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理岛,如今给我的印象竟然是荒芜和凌乱不堪,惨淡的样子令我目不忍视。尽管依旧有人在管理,依然在维持着简单运营,全不是它刚开业时候的模样。上一次来这里,是还有旅行社组织游客前来的炎炎夏日,全不是如今冷风料峭,置身车外的时间稍长,就寒气彻骨,十指僵硬,寒冷难耐。
然而我的突然造访,其实也只是临时起兴,大不了因为没地方可去,搜肠刮肚间,冷不丁想起来的去处,并没有什么特别理由,但凡有个更好的景点可去,轻易就可以舍弃。
连接连理岛和陆地的那座桥,还是以前的模样,入口的桥头也还设着收费装置。远远见一名低头摆弄手机的男子在横杆跟前兀自站着,我立即放慢了车速,赶在我临近起落杆之前,那男子倏地躲开,或许他忽然意识到他那样站立的姿态,很容易造成连理岛没有对外营业的误判。
我喜欢置身海桥上,或愉悦行驶或信步徜徉,都能将大海的俊美一览无余,仿佛自己已经凌空飞翔在泛着蔚蓝的广阔无边的大海上,自由自在,乐得其所。我使劲靠边停了下来,挨近西边的护栏,贪婪地拍摄托着落日闪着金光的海面,又横穿桥面,去东边的护栏,远眺来时的楼群、海滨浴场和探入海里的货运码头。
风,很盛,一如此刻心中荡起的汹涌;海,很平,接连不断漾起的涟漪,简直就是一首首欢快的抒情诗,一起吟哦,一起奏鸣。
看似很长的桥,其实一点也不耐走,仿佛一转眼就走完了。正对桥头的,好像是曾栽种薰衣草的农场,可惜如今萧瑟,徒留空荡荡的土地在寒风中热切期盼着春天。拐弯向西下了桥,沿海岸线一路向前,就一直都是左边是土地,右边是海面的格局,直到进入停车场。
下了陆岛连接桥后一路所经过的地方,基本都属于与西岛只隔了一道窄窄的水域的东岛的“势力范围”。紧挨在一起的东西两岛,如同缔结连理,应该就是岛名的由来。连理岛完全是填海建造的人工岛,可谓寸土寸金。
据说,连理岛是我国北方首个以旅游开发为主的离岸式人工岛,总投资30亿元,用海面积2759.3亩(其中填海围堰形成的陆域面积达2500亩),通过1480米的陆岛连接桥与万米金滩连接。该项目2009年底开始施工建设,2016年7月开岛纳客。作为当地人,我当然得登岛一游,诸如垂钓牧场、海洋牧场、花海摸花蛤、自然之子、风情篝火等传说中的旅游项目,绝对想先睹为快。只可惜,从我初次登岛到现在,除了遥望过薰衣草园地,看到过游客在西岛露天餐厅撸串和一大片待建的工地,仿佛再也没有感受过更多的新奇,相比热切的盼望,来一次失望一次仿佛才是我几次登岛的共同感受。
停车场入口,一大群坐在路两边的矮墙上明显是参与海蛎子养殖的妇女,着实让我一震:一来正月里这么早就上班,确实辛苦,生活不易;二来这么多人,该不会有认识我的人吧?然而她们只顾安然坐着,或交头接耳或低头摆弄眼前物,对来往的车辆看都不看一眼。我在停车场稍作停留,很快离开,过了西面那铁桥,进入了正在大面积施工的西岛。
已经建成的楼房弯在有船停靠的码头东边,顺势东南,有两座楼在建,框架已成只剩围堵。它们的基座部分植入海水中,有点威尼斯的味道了。这流淌海水的狭长区域,就是东西两岛的分界线。而又有一部分海水拐个弯注入西岛内部,向西成为一道湖泊的模样,水面上整齐地摆满了海产品养殖的浮子和筐笼,海风过处,倒也安稳。
通过兀地高出路面的桥,就到了码头停车场。可是在停车场入口,竟然立着一块“停车场禁止停车,违者罚款200元”的牌子。停车场不让停车,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谁看了都会发懵。待仔细观瞧,也似乎能找到答案——整片的码头区域,如今已经堆满了养殖海蛎子的各种装备,有红蓝色的浮子,更有阵阵腥臊味的网箱。停车场中间一个集装箱改造成的小屋,竟被什么巨大的力撕烂,坚硬的保险门凄惨地凹陷进去,窗户洞开……
场地没人,我停了车,立即掏出手机贴着码头的围栏给大海拍照。夏天来的时候,这里还有高大的捕捞船靠过来,出海归来的渔民站在不远处热热闹闹地谈论着什么。而今,那些大的船舶纷纷离岸,被锚定在更远处的海面上,随风摇晃。作为海岛当然不缺少船只,就在桥头不远处,还有几艘专门用于垂钓的小船立在路边。
