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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步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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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1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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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春归

照片编号:IMG_20210216_102915(南孟格庄村貌)

正月初四,是春节过后继续走亲戚的日子,规模与热度,绝不亚于正月初三。而我,却在家歇了一整天。一来,当“走”的至亲,已经在初三那一天里完美收官;二来,接连多日的早出夜归并无牵扯太大精力,但是持续不断的熬夜,着实让身体有些吃不消。也许还有年岁的关系,狂躁不羁了许多年之后,年纪增大反倒喜好独处与安静了。懒得自己创造条件,也终于学会了拒绝别人创造的条件。

只要没事可做,尽可以早晨想几点起床就几点起,想在书房待多久就待多久,午饭过后,更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睡到自然醒,没有迫切的心理暗示,也没有烦人的起床铃声,满心的惬意与安闲。但许是习惯与秉性作祟,骨子里仍时常冒出“该出去走走,该与朋友聚聚”的不安分。

吃晚饭的时候,妻忽然有些小心翼翼,告诉我她二姐邀请我俩明天去她家聚聚,问我愿不愿意去。愿意,怎么不愿意?见我如此爽快,她好像终于放心了,絮絮不止说了不少话——她是担心我明天有酒局,而自己又不会开车。受制于人,总要矮三分。

我确实有酒局,是年前就定好了的。但我终于决定辞掉酒局,专心陪她与她两个姐姐团聚,有不想让她失望的原因,也有对她的理解与怜悯。“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不在,人生只有归途”。自从岳父母去世后,她与她姐姐、哥哥们见面的机会少得可怜。但亲情的根深蒂固,往往又让她常常因思念不得见而心烦意乱。年前,我执意去她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家送点年货,她担心路途劳顿,说完全可以等到正月相聚的时候一并捎着。“以物为视角,可行;但你着眼的,肯定是亲情。”我否决了她的建议。

第二天(正月初五),我们早早吃了早饭,正待我洗刷间里有条不紊地“例行公事”的时候,她从门缝挤进一个脑袋:“你不去了吗?”我愕然:“谁说的?”“既然去,”她明显有些愤愤然,“怎么还这么能磨蹭?!”

我有个爱泡洗刷间的毛病。刮完胡子,洗完澡,非要将镜子、水盆、坐便器等器具擦拭得锃亮,最后再把地面拖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水渍才算心满意足——这绝对是毫无意义的洁癖的绝佳体现。等我终于走出洗刷间,准备穿衣服的时候,她已经下楼去做出发前的准备了。果然,她在车库里等我多时。

一路上,车辆依然不少。密密地摆满了公路,急急地前突后拽。妻心情畅快起来,有说有笑,全不是春节那天早晨,因为我的磨蹭导致回家晚,一路上不说一句话的样子。而她心情愉悦的另一个表现,是在遇到紧急情况终于“脱险”之后,她会替我冒出些抱怨:“啊呀,这人怎么开的车,满世界漂移”“一看就是新手,憋死了好几次”……而平常,这些话几乎都会出自我的口,她则负责安抚:“理解一下吧,不可能每个人都是老司机”“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怕影响开车啊”……

到她二姐家之前,得捎上她三姐两口子。以岳父母家——大孟格庄为起点,二姐家的村子——鲁家沟在西北,三姐家的村子——南孟格庄在西南,妥妥一个三角形,想起来就觉得挺有意思。岳父母去世后,尽管“三角”依然存在(她三哥住在村子里),但更多时候是把三边走成了一条边。唉,父母在,亲兄奶弟;父母不在,无以为继。

“亮亮不也没回来过年?”上了车,拐弯出村的时候,三姐夫说道。

“嗯呐,”我应声,“天天接触外国人,不回来就挺好。”

“正儿八经的单位,”三姐夫继续说道,“春节都不放假。”

我对儿子过年不回家,一直感觉不痛快,尽管他的理由很充分,说是单位有意安排,但我也只是表示理解而已——跟我一样不痛快的,还有我的妈妈,在爸爸做出“不回来也好”的反应的时候,妈妈一脸的不满:“过年还不放假,给他邮寄新衣服了吗?过年,总要穿新衣穿新鞋……”——三姐的儿子也没有回家,理由是儿媳妇工作太忙,说离开烟台还得备案,回去还得隔离,各种手续繁琐之类。对此,我并不想戳破——YQ防控,是我在学校分管的工作之一。三姐夫终于从我的儿子也没有回来过年的事实里,找到了平衡点。

