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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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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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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

三叔是村里的老光棍,可是他的学历很高,只是他所学的专业比较冷门,虽然那个时候大学包分配,可是在他毕业后到单位实习的时候,因为专业不对口不得不打了辞职报告回到我们农村。当初三叔在改革开放浪潮下也去过珠三角,那个时候他从珠三角回到我们农村还是比较风光的。凭着自己的知识加上农村人憨厚老实、永不服输的劲头,没几年便在珠三角地区干出了名堂,听说那个时候在珠三角还开了一家服装公司。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回到我们那个农村老家招人,十里八村的年轻人听说三叔要招人,就迫不及待的到我们家咨询招工信息,三叔也不藏着掖着,心怀真诚且直言不讳的说:只要能够吃苦耐劳,踏实肯干就能把他们从农村带到珠三角。其实那个时候,正值改革初期,广州深圳刚刚起步,哪怕仅用身份证买股票就能赚到钱,更何况三叔还有一家工厂,做起服装生意又是一把好手,这样就是那次招工的时候三叔认识的三婶,过完年三叔便带了几十人去了珠三角。

他们到了珠三角,三叔的工厂里刚上了几十台设备,做服装的布匹都在库房存着,因为都是新员工,需要对他们进行培训,然后在采取新员工带着老员工操作设备的方式进行试运行,一时间三叔特别忙,因为工厂里都是邻村的熟人,也没有什么芥蒂,都相互帮衬。本身都是农民,从农村出来打工的他们也都能吃苦,那些人再加上年轻,学东西也特别得快,一个月后也都能熟练的操作机器了,只是对机器上的文字还一直认不全,三叔显得特别着急。用我们老家的观念来看,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能够从农村走到城市就已经是人生赢家了,可是那些人因为没有文化,也着实吃了不少的亏,然而他们在三叔的带领下,逐渐的从文盲变成了半文盲。记得在我小时候,如果谁家有文盲,乡政府还根据各村的情况专门组织了扫盲班,只要报名扫盲班的并且参加学习的,每一节课授课老师还会发给学员水果糖吃。那些跟着三叔到珠三角的人,在三叔的厂子里不但能够打工赚钱,而且还能一日免费三餐,最重要的是还能学文化,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好多人都盼着三叔能够将他们带去珠三角。

三叔在生意上不含糊,为人处世上也不含糊,只要是他厂里的工人,只要家里有婚丧嫁娶的事情,三叔都会自掏腰包购买来回车票,同时还会随上大礼聊表心意,如此这样三叔的口碑一直都是很好的。三叔为人豪爽大气,不像同时代的知识分子抠搜小气,印象中三叔从来都不会把钱当回事,这样一来二往,每逢夏忙秋种有不少人都会慕名而来,帮着我们家收庄稼,他们都说爷爷有个争气的孩子,让他们沾到了光。而三叔表面上为人随和、经商有道,其实在他的内心也有脆弱的一面,农村人的质朴本分乐善好施的本性,最终致使他在将来的商海中连连吃亏。三叔的生意到了2000年的时候便开始了走下坡路,究其原因倒不是因为员工的技术或者机器的问题,而是因为珠三角地区经过近二十年的经济建设,形成了一整套较为成熟的管理模式,同行业竞争也越来越较为明显,那个时候三婶还没过门,可是他们俩的关系在我们那一带却已是家喻户晓了,然而三婶却不像三叔一样老实本分,她喜欢追赶时髦,时不时便与外资企业的老板勾勾搭搭。最开始的时候,三叔的工厂里做出来的衣服较为亲民,没有什么太大的流行色,销往全国各地的订单也算不错,可是三婶却将外资企业那些较为时髦的东西拿到三叔的工厂里进行加工。加工出来的东西和外资企业的东西相比,总会稍有逊色,而三婶那个时候觉着三叔有钱,还将外资企业的一名服装设计师高薪挖了过来,然而这名设计师并非是实力超强的那种,他曾经也只是跟着外国人到法国巴黎出过几次差,对服装元素的设计理念也仅仅停留在入门级,更别提国内与世界接轨或者争取海外订单了。

就因为三婶急于求成,不切合实际,又仅凭那位设计师一些花言巧语,便盲目的上项目,三叔那个时候还一直在忙国内市场,对三婶的国际流行元素也是一知半解,可是三婶从国外搞得订单却要在三叔的工厂里生产,而工厂的法定代表法人也仅是三叔,三婶也不是股东。当三婶的第一批服装成品销往国外的时候未造成多大风波,只是在进出关的引起了海关的注意,后来那位被三婶高薪挖来的设计师便开始了疯狂抄袭境外多家服装名企的设计原稿,根本不顾三叔他们对境外服装的了解,一意孤行任意交图再三数不知情的情况下通过三婶在工厂投产,工人们明白三叔和三婶的关系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三叔,恰恰这个时候三婶的境外订单愈来愈多,而三叔依旧像往常一样在国内跑市场。经过几十个设计图纸的投产然后出口,随后过了半年时间,几乎是在同一天三叔的工厂便接到了来自境外的几十家公司的起诉书,这些起诉书里边几乎都是侵权诉讼,而三叔却是一头雾水,当三叔找到三婶询问此事的时候,那位设计师自知捅了篓子便溜之大吉。本来三婶文化程度就低,还一味的想着赚快钱赚大钱,哪知设计侵权的概念,更何况还是三叔把诉讼书给她念完之后她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如果不是那些诉讼书的出现,她还依旧在幻想着赚大钱。