偌大一片区域,我或徜徉或驻足了很长时间竟不见一个人影,忽然有些索然,真不及上次夏日前来的热闹光景。于是上了车,绕过那惨烈的铁皮屋,按原路往回走。过了那高起的桥,在一道分明是关卡的小屋前停了下来,朝四周拍照。见桥根有一条小路直通待完工的楼底,便一路下去。沿途惊起一片水鸟,定睛看时才发现前面不远黑压压堆满了废弃的海蛎子。
那些骤然起飞的白色海鸟,应该正在觅食。它们只简单飞了一阵就又降落,脑袋一颤一颤地踱着步子,羽毛一律整齐地雪白顺滑。隔着海水,另一处海蛎子遗骸堆成的山头上,一直同样雪白的肥猫正蹲在那里。起初我疑心是错觉,轻咳一声,那猫转头看了我一眼。
见确实没什么风景可看便又回到停车的小屋旁边,上了车刚要点火,意外透过车窗看到一片枯草在寒风中摇曳,触发了灵感,下车去拍一段视频。刚下车,就看到我的云台上的手机夹竟然落在地上——倘若不是那几株枯草,我肯定会失去手机夹,我的天,好险,那几株草真是太神奇的存在,且容我好好拍一拍它们。
刚驶出差点丢了手机夹的小屋区域,正经过一大堆用于海水养殖的浮子。有老式也有新式:新式的有新鲜的蓝色和红色两种,我忍不住上前,用脚轻轻踩住一个体验一下,软软的,稍稍滚动就发出厚塑料纸般的咔嚓声,全不如老式的厚实;沿用了几十年的黑且硬的老式浮子,好像越来越不受待见,应该会落一个傻乎乎脏兮兮无聊地存在了吧。
海产养殖,我是外行,仅凭主观臆想的揣测绝对有出错的可能。算了,还是给它们来一个特写,特别是新老混杂在一起的壮观场面,应该留一张纪念。拍完收起手机,正要上车离开,浮子堆放场地下方的一个小院里接连出来三四个男子,上了同一辆小车。临上车时,个头威猛的司机盯着我看了好一阵,仿佛遇见了从未遇到过的怪物——哦,我明白了:过于关于那些近似被废弃的浮子,的确让我成了他眼中的怪物。
很快,我又在几乎空无一车的东岛停车场停了车。顶风推开车门的一瞬间,持续不断的冷寒逼得我赶紧裹紧衣服。离海太近,夏天遭受炙烤冬日遭遇湿冷,是海边人深谙的常识,根本不需要大惊小怪。
红色的铁桥就在眼前,一轮夕阳此刻正挂在半空中,余晖将整个桥面照得通亮。走过去,忍不住又擎出了手机。
忍不住,我信口吟哦:
彻底置身海世界里
一切都不再陌生,不再稀奇
我成了海一份子
坦然无忧也不惑
向北,有海浪起伏
向南,海潮在声声
无论哪个方向,我
都在向前殷殷畅想
海,是我的
我,就是海
融了心,化个倔强
融化的魔力原来如此强大
于是,宁愿不强大
也宁愿渺小得连自己也震撼
我,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我
世界,或许依然如故
带一缕夕阳
唱在月亮挂出之前
撷一把曾经的思念
创一曲忧伤的歌谣
这铁桥应该为施工临时搭建,等西岛上所有建筑工程告罄,应该会被拆除,然后从东岛到西岛,要么走新建的桥,要么乘船。桥下的水很深,这将东西二岛隔开的水域,向北连接着陆地,向南则再无阻遏,可以直奔黄海的最深处……
忽然,一辆面包车“踩”着活动的桥面“咔嚓,咔嚓”而来。我赶紧把手机贴近桥面,让那车成为夕阳下的一道独特的风景——车当然想不到,开车的人也想不到会有此待遇吧。
停车场的南面和东面有景致可看。传说中的海洋牧场、海岛水世界、星空帐篷营地、室外婚礼场地等众多项目都在东岛,但现在,除了同样锁了门户的停车场南面的游艇汇和东面的停车场入口,就再无地方可去。
我向来对欧式建筑不感兴趣,但作为风景,无论哥特、拜占庭还是巴洛克,也只能成为我所拍摄照片里的元素,仅此而已——我受不了它们小鼻子小眼的格调。
但欧式风格的周遭可以去走走,于是在游艇汇的外面,看到了一块雕着“情定连理岛”的石头,还去石头的南面拍了一面安静的湖的模样,远处两枝高高擎起的纤细的许是手机信号塔的倒影,极富诗意,就在又有诗歌涌出来的时候,我瞥见了湖北岸,欧式建筑以东的植被。它们统统被布置成房屋和湖的陪衬,比较松散地铺展开来,意境也终于闲散起来。挨近,我将手机对准了它们。想找一个更好的角度,把这些专职陪衬的植物尽可能靓丽地留在我的照片库里。
然后,径直走到锁着门的游乐园入口,拍了门旁边的“连理岛”三个隶体字,又把手机伸进去拍了几张院内的风景。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早先来此,也还见到过一个晒得黑黑的中年男子,神态坦然地隔着滑动门与我们聊天,至今还记得他说的挣钱不容易的话题。
继续向北,接连将检票口、售票口一一拍了下来,遗憾的是没能将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留下印记——它们欢喜了风的鼓噪,一刻也不停地随风起舞。
