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飞的蜉蝣

傍晚屋里常飞起一些小飞虫。那小虫子头上有短小的触角，一对翅膀接近透明，四只小腿像是细线儿，身子又像是粗一点的细线儿，飞起来时自由自在地四处乱逛。可能是因为最近下雨，所以总是一群一群地往屋里飞。

小豪不知道这叫什么虫子，只知道隔天醒来时，它们的生命便会消逝。桌子上它们的小躯干随风飘动，而他们生前也是随风飘动的。它们实在是太渺小了，渺小到没有对抗微风的能力。

小豪很好奇它们的使命。

他不知道它们的目的地，只知道它们会飞，即使飞得不高，飞得很短暂。

小豪也想飞，如果他有翅膀，他想先飞到爸爸的书房的台灯上去。他兴许会高兴得像一只扑火的小虫子，往光亮的灯泡上直直撞去。但是他不是来扑火的，他想静静的趴在暖黄的灯上，看灯下的爸爸在做什么。看爸爸几时结束工作，看他工作时是否也会像自己做不出算数题时一样烦恼。

他想顺便偷听爸爸妈妈每日的聊天。他们最近总是瞒着他说话。小豪很好奇，他们该不会是在商量自己的12岁生日吧，想到这他愈发想有双翅膀。如果他是个会飞的小虫子，兴许就能站在台灯上偷听他们的对话。

他放下手中的笔，一副色彩鲜艳的油画便完成了。

画上是一片向阳的葵花，密密麻麻地挤成一团。橙色的花瓣簇拥在一起，叠层，推攘着，闹着争夺阳光。黑色的花蕊被拥在中央，混杂着鲜艳的橙，像是一团团火光燃起，焚烧，蔓延，点成一片，烧完了整幅画。它们依靠着小豪游走的画笔，在他笔下获得了鲜活的生命。小豪没有把太阳画进去，它们便朝着小豪的方向生长着。

小豪的美术老师也难以置信，这样一幅画是出于一个1十二岁小孩之手。小豪自小便爱画画，没请过美术老师，也没上过补习班，只是凭着网上的教学视频，边看边画后，学得了一些技巧，便开始画起画来。

老师也觉得如获至宝，捡了一个天赋如此高的学生，对小豪更是疼爱有加。与别的老师提起小豪时笑容都要咧到耳根。她把这个十二岁孩子的画裱了起来挂在办公室，供其余老师观赏。

老师们总开玩笑说，这个孩子以后是上央美的料。玩笑开着开着‘央美’这个词便成了跟着小豪身后的影子。

小豪的父母担心别人对他的期望太大，后期失望越大。也怕给孩子造成没必要的压力。如今把他的捧得高高的，到时摔下来便是碧绿色的废瓦了。

小豪还小，不知道央美是什么，老师总说是个离他很近又离他很远的地方，他对这类文学游戏般的玩笑不是很在意，只是一心喜爱画画。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最近老师的话渐渐少了。

一天夜里，梁老师把小豪挂在办公室的画取了下来，捧在手心里端详。她隔着玻璃，试图感受那凸起的纹理。办公室里开着一盏小灯，灯光十分微弱，淡淡的光落在小豪的画上，是轻轻柔柔的。她抹了一把脸，把画收了起来塞进了柜子深处。

后来小豪没有去上学了，陪着他入眠的不再是想飞的梦，而是透明的瓶瓶罐罐，与淡淡的消毒水味。

他总是在夜里醒来的时候，听见门外父母压低的啜泣声。老师和同学们也来看过他很多次，带着笑，所有人都带着笑，小豪也笑得很开心。

条件允许时小豪也画画，只是画得没有以前那么心有余力了。拿起颜料刷子的手偶尔颤抖，有时一打晃，便要毁了一幅画。但他总能找到挽救的办法，到最后都会使画起死回生。

他知道一些事情的发生是无可奈何的，父母与其它一些人最近总是加倍地爱他，这让他有些害怕。他开始一言不发，没有目的性地画一些糟乱的涂鸦。丢过画笔摔过颜料也曾把画好的画撕成碎片。

直到他发现最近好像有些拿不起画笔了。

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在消逝。这让他想起了那些在客厅飞舞的小虫子，它们的结局仿似板上钉钉。他不想再画画了，他已经丧失了可以给一些事物赋予生命的能力，小豪觉得好绝望。

教小豪美术的梁老师来看他，把他的画也带了过来，挂在小豪病房的正中央。

小豪偶尔盯着墙上的画发呆。那鲜艳的橙依旧朝着小豪热烈地燃着，燃到了小豪的眼里揪住两颗无望瞳眸，肆意燃了起来，从眼眸一直燃到他心里，小豪忽然想明白了。尽管那些小虫子第二天便会死去，但它们依旧飞舞得那么自由那么开心，然后乐观面对生命的消逝。

他再也没有朝父母发过脾气，每项治疗都十分配合。

有一天晚上，他突然梦见自己长出了一对薄薄的翅膀，摇摇晃晃却又自由自在地飞翔着。他朝着父母的房间飞去，站在台灯上，看见他们欢快的笑着。他飞到了老师的办公室，看见老师正带着欣慰的笑与其它老师炫耀着自己的画。他又飞到了病房中央挂着的那幅向日葵面前。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带着生命的花，然后朝着暖黄的太阳的方向随风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