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

小弟是我大伯的孩子，在我大伯快四十岁的时候他才出生，因为是儿子大伯又是老年得子，爷爷也特别宠他。一家人每天都在围着小弟转，小弟两只大眼睛调皮的耳朵人见人爱，还有他那副可怜而又机警的眼睛，着实为他小小年纪增添了不少的可爱。我比小弟大十三岁，在他刚满月的时候我就抱着它玩，再大点我就经常扯着他在村子里玩耍，那个时候我还在读小学，为了放学回家不写作业，我都是偷偷地将我的书包挂在我家门前，悄不声的跑到大伯家又偷偷地把小弟领出来。家里人知道后也不责骂我，只因为小弟是大伯家的独生子，像那个时候的农村每个家庭都是儿孙成群的，唯独我大伯家只有小弟一人，娇生惯养自不言待，所以就因为小弟是独生子的缘故，我便没少受家人的特别关照。

自从小弟满月，我和他基本形影不离，甚至在他四五岁的时候，每天还偷偷的钻进我的被窝，搂着我让我给他讲故事。那个时候，小弟虽然还穿着叉裆裤，但是有几次还是尿床，所以我也就养成了晒被子的习惯。记得有一次我感冒，半夜小弟又从大伯家跑出来，在我床前凝视着我嘴角还微微地笑着，他蹲在我的床前用他那小手指摁我的鼻子，我惊醒后就知道小弟又来找我了。我懒懒地伸出手将他从床下拉到床上，他嗲嗲的叫着哥哥，也许那次我在发着烧没怎么理他，他就一个人依在我的身边小声的哭泣，也许他知道了我在生他的气，因为我曾经说过：如果再尿床我就不搭理你了！

小弟虽然很小，但是从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里能看出他在想什么，或者说他想做什么。就是那次，我到了半夜突然高烧起来，小弟也许感到我的身体特别热，就跑到水盆边也没有跟我爸妈说便拿了一条湿毛巾，又搬了椅子踩在上面将湿毛巾学着大人的样，捂在我的额头上，这是我还昏沉沉的，只觉得额头突然一凉，慢慢的高烧也就退了，可是小弟依然还站在椅子上，当我睁开眼睛趁着秋天的月光看他的时候，他又冲着我笑了。我怕他感冒，就低声地说：“小弟快上来，别再椅子上站着，小心发烧！”小弟说：“哥哥，刚才你是不是发烧了？”我说：“也许是吧！”小弟又说：“哥哥，是不是因为我尿床？”我说：“小弟，赶快上床来，别感冒了！”那一夜，我从低烧到高烧，都是小弟一个人照顾我，他也没有告诉大伯和我的爸妈。时间到了凌晨，小弟困了便搂着我的胳膊睡去，我呢？还依旧是昏沉沉的。在我高烧退去沉睡中的时候，突然我听到一声沉闷的跳步声，随后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昏暗中看到小弟急匆匆地跑向门外然后站立，随后就撒起尿来。就是这次我知道了小孩子什么是听话，什么是董事，那个时候小弟才五岁，当时我真不知道小弟是如何从床上跳到地面，然后跑出门外的，更不知道小弟当时在想些什么，就是从那次开始，小弟再也没有尿过床。

斗转星移时间飞快，一转眼我去了县中学读书，只有在周末和节假日我才能和小弟见上一面，可是我和小弟的感情却一点也没有生疏起来。有几次我听大伯和爷爷说，小弟在我去县城读书的时候，一个人经常趴在我的被窝中不起来，到了深夜还能听到小弟的哭泣声，也许小弟是在想我，才会在深夜裹着被子哭泣。就是我去县中学读书的那年，小弟也进了小学读书，因为我们家属于书香门第，爷爷精通中国古典文学，大伯曾经学过英语，小弟的学习任务非常重，虽然在没有读小学的时候家里边也经常让我带着他识字，可是到了他上小学的时候，爷爷就开始带着他读《昭明文选》和《古文观止》了。小弟聪明过人之处在于它过目不忘，我教他认的字基本上读一遍然后再拿着他的手写一遍，他基本就能记的住。就在我去县城读初中之前，我就带着他学会了两千多汉字。在那个时候，一个还从未踏进小学大门的孩子，能够默写出两千多汉字真的实属天才。大伯有时候也带着他学英语，因为小学课程对于他来讲简直太简单了，按大伯的话说：就要培养天才！小弟还小，可是在我们周边几个村庄都知道了小弟是天才，可是小弟没有骄傲，依旧按时上学，就是比其他孩子多了些忧愁，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种机警了，可是从这种忧愁中也时常会出现他顽皮而快乐的一面。

