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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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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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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毛

羽毛

星期日,平时不怎么跟我搭话的同事突然笑嬉嬉地找到我,说他晚上要参加在酒店举行的公司宴会他手里有一个空位,想要邀请我去尝尝美味,以此来增进感情我本想习惯性拒绝,但见同事盛情难却,又考虑到是个不错的摸鱼理由,于是答应了等到晚上,我一进宴会厅就傻眼了,放眼望去,个个都是领导人物,我和同事作为地位最低的,只好像游击队似地到处跑着陪酒

几杯洒下肚,我就感到骨头里满是泡沫,但我还是挺到宴会结束,跑到厕所稀里哗啦一陈乱吐,然后像滩烂泥似地被朋友到他家

我没有埋怨同事的意思,心里清楚人总是要摔一跤才能绕过落叶覆盖的深坑,于是当同事端上亲自彻的醒酒茶,满脸陪笑地向我道歉时,我畅快地大声赞扬同事优秀的沏茶技术茶的清香渐渐冲淡了鼻腔内淤积的酒气,我的视线又明亮起来我开始自然随意地打量着同事的房间,忽然,一个在墙上的相框吸引了我的注意,里面装裱着一根巨大的羽毛这绝非人间造物初看,羽毛通体呈深蓝色,仔细观察后,发现色彩延伸到边缘忽然变淡,最后将近羽毛的经络呈现金丝状,华美无比我被羽毛散发的神秘气息诱惑,抬手,痴痴地指着羽毛,问同事在那儿买的同事大笑,告诉我这是祖传的传说是大自然创的神话般的生物留下的同事又沏了一壶茶,在茶水沸腾的雾气里,一个祖辈的故事氤氲开来

同事的祖父姓张,姑且称他张某,是个地方乡绅,日子过得也还滋润不用亲自下田劳作却整日看起来都不怎么精神,他曾对村口打牌的老头诉说自己伟大的理想,又在之后输掉牌局时感叹时运不济,整日盼望发财的机会,惹上嗜睡的毛病被妻子教育时就嚷嚷她坏了自己好事

一日做梦,张某见自己来到密林深处,逐渐迷失于潮水般密集翻涌的各色植物间,不管向何方前进总是回到原点,正迷离际,忽闻一声撕裂天地的鸣叫,如美玉落地破碎在枝叶盘错的缝细间,他窥得一只神鸟飞速掠过,那一刻他明白了什么叫华美,华美到连旧日帝王的祭祀长袍也不及这神鸟的半分

从梦中醒来,便再也忘不掉这一切,浑浑噩噩地过了不知多少天,直到一张公告把他拉回现实

似乎是上天听到了他日夜不休的祈祷,公告上说江南某富豪做梦也梦到了那只鸟,甚是喜爱,欲托人寻觅,富豪将全力资助,找到重赏

面对这无疑的昭示,张某感到命运的呼唤,决定参加

临行前,张某从村东来到村西,和父母告别

张某父母爱鸟,老年后就将院子里挂满大大小小各种,房子后坡上修建了无数的鸟舍从张某进屋的那一刻起,他就被鸟鸣声包围,揽得心神不宁,但他父母却乐在其中,说就是喜欢这种热闹感

几人拉来椅子坐下,张某告诉他们自己来只是通知的,让他们不要说什么

父母了解完情况后先是一阵沉默,许久后,他们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明白让他去涉险闯荡,纵然一无所有,也好过腐坏家中,抱憾而终,于是,母亲起身一路穿过走廊,过养堂,直钻进里屋,回来时手里已拿着一个旧布包装的盒子,那是她出嫁时父母留给她的。

左手拉过张某的手,右手把包裹放到里面,握好,拍了拍,告诉他把这些盘缠拿好

好了,现在是嫁儿子的时候了”她鼓励道

张某看着母亲的眼,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张某的事像公英般随风在村庄里传播开来,等张某出发时,村民像过节一样大摆宴席,送行的队伍一直排到村口人们都知道此去经年,回日难觅英雄出征的喜悦压过了分别的悲纵然知道此后即是天涯游子,志得意满张某仍骑着大红枣马缓步前行

到村口时,张某母亲由准备改嫁的妻子扶着,匆匆跑来,为他亲手系上一个玉观音护身符,告诉他父亲虽没来,但在家里说比她还多

等张某已然出村,母亲看着那摇晃的马尾,不安的预感变得强烈无比话语如打嗝般冒出:

"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要倦恋一定要做出成绩回来!"

