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我和他握手，感觉那么粗糙，扎手。

我朝着握着我的手的那只手望去，又感觉被扎了心：那是怎样的一只手啊，粗大、干瘪、皲裂、满手都带着伤痕，旧的伤疤上落着新的裂口，边缘向外张开，似乎刚有血渗出过，紫红紫红的，五个指头上有两个就缠着创可贴，是那么的瘆人!

他见我看着他的手，就把他的手从我的手中轻轻抽去。他的脸变得通红，像个大孩子一样显得那么窘迫，羞赧。

“经年劳动，手就这样子了。”他双手不知该往哪儿放，用一只手搓着另一只手。

我看见他的另一只手也是一样，满是褶皱、裂口，一样的扎眼，又扎心。

 两个月前，单位的混凝土地坪多处破损，作为负责单位后勤工作的我，要找个匠人维修一下。经人介绍，我和他见面了。

我向他交代了要干的活儿，谈好了工价，约定了上班时间、下班时间，签好了用工合同，维修工作就开始了。

他带着他的妻子，还有一个小工，整整干了两个星期。他们挥舞着大锤，一锤一锤的砸下去，清除了破损的地坪，用凿子一凿一凿地修齐了砸开坑道的边沿， 用架子车拉掉废渣，然后再用砂浆仔细地补上这些坑坑洼洼。我常常看见他们在烈日下，大汗淋漓，一刻不停地干着，干得那么尽心，那么认真。

 但在那时，我觉得单位是要付给他们工资的，这一切就都是他们应该做的。我只是为他们找了一个茶壶，给了他们一摞纸杯，让他们到单位的食堂去提开水。因为六月的天，实在是太热了。

 但我仍然担心他们上班迟到了，或者下班早退了，又或者中间休息多了。只要一有时间，便到工地上“看”他们干活。

地坪维修完毕后，单位还有一蹲楼房的地沟墙塌陷了，必须赶快维修。我知道，那下面不通风，又热又潮，地沟的高度也就只有一米左右，人下去连腰都直不起来，塌陷的垃圾要运出去，砖和混凝土要运进来，维修的难度，比地面上不知要增加多少倍。我琢磨着，维修好这段地沟墙，至少要两天时间。

生怕他们嫌工资低，我和单位的其他领导商量好了，决计给他们涨一涨这两天的工资。可他听了，反应却有些让我出乎意料：“涨啥呢，只要有活让我们干，就是你们照顾我们了。我们就高兴着呢!”尤其让人想不到的是，他们加班加点，那天中午都没有休息，一天就维修好了地沟墙。

今天，我打电话要他到单位来，是单位维修款已经拨下来了，要他签个字，结账付给他们工资。

办完签字手续，送他出去的时候，我再一次和他握手。他有点迟疑，但还是伸出手来。我握着他的手，觉得更加扎手，扎心，不忍直视，也不敢再看下去。

他腼腆地笑笑，说：“谢谢您！”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说声“谢谢”，或者表示愧疚，还是向他们致歉?

目送他远去，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