“直走还是转弯?”即将出村的时候,我问。

“还是转弯走大孟格庄吧,”三姐夫喃喃道,“今天这个日子,直走恐怕有车……”

去二姐家有两条路:一条是经大孟格庄村的弯路,是老路;第二条是跋山而过,完美地避开了大孟格庄,是新路。但后者狭窄,不如前者宽。

正中我下怀,于是走老路。

远远地,看到岳父母家的房子,依然掩映在两棵高树下面,只是门前的小路,似乎荒凉了许多,全不是当年的结实,那已经模糊了的墙壁,也没有当年的意蕴。料想此刻往窗外看的人不止我自己,轻踩一脚油门,向北一路上坡。

“这条路算是完了,”三姐夫的话又来了,“到处坑洼到处石子乱滚。”

的确,当初这条水泥路,尽管从未出过彩但也曾平坦,给过人方便,只可惜没有坚持几年,就被打回原形,龇牙咧嘴,成了对偷工减料者无声的呐喊。这路,我走过很多年,路边还有几个熟识模样的闲人。

“这是我所经过的,最差的村子里的路……”话刚出口,我立刻后悔了——后排座上,那两个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会不痛快,但我说的是实话。“村村通”工程已经发展到了“户户通”,如今大多数村庄里,都是水泥路通到家门口,交通状况得到了明显改善。可具有悠久历史的大孟格庄村,呈现的却是这样坎坷的路!

照片编号:IMG_20210216_104037(鲁家沟风光)

一路上坡至最高点,也就出了大孟格庄村,拐向西北再往前走大约一公里,下坡之后再上坡,左拐之后再右拐至正北,又是一道长长的陡坡,下到坡底,也就到了鲁家沟的村中央。还得向右拐,爬上一道依山开凿堆砌的陡坡,将要抵达坡顶再左拐一道弯就到了二姐的家。距离坡底,二姐家足足有十多米高——坡底的电线杆也够不着二姐家门口的台阶——简直就坐落于山顶。

二姐家豢养的金毛很好客,仗着铁链子的拽拉,频频直立,两只前蹄擎得老高,像极了拱手作揖。院落还是之前的院落,门口还是以前的门口,不同的是,大门两旁贴了我年前送来的亲笔春联。

她们三姐妹见面,欢喜有加,自然有说不完的话。我到屋内转了一圈又回到院子,见凉台上的自来水正在川流不息,抬手关上了。然后走出院子,站在街门口看风景。

现在,我完全理由相信,自己彻底置身于群山(此处的“山”,准确意义,该叫做“丘”)之中了。在我的四周,到处都是高低起伏的山峦。它们将我伫立的村子拱卫着,呵护着,极尽轻柔的抚慰。阳光,暖暖地照下来,落到山丘、屋顶还树冠上,轻轻地。尽管有风,从我的耳边掠过,但已是转了方向且带了春的气息,似在唤醒,又像是在告别。

不一会儿,到村里商店买东西的二姐夫回来了,高高的个子,脸上密布的皱纹也跟着笑开了。还是我们连襟三个有些共同语言,我们聚在放置电视的主卧(头间),啃着葵花籽,剥着花生果。刚来时,我就曾觉得有些异样,但并未发觉,是二姐家的电视机换了。它高大地挺立在新作的电视柜上,显得敦实而奢华。

“太高了!”我说,“挡了后面半拉窗,很容易被风吹倒。”。

“不高也不行,坐在炕上看电视,就得高点啊。”二姐夫解释道。

突然冒出的看法,总比不上深思熟虑得来的结论。二姐夫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们已经习惯了看电视的时候仰视,并没有意识到会很费力。我便“嗯”了一声,把话题转向别处。