经过这次国外企业的起诉赔偿和退货,三叔的工厂便接近破产,为了完成国内其他订单,三叔不得不铤而走险举借外债,甚至不惜血本借了一些高利贷,那个时候国内信贷市场没有如今这么规范,那时的借款利息都是借款人和放贷人自己约定利息的,并且还仅仅用行规进行约束双方的借款协议。就这样三叔十多年的辛苦便付之东流,并且为了工厂完成国内订单原本好强的三叔不得不低下头举借了大量外债,三婶自知理亏就回了娘家。因为三婶娘家和我们村很近,家里人碍于情面也只好作罢,就这样过了大半年时间,三叔先是把外债还清,然后工厂又进行了一次规章制度的完善,也算平稳的度过了三叔最难熬的时间,当三婶知道三叔的厂子开始盈利的时候,便又悄悄地回到了三叔身边,本来三叔不想再和三婶有任何瓜葛,可是拗不过我们家人碍于情面和三婶他们家人的软磨硬泡,三叔也只好原谅三婶。后来听说经过这次风波,三叔的厂子过了一年多时间才从侵权阴影中走出来,这个时候厂里的资产也仅剩那些台机器,三叔还是默默的在国内跑订单,三婶没有文化可是她却没有闲着,依旧出现在外资企业举办的各种产品展销会上,就是那段时间三婶认识了一个叫詹姆斯的英国商人,三婶经常拿着厂子里边钱,请詹姆斯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吃饭、喝茶。后来三婶把员工工资也拿去请詹姆斯他们吃饭了,厂里的工人稍有不从,三婶就会说:他和三叔是夫妻,厂子是她和三叔两个人的。厂里的工人看着三婶大言不惭的泼痞无赖样,执拗不过便将此事告知了三叔,而三叔那个时候还在新疆考察皮革生意,无暇顾及工厂里边的事情,可是三婶也不知是在谁的怂恿下或许是狗急跳墙,一下将三叔的工厂抵押给了信贷公司,抽走的近百万元后与詹姆斯一起去了英国。

等到三叔从新疆回到深圳的时候,工人们因为没有拿到工资已停工多日,此时的三叔因为气血攻心加上多日劳累,一下子晕厥了过去。因为家人们的默认,三婶平时在工厂里还一直以三叔的老婆、贤内助老板娘而自居,或许这就是“包办婚姻”惹的祸吧。在我们农村老家,那个时候一直以来还有个“未婚同居即夫妻”的风俗,这种不成文的风俗,只要双方父母同意,为男女双方举办了婚礼,在不需要双方到民政局注册登记的情况下,只要有夫妻之实就可认为是“两口子”。三叔没有坏心眼还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大孝子,执拗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默认了三婶就是自己老婆的事实,并且还将工厂的印章等都交给了三婶保管,工厂里的大小事务又全部交由三婶管理,殊不知三婶却有着一种肮脏的本性。三叔晕厥之后,工友们将三叔抬进医院,后来经医生诊断,三叔因为劳累过度造成脑干损伤,如果不是抢救及时很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天公不作美,等到三叔出院后,才将工厂里的订单发货,刚好清偿完拖欠工人的工资款,就在三叔还在轮椅上伤心流泪的时候,信贷公司便开始要求三叔偿还贷款。三叔悲痛欲绝,也只好将工厂倒手转卖,等到清偿完贷款之后,三叔在厂子里坐着轮椅转了几圈,最后还是那几个从厂子里辞职的邻村人,将三叔推回到了现在的农村老家。

2000年前后,三叔带着愤恨之心离开了自己打拼了十几年的工厂,因为三婶前后两次折腾,三叔间接或直接损失达到了三百多万,记得在三叔回村的那段时间,一天夜里三叔脑干损伤的病症又一次加深,在家里人将三叔送去医院的时候,也没有见到三婶她们家人到场,后来听人说,三婶她们家人是因为三叔和三婶不是合法夫妻,三叔成了残疾,他们也没有义务照顾三叔,慢慢地也就推脱了。我们家人虽然报了警,可是三婶却在国外,迟迟结不了案,而三叔的医药费却高的吓人,最后没办法,只好申请特困救助,或许三叔坐在轮椅上思考人生几个月,三婶她们家人也就悄悄地静默了几个月,可是也不好意思来我们家,甚至还扬言找三叔要女儿,自此之后邻村的乡亲们见到三婶她们家人也都会投去异样的目光,可是见到三叔时好多人就会为三叔感到惋惜。三叔也不气馁,平时也积极配合医生接受治疗,曾经那些受到过三叔接济的乡里乡亲是不是还会给三叔送来还吃的,还有人给三叔找来不少偏方,慢慢地三叔开始见好起来,三叔也改变了曾经的生活态度,经过这么多年人生的曲曲折折,也许他活的比较通透些,他坐在轮椅上不断的审视着自己接纳着现实,农村的风俗也有所改变,不再像以前那样讲事实婚姻摆在法定婚姻之上,彻底改变了包办婚姻的旧习俗。

