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是地道的农民,一辈子操劳辛苦。父母亲一共生了六个子女,俗话说儿多母苦,这句话确实是真的。
父亲母亲是七十年代结的婚,到我们六个儿女都聚齐的时候,一家八口人却只有三间低矮的瓦房。两个哥哥住一间,我们四姐妹住一间。
那个时候,听见母亲念叨的最多的便是:“咱家房子太小了……”
一次夏天的深夜里,电闪雷鸣,暴雨骤降,肆虐的狂风把两间房的瓦片都掀起来了,瓢泼似的雨水混合碎瓦片倒灌进了屋里。我和三姐最小,吓得大哭起来。
突然,门被撞开了,母亲冲进来我和三姐抱在怀里,带着大姐二姐来到她的房子里。我们兄弟姐妹六个湿淋淋地挤在父母亲的屋子里。父母亲的房子因为背靠邻居的砖石房,所以屋顶的瓦没有被风掀掉。也幸好,要不然我们一家子大半夜的都不知道上哪里躲雨去。
第二天雨过天晴,父亲一大早去买瓦补漏了。母亲在屋子里收拾淋湿的衣物被子。
父亲用了几天的时间把屋顶的瓦片重新盖了一遍。房子修好后,父亲母亲郑重地坐下来商量盖房子的事。
母亲说:“咱一定要盖栋大房子。”父亲说:“房子又不是用嘴盖出来的,说大就大啊!这么一大家子人,张嘴要吃,伸手要穿,我又没什么手艺,靠卖气力拉货,一年到头也存不了几个钱。”
父亲坐在门槛上,低头抽着廉价的卷烟,深深地叹气。母亲说:“我们苦上几年,存几年钱,总能盖起来的。我总想着,要是有一栋大房子就好了,七个房间,我们住一间,孩子们一人住一间,多宽敞啊!”
父亲笑道:“做美梦呢你!”母亲说:“要盖就一定要七间房,少一间也不行。”父亲说:“女儿大了都要嫁出去的,要那么多房间干嘛?”母亲说:“嫁的再远也是我们的孩子,她们有时侯也要回来住的。”父亲站起身来坚定地说:“听你的!”
自此以后,盖上一栋有七个房间的大房子成了父母亲生活奋斗的目标。
父亲拉着他的板车天不亮就出门,晚上很晚回来,母亲数着父亲交给她的钱说:“比以前赚得多。”父亲伸手从额头抹到下巴上,一甩浑浊的汗水说:“你不知道有多累!”母亲甩甩钱说:“咱家的房子又高了一尺!”
母亲又鼓动我们姐弟六个说:“孩子们,你们想住新楼房吗?使劲干活吧!”母亲带着我们在家奋斗。那真是地多、田多、鸡多、鸭多、猪多……我们姐弟六个放学以后,便要帮母亲做许多的的事。
九十年代初期,村子里面有很多妇女成群结队的去卖血,一个月抽三四次血,有三百多块的收入,在当时已经是相当高的工资了。
母亲很是眼红,向父亲说也想去卖血。父亲冷着脸坚决不同意。父亲说,过度抽血的人以后会虚胖,浑身没有力气,对身体损害很大。
后来村子附近开了个砖厂。母亲想去拉砖坯子。拉砖坯虽然是个重体力活,但是工资不错。母亲进了砖厂,起早贪黑地在卖力做事。
到了水稻收获的季节,父亲母亲望着那一望无垠的金黄稻浪,不禁露出笑容:“今年好收成啊!”母亲说:“房子又高了两尺!”
就这样,我们一家人勤劳奋斗了三年,父母亲开始着手盖房子了。下地基就遇到了难题。地皮不够大,老房子左右前后都是别人的地。不是谁都有六尺巷的精神境界,这是寸土必争的!
后来父亲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和力气,拿别处的地换,拿些钱补偿,才有了一块大一点的地皮。
那个时候盖房子真的是累。凡是能用力气而不用花钱的活都是自己一家人干。待两层楼拔地而起的时候,父母亲人都老了许多。
房子七间房间,我们姐弟六个人一人住一间。母亲的美梦算是实现了。
这个时候的大姐已经18岁了,跟着村里的姐妹到深圳打工。她们是村子里第一批出去打工的女孩子,很新奇。第二年,大姐把二姐也带了出去。
过年回来的时候,有人给大姐说媒,大姐看着合适就嫁了,虽然是嫁在本地,但是他们结婚后两口子常年在外。二姐在外面谈了个外省的男朋友,没有回家来住。
六间房子就空出了两间,母亲说:“要是房子早两年盖起来就好了,女儿也能多住两年!”
