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佚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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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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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堡

汉堡

还没有到下雪的时节。

初冬,天早早地黑下来,密蒙的雨雾晕染着城市的霓虹,喧嚣中徒添几分寂静,凛冷中竟生一丝温柔。楼上空中行走着的,站立着的,端着咖啡思想的人,如果肯把眼睛微微下视,便能看到地上奔波的芸芸众生。

他便是其中一个。

普通而又普通的众生,这个人只是个送外卖的,今天他的任务是送两个汉堡。

“只是送两个汉堡。”他这么想着,送一只大象和送两个汉堡没什么两样,工作只有能不能做的区分,没有累或者轻松的差别。毕竟时代的不同和环境的不同使人没法专注在对比上,一旦适应了当下的氛围,便是整日走钢丝,也不见得和整日在办公桌前喝咖啡的人有什么两样。人们心中有各种各样的烦恼,都是出于自己的感受,偏偏有人喜欢仰望高处而拼着命,有人喜欢俯视低处而安着心,却很少有喜欢把视线端平的人,看看周遭的风景。

那么,还是赶快走吧。人的头脑总是要比躯体灵便很多,一秒钟就能想到很多事情;可敲到键盘上又不是那么回事,要好久好久;他其实挺希望,如果头脑可以长出许多的肌肉,也许就能替他去送这两个汉堡;这个想法,也仅仅出现了一秒。

整个路程不算太长,穿过几个街区也就到了。路上很滑,他谨慎地握着车把。灯光渐渐地变亮,时间在跑,他的任务就是和时间赛跑,大概人们发明交通工具也是为了这个原因。但是人却意想不到地低估了他们的对手:时间的路上,永远不会停留。

下班的晚高峰。他的摩托车被一群铁皮龟壳挡住去路,于是他也变成了小蜗牛;不同的是,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蜗牛壳。怎么办呢?按个喇叭,这是欺负乌龟没有耳朵;抢个人行道吧,他又怕交警抓走自己这个破壳;那么,只能拐弯了,绕条远路,虽然干等着也许能等到道路畅通,但是他愿意绕远路——他愿意让自己忙着,一直忙着,起码自我感觉很努力,很拼命,晚上回到家不至于在懊悔中入睡,不至于埋怨自己。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焦急的时间偏偏喜欢故意在逗留中消逝,其实,他只绕了10分钟。天空逐渐变得漆黑,听说只有在漆黑中才能看见星星,但他无暇管顾这些事情。汉堡也许已经开始凉了,他加快了速度。

终于,在不知几个路口的南辕北辙后,他找到了一条尚为空阔的街道。街的两旁全是灰白色的低矮楼屋,上面贴满了小广告。相比起前面的几个街区,灯光黯淡了许多,倒是树木长得很繁盛。如果他不工作的话,他会想要稍微停一停,尝试一下绿叶庇护的空气,但他现在没有时间,人在风中来不及呼吸。越往前走,灯就越稀少,他隐隐开始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开始看不太清前面的路,他又开始想到刚刚想过的问题:原来头脑真的是一枝独秀,连离它如此之近的眼球都要略输一筹。当人从光明踏进黑暗,瞳孔的适应总是需要一段时间,可头脑早就预见到了:你的前面是黑暗,就这么简单。

所幸,他还有一盏灯。

前面好像是一个十字路口,他打开了车灯。

光暗的调节似乎有些突然,他稍稍迟钝了一下,才发现有一个小小的东西从路中间直冲过去······

是的,他的头脑反应到了,小小的东西,那样小,不该是人,他大可按下喇叭,把它从路线中驱离;或者干脆一脚油门,碾过去——可是正如上文,头脑灵敏,终归只是灵敏,他不听话的双手突然向左边猛地拧了一下车把。

大概出于某种原始的细胞怜悯与共鸣,他强迫自己偏离了路线;雨水也很怜悯,只把他甩出几米远。

“嗡~”一阵强烈的耳鸣,他慢慢清醒过来,脸颊上传来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觉:湿润,温暖,柔软,有些酥麻,痒痒的,还有点痛。他睁开眼睛,是一只小猫,正舔着他脸上的伤口。

那就是刚刚他避开的小小生命。

“什么嘛,只是只猫······”他嘲讽着自己,却不自觉地伸出手,抚摸着小猫的头,“干嘛管我呢?难道你没有一辆车,就不用和时间赛跑了吗?”

“它是明知自己跑不过吗?还是说,这样的小小的生灵,一个念头就可以碾成粉屑的生灵,时间偏偏对它们很温柔吗?”

他出神地想了几秒,不管怎么说,他总还是需要继续跑下去的,可是却不一定是为了什么所谓时间。为了谁呢?他的头又痛起来。

还是赶快把工作做完吧。

天完全地黑下去了,他知道自己已经耽误了时间。所幸汉堡没有被摔坏,放到温暖的棉被包裹的外卖箱中,甚至还保留着温度。

汉堡也许很幸福,被吃掉也很幸福。

摩托车怎么也打不着火,他把它推到一条小巷子里,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终于到了那幢楼前,他跑了一身汗,捏着已经皱皱巴巴的汉堡袋子,按下了门铃。

门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面前,他的背后,一个小男孩在玩玩具。温馨的灯光和暖气的温度一起扑到他身上来,在这个男人面前,他感到自己变得很小,越来越小。

他低着头,雨水和汗水一起滴落下来,他的衣服完全湿透了,脸上还有一道红色的血痕。在这张平凡的脸上,他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特殊——以如此特殊的,不情愿的方式。

男人接过了汉堡,他慢慢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突然,自己的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一下。他有些惊愕地转过头,男人拿着袋子中的一个汉堡,递给了他,脸上带着微笑。

“辛苦了。”

他有些茫然无措,接过汉堡,门轻轻关上,他还没来得及想到道谢,不,道歉,不,道谢······

门里面传来小男孩的吵闹声:“明明说好了我要两个汉堡,爸爸怎么能偷吃······”

“是爸爸不对,下次多给你买几个汉堡怎么样?”

下了楼,找到他的摩托车,看着手里的汉堡,他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饥饿。顾不得地上泥泞,他坐了下来——他的身上也是如此泥泞。咬了一口汉堡。

辣的,甜的,酸的,好几种味道一齐刺激着他的味蕾,他不及感受,几滴眼泪突然滴落到面包上,似乎轰的一声,震颤了空气。雨大了起来,咸的苦的味道涌上来,他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汉堡,面包又皱又湿,像块海绵,得容纳苦涩的雨和咸咸的泪;又像块磐石,艰难地保护着所有的幸福与艰辛。

他想,那块面包也许就是他自己。

他想,有时候,雨也会停。

他还想了些什么,已经不记得了。

他太累了,雨轻轻唱着催眠曲,他闭上了眼睛。

人们没想到会下雪,没想到苦涩的雨会变成纯白的冰晶,人们更没想到,在一个小小的巷子里,有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正做着一个比雪更纯美的美梦。

白色的小天使们为他加上一层冬衣。

太阳甚至没敢出来把他吵醒。

(完)

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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