三叔的身体慢慢恢复,这也多亏了乡亲们的热情照顾,乡亲们可能是觉得曾经三叔对他们有嗯吧,只要听说哪个地方能够治三叔的病,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将医生请到我们村,专门为三叔治病。有一次,好巧不巧,有位中医爱好者在翻阅中医典籍的时候,偶尔看到一个药方,其中所述与三叔病症基本吻合,他便写信向一位名医请教,而那位名医久居浙江,当时准备在我们省城开讲座,随后便通过他的助理和我们联系,约好时间便让三叔接受问诊。家里人听说名医要为三叔看病,也都十分高兴,随后的几天家里人推着三叔到了省城医院,经过名医问诊之后,对那个药方重新做了调整,即按方抓药后,三叔服用三月有余便可从轮椅上下到地面独立行走了,但是三叔这时还需拄着拐棍。后来又经过三个多月的调理,三叔说话的语句逐渐清晰起来,只是拄着拐棍走路的时候还有些颠,但是完全可以独立行走,脑干损伤也基本痊愈,我们家还为三叔大病初愈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筵席,那年三叔已经四十出头了,见到昔日好友和同学,他显得特别矜持,内心好像有一种不能说出口的激动之感。被命运捉弄的人生厄运,往往都会在亲情友情和真情面前低头,祝福三叔的同时真希望三叔能够忘却曾经的记忆。

二十岁从学校走向社会的三叔,在挫折面前他从来都没有低过头,可是他却输在了乡风民俗和农村陋习之中,但愿我们这一辈人不再被“包办婚姻”之类的乡村陋习所缠绕,用自己的知识和信念努力的摆脱和挣脱掉“村规民俗”的束缚,努力地为自己的人生去拼搏。不知三叔在轮椅上的那几年是如何熬下来的,不知这种毅力的坚持需要多少勇气,也不知三叔在这些打击面前内心要强大到哪种程度,可是三叔的康复也着实让那些关心他的人们捏着一把汗,殊不知四十岁后的三叔还会活成什么样。有时候,三叔在村里边走动的时候,当他累了就会默默地站着朝着正南方向细细的看着,也许他在看地里的庄稼,也许他在注视着远处的天空,或者正在用目光搜索着那些高飞的鸟儿,可是我们却在静静地等待他的康复。经过一两年的独守,三叔的性格也变得有些收敛,没有了从工厂回来时的那种急躁不安,自从他从轮椅上下到地面拄上拐棍之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我们也在期盼着三叔能够从曾经的梦魇中走出,能够真正回归到现在的生活中,真希望在三叔未来的世界中不会再出现像三婶那样的人,人生没有几个十多年,命运中也没有几次转折点,也许这个世界对任何人来讲都是公平的,都是充满希望的。

有几天时间再没见到三叔,我便急着问家里人三叔去了哪里,家里人说三叔当初在珠三角地区先买的土地然后才建的厂房,厂房和原材料卖给了别人可是土地的产权依然还是三叔的,这不仅让我觉着三叔是一位多么有远见的人,而今厂房所在的地区要拆迁,需要三叔去与拆迁办协调。三叔走的时候,家里人没有谁再去阻拦,也没有谁在说什么话,只有静静地把三叔的行李收拾好,三叔走的时候也没有和村里人打招呼,只是默默地趁着夜色一个人踏上南去的列车,也许三叔有许多话要说,可是三叔会一直讲这些话藏在心里。村里人也希望三叔不会再出现不好的状况,当三叔踏上南去的列车时,月光正在静悄悄的撒到地面,也许他还没衰老的身影中正在飘荡着《北京欢迎你》这首新歌的旋律。他将坦然地面对世间的一切,不再受世俗的目光所拖累,随着时代进步和科技发展,在他的心中还依然会绘制出属于他的一片天地,未来属于三叔也属于我们,可是时间的车轮依旧正在无情的前行着,但愿三叔不再被世俗拖累,不要再让世间的不公锁住自己。虽然三叔经历了常人难以接受的挫折和打击,甚至是欺骗与背叛,可是在强人面前这些都将是浮云一般的存在,命运对任何人来讲也许是公平的,只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审视命运的角度,当角度不同的时候才会感到有些差异罢了。如今,当我不理解情感与挫折的时候,都会想到三叔曾经的遭遇,当然在我们生活的这个社会上,三叔本来就是个例且不能以偏概全,但我们还必须认真的去品味自己,当我们发现问题的时候就要鼓起勇气努力纠正,而不是一蹶不振。我猜三婶还活着,她只是不敢再回到三叔身边罢了,或者我们家人经过转变观念之后也不会再让她与三叔接触,因为她无论到了什么地方或者躲到了哪里,她都必须先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埋单,不然任何人都不会原谅她,特别是那些和她一起在三叔厂里工作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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