二姐夫和三姐夫,都是朴实的农民(老三的年级比我也整整大了一旬,跟我的大舅同岁)。他们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在多石头而少泥土的山间僻壤里,辛苦劳动。开果园,养母猪,辗转奋斗了大半辈子,把儿子纷纷送到城市里安家立业,到头来,只能夫妻间相依为命,但仍辛劳不辍,打工,种地,任凭岁月在他们脸上、手上刻下深深的烙印。

吃饭的时候,她们三姐妹靠在一起,坐炕头位置,我们三个,位于炕桌的东侧,二姐夫则站在炕旮旯陪客,伺候场子。这里的菜肴,受经济状况所限,跟我的老家自然没法比,但同样的尽心尽力,热情而丰盛。因为开车,我不能喝酒,但仍不停地劝他俩多喝——多年来的相处,早已成了习惯,无论喝的是酒水还是饮料。

席间得知,二姐夫的两个儿子,都很孝顺。新电视机是老二春节回来后买的;而老大,给二姐和二姐夫每人买了一部崭新的智能手机。从没有上过网的他俩,迅速成了微信族,且乐此不彼,还虚心求教。他们的家产,全在于辛苦积攒,积少成多。短短十几年光景,二姐和二姐夫,给两个儿子娶了媳妇,又帮他们先后在威海市区买了楼房,有了自己的事业。在种地完全靠天的山村里,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但他们硬是用淳朴、善良和节俭,亲手创造了神话。对他们而言,两个儿子如今的发展,就是他们家最美最沁人的春天。

“快点,”我又拎着饮料易拉罐,朝三姐夫的碰了一下,“干了——”

“不能再喝了,”三姐夫脸上愣怔出认真的颜色,“再喝就多了。”

“什么话,”我带了头之后,继续说道,“啤酒这点水汽玩意儿,当初喝白酒也不止喝这么一丁点吧。”

面对我的执着和二姐夫敲的边鼓,三姐夫叹一口气:“唉,老了,不再有当初的酒量啦。”

当年,岳父母家里的大事小情,也确实多亏了这两个连襟。春种秋收,盖房办事,他们从没落下。尽管妻当初有四个哥哥,但他们都比三姐小,不是未成家就是在读书。是姐夫们帮着岳父母盖了一栋又一栋房子,娶了一个又一个儿媳。而我的出现,则基本属于坐享其成,赶上农忙,也就去农田转上几圈,回家则守着岳母谈天说地,连去水井里挑担水,就把岳母惊得不轻,满脸的舍不得。

“你别总灌姐夫们酒,要领头多吃菜。”妻说。

“男人嘛,”我大不以为然,“仗喝点酒。”

“可惜你不能喝。”二姐夫依旧笑着说。

“能喝,”我斩钉截铁,“等去我家,只要不开车,我一定陪你俩喝足。”

“嗯,到那时啊,我俩都就醉了。”

接下来,就是三姐夫的热情怀旧,无非是那年那月那日在我家喝多了,坐班车回家丢了雨伞之类的往事。他们对我都特别好,每年都不忘送我们花生油、地瓜、大白菜等土特产。“人得好,丈母舅子捎连襟”,是三姐夫的口头禅,岳父母活着的时候,几乎每年都能听到他这样说,而今,不再听他这样说,已五六年了。

“听二姐说,快开工了?”我问二姐夫。

“是啊,”他给我们又倒了茶水,“后天——初七。过年也没歇工,两个人倒班,这段时间,莱阳的那人在工地。”

眼见快七十岁的人了,仍在为生活辛苦奔忙。没有吃苦耐劳的品质,何以有如今的家业。勤劳,是华夏文化的瑰宝。

往回走的路上,妻意外地说道:“过年,还是你们那里热闹。”

我知道她的所指,是山村里过年几乎没有我老家那里的各种仪式,就跟过个普通节日差不多,显得很不隆重。的确,少了必要仪式,也便淡化了春节的文化氛围。

余秋雨先生说:文化,是一种包含精神价值和生活方式的生态共同体。它通过积累和引导,创建集体人格。而在总结中国文化特性的时候,按照独特性和实践性的标准,将“礼仪之道”概括为其中之一(另外两个分别为:君子之道和中庸之道),余秋雨先生说:所谓“礼仪”,就是一种便于固定、便于实行、便于审视、便于继承的生活化了的文化仪式。

我很赞成余先生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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