再次回到停车的位置,忽然瞥见游艇汇外面的石头矮墙有几分看点,便赶过去蹲下,用微距拍了几块红色石头上的小孔。红色的石头,是我们当地特产。小时候去临海居住的二姨家,就很为村子里的房屋几乎全用红色石头砌墙的“壮举”而纳罕。可惜那时候不懂得寻根问底,要是能去村人采石的地方找一块大小合适的石头保存至今,该有多好。
但眼前的石头显然不是二姨老家那里的模样,它们大多生着密密麻麻的小孔,像极了年代久远风化侵蚀了的古代砖头。它们的出现,只是为了成为一道吸睛的风景,除此也别无他用。无论坚硬还是脆弱,都在各自扮演者应该扮演的角色,恐怕这才是世界安稳的重要基础。
环视四周,再无景致可看,于是心生退意。上了车,朝着来时的方向一路向北。来时居左的那片萧瑟的土地成了右边。就在桥头我停下车,把手机伸进围栏,把那个经常在Windows桌面或是PPT里常见的“热气球”模型拍了下来,尽管它的样子实在太不逼真。然后又去桥下,听了一阵海浪的齐声歌唱。
陆地就在桥的尽头。我与它只隔着一座桥,看上去很是切近的陆地,忽然又渺远起来,觉得它正在消弭在逐渐汇集起来的晚雾里,或者想要虚幻成一种梦境。
上车,出发,向着我来时的地方。
又在陆岛连接桥上飞驰的感觉,全不如来时的新奇,仿佛已经尝完了盼望吃到的水果,再见时已无当初的欢喜和渴望,尽管不能定义为索然,但毕竟冷却得太多,以至于桥两边的海面,也没有再去盯着看,任由它们只是作为桥世界里的背景,悠然远去,再远去。
桥头闸门的横杆依旧横着。见前面一辆车很痛快地被放行,我又在揣测人家一定经常进出,或者有什么特别通行证之类的便利。
逼近横杆,我停了下来。来时站在路面玩手机的那名男子,此刻已然安坐在小亭子里,面北背南,见我并未放下车窗,准备拉开小亭子窗玻璃的手缩了回去。是的,隔着我的车窗玻璃,我扫描了小亭子上张贴的收款码,缴费成功后,车闸横杆突地擎起。
置身在桥的那头望见的高楼群,一种陡然回归的感觉涌上心头。是啊,海岛于我只是新奇,而我真正的落脚地应该也只能是生活了几十年的陆地,因此,对我而言,海岛只是旅游景点,而海岛而言,我只是一个游客,除此已无再多交集。
离开闸门,本该踩下油门继续向北,但我倏地右拐,停在了沙滩体育训练基地附近的停车场里。下了车,步行向南,穿过海边广场,踩着细软的沙滩,站在了海边。脚下就是风簇浪的俊美和不远处陆岛连接桥的飞跨气势了。
海浪声声,虽然有着几乎相同的频率,但似乎有着千差万别的音调,时而高亢回响时而盘旋往复,时而曲折绕远时而铿锵干脆。前浪还没有完全退下去,后浪翻滚着一路而来,就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与前浪相遇,立刻泛起白花花的浪花,发出悦耳的舒爽音响。海浪们搅动在一起,又一起朝着岸边涌过来,爬上了已经大部浸湿了的沙滩,发出阵阵咝咝唰唰的声响,又随着退却而偃旗息鼓。
而那雄伟的高高耸立起来的连接桥,正把已然近海的夕阳挡住,发出黑魆魆的巍峨,还要将宏大的倒影映在风浪涌动的海面上,气定神闲。桥下还有几个被遗弃了的桥墩,歪斜地立着,它们是填海造岛工程时临时搭建的用于工程车使用的桥。没有了桥面的桥墩,孤苦而惨淡。
忽然,我蹲下,把手机尽可能贴近沙滩,把一刻也不停地晃动的海浪还有它们的声响记录下来。
海有自己的逻辑,从不随着人类的思维而行事;但人类似乎总爱把自己的情愫附着在海的身上,非要生拉硬拽,用海浪、海风状写胸中的豪情与委屈。此刻的我呢?我并不属于海,海也不是我的世界,但我与海似乎又是完美契合的,至少,我能读懂海的执著,海也能感受到我对它的喜爱。
海浪也会催人老
安然独坐也浮云
记住的,都该记住
忘记的呢
我该相信谁
再信誓旦旦的约定
也有失效的那一天
声声海浪怎就成风景
款款心怀毕竟有忧伤
听到了吗
有风在唱歌
我来过,跨越海的存在再一次登上了连理岛,用我的情感,去触及好像已经封尘了的往事,点点滴滴似昨日,丝丝缕缕又今朝。我既然注定是过客,那么与这个海岛有关的关于我的往事,也注定只是烟尘般虚无,该有的时候出现了,就已经很满足,如今随风而逝,也只能微笑着闭上双唇,去体验无奈的酸楚。
连理岛,我又来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