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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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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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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现在,教书的都叫老师,可今天的主角是先生,是位教书的老先生。叫老师显示不出他的气质,叫先生虽有些文绉绉也很贴切,在我心里,他是名副其实的先生。

他是位小学教师,生平都在讲台上度过了。从教40年,从风华正茂的青年小伙儿熬成了老头儿,只为心中对教育的一份坚守。我成为他的学生那年,他也快退休了。那时还是小学,他是我的班主任,也是语文老师。第一次上他的课,就觉得这不就是从书卷里走出来的教书先生吗?儒雅博学,温和风趣,那时我心中的他尹然是历史小说中的雅士文人。不止我一人,全班27个人都被他的课深深吸引了。从那时起,语文便成了我们这些后生心中的伊甸园,上语文课成了很多人的享受。在后来的求学生涯中,这样的体验少之又少。

先生上课神采飞扬,幽默风趣。至今我还记得他上课时的神采。总是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板书,每次上课,他都会带来课本,但课本他是几乎用不着的,他可以将整本书倒背如流。上诗歌赏析和短文欣赏课是那时我们最头疼的,刚开始接触文学,这些既要求美感又要求规则的东西实在令人头大,可他上课就不一样了,哪怕还是怕点到自己的名,我们仍然听得兴高采烈。那时我们不懂什么叫措辞,只觉得一句简单的话,从先生口中说出来就如同春风夏雨,美妙极了。也不懂什么叫文采,只是听他说话就莫名觉得欣喜,一切苦恼都抛之脑后了。大概这就是一位小学老师的伟大之处吧。他们总能把枯燥的理论课变成童年的万花筒,把艰深的文学之根悄悄种在每个学生心中。润物细无声,就是如此吧。

课后,先生也是个小老头儿。和小孩子相处久了的人大都童心未泯,先生虽已过天命之年,心中仍怀着一颗童心。那时我们学生都要自己种菜勤工俭学,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学校刚建成,设施不全,经费有限,这学校里的蔬菜供应是很大的问题。先生便提议带领学生种菜。学生大多是农村孩子,种菜不是什么难事,可先生却是个种菜的新手。锄地的时候,先生抬一把大锄头,让年龄大一些的男孩子教他锄地。他锄的并不太好,但他总是最卖力,每次干完活衣服都湿透了,他却只是笑着和孩子们道辛苦,我们见此情景也纷纷向他道辛苦。他一转身眼泪就掉下来了。我们望着他,他说风大,沙子进眼睛了,我们都会相信。

菜都长出来了,一天天长大,可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尽其数的菜青虫。那种虫子专吃新长的嫩叶,一不留神,整块菜地的菜心都被吃光了。为了安全,也实在没条件,这些菜从不打农药,虫害就越发泛滥。忍无可忍了,先生就带大家伙儿一起去地里除虫。有些女同学胆子小,不敢用手捉虫子。先生知道了就让她们去浇水。我也很怕虫,可我常常跟在先生后面,因为每次他捉虫的时候都会讲很多小虫子的故事。有男孩子调皮捣蛋,先生就捉几条大青虫,一路追着他们跑,扬言要把虫子放到他们的衣服领子里,可最后往往是自己的衣服领子里被塞了几条虫。

先生其实是个“全才”。也许在这样的乡村小学里任教的老师都是全才吧。但先生的全才可不是乱吹的。他是个文人,据说祖上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会写字会教书自然不稀奇。有时见他在办公室里教年轻的老师写大字,画画都是习以为常的事。可偏偏这样一位大文才,会的东西远不止这些。

挑担,对于农村人来说再平常不过,可先生会挑担,真是一大奇事。怎么说先生也是个大家门走里出来的文人不是?可先生不仅会挑,而且那些年学校没水都是他去附近村里挑来的。一下课他就跑到食堂去,挑两只大桶就向村里去了,回来就挑了满满一石子水,愣是一滴没洒出。食堂里做饭的师傅都等着水做饭呢。可一旦水哪够啊,于是他又向村里去了,直到食堂大厅里的水缸都挑满了才算完。校长是个瘦弱的年轻人,身体常年欠佳,除了先生以外,也只有校长会同他一起去挑水,那时看着他们俩挑水的样子,我们这些孩子只想快快长大,为他们分担一些。也正是那时在先生麾下,我们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做“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担水是人人可学的,可有一件事却不然。先生会挑担已是稀奇,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先生竟然会砌砖。砌砖是技术活,可不是想就能会的,更何况那些年方圆十里没有几间砖房,要找砌砖师傅更是难于上青天。学校一直缺水,好不容易从山里找了水源,学校却没有水池。经过再三考量,校长决定亲自带领师生建一个大的自来水池。说干就干,砖买来了,老师们由校长带着去挖水池的地基。地基一挖一个月也总算是完工了,可砌砖却难倒了众人。先生便自告奋勇的去砌砖,本以为先生是开玩笑,谁知一上手还真是有模有样,丝毫不比砌砖师傅差。大家对先生的认识又刷新了,尤其是我们班里的孩子,对先生佩服不已。可由于长期过劳,先生腰疼的老毛病犯了,校长便二话不说接了先生的班,又一个月,水池建成了,学校也不缺水了,可先生腰疼的毛病也再没见好转。