小弟是神童，就在我初一那年我们镇子上就传开了关于小弟的一些故事。可是小弟是不是也会显示出他那孩童的淡淡忧伤，也许这种淡淡忧伤和我去县城读初中有关，因为小弟喜欢我喜欢和我在一起，我也不想和小弟分开，可是去县城读初中关系到我的学业，我和小弟的分别其实我也不忍，可是没有办法。大伯就在小弟读小学的时候教他学英语，爷爷每天也带着他学古汉语，在那个时候小弟才刚刚董事，就在她刚懂事的时候就学会了不少的知识，我为他感到高兴和自豪。那时每逢周末，在我从县城到农村的班车上下来的时候，小弟总会和他的小伙伴们站在村头一边玩耍一边等我，大老远当他看见我的时候无论他在和别人玩耍什么，他都会立刻停下甚至把自己的书包一扔便向我下车的地方跑着喊起哥哥。那时我都是从周三开始，从我的生活费中省下一点钱，为周末给小弟在县城买点好吃的或者好玩的东西，其实九十年代我国农村是很不富裕的，我的生活费也是家里人攒的，虽然不能将县城里那些最好吃的或者最好玩的东西买给小弟，可是也能买一点较便宜的零食或者玩具，每次周末小弟都会拿着我给他买的东西在他的小伙伴们中间炫耀一番，然后再逐个分给他的那些小伙伴，所以每逢周末小弟都会带着他的小伙伴们在村头我下车的地方等我。有一次我问小弟：“小弟，你怎么都是把我买给你的东西分给你的小伙伴呢？”小弟木然着说：“哥哥，有时你下车的时候很晚，我一个人在村头害怕，和他们在一起等你我就不怕了。”这时我突然有一种像嚎啕大哭的感觉，以后我每次从县城周末回家，我都会挑便宜的多买一些。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我初三那年，因为初三复习紧张，我所在的学校是我们县最好的初中，争取考上县重点或者区重点是家里人对我的期望，复习功课不敢怠慢。中考前两个月我没有回家，生活费都是家里人托人给我捎到我们学校。就在距离中考前一个月的一个周末，我沉醉在物理方程式的时候，突然班主任把我喊了出去，说教务室有人找我还说是个孩子，当时我想是不是搞错了或者老师在说谎，我就停下手里边的复习题去了教务室。当我走到教务室门口的时候，突然看到了背着书包的小弟，我心里边一阵酸楚差点哭了出来，小弟看到我来了就高声地喊着哥哥，随后小弟哭着说：“哥哥，我想你，你是不是把我忘了，哥哥我想你！”我说道：“小弟别哭，哥哥也想你！”小弟说：“爷爷说你马上就回来了，可是我等了好几个星期六，你都没回来。”然后小弟卸下书包，然后轻轻地打开，一边低声地音哑着一边从书包里掏出我曾经给他买的奶酪，奶酪的包装袋是打开的，里边只剩下了半块，还有小叔在过年的时候从国外给他带回来的巧克力。我知道小弟最喜欢吃巧克力，小叔从国外一共给他带回来两袋，过年的时候他舍不得的拆开了一袋，还是把我拉到一边偷偷的拆开的，还剩一袋我就不知道他藏在哪了。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是酸楚的鼻子总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的涌出，一旁的教务处老师看到这突然哭了出来，可是小弟还在从书包里往外掏东西，这时教务处老师看到小弟掏出的是《论语》顿时傻了，小弟说：“哥哥，你喜欢《论语》，我用我攒的压岁钱在新华书店给你买的，在你想我的时候就看《论语》吧。”这时小弟从喑哑变成了微笑，我随口说：“小弟，是不是骄傲了？”小弟说：“不是，我给你带的东西都给你了。”小弟又从喜转为悲伤：“哥哥，我想你！”

