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佚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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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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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花果项链

“老大,关于最近的那件案子......”

“老大?你在听吗?”

一只手在我面前挥了挥,我回过神来。“啊,抱歉,刚刚走神了。”

“又和令堂吵架了?”阿凉端着手里的咖啡,凝神看着我。

“嗯,还是那点事,再不找对象结婚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之类的......”

“不容易啊,不过话说回来,老大你干嘛不找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了,总得为将来打算打算。”

我摇摇头。

“我明白了。”阿凉喝了一口咖啡,把杯子“啪”地按在桌子上。

“旧,伤,难,愈。”

“我们还是来谈案子的事吧,你刚才说到哪了?”

“好吧好吧,你的私事。”阿凉整理了一下衣领,重又作出一本正经的表情。“是这样,昨晚在A区失踪的第四个孩子,有新线索了。”

我和助手阿凉在负责的这一起案子,人口连续失踪案,在这个以纺织业闻名的“织镇”引起了不小的恐慌。失踪者均是年龄在八岁及以下的孩童,目前来看,失踪的孩子无论从身体特征,性别,家庭背景还是失踪地点上都没有体现出高度的一致性。初步判断可能是人口拐卖,但其作案间隔时间过短,不免令人生疑。由于织镇本身经济并不发达,居民收入来源主要依靠纺织业,因而城市安保监控系统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完善,监控死角很多。在调查了一个星期之后,我们掌握的线索寥寥无几。

“老大,你看看这个。”阿凉从兜里拿出一个布包,打开之后,是一个项链。

“这是什么?”我拿起项链仔细观察着。项链材料很奇怪,是用粗线穿起来的一颗干掉的无花果,但是做的很精致。“从哪儿找到的?”我问道。

“就今天早上,被发现挂在屋子的门把手上。”

“这项链上有血迹......你觉得这是犯人干的?”

“我觉得有可能。”阿凉说道,“我觉得事情紧急,就先过来通知你,之后项链就会交给相关人员拿去化验。”

“嗯。”我应了一声,“先去他家里看看吧。”

我跟阿凉乘上车,前往A区。

按照第四名失踪孩童的父亲提供的位置,我们七拐八拐,终于在一栋破旧的公寓楼前停下。刚打开车门,两个人立刻被一股熏天臭气围住。楼底的垃圾桶横躺在地上,垃圾全倒了出来,看起来已经有好几天没人管过,成群的苍蝇在垃圾堆上飞来飞去。

我们捂着鼻子上了楼,楼道里的环境也好不到哪里去。木质的扶手上贮了虫眼,铁栏杆生了锈,墙上的漆粉全蹭掉了,露出灰不溜秋的水泥颜色。我们看着门牌号,找到了那家所在的位置,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矮胖的男人,胡茬满脸,面色通红,还有一个酒糟鼻子。他身后同样乱糟糟的客厅里,胡乱地堆放着啤酒瓶子。

“你好,田先生吗?我是负责失踪案的森海,这是我的助手阿凉。”

“啊,两位警官,快里面请,我儿子的事情真的是麻烦你们了。”

“应该的。”我说道,“不过也请您不要过于焦急,毕竟过量饮酒很伤身体的呀。”

田先生的脸立刻变得更红了。

“那么,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拿出项链,“这个东西,你见过吗?”

“没有。我们家从来没买过这种东西,也不曾从邻居那里见到过。”田先生回答道。

“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今天早上,大概七点钟的时候,我出门买酒,锁门的时候就发现这玩意儿挂在门把手上。”

“嗯......早上七点钟的话,正好是城镇居民开始活跃的时候,如果和这个时间间隔比较短的话,我觉得犯人不会跑出来做出这么大胆的动作。项链送来最有可能的时间,应该是在孩子失踪那晚的后半夜到凌晨之间。”阿凉在一旁说道。

“是这样。”我点点头,再次转向田先生,“还需要再向您确认一遍,您的儿子失踪的时间是在昨晚九点钟,对吗?”

