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花卉,我极少栽培,除了客厅东南角书房门口的这两盆兰草。
尽管我也喜欢侍弄花草,但苦于往这方面投入的精力实在太少,总也侍弄不好。多年来,由我侍弄而活不多久的花草应该不在少数,于是怕了,便有意疏远,直至落一个“不喜欢花便不会照顾女人”的“恶名”。无所谓了,没有事实做依据的刻意辩解,往往只会招徕更多的抱怨,索性于悄默声里喜欢,不去声张。
而角落里的这两盆兰草,是个例外。
三年前,妻从网上淘来几棵兰草,想把电视墙周围光秃秃的墙壁妆点一下。但听说兰草极难栽培,想要其成活是个技术活儿,便将栽培兰花的“重任”推给了我,且又很不放心,就把听来的经验对向千叮万嘱。我从未栽培过兰草,自然没有半点经验可言,毫无半点刚愎自用的资本,好在有那么多在嘱咐,那就依言而行。
石子很容易找,我宿舍前面的院子里,到处都是(据说建学校之前,这里曾是一片荒芜的河套),简单转一圈就能捧回不少。松树皮自然没有现成的,但也难不倒我。拎了一把破菜刀,我钻到那株高大的雪松下面,削下来几颗。雪松树皮很粗糙,简直就是把军棋大小的方块粘在上面,像极了老鳄鱼的背。那些方块很坚硬,即便是干枯了的部分,也很难削下来,只能用砍。一边砍,我竟然还一边念叨:雪松兄弟,我绝没有半点要伤害你的意图,只是想借机为你清除一点没有用的死皮,让你更精神一些。我相信三十多年的树会有灵性,但更相信它懂情谊,会理解我取用它皲裂的近似无用的肤,为的是养活它愿意成全的那几株生命,也相信我的真诚。
万事俱备,只剩栽培。
在新买来的高档花盆底部先铺上一层石子,一为挡住那个很大的用于排水、换气的洞。在我看来,那洞口本不应该那么大,以至于会漏掉大量的土,是制造者头脑灵活的产物——可以节省用料。然后薄薄地轻撒一层土之后,把兰草的植株立在盆里之后,填进从雪松上砍下来的皮块,撒入一些泥土之后,再丢一些石子,然后就是掺了少量泥土的皮块。如此反复几次,兰草便很硬朗地立了起来。最后再用混合在一起的石子、泥土和皮块一股脑把花盆里余下的空间填满。如法炮制,原本该栽在一盆里的兰草,被我栽成了两盆:大的一盆三株,小的那盆两株。
我这样安排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尽管分开来栽,每一盆里的兰草都显得势单力孤,但这样做,至少可以保证成活率,万一某一盆出了变故,也还能存活一盆。后来想想,这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但这与我能做事,敢做事的秉性并不矛盾。做事的目的,就是把事儿做好,至于做了之后会出现什么结果,常常不在我的掌控范围之内了。
浇透水之后,我把两盆兰草摆在老宿舍角落里,待水控干后搬回家;同时,还不忘把它们优雅的身姿在朋友圈里显摆一番。朋友圈里,有羡慕、赞叹也有担忧。不用说,后者是真切实感的,地地道道侍弄过兰草而不成功的人居多。
两盆兰草入住,让家里增添了不少绿意。原本有些单调的电视墙与书房门边形成的角落,凸然焕发了晶亮的绿意,与之前斜放在功放低音炮上的莫奈的《向日葵》钻石画相映衬的效果,非常好。从此,两盆兰草便在我家扎根、茁壮了起来,直到几天前。
寒假不久的一天傍晚,忽然发现两盆兰草叶子窄了许多,我细看才知,是因缺水而导致的叶片蜷缩,惊异之余赶紧浇水。谁知,到第三天下午,大盆的兰草叶子恢复如初,只是小的那盆,尽管有些叶片也舒展开,但呈现出来的是枯败得如同铁锈般吓人的颜色。怎么据说耐旱的兰草,到我家里就变得经受不起折腾。难道,难道又成了我不会侍弄花卉的佐证?接下来几天,那小盆的兰草长势日渐衰微,就连刚冒出不久的嫩芽,也仿佛恹恹得失去了生机。
牵挂太深往往失望来得更早。又过了一两天,小盆兰草到底还是成了我最为担心的与我彻底道别的状态。我唏嘘不已,忙着检讨自己的疏忽和思忖如何补救的办法。妻倒是抢先一步,很快网购来了新植株。随来的,还附带营养液和生根粉两小袋赠品,我这才有机会真正学习兰草的栽培技术。看了几遍赠品小包装上的文字,终于意识到,此前我的栽培方法确实有问题,至少存在栽培之前少了浸泡兰草根和松树皮的环节和刚栽好就上大水两处错误。
很快,我把小花盆一股脑掏空后,遵照说明让新来的兰草安了家——这次,我特意加入了晒干了的草药渣里那些木片,来代替松树皮。小花盆里再不见了颓废与无奈,取而代之的,是灯光下葱郁绿意和遒劲的样子。
我端详着崭新的兰草,仿佛看到它们茁壮的根部,正有笔直的杆儿冒出,向上再向上,终于开出夹着晶莹带着神奇的嫩黄色的兰草花,陡然间点亮了灿若朝霞的美好;但转瞬,又有诗句吟哦而出:
多希望,你
日渐茁壮
我一定,会
真心把你培养
倘若,让我
在开花与叶繁做选择
我宁愿
不看花开的盛况
于兰草而言,仿佛被人主宰;于己而言,又何尝不正被娇小的兰草左右心情?无论人的主观意愿如何,世间万物,都在沿着既定的法则耐心而专注地生存。只不过有时候,人太容易拿自己的感受当回事。
2021年2月4日下午 于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