我向小弟承诺说：“小弟，等哥哥考完试，就回家陪你！”小弟不再哭泣，教务老师也止住了哭泣，问我：“他是你的弟弟，就是别人说的那个神童？”我说：“一点都不神，就是比别人多认识几个字。”小弟害羞地低下头。我和班主任请了假，带着小弟去我们学校食堂吃饭，因为是周末，食堂添了些点心，跟小弟一起来的还有我们村的一个孩子，我到盛饭的窗口给小弟和那个小朋友一人要了一个荷包蛋，和一碗肉丝面，我自己要了一个馒头一份菜，然后又拿了一个碗，我将那碗肉丝面分成两碗，一碗给小弟一碗给他的小伙伴。小弟开心的吃着，我一边嚼着馒头一边让小弟夹菜，小弟还是跟在家里一样，调皮的加来加去，还是跟家里一样笑嘻嘻的吃饭。我们吃完饭已快到中午，我问小弟：“你们怎么来的？”小弟指着他的小伙伴说：“我让他请我乘车来的，不然我给他写作业！”那孩子低声诉说：”才不是呢？他说来县城让你给我们买好东西吃，我才陪他来的！“我知道小弟不喜欢撒谎，他帮别人写作业很正常，也许那孩子可能理解错了。

我带着小弟和他的伙伴去了新华书店，我给小弟买了几本新版从日本进口的动漫书，小弟特别高兴。随后我们就去了车站，谁知，刚到车站门口，就看到在候车室的爷爷在那焦急的左顾右盼，非常着急的盯着每一位旅客，特别是盯着看小孩的的眼神，一种希望中的迷茫。当爷爷看到我们时，爷爷突然大哭起来，平时爷爷的温文尔雅的老夫子气一下子在我们这些晚辈面前荡然无存。爷爷突然把小弟搂在怀中，从鬓白的头发下面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流出，爷爷含着泪说：“家里人都急疯了，只听村头的人说，有两个孩子乘班车来县城了，你爸妈还有你大伯大妈，都来了。“等了一段时间，我们一家人在车站聚齐了，小弟的小伙伴呆萌萌还站在一边，这时我问爷爷：”他家的人找了吗？“爷爷说：”他们家人听说是跟你小弟一起来的，就放心下地干农活去，一个人也不着急，他们不急，我们就急坏了！“随后，还是小弟含着泪，强忍着用沙哑的声音和我道了别，那年小弟才九岁。

也许天妒英才，小弟在我顺利考入县高中的时候，由于我们当地防疫站购进了一批假冒的脑炎疫苗，并且那批一秒中还带有结核病毒。那年秋末，医生给小弟注射了这类的疫苗，随后小弟就高烧不退还伴随咳嗽，并且咳痰中又带有血丝。见状，爷爷和我们家人很快带着小弟到医院检查，确诊后说小弟患的是急性脑炎和肺结核，医院里边知情人士向爷爷和大伯透露，给弟弟注射的脑炎疫苗出了问题，爷爷和大伯再往下询问的时候那人就缄默不语了。小弟在医院和我们家人的照料下顺利出院了，可是小弟留下了轻微痴呆的后遗症，虽然他的记忆还依旧存在，也许小弟就是天才，可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小弟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小弟，他的记忆力远不如从前了，并且还伴随着轻微性痴呆，虽然生活还都能自理，但是如此突如其来的打击对小弟来说就等于灭绝人寰的天灾横祸，小弟才九岁就遇到了这种情况，本来的一个天才，到最后却烙下如此的印迹。爷爷一怒之下向他曾经的上级写了一封信，随后那封信转到了省委，当时的省委省政府非常重视此事，并且还成立了针对假疫苗的调查组，听说小弟被注射了假疫苗致残的类似恶性事件还惊动了中央。随后的几个月里，由于各级政府的和领导的重视彻查了此事，当时从省卫生厅到负责注射假疫苗的乡镇卫生院都受到了处分，并且有些直接领导还都获了刑，对那些像小弟这样的受害孩子都少也都得到了国家赔偿，可是小弟的天真、聪颖、智慧却永远回不来了。

小弟自从假疫苗事件之后开始有了厌学情绪，随后的几年中听他的老师说一直处于生病之前的状态中，这几年他的知识量一点也没有增加。直到我进入都市读大学四年级的时候，小弟从初中辍学了，原因是他有点轻微痴呆，并且老师说他什么也都学不会，那年小弟十六岁。也许在小弟的心里永远装着的是我陪着他度过的童年，就在我大四那年上学期，因为我要参加考研，暑假在学校复习没有回家陪小弟，就在我拿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汇款单还有一封信，汇款单上的笔迹乍一看非常熟悉，仔细一看是小弟的名字。我连忙拆开信，信是小弟从广州寄来的，小弟的笔迹依旧还停留在他生病的那年，他在信中写道：

亲爱的哥哥：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别为我伤心，人有兴灾祸福、月有阴晴圆缺，命运如此安排，人定不能与天争。