“是的,警官先生。我记得很清楚,天黑之后,路灯要等一会儿才能打开,那段时间路上特别黑,我的儿子就是在那时候失踪的。”

“明白了,感谢配合。”我说道,“您的孩子是在昨天晚上九点钟左右被发现失踪的,至今已超过十二个小时未归家。失踪地点就在家的附近,这些情况都确认无误吗?”

“嗯...对,本来只是让这孩子自己出去玩一会儿,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我出去找儿子的时候,路灯一下子全亮了,可是整条街连个人影都没有......”田先生说着,将目光转向阿凉,“警官先生,我的孩子能找到吗,就用这玩意儿?”他说的是那个项链。

“在项链上发现了血迹,目前还需要拿去做化验和指纹鉴定,您先别着急,孩子一定能找到的。”阿凉安慰道。

“谢谢......”

“如果您没有别的情况需要告诉,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我说道。

回局里的路上,我又拿出那个奇怪的项链。“如果项链是犯人留下的,那么单纯地拐卖儿童的可能性就要大大降低了”

“怎么说?”阿凉歪了歪头。

“道理很简单,如果我是个人贩子,我犯事是为了钱,被抓的话不仅钱没了,自己也得搭进去。所以我要尽量地排除我在达成目标过程中可能遇到的障碍。你觉得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警察?”

“是证据。”我说道,“制造不在场证明,擦掉作案工具的指纹,高明的小偷会在盗窃后把屋子清理的比主人在时还要干净,这话说出来有点夸张,但至少他不会在偷完东西的当天晚上特别送来一个纪念品,除非......”

“除非他还有别的目的。”阿凉接道。

“有的罪犯会在连环作案之后留下某种特定的个人物品,以此来显摆自己的存在。还有一些罪犯,他们之所以留下一些东西,更多则是为了传递某种信息。”

“你觉得这无花果项链代表了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诅咒吧。”我想起《圣经》当中耶稣咒诅无花果树的故事。

阿凉耸了耸肩,没再说话。

查了一天案子,几乎毫无进展,我和阿凉累坏了,晚上约好了在C区的一家饭馆吃饭。

刚进饭馆,里面一个梳着中分头发,看样子很瘦削的中年男人就朝我们挥了挥手,示意过去。

“这是我一个民政局的朋友,四个失踪孩子的家庭信息都是他提供的,他就住在这附近,吃饭的地方选在这里也多亏了他推荐呢。”阿凉说道。

“哦哦,是这样。”我走上前和他握了握手。

“森海。失踪案的事真是麻烦你了。”

“我是花徒,能协助你们警官的案子实属荣幸。”

“花徒,很有意思的名字啊。”

“承蒙夸奖。”

简单地寒暄几句之后,花徒就去点菜了,留下我跟阿凉。

“这儿也挺好,距离第三个孩子失踪的地方很近,没准能够找到什么灵感呢。”

“灵感?”我抬起疲惫的双眼,看着阿凉。

“唔,抱歉老大,我是说,线索。”

“嗯,”我应了一声,看着眼前啤酒杯里翻滚的白沫。“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能在这住一晚上,哪怕住在失踪孩子的卧室里。我不想回家。”

“真的有那么恐怖吗?令堂大人又不是老虎。”

“也许没有,也许有,可能是因为我跟她吵了太久了,每次回家都让我身心疲惫。”

“真同情你,不过幸好我已经有女朋友了......”阿凉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微妙。我喝了一口酒,在他背上锤了一拳。

“哎,痛......”他揉着自己的后背,“警校第一名的毕业生,可不能乱出拳头啊,会要人命的!”说着笑了起来,用一种不大厚道的目光看着我。忽然,他的笑容收敛了。

“老大,你看那个,那是不是谭夫人?”

