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门

四道门

却说这汴都京城郊外，有一古寺，名曰“四门寺”，因地处偏远，香火年年不盛，以至于最后砖泥封门，绝了人迹。可近来这古寺却出了一件稀奇事：原本破旧不堪的寺门一夜之间被漆成了朱色，轻轻抚摸若有细砂之感；原本此门高度仅通一人，今看来竟加到约二十尺之高；寺门顶上更是装饰得极尽奢侈：翡翠似的顶柱有金龙盘绕，龙首翘在中间，口中若含有物。封门的砖泥上多了一纸榜书：翻朱门，越龙首，赤手空拳摘奇物；天地鉴，日月成，不念袈裟不念灯。

于是，这古寺便热闹了起来。

一群人聚在寺门下，仰视龙首，满心焦灼。依榜上所指，想必龙口所含之物便是那神玄的“奇物”，然而要得此宝，需赤手空拳翻过龙首，如此，实在难过登天。尽管如此，众人心仍不死，在门柱上推三敲四，想寻出个机关来。三天过去，连寺庙外墙也几乎推遍，仍不见龙首有一处响动。“看来，唯有赤身翻上去，或能得宝。”有几个人说道，是时，当初众人，已走大半。又过了一日，留下的，唯有侠客，书生和力士三人。

这三人中，书生整日骑驴吟诗，云游四方，途经此地，感到好奇，便来一探究竟；力士和侠客原本便是京都人，闻讯特此前来寻宝。众人一走，这三个便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书生一边抚着朱砂门，一边吟念榜文，若有所思；侠客四下顾望，寻找登门之计；而力士则更为粗犷，眼见珍宝在此，却止手而不能得，一时怨怒心生，大吼一声向那朱门抓去，手指竟牢牢陷进，他便如此向上攀去，一时间双手赤红，浑然不觉。眼见力士已连抓带踏地攀上一人多高，侠客急的干瞪眼，却不知如何是好。论蛮力，他是差得很远的；而此时，书生仍在吟念榜文，丝毫不为之所动。侠客看着书生抚朱门，吟榜文，十分不解，走到立柱前，用手轻轻一摸，立时，便像戏台子上人换脸，由愁云满面登时喜笑颜开。原来那朱门乃是砂质，相比起久遭风吹雨淋而十分光滑的砖泥墙，但凡有点功夫的人，便能轻而易举地攀登而上。此时力士已累得满头大汗，双眼通红，正当他感到几乎筋疲力尽时，后背突然叫人一脚踩下，立时重心不稳，摔了下来。原来是侠客蹬着他的背，借力而上。倒地的力士怔怔地坐着，看着侠客轻巧如燕的身影，飞也似的夺了宝物，一个筋斗翻下来，晃了一晃，又飞也似的飘去了，只留下一句“火龙夜明珠，果然是稀世的珍物！”力士眼前模糊起来，一时却又清醒许多，只因忽然记起双手的疼痛，倒在地上攥住手嚎叫了起来，活像一头正受宰的野猪。

然而书生仍然在吟念榜文，仿佛夜明珠并未能够打动其分毫。忽然，他反身快步离开，稍稍一会儿，双手捧着块大石头回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拿石头往砖泥墙上撞。撞了几回，因那砖泥已历经无数年岁，终于抵不住冲击，坍成一片。书生便迈着方步直走进去，只留下力士一个人，仍然痛的以头抢地，翻滚不已，不住地发出怪声，不知是疼痛得厉害而嚎哭，还是因精神失常而大笑。

那书生进了门去，却见得寺庙里还有一道小门。相比起那门外的二十尺大门，这门小得只容探进半个身子。书生小心地俯身进去，进到里面，豁然开朗。一座宽敞的佛堂，置有三座佛像，虽无金粉玉饰，却在朴素中更显庄严。佛像下坐着一位老和尚，红光满面，颜容慈祥。见了书生，便起身施礼。

“施主既然能进此地，必是已解朱门之惑，老衲在此久等了。”

书生见状，连忙回礼：“有赖高僧指点。”

原来那张榜文的意思，并非翻越龙首夺宝珠，而是踏进朱门，求取奇物。

“施主可知，这寺庙原先并不叫做‘四门寺’，而是叫做‘龙隐寺’，榜文的第二句‘越龙首’，那龙首，便是寺门。”

老和尚接着说道：“许多年前寺庙已独我一人，老衲潜心修行，幸而终于有所思悟，改‘龙隐寺’为‘四门寺’正是为此，这‘四门’，才是真正的龙口奇物！”

“敢问，此四门，当何处寻得？”书生又作了个揖，以示恭敬。

“这第一门，你已见过，”老和尚说道，“若入朱门，云霄千仞不足望，金缠玉镶不足思，赤手空拳，两袖清风，留得日照宽广，月共夜明，如此善哉！”

“敢问第二道门？”

“你刚刚经过的便是了。所谓寺庙之门，即为佛门。若入佛门，先怀躬身谦能之心，兼有普济众生之德，而行宽广恕明之事，如此善哉！”

书生思索良久，将老和尚的话暗暗记下，抬起头来，却发现和尚已然化成一缕青烟，消失不见。随即整个佛堂的景象都崩坏起来，变作一副破旧模样。是时，和尚消失之处，赫然出现一本古书。书生拿起古书，只见第一页写着一段话：

经天地，晓万物，若入人门，亲自然，敬万物，有所为，无所为，生作芳草，去留长风，如此善哉！

再细细翻越，原来是老和尚的毕生所学。

书生在佛堂中翻阅三天三夜，待书读毕，却未寻得那第四道门。“莫非是高僧疏漏了，未曾交代？”话虽如此，仅此三门，也足以受益终身。于是，书生拿走那本古书，从此继续云游四方，照书中所言修身养性，终于参悟大道，飘然若仙。

如此数十年，书生已习得书中全部，一日重游汴京，路过某地，听得一府中惨声连连，须臾，只见一众黑衣蒙面人从府中越出，仓促地向东边逃去。领头的蒙面人不慎掉落一只盒子，书生前去捡起，打开一看，竟是当年被侠客拿去的夜明珠。细细打听才知道，当年侠客夺了夜明珠，遂手倒卖，赚的盆满钵满，又使钱财暗中耍诈，从买者手中将宝珠夺回，逼得买者走投无路，自缢而亡。而今侠客的府上，便是被仇家血溅三尺，一个活口都不曾留下。当年的那颗夜明珠，也被夺了去，不想竟被书生捡到。书生把宝珠收进盒子，并不正眼瞧上一眼，踱着步子朝古寺走去。

回到寺中已是午夜时分，当年的古寺显得更加破损，倒是那朱门还显得完好如初。书生找来一张梯子，登着梯子将宝珠重新放于龙口之中。夜里，宝珠闪出灿红的光，煞是好看。书生细细端详着，忽地发现，借着光的缘故，龙口里竟是刻着一些字，通过夜明珠清楚地映照出来。

“若入龙门，形销神陨，万劫不复，只得见，不得拥，白发奔波渐，此门日益高，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