现在的校园大多绿树成荫,花香满园,可那年先生和我们在一起的那校园,没有一根绿草,不见一丝绿色。先生读书多,西洋书也读了不少。有一天他向校长提议要在学校里种树种花草,校长笑着告诉他,学校没有经费,花钱种恐怕是行不通的。他看着校长认真的说,不花一分钱,就是要建一个西方学校那样的小学。后来校长同意了。

种树就要有树苗,没钱买,先生就带我们去山上采风,顺便随手挖两三株幼苗,回到学校就种在荒地里;没有花,他就从自己家里带了一株凤凰花,一株夜来香,一株三角梅,全种在学校里;校长时常到田野间去走,看到野花就问村民讨要,村民说这些都是些野花,若想要,不必向他们打招呼,自己带来锄头挖去便是。于是校长每天带几株花回来,几个月后,学校的荒地上就有了一片花海;没有草地,先生就去村口看好草皮,跟村民商量好,回到学校就由他和校长带了高年级的学生把草皮挖回学校里铺在空地上,每日组织学生浇水。一个月后,学校不仅种上了树和花草,连蝴蝶和蜜蜂都纷纷前来祝贺。每次组织孩子们浇水,先生都要亲自将水一盆一盆的浇在这辛苦种下的绿植上,生怕换个人来做这些就会伤害这些绿色的小精灵。一年后,我们班仍由他任班主任,学校里的一切都和他先前在书中看到的无异。

都说校园是学之重地,先生把校园的文建也看得极重要。先生大字写的刚劲有力,笔锋奇骏,便写了很多名人语录和古学经典张贴在教学楼各处,校长看后惊叹不已。在先生的再三恳求下,校长也写了一幅字,挂在楼里,虽不如先生豪迈,也遒劲有力,自成风格。从此之后校长的这幅《沁园春·长沙》和先生的《胜利》便成了学校的“软笔双璧”。我们对先生的敬佩之情更是溢于言表。时至今日,当年学校的人都已换成了后生,那两幅字也早已不知所踪了,可他们留在那年的记忆里,留在我们那一代人的生命烙印里,无法抹去。

有人说叫他“先生”不如叫“老师”,反而显得他又老气又轻言。但“老师”二字对谁不能用?如今“先生”倒是更显得尊重。古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可没有说“三人行必有先生”。先生一词由来已久,却并不能说老气,虽说现今对“先生”二字的含义众说纷纭,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了。可我要用这称呼来尊称他,他是先生,是比老师更令人尊敬和亲爱的老先生。

能被叫做“先生”的人大多都有一种文人气质,他也不例外。而且是那种儒士身上才有的文人气质。这一代人见过乡村书斋先生的不多了,他却确确实实是开过私塾,教过古文的先生。名副其实的。可他不迂腐,不封建,思想很现代,所有才一直站在校园这片沃土上,教育出了一代又一代的青年学子。

也许是他们那一群人的特质,他们总是甘愿付出,甘愿在学成名就后仍回归故里,蛰伏在乡村,用一生去照亮一代又一代幼小的灵魂。我已长大,当我回归故里,看到那些幼小的心灵满怀兴奋的踏进当年的那校园,先生种的树还在,先生砌的的水池也还用着,可若告诉这些孩子,这校园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是先生带着我们亲手种下的;是先生,用他的爱呵护它们长成如今的凉荫和花香,他们应该不会相信了。他们会知道这校园曾出过不少名人,可他们心中再也不会有一个先生,先生是留给我们那一代人的记忆。

流年总是这么不经意的经过我们的生命,带走青春年少,留下沙粒尘埃,先生如今早已致仕多年,当年的一头青丝已然成了白发。当我们再重逢,估计先生已认不出我了。可他是我们心中永远的先生。后来者只知向前看,他们不会记得他,可我们的先生,他在那年风里站着,身后是一株夜来香,左手是建校,右手是育人,他就在那里,微笑着,一如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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