“嗯?”我顺着他的目光扭过头来,一个面色苍白,蓬松长发的女人正慢慢地走进来。她穿着拖鞋,脸上挂着一副笑容,不过笑得比哭的更难看。那确实是谭夫人,是第三个失踪孩子的母亲。

让我们感到惊讶的是,她拉着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孩子。那孩子耷拉着头,拖着步子。我跟阿凉对视了一眼,走上前去。

“谭夫人,您还记得我吗?”我说道。

“啊,警官!”她叫了起来,“非常感谢你们,我的女儿终于找回来了。”

“不,谭夫人,我们......”阿凉说道,我做出一个“停”的手势。“夫人,这里不方便说话,可以到您家里去一趟吗?”

“啊...没问题,随你们,警官先生们。”

我们朝谭夫人家走去。阿凉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啊,抱歉,案子的事,谭夫人的孩子不知为什么被送回来了,我们正在往她家里赶,没法一起吃饭了,对,要不这样,这顿算我请吧,嗯嗯,实在抱歉......”

“花徒打来的?”我问道。

“嗯,说是和服务生聊了一会儿就发现我们不见了。”

“没办法的事啊。”我说。

谭夫人家和上次我们来时的变化不大,依旧是乱糟糟的,东西,衣服到处都是。我们勉强找了一个能够坐下的地方。

“能告诉我具体是什么情况吗?”我问道。

“谁知道呢......如果不是你们把这孩子送回来的话。”她把看着孩子的目光抬起来,“不过能回来就好啊。”

“人贩子发善心了?”阿凉在旁边说道。

“恐怕不那么简单,我觉得这孩子不太对劲。”我说,“你看他一句话都不说,还耷拉着个脑袋。”我尝试拍了拍她的肩膀,女孩抬起头来,但目光看起来十分呆滞,眼睛朝着我们却像是在看别的东西。我和她对视了几秒钟,忽然发现女孩的脖子上挂着什么东西。那是一条白色的穿绳,但样子看起来有些奇怪。

“抱歉。”我说道,“请让我看看挂在你脖子上的东西。”我说着,拉开了女孩上衣的拉链。

“喂,老大你在干什么啊,这是......”阿凉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

一条无花果项链。

我手里拿着那条白色的绳子,发现绳子上的颜色并不均匀,将它放在桌上后,我发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白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阿凉,拿袋子封起来,我们拿去化验。”我说道,“另外,谭夫人,虽然不想打扰你和孩子的团聚,但是我们得把她一块带走,得弄清楚犯人在把她带走期间究竟做了什么。”我站起身来,抱起孩子,和阿凉坐上了车。

半夜,我们在医院大厅的座位上等着。

“现在,我十分确定这个无花果项链就是犯人送来的了。第三起和第四起案件如果都是同一人所为,那么前两起恐怕也跑不了。”阿凉说道。

“也许是这样,不过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团伙作案呢?”我问。

“我也不清楚,直觉告诉我,做出这种事的人,应该是一个人,而且要么他的趣味非常奇怪,要么他一定迫不及待地想要传达某种信息。”

“也许吧。”我说道。

“森警官,白色粉末的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一个医生走过来对我们说。

“是什么成分?”我问道。

“米安舍林。一种常见的抗抑郁药物。”

“抗抑郁药?”我有些不解,“为什么犯人要把抗抑郁药的药粉凃在项链上?”

“我们得对女孩的血液进行检测,看看是否与这种药物产生关联。米安舍林的初服者会产生困倦嗜睡的不良反应,如果服用了米安舍林,那么她目前无精打采的状态很可能是因为药效尚未减退的缘故。”

“也就是说,相当于催眠...对吗?”

“可以这么说。”

我的心咯噔一下。

“医生,麻烦您之后再对她做一个更加详细的检查,身体上有没有一样,着重检查一下阴道这些部位,检查一下有没有精斑残留之类的......”

“你怀疑犯人用药催眠了女孩,之后实施了强奸?”

