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

听说哑姑不在了，我的心里就成了乱麻似的。因为小时候经常跟着哑姑在村里头玩耍，哑姑比我大很多，可是哑姑是个不会说话的聋哑人，哑姑人长得很漂亮，在我们那一带十里八村的也算头号大美女。印象中她那白净的大脸盘，双眼皮中藏着两只滴溜溜会说话大眼睛，真的很招人喜爱，可是就因为她哑，快三十岁了才在媒人的好言相劝中嫁给了邻村的一个瘸子当媳妇。哑姑出嫁那年我还在读初中，记得还是特意请了假把哑姑送出的村，哑姑出嫁那天，她哭的很伤心，或许是多年的委屈在那一天突然爆发了出来吧，可是我在那天只觉着哑姑很漂亮，特别是家人帮着盖上红盖头的时候，就像天仙下凡一般。可是见到那位瘸子的时候，我的心就突然凉了，那个瘸子满脸皱纹身材矮小，听说几年前在南方打工摔断了腿，结发夫妻又带上全部积蓄跟别人跑了，这几年全靠赔偿金过日子。

现在哑姑出嫁了，留给我的是很多个好的回忆，小时候每到放学回家，我都会找哑姑玩，她虽然没有上学读过书，可是我做完家庭作业之后，她都会帮着我看一遍，无论是生字还是数学题，只要哪个题出错她都会给我指出来，让我认真改正。由于她不会说话，和她沟通觉着也不难，有好多次都想问她跟谁学的，可是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想说可最后都没有说出口，也许是她在我做作业的时候比我喜欢学习的缘故，这样持续到我小学毕业。每次在她跟前做数学题的时候，她就会拿着我的语文书看的津津有味，我做语文题的时候踏遍拿着我的数学书默默地看，也许就这样她学的比我好吧。有几次问她想不想上学，可是哑姑却满眼是泪的低下了头，不知是伤心还是无奈，我也只好作罢不再问她。

夏天的时候哑姑经常带着我到村里边的小树林中捉知了猴，那个时候哑姑比我高身材苗条还会爬树，有时候把作业做完我就会去找哑姑到树林中玩耍，每到这时她都会拿出好吃的给我，像刚从地里摘的甜瓜、黄瓜、苹果之类的，我一边吃一边看她做抓知了猴的工具。等我把手里的瓜果吃完，抓知了猴的工具也就做好了，然后就一起去小树林中。那个时候小树林的景色特别好，树也不粗民风还比较淳朴，天热的时候也有不少村民在小树林中乘凉，那个时候的农民也没什么爱好，不像现在家家都有空调电视，天热了把空调打开进行防暑，而那个时候许多都还是土坯房的农村，每到三暑天的傍晚他们也都会躲进小树林享受自然风的洗礼。我和哑姑到了小树林，村里的人见了我们都会先和哑姑打招呼，哑姑也都是笑呵呵回应，而我也只是帮着哑姑拿着工具跟在她身后，然后我们就开始在每一棵树边转悠，有时候一棵树上就能发现好多个知了猴，那个时候农村相对来说很少使用农药，用农药喷洒庄稼以达到为庄稼杀虫、治病也都是很稀罕的事情，所以像知了猴、蟋蟀、蝲蛄随处可见，而知了猴又是我最喜欢的。小树林中除了村民们的谈笑声就是知了、蟋蟀的叫声，有时候也会碰到蛇，哑姑胆大，她能揪着蛇的尾巴一把就能把蛇甩出很远，而我却是害怕极了，哑姑都会看着我傻傻的笑，我们农村因为是平原地区，记忆中很少能碰到毒蛇，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哑姑才不会害怕蛇。

哑姑挥舞着抓知了猴的工具，我拿着布袋子为哑姑打下手，要不了很久就能收获很多知了猴，记忆中故乡的夏天基本都是这么度过的，因为是农村除了在夏天抓知了猴，其它的事情就是看书学习和上学了，也是很无聊。每一次我们从小树林中出来，哑姑都会把袋子绑扎结实然后才收起工具，我呢也是老实本分的在旁边站着给她打下手，看着装着知了猴的袋子时不时就会流出口水出来，哑姑干活也是很利索，我和哑姑走出小树林就会到她家在院子里坐着，静静地等待一道美食的出现。哑姑有时候会把知了猴清洗干净后油炸，有时候也会干煸，吃起来很脆也很香，抓的知了猴多的时候，她就会给我用纸包起来放在我的书包中，如果抓的知了猴少的话，我和她就会一边吃一边数石榴树上的大石榴。油炸的知了猴吃起来很香，哑姑每次做油炸知了猴都会将粗盐吧用擀面杖擀成粉末状，然后再撒到炸熟透的知了猴上面，吃起来特别有味，记忆中的油炸知了猴要比现在饭店里的油炸知了猴好吃，现在饭店中的油炸知了猴吃起来没有那个时候的香，也没有那个时候吃起来口感焦脆。有时候哑姑还会给我做干煸知了猴，干煸知了猴不像油炸那么简单，如果是干煸知了猴，哑姑就会让我帮她烧锅，就是农村烧柴的那种地锅，记忆中她们家的地锅很难烧，可是她们家的地锅排烟系统比较好从来不呛人。地锅烧起，哑姑将油倒进锅里，然后将洗好的知了猴一股脑的倒进锅中，然后进行按压，使那些胖嘟嘟的知了猴变成扁扁的，一边炒一边翻最后再撒上一些调味料和细盐巴，就这样很快就能将干煸知了猴出锅，这是我就会急不可耐的捏上一只放在嘴里细细的嚼起来，特别的香。

