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

“我不知爱情为何物，只知这世间有你。

人都说，听闻爱情，十有九悲。不久前的《如懿传》里如懿也说，原来年少情深，也可以走到相看两厌，每每相望，唯余失望。大多数爱情都难以从一而终，可是他和她，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年少无羁，媒妁之言不实，父母之命难从。

他和她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从呱呱坠地开始，他们的命运就紧紧的和世俗礼教观念联系在一起了。这一生注定无法摆脱世俗眼光。

她生时，她的父母已经有了三男二女，她是最小的一个，大家都叫她三娘。女孩的缘故父母不让她去学堂。小的时候，父母说怕她被欺负；后来她长大了，父母说家里需要一个牧羊人；于是，她顺理成章地成了牧羊的姑娘。而她的三个哥哥却在学堂里念书，她每天牧羊的时候挖的草药卖的钱都要留给自己的三个哥哥，到新年她也没有做一件新衣裳。不是父母不爱她，也不是她的父母迂腐，只是他们都没有勇气挑战世俗的舆论罢了。

他生时，他是长子。他体弱多病，到五岁会走路，到他十岁才去了学堂，可等他到十岁，他已有了两个弟弟，为了两个弟弟能够安心上学，他不得不成了牧羊的儿郎。

他们二十岁的时候，他的父母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她的表姐。他不愿意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便借外出务工贴补家用的理由一去就是三年，她的表姐等不到他，嫁给了他的堂哥。他再回乡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未婚妻子就成了自己的堂嫂。他又成了那个牧羊的儿郎。

她长大后不再牧羊，她的父亲接过了她手里的牧羊鞭。她的父亲每天赶着羊群去他牧羊的山上。她每天去给父亲送饭。不久后，他向她的父亲提亲了，她的父亲答应了。三个月后他和她定亲了。哪怕他的父母并不欢喜，她还是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未婚妻。

他带她去了外地，在那里，没有人会议论他们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婚约。他带她去看雪山，带她去划船······

三年后，他和她举办了婚礼。哪怕他的父母吝啬到不肯许她一双婚鞋，她仍然无比开心地光着脚和他拜了堂。在他心里，她是那个他非她不娶的姑娘，是自己此生唯一的妻子；在她心里，他是她这一生的认真，哪怕注定要光脚闯天涯，她往矣。

喜男厌女，粮食和房屋，我愿与你共建。

婚后一个月，她怀孕了。家里人都很开心，可直到临盆前一天，她还在和村里的男人们去山里背木头。她生下了一个女婴，他高兴极了，可他的父母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家里的长孙是个女孩实在没法让他们开心，他的父母劝她放弃这女孩再生个男孩，她不肯，他的父母要他休了她，他不肯，于是他的父母把她赶出了家门，孩子还没有满月。

他不肯她离去，就把她安顿在山里一间他牧羊时住过的茅草房里。他奔走在父母和妻女之间，一边照顾父母，一边照料妻女。他和她在山里开垦了几块土地，都种上苹果，苹果熟了就拿去邻近村里换粮食，时常换到发霉的粮食，他和她也不怨，他们知道这是对他们的惩罚啊，可他们愿意接受这样的惩罚。

转眼间，他们的女儿六岁了。他和她把女儿送进了学堂，先生不喜欢这个唯一的女弟子，常常苛待她，女儿说要回家，不念书了，他和她坚持不让，后来他们的女儿成了方圆几十里百年来的第一个知识分子。

多年来，他奔走在父母与妻女之间，常常感觉筋疲力尽，但只要看到她的笑，便觉一切都值得了；她也常常为无米为炊二担忧，觉得生活无望，但看到他这么努力的活着就觉得无悔。最重要的事就是他和她在一起。

他们不争吵，不怀疑，只有努力生活和笑颜理解。他知道她不顾一切嫁给他的深情，她懂得他为了生活努力奋斗的艰辛。他不会负她深情，她也不会让他的努力白费。

父母儿女，一半亲人一半过客，唯有你我能一生相伴。

她的父母从未来看望她，她每年会有一次回娘家去看望自己的父母，他的父母也从不来看望他，他常常回家去看望他们。麦苗青时他去父母地里给庄稼施肥，麦穗黄时，他带她回父母家里帮忙收割，这些粮食没有一粒属于他和她，但她从不说辛苦。他爱他的父母，所以她也孝敬他们。

十年后她的父母都故去了，他的父母没有任何礼节性的往来，只当是不认识。他陪她回家奔丧，她一滴泪都没留，她不愿父母黄泉之下仍为她担心。后来，她病了，他带着女儿去扫墓，祭拜了自己的先祖，又祭拜了她的父母，女儿跪在她母亲墓碑前泪不停的流，他站在女儿身后，无言地看着那墓碑上的相片。

她近天命之年，失去了自己的双亲，哥哥姐姐也都相继离她而去。她深居山林，过着清贫而自足的生活。他知道她想哭，可她不愿他看见自己哭。后来，女儿结了婚，定居在城里，他和她还是那样生活着。

他的父母也离他而去了，是她和他送终。他不用再奔走于两座房子之间了，他依旧每天去山谷里担水，她依旧每天去山里采野菜，他们还是缺衣少食，依旧靠苹果换粮食作炊，可他们拒绝了和女儿去城里居住。此时的他们最自由，最幸福。他们的人生已经圆满了，给父母养老送终，把儿女抚养成人，立业成家。这一生至此，他和她已经没有遗憾了。

这一天，他去山谷里担水，看到谷里长了一株兰草，他回家与她说了，过午，他和她一起去看那兰草。他们养的大黄狗老了，他们把它葬在那兰草旁。他们相视一笑，坐在台阶上休息，屋里只有一张陈旧的木桌和一个从不熄灭的火炉。

从轰轰烈烈到细水长流，从青丝玉面到白发苍颜，我们在一起就是爱情最美的模样。

他老了，她也老了。他的头发眉毛和胡须都白了，她的脸上爬满了皱纹。他每天长扶着她去院子里晒太阳，她每天夜里给他掖被角。他和她再也不能去看雪山飘云，再也不能泛舟碧湖了，他偶尔忘记爱哼的小曲儿的调子，她常常在夜里醒来睡不着，在白天又看着他沉沉睡去。就这样，他和她都不再是轻易言爱的少男少女了，但他的满头白发映出最纯粹的爱情，她满脸的皱纹替她记录着幸福。

这一生，他没能逃过礼俗的嘲笑，她也没能逃过封建的凌迟，但他和她逃过了爱情的十有九悲。现在，对他们加以世俗礼教观念嘲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的故事，大多数人只是羡慕。他们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留在这世上，但他们知道，无论谁先走，先走的一个一定会等另一个一起走奈何桥，过忘川河。

他和她一生都无比艰难，但他们一直在一起，心连着心。他们不去在意世人的议论，也不向这无聊的议论屈服，他们只是抓住了彼此，一起做着自己的本分，尽着自己的责任，然后自然而然地把余下的理解和温柔留给彼此。

此刻，他和她坐着，倚着门框，看着眼前人，他们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他们在一起就是爱情最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