“是这样。”我说道,“我隐隐有种担心,但愿这不是真的。”

我和阿凉一夜没睡,在医院待到了第二天早上。

这次,医生带来了三份报告。

“女孩血液检测和身体检查的结果都出来了。血液中确实含有抗抑郁类药物成分,在身体检查中也发现了轻微的淤青,不过阴道处并没有发现伤口和精斑的残留。”

医生念完检查结果,这令我们松了一口气,却也把我们引向了更大的困惑之中——对于犯人真正的目的。

“这里还有一份报告,是关于无花果上的血迹,我们最终得出的结果,无花果上残留的血液,与失踪男孩的血液是匹配的。”

我和阿凉对视一眼,说不出话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恐吓?威胁?可他干嘛把孩子送回来,淤青和催眠药物指向的强奸又被推翻,案子到了这里,彻底没了头绪。

“还是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目的,而是完全随机的呢?”阿凉说道。

“我觉得不是,”我说道,“因为你有没有发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什么?”

“所有目前我们掌握到的线索,都是由犯人故意提供的。”

我听到咽口水的声音。

“不管是作案时间地点的选择,还是事后痕迹的清除,几乎都做到了毫无遗漏。换句话来说,我们被犯人牵着鼻子走了。”

“这样吗......所以说要解决这桩案件的关键...”

“就是找到犯人没有露出来的线索。”我说道。

“可是从哪儿开始呢?”

“从这些孩子自身开始找起,既然认定不是随机抓人,那么这些孩子必定存在着某种我们并未发现的共同点。”

“我打电话给花徒先生,也许我们还遗漏了一些重要的资料。”阿凉说道。

“辛苦你了。”我说道。“我再去找医生问问详细的检查结果,顺便把孩子领回来。”

几分钟后,我带着女孩回到了座位旁边。

“老大,花徒说他明天才能有空,市政局最近忙着人口普查,我们安排好了明天见面。”

“好。”我说道,“我想我得回去整理一下思路,你也回家休息一会儿吧。”

于是我们分开,我回到局里,整理案件的资料。

“无花果...无花果究竟代表着什么?”我盯着眼前的两条项链,百思不得其解。正当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喂喂,你好,是森警官吗?”

“是我。”

“是这样的,我住在A区,看到你们张贴在社区的寻人启事了,关于被带走的男孩,我曾经见过一次。”

“电话里说不清楚,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见一面吧。”我说道。

于是,我跟他约好在A区的公园见面。

“没想到A区也有这么干净的地方。”我到地方之后不禁感叹。在织镇,人尽皆知的是A区脏乱差,可不曾想到的是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也有一处美得不像样的公园。人置身于其中,花香与水的清气混合在一起,非常舒服。

“警官先生不常来这里嘛。”来人说道。

“倒也没有,不过工作的缘故,总是与美景擦肩而过呀。”

“我们说正事吧。”我说道。

“好。是这样,孩子失踪当天晚上,我看到他被领到一辆车上了。”

“能够详细地描述一下那辆车的样子吗?”

“当时我也是下班回家,刚从车上下来,只看到是一辆棕色的面包车,车上没有挂号牌。”

“这么说你目击了男孩被抓走的过程,在当时为什么不阻拦或者立刻报警呢?”

之后他说的话有点让我吃惊。

“我想应该是亲戚之类的吧,孩子当时正在台阶上哭,可是遇到来者之后哭声很快就没有了,我想应该是父亲良心发现,搬来了救兵之类的。”

“等等,你说他当时在台阶上哭?”

“对。”他说道,“真是可怜的孩子。几乎每天都要挨那个酒鬼父亲的打,像这样受不了跑出家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个情况我们还没有了解......谢谢你,还有什么情况需要说的吗?”我问道。

“没有了,警官先生。”

“好的。”我说道,“感谢配合。之后还可能会找您问一些别的问题,能否告知一下您的姓名?”