哑姑做饭很仔细，不像我的母亲，虽然我的母亲做出饭吃起来也很香，可是总觉着没有哑姑做饭那么有味道。如果说我的母亲，她也是一位很贤惠的人，如果抓到知了猴哑姑不想做了，她就会把知了猴收拾干净和我一起送到我们家，然后我母亲就会给哑姑找点好吃的，而哑姑从来都不吃，有时候也会给我放着，等我再到她们家的时候拿出来给我吃。那个时候农村生活很单调，物资也很匮乏，哪怕一颗糖果我都会分几次吃，而哑姑每一次收到别人给的零食也都会给我留着。哑姑把我和知了猴送回我们家，我妈便让哑姑留下来吃饭，哑姑喜欢我母亲做的饭，她们的关系处得很好，我的母亲是我们村的裁缝，逢年过节也都会给哑姑准备一件新衣服，这么着她们每次见了面也都是很亲热，只不过哑姑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我母亲喜欢将知了猴进行生煎，生煎知了猴的时候往往是在锅里边打入两颗鸡蛋，哑姑也会默默地蹲坐在灶台前烧锅，那个时候的土灶台不像现在的燃气灶台，那个时候的地锅全部是烧柴的，控制地锅的温度完全依靠烧柴人的经验，我的母亲和哑姑配合的非常好，生煎知了猴之后就是开大灶煮粥和馏馒头。

每次做完饭，我母亲就会首先给哑姑一个热腾腾的馒头，然后哑姑就会将馒头从中间掰开，随后我母亲就给亚姑在馒头上满满的盛上一铲子裹着鸡蛋的知了猴，我也一样，只是我吃不了那么多，其实那个时候我们农村就是这么淳朴，没有那么多枝枝绕绕。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如果家里来了客人，每当和客人一起吃饭的时候，首先就是荤素搭配几盘子菜上桌，然后再拿出好酒。而那个时候农村物资比较匮乏，能吃到白面馒头也算是比较幸福的事情了，哑姑也是，也从不嫌弃家里边贫穷，可是有几次她也想走出农村到城市里开开眼界，可是都因为她不会说话，家里人害怕她到了城里吃亏，才让她一直待在村子里，哑姑又特别好强，虽然嘴上说不出来，可是内心却一直想变成一只鸟，从农村飞到城市。生煎知了猴出锅后，哑姑一边吃着母亲做的生煎知了猴，一边听着母亲数落我的话语，而哑姑和我往往都是相视而笑，而我也都会调皮的朝着哑姑做个鬼脸，我的母亲也不会特别的指责我，或许哑姑能听得到声音，我呢也会很调皮的嘿嘿一笑，吃罢饭哑姑回家，我的母亲开始收拾灶台，剩下的知了猴就会给我装到瓶子里做零食，我还会在院子里和家里的那条小黄狗玩到星星出来。

小时候的我，有很多关于哑姑的故事，或许哑姑比我大很多的原因，亦或是她把我当成了她的孩子。哑姑是我二爷家的女儿，她有一位哥哥，但是常年都是在南方打工，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到我们农村，我的父亲和哑姑的那位哥哥一样，他们都在南方的同一个地方。二爷去世的早，家里只有哑姑和二奶相依为命，有一次就在深夜我突发高烧，而我母亲身体本来就弱人且胆小，那次哑姑在深夜把我背到乡医院，后来听医生说，如果再晚来几个小时，我很有可能会被烧成脑瘫，回忆这些让人后背发凉的故事也着实很难为情，可是就是这次哑姑那个时候才二十岁出头，我母亲十分害怕，我躺在床上只看着她在一边吓得直打哆嗦，而哑姑见到我时一把把我从床上拉起，硬生生的将我用绳子绑在她的背上，趁着夜色把我送去了乡医院。等到第二天，我母亲颤巍巍的从家里赶到医院，哑姑在病房里给我的母亲做了几个手语动作，我母亲才慢慢的平静下来，而哑姑没有一点怪罪我目前的样子。记得小时候，我们邻村有几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都是因为突发高烧却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最后都落下了残疾，而在农村长大的孩子，突发高烧落下残疾也是很正常的，毕竟那个时候家家都不富裕，平时如果生病大多是使用土方法，或者不去治疗，能进医院看病的也算是比较好的家庭。我们那些同龄人，他们如果生了病，也基本都是在让村里的土郎中抓点药，可是在我生病的那天晚上，哑姑就好像发了疯似的，居然背着我走了几十里路，到了医院等我病情好转，她才蹲坐在墙角边昏昏睡去。