大哥考上了大学,在沿海城市工作,也在那里安了家。二哥没考上大学,去驾校考了个驾照开起了出租车,他却找了个四川的姑娘结婚。父母凑了些钱给他在市里买了房子。三姐读了中专,在学校谈了个省内的男朋友,相隔几百公里,也不回家来了。
因为母亲坚决不同意她的女儿们一个个都嫁得那么远,所以我是嫁得最近的一个。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在家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两层楼七间房有六间常年是空的。母亲的孩子们一个都不在家。她一个人绕着圈从楼上走到楼下,又坐在门口叹气,对父亲说:“老伴啊,你会不会觉得咱家的房子太大了呀?”
父亲拉起母亲满是老茧的手说:“当初是你拼了命要盖这么大的房子,从前你总嫌咱家房子小,怎么现在又嫌大了呢?”
母亲说:“可是孩子都走了呀!再也不回来住了!”父亲说:“过年的时候就都回来了!”
可是这一年,我们姐弟六个一个也没有回去。大姐和大哥远在省外,因为冬季天气极端恶劣导致飞机频繁延误而没有回家团聚。二姐感染了严重感冒一直都在医院治疗。二哥携家带小去了四川丈母娘家过年。三姐怀了二胎,因为孩子月份大了不能舟车劳顿。就连我这个住得最近的小女儿,也因为婆婆生病要照顾她,而没得空回去看一下父母亲。
所以,这一年,父母亲疼爱的孩子们一个也没回来。除夕夜,大大的圆桌子上只炒了四个菜,母亲吃了几口菜便放下了筷子,黯然神伤的坐着,叹气说:“从前总说房子太小不够住,后来废了多少血汗才盖起了大房子,平常只有两个人住了也就算了!他们干脆连过年也不回来住了。”父亲安慰说:“他们不都没得空吗?不都打电话跟我们说了嘛!”
母亲不说话了,父亲说:“不过话还是要说回来,我们也不能年年要求女儿一家子全到我们家来,毕竟人家是有公婆的人。等到了明年,我来跟孩子们讲好,一年在咱家过,另一年去她们的婆家丈母娘家过年去吧!”
母亲见说得在情在理,也点点头。两个人端碗吃饭,像平时一样,只有外面连绵不断的鞭炮劈哩啪啦声才像是过年。
春去冬来,时光如梭,转眼又是一年的年底。父亲给大哥打了一个电话。
父亲说:“我和你妈身体都好,不用挂念。就是你妈常常念叨着从前房子太小了,现在她又唠叨家里房子太大了,空荡荡的……”大哥一听顿时噎住了,没有作声。
父亲一连打了六个电话出去。
母亲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父亲过来说:“你还有空坐这晒太阳啊?快收拾房间去啊!”母亲抬头说:“房间早收拾好了,还收拾干啥?”父亲笑笑说:“孩子们都要回来过年,不收拾好他们睡哪儿啊?”母亲惊讶地站起来,疑惑地说:“你说孩子们都回来住这里?”父亲点点头,说:“全部都回来,要住好多天呢!还不知道能不能住得下呢!”父亲话还没说完,母亲早已跑进了屋,又回头骂他:“死老头子,为什么不早说,错过这么大的太阳!”
于是母亲在楼上一叠声地叫父亲拿楼梯,从高高的柜子里面搬被子出来,又叫父亲把几张床拆卸下来,又在井台打水装了几大盆水,用来擦洗家具床板。
院子里又临时撑起几杆竹子做的晾衣杆,挂满了各种花色的棉被。凳子,柜子,拆开的床,足足晒了几天。
母亲又忙着把各种干货拿出来再晒一遍。腊肉、香肠、咸鱼干、梅菜干、萝卜干……还有存下来的土鸡蛋,统统平均分成六份,都用蛇皮袋装好堆在墙角。
过了年二十五,我们姐弟六个携家带口陆陆续续的都回来了,每个空着的房间都住满了人。
母亲乐颠乐颠的跑上跑下,忙里忙外的顿顿做两大桌吃的饭菜,仿佛积攒了几年的劲头都拿出了。
二姐故意抱怨说:“妈,你还说你房子大,我现在看你的房子还小呢!都住不下我们了!”母亲笑的眼角的褶子像开了花一样。
吃完饭后,大家都聚坐在客厅里。母亲笑眯眯的看着儿女们还有儿媳女婿们在屋子里一起嬉笑聊天,孙子孙女和外甥崽子们满院子追逐打闹。
父亲坐到母亲身边,问她:“现在还觉得房子大吗?”母亲说:“不大,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