“柳承。如果还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直接来这里找我,我就住在那孩子的楼下。”

出了公园,我立刻朝物业管理处走去。

晚上,和阿凉在一起吃饭。

“老大,你整理出什么结果了吗?”

我告诉了他关于柳承的事。

“棕色面包车,没有挂号牌,有没有查监控之类的呢?”

“监控早就查过了,不过碰巧的是这个小区年代太久远了,不仅老,而且穷,在门口根本就没有设监控,门卫大爷甚至都不知道有这辆车出去过。”

“那线索不就又断了?”

“谁知道呢。”我耸耸肩。“明天上午我再去C区看看,其余三个孩子都是在C区失踪的,如果能够找到同样的面包车的行驶轨迹,也许案子就有希望了。对了,明天和花徒先生的会面安排在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四点。”阿凉说道。

“好的。既然这样的话,今晚就先回去休息吧。”我说。

第二天,下午一点钟,我打电话给阿凉。

“喂?阿凉啊,我找到那辆面包车的具体位置了,就在C区,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我们过去看看吧。”

“哦,好的老大,诶,不对啊,老大你今天四点钟不是还要和花徒先生见面的吗?”

“哎哟,瞧我这脑子,那真是不好意思,这样,麻烦你把见面的时间提前到下午两点钟好吗?”

“嗯,我这就去给花徒先生打电话。”

下午两点钟,我们准时赶到了A区的饭店。

等了大概十分钟,花徒先生才赶到。他的样子很邋遢,短袖短裤,头发很乱,穿着拖鞋,神色相当匆忙。

“森警官,出什么事了?一下子提前这么长时间,我从家里赶过来,累都要累死啦!”

“啊,实在是抱歉,花徒先生,实在因为我们临时有点事情,又不想太耽误您的时间,只好把见面的时间提前了。”我挠挠头皮,“这样,这次由我来请客。”

“这倒不用,我只是发发牢骚而已。”花徒笑了起来。

“那我就让他们上菜了。”我说着向前台走去。

过了几分钟,我回来的时候,发现花徒已经和阿凉聊开了。

“哦,你说我跟林夫人吗?我跟她倒不是很熟,但是家父却和他是老相识了。我记得家父喜欢到林夫人家里串门,还喜欢抱着小林玩呢。”

“果然朋友在一块儿就是聊得开啊!”我回到座位上坐下,把手里提着的两瓶酒放到了桌子上。

“今天实在是对不住花徒先生了,这两瓶酒就当是我赔罪。”

“哎别别别,我不会喝酒的。”

“怎么,花徒先生不给面子?”

“没有,真不会喝。”花徒连忙摆手。

“真不会?”我问道,把自己的身体努力向前仰了一下,做出瞪他的表情。

“别难为花徒先生啦,老大,他真不会喝酒。”阿凉解围道。

“这可怎么办,我一时也想不到怎么给花徒先生赔礼道歉啊。”我又坐回自己的位子。

“警官有这份心就好了,再说我这也是配合调查嘛。”花徒说道。

“那人情我还是下次再还吧。这样,我就不多耽误时间了,你们刚刚聊的林夫人,是第一个失踪孩子的母亲吗?”

“没错。”阿凉说道,“小林的母亲和他父亲离婚了,一直以来都承蒙花徒父亲的照顾。”

“啊,对了,”阿凉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我记得花徒先生和第二起失踪案的杨家关系也很不错。”

“确实。”花徒先生说道,“他们家之前在C区经营服装店,我喜欢在那儿定做衣服,久而久之就认识了。可惜的是后来他们就搬到A区来了。”

“哦对了,我想顺便问一下,花徒先生和第三起案件的谭夫人认识吗?”

