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

1

天还是麻麻亮，娟子又出门了。一手提着做保洁的塑料桶，一手轻轻地把门带上，生怕吵醒了床上躺着的阿强。屋里还是传过来一个声音：

“今天可不可以早点回来啊！”声音不大，有点像是祈求。

“不一定呢！”

掩上门，想起昨天晚上的不愉快，娟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低着头朝公共汽车站走去。

2

阿强其实也没有睡意，想翻翻身，或者坐到轮椅上去，但是自己办不到。

钟点阿姨还要等一会儿才能来。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阿强突然对娟子说想到电影院看场电影。哪知道娟子一听就冒起火来：

“看电影？你一天在屋头没事想些啥啊？”

娟子一吼，阿强就不说话了。其实也不怪娟子冒火，这些年自己患病，确实把这个家都拖垮了。看着娟子每天疲惫不堪的样子，阿强心里也痛。

娟子一脸的愠怒，继续数落道：

“还想不想我背你到大剧院看戏，去来福士逛商场嘛！”

把筷子往桌上一丢，离开身，到卧室哭去了。

桌旁，阿强倦在轮椅上，一个人抽泣。

过会儿，娟子从卧室出来，看阿强可怜兮兮的样子，走过去把碗里已经冷了的饭换掉，递给阿强，又把阿强脸上的泪水擦了，像哄孩子一样给阿强说：

“电影院放的电影电视里都能够看到，何必浪费钱嘛！”

拿过筷子来，拈一些菜送到阿强嘴边。

阿强张开嘴，嚼着娟子喂的菜。对娟子说：

“那就不看电影了嘛。”

却“哇”地一下，哭得更加伤心了……

3

一上午娟子不歇气的做了三户人家的保洁，中午在路边面馆随便吃了碗面。下午再做三户人家的保洁，完后得赶去菜市场买“下脚菜”回家做饭，这就是娟子每天紧张往复的工作。

二两小面匆匆下肚，离开时却和摊主吵了起来。平时小面六元钱，哪知娟子付钱的时候，摊主说了一句：“涨了！二两七元!”

娟子就和摊主争执起来。摊主也十分无奈的解释：“现在猪肉价格都涨了两倍了，我们小面才只涨了一块钱，够意思了嘛！”

“猪肉涨价关你小面屁事啊？跟倒闹！”

“我还不是想吃肉......”

娟子没办法，二两面已经下了肚。十分不情愿地从兜里掏出来一元钱，扔在桌上：

“拿去!”

提起保洁工具气冲冲的走。又突然放下桶来，舀了两碗店里的免费豆浆，一手捧着肚皮，咕噜咕噜把豆浆灌下肚，抹一把嘴，才提起桶走出门。

边走还边骂：“狗日的简直是在抢人!”

一路上娟子为小面涨了一元钱愤愤不平，心里想：老子起早摸黑的拼命，一个月下来也没有几个卵子钱！你这些老板也太黑了噻，鸡脚杆上都要刮油!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和阿强拌嘴。

阿强也怪可怜的，轮椅上都坐了四年了。娟子心里想。

娟子和阿强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四年前，两个人在杭州一个工厂打工，正在家乡上初三的女儿刚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喜讯传来的时候，两口子高兴得不得了!可就在这个时候，阿强突然间患上了一种罕见的怪病，很快就瘫倒床上了。原本一个幸福的家一夜之间就跌入了深渊。

为了治疗阿强的怪病，娟子辞了工作，带着阿强四处求医。花尽了本就不多的积蓄，举债八方仍不见好转。后来听人介绍说C市的一个姓游的太极大师对疑难杂症有办法，于是娟子毅然卖掉了辛辛苦苦购置的住房，把女儿托付给婆婆，带着阿强奔波几百公里到了C市，在五里铺打听到了游大师的住家。

游大师了解了阿强的病后，决定给阿强进行针灸，施以推拿按摩辅助治疗，每个月收费2000元。娟子就每天推阿强治病。几个月下来，阿强的病还真得到了控制，但娟子一家的经济也是山穷水尽了。阿强身边需要人，娟子一刻也不能离开。侠义心肠的游大师知道了娟子家的境况，一次治疗完了后，游大师把娟子叫到一边说：“以后我不收你们的钱了，尽管送阿强来就是。”