张某听出了母亲话语中的无比期待,却没有听到那被隐藏起来的对归来撕心裂肺的渴望,于是他挥手,头也不回前进直到消失在天边。

张某一走就是十六载,富豪一等就是十六度春秋期间,张某经历了热病的生死折磨,鼠疫的恐怖威胁,热带皮肤病的隐隐灼烧和破伤风的阵阵刺痛,十次病倒在床,两次被医生宣告无可救药却又两次奇迹般重生,在循环往复的求索历程中他五次经过家乡,却一次也没进入,无数封记载着浓浓情思的家书绝大部分搁浅在不知何处的沼泽,他未曾感到时间的流逝,自认梦想已经不远幻觉掩盖了他日渐老朽的身躯的颓势让他在步入老年时迸发出精力富有的假象他中间只进过一次家门,还是被放在担架上抬回去的医生在年久失修的风扇发出的吱呀声中告诉他父母他已经迈进死亡房外丧葬的队伍在排队等候她的母亲那位驼背老人,大叫着将那些队伍一赶走用自己凭借母亲的直觉,灵光一现而悟出的方法日夜不歇地照顾他七天七夜,终于在第七天的晚上,张某出了一场大汗,病情好转 张某康复后庆祝的宴席摆了三天,那是母亲不能说出口的挽留。然而,在欢庆的日子里张某口里还是念念有词,他说:

我已经亲眼看到它掉下的羽毛了,很快很快就能找到它了

实际上,他已经花光了富翁的资助,为了再次出发,他乞求父母挖出埋在地下的最后的金币,那本是为下葬准备的棺材钱。

又一次出发了只是这次,他已不再贪求富贵,曾经惊鸿一瞥的身影已经化作他的生命符号。

他,为此而活。

时光在偶然到来的带着泥污的家书中跳跃前进,黑发在经年的日晒雨败给徒然增长的寂寞,加速苍白日渐稀疏。直到早上,张某发现新寄来的家书也已经因旅途的漫长而泛黄,他才明白自己已走了太久走了太远,而那不知是什么的鸟却似乎和他保持着永恒的距离。连他以为永不遗忘的梦中景象也化记忆海洋中模糊的一片泡沫虚浮而稍纵即逝。于是在一个黄昏与清晨巅倒的日,他决定回家

他付出了与寻找鸟儿同等的努力,又花费了十六年找到通往门口石子路

终于,他回到了迷宫的起点。

走在昔日的大街,张某没有找到任何与记忆中琐碎的残片相对应的地方,一如曾经为了寻鸟而步入的无数个不知名城市一般,他找来名为“老乡”的当地人,他们的指引下,向着被称为建筑走去

归来之时,万物蒙尘

衰颓的气息不住地从长满围墙的潮湿苔藓中溢出,蛛网在幽暗的角落凝结成厚重的团块,再也听不到往日此起彼伏的鸟吗,只留下稀蔬的生锈鸟笼在空中摇荡,挂在他胸前的玉观音已在旷日持久的磨损中形状难辨

张某在口久久徘徊,他在畏惧。

直到日薄西才鼓起勇气推门进入

屋内昏暗无比,只有一位头发稀疏的老太坐在中央的木质摇椅上,着门口的方向

暮色中,张某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你回来了,"老太轻声说,仿佛在和自己对话,没有任何波动,如水平静。

张某再也忍受不了,他扑过去紧紧抱住老太,噙着泪水,呼唤母亲的声音难以发出,只好在喉咙里呜咽他感到嗓子里正一点点长出铁锈。

今天过得怎样呢还和昨天一样顺利吗?真期望我的祈祷有效呀。"老太视若无人地继续说

张某挺身,双手还扶着的肩不可思议地看向老太的双眼那里,混浊

那。他明白了一切。

母亲已然失明,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蹲守在这里,看向心中的门口,在幻觉中踏着暮色回来的他相拥,乃至当人真正出现在眼前时,便已分不清现实,或许真相已经在漫长的等待中变得毫无意义,现在,她只生活在等待中。

他再也忍不住了,声音终于冲出喉咙:“妈——”他,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直到此时,母亲还摸着他头温柔地:

"没事,没事,今天遇到什么困难了?说来听听,不管多大,有我在呢!"

张某清楚,他错过的远比见到的多了太多

不能自抑时忽然一声如宝玉碎裂的长鸣传来,他如子弹击中般抬头向天

他看见了

在满天的火烧云下,在无尽的旷远大地之上,那只华美无比的大鸟傲然振翅,正如彩云般飞来

他浑身战栗不止,他暂时忘却了眼前的一切,感到徙然间恢复了过去三十二年间被痛苦夺走的力量,于是几乎出于后天养成的本能,他像无数次在脑海里预演的那样提着枪,追了上去

他本以为要追很久,却发现那鸟越飞越慢,最后竟落到了自家后坡上的鸟舍里

他靠近鸟舍,发现那鸟正安然地卧着,旁边还有一窝小鸟,大鸟正用喙温柔地啄着小鸟的脑袋

再也按不下手中麻醉枪的板机

他释然地把枪重又挂到肩上,一声长叹,他已不愿再错过什么

母亲这时也跟来了,见他一直盯着这窝鸟就告诉他这鸟其实已经安家年了,好像就是在他出生那天在这落的户这鸟性子静,来去无踪后来家道衰败,养不起那么多鸟了,就都放了不成想,只有这只不走

张某听一直沉默着

他们回家路上经过一处孤坟,坟前碑上印着张某父亲的名字,坟头种着两颗大树,枝叶已疲劳得想要休息,大风却吹拂着树叶摇曳不止

同事的故事讲完,我们两人都默然良久

我感到酒意愈浓,直盯着相框里的羽毛,发现它的模样越发模糊不清

第二天我在家里醒来,感到酒意消了不少,回忆昨天,恍若隔世

手机振动响了,我急忙从发呆中回过神,打开手机,发现是领导让我去修改一个紧急文件,我擦了下头上的冷汗,双手飞快打字,回复道:

--好的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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