“这个倒是完全不认识。”花徒先生说道,“抱歉,没法给你们提供有用的信息。”

“没事,非常感谢您。”我站起来说道,“我们还有别的事情,暂时不方便继续聊下去了,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们还会来找您的。”

“哪里的事,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花徒站起来握了我的手。

于是我们分开,我和阿凉回到了车上。

“老大,即便是给人家赔罪,可现在我们在调查案子,从警官的立场上也不能喝酒啊。”阿凉刚坐上副驾驶,就嘟哝了起来。

“可是我看花徒先生像是个酒量很大的人嘛。”

“都说了他不会喝酒啦......”阿凉说道。

“可是,”我插进钥匙发动了汽车,“刚刚花徒先生进来的时候,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酒味儿?”

“那应该很正常吧,旁边喝酒的人也很多啊。”阿凉说道。

“所以劝酒的时候,我就故意向前探了探身子,确定这酒味是从他那里发出来的。”

“这么说花徒先生喝酒咯?也许他是不想影响我们的调查吧。”

“话是这么说,但这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我说道,“你还记得花徒先生说过自己住在哪里吗?”

“在C区啊。”阿凉不假思索地说。

“C区离A区至少一个小时的车程,他身上的酒气,连饭店里的酒味都盖不住,说明是在来之前就喝过酒,我们是一点钟通知的他,按车程算他必须马上动身,来到我们面前时,酒气还没消去,却能面不改色,如此清醒地跟我们谈话,完全不像喝过酒的样子,你觉得这合理吗?”

“这......”阿凉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这不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关键在于,一般酒鬼的酒味都是从全身散发出来的,而花徒先生身上的酒味,却是从手上散发出来的。”

“也就是说,他可能并没有喝过酒,而是仅仅用手碰过酒,或者其他带着酒味的东西。”

“其他东西?”阿凉问道。

“就是这个。”我从车上抽屉里取出一瓶液体,“这是我从A区那个酒鬼父亲家里拿到的。”

阿凉把那瓶东西接了过去。

“苯扎氯铵......味道确实和花徒先生身上的味道很像,可这是外科手术中给伤口消毒的东西啊?花徒先生怎么可能会用到这玩意......”

“你应该也发现了,他出来的时候穿的是短袖短裤,拖鞋,全身上下都看不到明显受伤的痕迹。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在给别人包扎伤口的时候用到了苯扎氯铵。可就算是这样,过了至少一个小时,气味也应该发散光了吧?”阿凉问道,“难道说他是在路上做的包扎?”

“如果你觉得恰好车上有人受了伤,而这时恰好车上又有绷带和伤口消毒液的话。”我说道,“但还有一种更加实际的可能性。”

“花徒先生根本不住在C区,而是在A区,就在我们吃饭的地方附近。”

“在A区?那他为什么要撒谎?”

“也许柳承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吧,毕竟撒谎的人不止花徒一个。”

“柳承?那个向你提供面包车情报的人?”

“没错。”我说道,“和他交谈完的那个下午,我直接去了物业管理处。”

“你去查那辆面包车?”阿亮问道。

“没有挂牌的面包车,是无从查起的,而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面包车,而在于告诉我这个信息的人。你记不记得当时他说,那是一辆棕色的面包车?”

“没错。”

“他犯了一个很低级的错误。当时案发的时间是在九点钟左右,我专门去看过,那时街道确实很黑,在没有灯的情况下,你能够辨别出一辆深色调的面包车吗?”

“确实,如果是棕色的话......可他为什么要撒这个谎?”

“我开始的时候也很奇怪,于是直接去物业管理处找了这个人,结果真是令我疑惑。”

“田先生是有一户姓柳的邻居,户主叫柳志远,有一个儿子叫做柳煜,而在整个社区的住户当中,都没有发现一个叫做柳承的人。”

“会不会是柳承改了名字但没有登记呢?”阿凉问道。

“恐怕不是这样。从物业管理处出来以后,我就去敲了柳志远的家门,但没有人回应,于是我又去敲了田先生家的门。”

“如果柳承看到的那个人确实是田先生的亲戚之类的,那么田先生应该会认识?”阿凉说道。

“完全正确。这是我们关键的线索。我后来询问了田先生,得知确实有一个人经常到他家里做客,并且和他的儿子关系很不错。”

“是谁?”