游大师的义举让娟子一家感激零涕。娟子就托人介绍找了一个钟点阿姨，每天推阿强去做按摩，给阿强热一下午饭，伺候阿强拉屎拉尿。娟子自己就出去做家政服务。每天做六、七户人家的清洁，一个月下来，付了钟点阿姨的工钱和上大学的女儿的生活费，一家人的生活还基本能够维持下去。

绵绵的秋雨一直不停的下，细雨悄悄地扑打在娟子的身上，头发也有些湿润。娟子没有去擦，也没有想要躲开。她觉得被小雨打着心里反而舒坦一些，只是心头挂记着阿强，这雨兮兮的天去游大师那里好不方便；都这个时候了，阿强吃了饭了吗？娟子默默地想。

4

钟点工阿姨来了。一进门就嘟嘟嚷嚷的不停：“狗日的这个鬼天气，下了半个月的雨了!水流滴答的还要去挤公交车，烦球得很!”

边嚷嚷边放下雨伞，去床边抱阿强上厕所。发现裤子有些湿，又吼起来了：

“你一天到晚麻球烦，就不晓得忍倒点啊！”

阿强一脸的不悦，眼睛指向墙上的挂钟：

“十点都过了一半了……”钟点阿姨一边给阿强洗漱清洗，一边僵硬的笑：

“啥子意思？说我来晚了嗦!你老婆给的那点钱，你想我一天服伺你好久？深吸一口气，然后“嗨”的一声，把阿强抱进轮椅，出门去做推拿按摩，早饭也免了。

说到钱，阿强立马就气短了。无奈的丢给阿姨一个苦脸。

回家的路上，阿强叫钟点阿姨推着去找了一个糕点屋，花200元买了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又去烧腊铺切了些卤菜，像完成了一项大事业一样，对着钟点阿姨舒心的笑了。

“今天是你的生日？”钟点阿姨问。

“不是。今天是娟子的生日。这些年娟子为了我好苦好累哦!”

钟点阿姨眼睛一下就红了。推着阿强默默回到家。安顿好阿强后，说有点事情就早早离开了。

过了多久，有人掏钥匙开门的声音。

“娟子回来了!”阿强抑制不住兴奋。

进来的是钟点阿姨，手里握着一瓶红酒。

“生日快乐！”

钟点阿姨把红酒放在桌上，又推阿强上了厕所。阿强不歇声的感谢，又留阿姨吃饭。钟点阿姨坚持要走，说今天的世界是属于阿强和娟子两个人的。

临别时，钟点阿姨又哭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天诉说：

“娟子你好幸福哟！虽然苦虽然累，但是有人疼爱!哪像我那个死鬼，一辈子烂酒，后来喝瘫了，我整整服伺了六年，他还是天天骂。到死都没有给我过一次生!娟子你好幸福哟……”

钟点阿姨离开后，阿强就躺床上一直想娟子。娟子把最后一户人家的清洁做完，赶到离家最近的菜市场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盯着几样“下脚菜”买了，然后急急忙忙回家。

房间灯的开关就在阿强床边，阿强却没有把屋里点亮。娟子心里想，阿强一定是还在为昨天晚上的事情生气。就不说话自己做饭去了。

床上阿强轻轻的在喊：

“娟子……”

娟子就过去。

“抱我在轮椅上去。”阿强说。

娟子就把阿强抱进轮椅，脸贴在了阿强的脸，感觉有些湿。

阿强一只手拉着娟子的手靠在脸颊，一只手推动轮椅到桌前。叫娟子打开灯。娟子看到了桌上的卤菜、红酒，还有那个不大的生日蛋糕!

“祝你生日快乐！”

阿强轻轻地说。把娟子的手拉得更紧了。

娟子才猛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阿强叫娟子关了灯，点上生日蜡烛，呜咽地唱着：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阿强，你哪里来这么多的钱啊？”

“去年我生日你给我的，我一直没有动。”

烛光在黑夜里静静地燃。吱嘎一声，一只烛眨了下眼，是娟子的泪滴落在上面。

娟子静静抱着强的头，把他埋在自己的胸里。她感到四十二年来，今天这一刻才是最幸福……

弯下身，拿起阿强的手放在自己的脸庞。许久才松开。

一张被揉皱的纸片无声滑落在阿强胸前。阿强拾起来。展开，是两张电影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