等到我读完小学，慢慢地看着哑姑变老，那个时候哑姑已经快三十岁了，家里人看着哑姑嫁不出去也很是着急，哑姑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活蹦乱跳，有时候也会躲在角落里哭泣。由于我所在的初中是县城的一家寄宿制中学，每周才会回家一次，哑姑不会说话，可是我知道哑姑很想我，每到周末我也会用省下来的零花钱给哑姑带点小东西，哑姑就会很高兴的接受，每次开心的就会像个孩子。有一次天气骤变连降暴雨，一连几个星期都没有回家，因为是寄宿制学校，同学也都是家里人托亲戚把生活费送到学校，我也不例外便在学校待着，可是突然有一天同学说校门口有个长很漂亮的女人被人欺负，我觉着好奇就从学校的窗户往外瞅了一眼，突然发现那位被欺负的那人就是哑姑，我随后拿着板凳就冲出教室，同学和老师也都感到很惊讶，便也急跟了上来，哑姑看到我就很激动的跑了过来，那几个欺负哑姑的流氓看到我要与他们拼命的架势，也就停止了对哑姑的猥亵行为。班主任站出来问我认不认识这位女的，这时哑姑躲在我的身后一边哭一遍抹眼泪，我激动的哭喊：“她是我姑！”，这时同学和班主任一拥而上，便把那几个欺负哑姑的流氓扭送去了派出所。因为哑姑不会说话，身上又没有受到伤害，派出所的警官在对哑姑做笔录的时候着实也犯了难，还好有同学和老师作证，等做完笔录双方都签完字之后，派出所把那几个对哑姑做不雅动作的流氓进行了处罚，哑姑的情绪才恢复平静，这个时候家里人也都赶了过来，见到哑姑便开始吆喝了起来，而哑姑一直躲在我的身后眼中含着泪水不敢抬头。

那个时候我知道哑姑心里是很委屈的，可是她不能说话，像这种情况哑姑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忍受，也许当时她内心的恐惧已经达到了顶点，这时我的班主任站了出来，他不但批评了家里人对哑姑的鲁莽，还说哑姑是个好人。随后，哑姑跟着家里人回到农村，也许这是哑姑第一次从农村走到城市，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而又受到这么大的委屈，她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忍受。等到我周末回家，哑姑早早的在村头站着，看到我之后就急忙向我挥手，然后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包我最喜欢吃的水果糖，她用手比划着对我说是上次到县城带去的，惊吓中忘了给我。我接过那包水果糖心里边很激动，虽然眼里含着泪却还在强作微笑，当时没有问哑姑糖的来历，但是看着哑姑是那么的高兴，也就把糖收进了书包。哑姑还像我读小学的时候那样，抢过书包背在自己肩上，随后我们就一起回了村，就在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哑姑要嫁人了，要嫁的那个人我不认识，想象中觉着应该不错，我没有向大人们打听，只是在心里边默默地为他们祝福。哑姑出嫁那天我请了假，当我看到那位瘸子的时候，心里边很是难受，眼泪哗哗地往外流，可是我的母亲在我旁边叮嘱我说，哑姑出价是件好事，应该开心才对。在哑姑坐上花轿的那一刻，只见她眼泪不停地滴落在红色的裤子上，握手摸着花轿将哑姑送出村子，心里变的的空空的，就好像失去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一样。

过了一段时间，每次周末回家我都会向村头多看上几眼，总想着哑姑还会像往常一样站在村口等着我回家，可是每次发现村头没有了哑姑的影子的时候，心里边总不是个味。哑姑是在春天出嫁的，等到我快要放寒假的时候，有一天深夜，我的母亲匆匆来到学校，找到我说哑姑想见我。随后我就很高兴的跟着母亲出了学校，走在路上心里想这不是去医院的路上吗，突然内心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是不是哑姑出事了，我急忙问我的母亲，母亲悲伤的点了点头。我十分高兴的神经顿时静止了似的，一种无比的悲伤从心中一起涌了出来，内心的忐忑与不安、焦急与恐惧顿时顿时从心中迸发出来，但是此时的我需要冷静。当走到医院，远远地看到那位瘸子静静地坐在病房门口，我深沉的看着他，他也深沉的看着我，我说：“姑父，怎么了？”他指了指正躺在病床上还有一丝气息的哑姑，我急忙走到哑姑跟前，而哑姑艰难地从枕头下取出一个包，哑姑用手比划这说以后读大学的时候用，然后就放下了手。这是查房的一声吼了一声：“急救、快急救！”，哑姑就这样被推行了急救室，可是等到一段时间后，出来医生却对我们摇了摇头，母亲便嚎啕大哭了起来，姑父对我说哑姑难产，孩子没有保住，自己也搭了进去，他对不起哑姑，也不知哑姑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是什么样的毅力支撑着她与我最后一次相见，就这次我们却成了永别，我强忍着着泪水，默默地对自己说：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愿哑姑走好，你依然是最美的、村里边最漂亮的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