在你接到信的时候，我已经辍学了，我知道我目前的痴呆状况，如果再继续读书，恐为家庭增加负担，爷爷每看到我目前情景，多会流泪悲伤。我决定离开家庭来到广州，目前在一家工地打工，老板见我老实憨厚便收留了我，让我在这里卸水泥和砖头。哥哥，不要难过，我现在已长成大人了，命运安排亦如此，且不可为我过于悲伤，我在广州挺好的，工资很高，给你寄去的两千元钱是我这个月赚来的。

哥哥，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弟已不多言，只盼将来你学业有成多为别人做善事，弟心足矣。

祝哥哥：

    学业有成

                                                  小弟

                                                敬上

那时，在我收到汇款和那封信的时候，我的心在撕扯在呐喊，我为小弟的命运不公而哭泣。小弟才十六岁，却要遭受人类如此的不公平，一个天才的毁灭却只是那一针假疫苗，小弟啊小弟。

随后的这些年中，小弟虽然有些残疾，可是小弟依旧还是小时候那么懂事，虽然小弟的痴呆已成事实，可是小弟的背后还有憨厚老实，多少年来我的家人和我都想让小弟变成正常人，可是如此的难耐和困难却永远停留在了昨天。几年前小弟的憨厚老实和他小时候天才似知识，赢得了一位正常女孩的欢心，她爱小弟她说小弟不但老实而且还非常孝顺和懂事，她还夸小弟有才，我在心里边撕心裂肺的想给她补充几句，可是我说不出口，我也想表扬小弟几句，可是看到小弟那轻微痴呆的表情，却又将我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我只想说：“对不起！小弟，你曾经是天才，以后在我的心里你还是。小弟！“我的泪水在心里便翻腾着、翻腾着。

在我最后见到小弟的时候，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小弟的两个孩子不但没有受到小弟的痴呆遗传而且还比小弟长的秀气，在我和两个孩子接触之后，两个孩子的妈妈告诉我孩子四岁的时候就认识了两千多个汉字，还说幼儿园的老师逢人就说这两个孩子就是天才。我看着这两个孩子，心里边为小弟感到一点欣慰，看到这两个孩子不俗的聪明活泼，在心里为小弟感到一种自豪，这两个孩子是未来是小弟的希望，我在心里为小弟暗暗地助威、呐喊。

近些年由于工作原因，小弟又在遥远的广州，我们也就没有见上几次面。几个月前家里人突然在电话中告诉我，小弟病危。细问究竟，因为小弟轻微痴呆大脑细胞受阻，影响肾脏排泄功能，导致肾部衰竭致癌，在我听到这的时候心里便简直像晴天里的一个霹雳，炸的我满身新的悲恸，小弟啊，命运真的就是这么不公，小弟啊，老天没眼啊。又过了几日，在我就要准备动身去广州探视小弟的时候，已告知小弟的肾脏被切除了一只，此时我接近于崩溃，可是小弟小时候的聪颖一直在我心里，我想去看小弟。随后家里人来电话告诉我说，小弟因为肾癌医院已无回天之术，小弟又执意回老家静养，也许是小弟已经知道自己将不久人世，在与世临别之际且还不忘故土，还想着落叶归根。我一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边给家里打电话，这次接电话的是小弟的老婆，我问他嫁给小弟后悔过吗？她说，不后悔，这是冥冥注定的，还告诉我说让我在外放心工作，不要担心家里，自己无论多辛苦也是为了孩子。听到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激动不已，我为小弟渠道如此知书达理的老婆感到高兴，同时我也为我的两个侄子感到自豪，我想对他们说：“孩子，你们有个好爸爸。”不久之后，我想回家再看一眼小弟，这时却被小弟的老婆和大伯阻止了，他们说小弟已经病在危急，造血功能完全缺失，人已经骨瘦如柴，见了未必心安。劝我在外安心工作，切勿惦念，人且已死不可过于悲伤，也许他们说这话的时候，他们的内心在流血，他们的内心流血是为了不再让我为小弟流泪。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恸哭起来，小弟我想再送你一程，或者再陪你说几句话，可是你却这样去了，当我再次接到家人打来的电话的时候，小弟已经去了，已经去了他想去的地方，此刻我心里却是一种空荡荡的悲伤，小弟，你为了哥哥付出的太多，最后哥哥却不能陪你说几句话，小弟啊，哥哥心里有愧！

                                                        作者：于伟

                                                  2018年7月25日星期三

                                                     写于：东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