“是一个梳着中分头发,身形高瘦,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

说完这句话,车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是花徒先生吗...?”

“恐怕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我说道,“于是,在这之后,我又去了民政局,跟花徒的同事谈过了话。事实是,这个叫做花徒的人,他的本名就是柳煜,是柳志远的儿子。而柳志远夫妇,早在多年前的一场车祸中,就双双丧生了。”

“花徒就是柳煜,并且还和田先生的儿子关系不错......如果柳承的话没错的话,你是想说,花徒先生就是绑架四个孩子的犯人?”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们所有已知的情报都是由犯人提供的,要想真正解开这个案子,我们需要更多犯人没有提供的线索。”

“记得,可线索是什么?”

“线索就是花徒的身世。”我说道,“看似毫无关联的四个家庭,其实在背景上,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四个家庭的孩子,都是在畸形的家庭中成长的。林夫人和丈夫早年离异,一直由林夫人带着孩子;杨家最早的时候开了一家超市,那家超市后来发生了火灾,杨先生被埋在了废墟里面;我们之前检测出谭家的女孩血液里的精神类药物成分,恐怕是由她妈妈在精神失常的时候喂下的。我后来才发现,谭夫人有常年的躁郁症史,存在分离情感障碍,而跟我们说话的时候,并非出于发病期,因而我们只是单纯地以为她是因为丢了女儿才变成那个样子;至于谭先生,下岗的公司职员,存在家暴的倾向,因为受不了丈夫的暴力,母亲离家出走,在准备回家带女儿离开的路上失踪,这件事也加剧了丈夫的暴力倾向。四个孩子,都过着不幸的人生。”

“天哪...可是这和花徒先生有什么关系吗?”阿凉说道。

“我从花徒的同事那里了解到,花徒小的时候过着很贫穷的日子,他的父母只在A(Abandon)区买了房子,但很快就因为负债累累而逃跑了。他们逃跑的时候,并没有带上年幼的花徒。柳志远夫妇还没有逃出织镇,在东躲西藏中被债主发现,最终在逃跑的路上出了车祸,当时他们乘坐的,刚好就是一辆棕色面包车。”

“这可太......我知道有的罪犯会专挑和自己有着相似特点的人绑架或者谋杀,如果一切如你所言,我们刚刚根本不该放走花徒。”

“确实,可如果我们逮捕了花徒,现在我们要找的人,可就要消失不见了。”我说道。

“我们要去找谁?”阿凉问。

“柳承。他就住在C(central)区,在花徒父母出车祸的地点附近。”

“你是怎么知道...?”

“花徒不是亲口说过,他住在C区吗?如果柳承和他确实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我想他们两个各自提供的,应该都是彼此的住区。”

不出意料,在花徒同事的帮助下,我们成功在那个住址找到了柳承。

在回A区的路上,柳承一句话都没有说,两个警官也保持着沉默。

一个小时后,我们赶到了花徒的家门口。

我上前敲了敲门。

“来啦来啦,哥哥......?”开门的是一个小男孩,他的身上缠着绷带。

“我们是花叔叔的朋友,来这里做客的,是你哥哥邀请我们来的。”我摸着小男孩的头,说道。

身后的柳承点了点头。

我们进了屋,一股烤松饼的香味扑面而来。这是一间看起来很温馨的屋子,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地面上,两个孩子正在屋里玩球,笑得很开心。

“警官先生们,要来点松饼吗?”花徒戴着手套,手里拿着一盘刚烤好的松饼,笑盈盈地站在厨房门口。

“为什么不呢?Oracle.(Oracle意为先知,此处引用《黑客帝国》中的镜头)”

“好了,孩子们,和哥哥一起拿松饼去里屋吃吧,我跟这两个叔叔有些话要说。”花徒摘下了手套,沏了两杯茶。“请坐吧。”

我和阿凉坐下,花徒把茶放到我们面前的桌子上,坐在了我们对面。

“我想我已经不用再多说了。既然你们已经找到了柳承,并且也找来了这里。”

“其实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柳承和你是什么关系?”我问道。

“柳承,应该说是养子吧。他是我在找我父母的途中遇到的。当时他被人放在垃圾堆里,就在我爸妈丧命的那辆车旁边。”

“原来是这样,可你叫花徒,为什么要让柳承随你父亲的姓呢?”

