最后一次告诉女儿手术存在的风险。虽然他也知道，这种多虑和担心的必要性只有百分之零点几，但是女儿万一成为其中的百分之零点几，对整个拉“双眼皮”的手术群体微不足道，对女儿个人，却是百分之百不可逆的伤害。

从骨子里，小雨的父亲永远认为：“自然之美才是真美”。

2020年寒假到来了，小雨和父亲 “高峰对决”的时刻迫近了，也许她做好了一切准备，父亲也做好了被打垮落荒而逃的准备（他想，被女儿打败，没有啥丢人的）。元月中旬第一天，小雨放假回家，接站的时候看她意气风发的模样，父亲心里甭提有多高兴。

因为提前有寒假旅游的计划，况且早就订好了机票，在家里待了不到三天，小雨和舅家的表妹就相约去了海南旅游，饱览了祖国南疆的美景，五天后踏上返程。因为早先已经征得母亲的同意和支持，小雨心里憧憬着，无法掩饰她对拉“双眼皮”即将到来的欢悦。母亲出于对女儿的挚爱，背着小雨苦口婆心劝说过丈夫几次，让他圆了女儿的美好心愿。丈夫沉默着，叹息着，未置可否，因为在他的心底里，有一份坚执牢牢充盈着他的灵魂：“自然之美才是真美……”

母亲告诉丈夫，小雨为了完美实现寒假拉“双眼皮”的心愿，对比了数家医院整形外科的医生医术、网友评价等，最终选择了一位某三甲综合医院临床经验丰富且好评如潮的副主任医师主刀，这样可以把手术风险降到最低，让丈夫尽可以放心。

小雨旅程结束回家后自讲自话：拉完“双眼皮”，要忌口，春节期间不能吃好的咯。父亲未做答言，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内心的焦灼不安激荡着肺腑。

父亲承认，即使将来拉“双眼皮”后的女儿变得更加“好看”，他也认为不如“自然之美”的单眼皮更美更真。

元月20日晚间，小雨一家三口一起观看央视《新闻1+1》节目，看到钟南山教授接受采访的时候称：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肯定存在人传人的现象……。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人传人？小雨的父母亲惊讶万分！前段时间有些专家还大言不惭说什么不存在人传人来着，这下子是怎么了？疑惑归疑惑，他们对钟南山教授是五体投地的，这位医学界泰斗的讲话，表情凝重，声音悲切，言之凿凿，掷地有声，绝不会有错。作为曾经经历2003年SARS非典病毒疫情的他们，心里猛然咯噔一下，对来势汹汹的疫情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着实感叹了一番。小雨其时未多加注意，仍然沉浸在与整形外科医生的微信交流中，约定正月初七做拉“双眼皮”的手术，并兴奋地向父母亲做了宣布。

反正日子还没到，父亲怔了怔神，没有吱声。他想，春节是祥和美丽、幸福快乐的节日，任何不愉快的言辞都不应该过早干扰美好惬意的节日气氛。

2020年元月24日，14亿中国人年复一年阖家团圆的除夕到来，疫情爆发地及病源地——武汉，开始封城。消息传来，人们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举国紧张，世界瞩目。小雨眉头紧蹙，她看着电视，刷着手机，时刻关注着疫情的走势和动向。父亲知道，女儿首先是担心武汉的处境，悲悯国人的灾难（因为女儿有一颗金子般善良的心），另外，她也可能预感到自己拉“双眼皮”的愿望会有所迁延。

接下来的大年初一、初二……，每天公布的疫情信息啃噬着人们恐惧的心。风萧萧逆行的白衣天使，服从命令就是天职的军人，从全国各地集结，向着武汉、向着湖北进发，打响了向病毒宣战的人民战争。小雨的父亲在大年初一就已经料到了，医院为了避免人群聚集感染，除了必要的诊疗，像拉“双眼皮”这种可早可晚可有可无的外科整容手术应该会取消或者推迟，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国难当头、防疫重于一切的时候逆流而动的。

果不其然，小雨在正月初五晚上与医生连线后，淡淡地对父母说：拉“双眼皮”的手术推迟了……倒不见得她表情中有太多失望或者遗憾，因为新冠肺炎的洪水猛兽，已经肆虐成灾。她关心着疫情发展，关心着自己、家人、同学、老师、亲友们的安康。每天，她作为班长，都尽责地询问同学们的身体情况，告诉同学们要做好防护；每天都嘱咐正月初三就已经提前上班投入战疫一线的父亲：要小心，要加倍小心；每天父亲上班出门时候，小雨都会提醒他换戴新口罩，下班回家时帮父亲喷洒消毒液，撵着父亲抓紧洗手洗脸；每天都会在她的朋友圈里，微信群里转发或者编发有用的防疫知识，还偶尔会在亲友群里发一些逗趣的图片和文字。

小雨从小就潜移默化地传承了善良有爱的家风。她经常浏览水滴筹或轻松筹里面的病例，对病痛缠身的困难家庭施以小小的援手，曾经以个人名义资助过少年丧父的初中女生，多次尽己之力带头参加学校组织的捐助活动，她还是一名中华骨髓库的志愿者。甚至对街头流浪乞讨的老弱病残人士，小雨只要遇见，只要口袋里有零钱，就会自然而然地俯下身子，将一元两元的钢镚儿放进乞讨者的碗盆里。父亲曾经和她聊起过：流浪乞讨的人是弱势群体，也许其中有骗子，但是总归不如咱家过得好，如果他（她）们有好的工作，如果病有所医、老有所养，生活富足，也犯不着在天寒地冻里或者酷暑难耐中，放下尊严去换取路人的施舍。不管他（她）们是不是骗子，只要记着自己释放的是善意，是爱心，就足够了。小雨和他父亲一样，只要出门上街或远足，都会特意带上一些零钱。

“这应该是自然之美的最高层次——心灵之美吧！”小雨的父亲欣慰地想。

雨水节气已过，小雨打算在这个寒假里拉“双眼皮”的计划怕是难以实现了，她父亲心里颇有些庆幸（之于疫情，这个庆幸应该是自私的龌龊的）。

但愿女儿的“自然之美”永驻，如果某一天她继续坚持拉“双眼皮”，父亲认为仍应该和她倾心交流一番，再次告诉她手术风险存在的几率，再次告诉她“自然之美才是真美”的理念——因为他是父亲，哪怕这种唠叨再苍白，再无趣，再被无视，再不受乐见，他也无法做到三缄其口。

但愿女儿的“自然之美”，外延于品格，内涵于心灵，如同《爱莲说》一文中所言：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这是最重要的！

小雨的父亲一直是这样盼望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