“父亲生前对我影响很大,他虽然后来做了那种事情,但也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不怨他,我怨恨的是把孩子弃之不顾的行为。生而不养,为什么要生下来,让孩子无辜受这样的苦难。我承认,我怨恨这种命运,所以我改了名字,花徒,倒过来念就是徒花,不会结果的花。”

“可是,”我问道,“为什么给你的养子起名叫做承呢?是要让他继承什么?”

“继承我父亲。”花徒站起来,也给自己的茶杯中注了水,然后,盯着腾腾冒出的蒸汽。“你们也许知道我的身世,但是这里还有很多别的东西,你们不知道。我的父母把我丢下以后,是杨家收留了我,也就是杨先生的父亲。我本以为是他们好心,后来才知道不仅仅如此。杨老先生临终前告诉我,是父亲把我托给了他,因为不想带着我一起去过躲债的生活。父母车祸之前去保险公司投了一笔巨额的人身意外险,杨老先生一直保管着保险金,临终之际,他把那笔钱全给了我。我用那笔钱付了我和柳承的房租——在C区的那间房子,他住的地方,就是他父母的家。然后,我读了大学,在民政局找到了工作,每天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结婚,离婚。那个患着躁郁症的谭夫人,我就是在工作的时候认识她的。她丈夫要和她离婚,她说什么也不肯,到我那里闹了好几次了。”

“所以说,你把这些孩子带到这里来,是因为身世有所相似吗?”

“你知道吗,警官。”花徒抬起头来,“你知道孩子和父母分离的感受吗?你知道被生出来,得到的爱却是残缺的,畸形的,你知道那种感受吗?我知道。但是我一直不明白,那些赋予孩子这种命运的父母,在和孩子分开时,他们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不懂,因为我找到自己的父母时,他们已经是被送进焚化炉的白骨了。我至今还记得那股令人作呕的焦味。我真想跟他们说,哪怕到处躲债也好,哪怕没钱,过乞丐的日子,怎么都好,就算出车祸那天,我也在车上也好......我只是不想和他们分开,只是想和别人一样,做个被父母爱的孩子......所以当我看到那几个孩子在遭受着那样的痛苦,我真想看看,那样的父母,当他们和孩子分开的时候,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花徒说着,向衣服里伸去,拿出一条项链——无花果项链。“如你所见,无花果,见果不见花,正是被诅咒一般的命运,我的命运,一直以来,我所痛恨的东西。”

“我知道我做了什么,警官。”他把项链放下,伸出了双手,“把孩子们都带回去吧,我不打算抵抗。”

我和阿凉站了起来。

里屋传来孩子的笑声。

“阿凉,我欠花徒先生一个人情,还是你来把他带走吧。”我说道。

“抱歉,老大,我出来的时候太着急,忘记戴手铐了。”

我和阿凉,还有花徒,彼此对视着,花徒的手没有放下。

“阿凉,你读过柯南道尔的《魔鬼之足》吗?”

“当然,老大。你想模仿一下福尔摩斯吗?”

“你知道,我一直很崇拜他。作为警察来说,这可真是机会难得。”

我对着阿凉,笑了一下。

“那么我们走吧,华生。”

(完)

注:《魔鬼之足》是《福尔摩斯探案集·归来记》中的故事,小说的最后,福尔摩斯出于道义上的考虑,放走了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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