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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进步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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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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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里来了个年轻人

“我听我老舅说,又要来一批暑假工。其中还有大学生欸。”黄毛手上一边飞似的叠着纸盒子,一边凑到钟不还的跟前说话。

黄毛本名梅说画,父母取这名是希望他将来能做个主持人或者当个画家,只要是个自由职业就行,而今他19岁的年纪,在工厂打工,虽是辜负了父母的期望,倒是没辱没这个名字——他就单有这喜欢搭人说话的毛病。

钟不还一边回头瞟挂钟,一边回话,“别说那么多,有好看的妹妹不?”

半天不见黄毛搭理,钟不还正动手推着黄毛,手一伸,余光瞟见花姐,顺手装作拾货的样子,从地上满满当当搬来一叠纸壳。两人漫不经心忙手上活计,等花姐走了再续着刚才的话题。

二人争着9个暑假工中妹子的归属问题,黄毛自诩金风玉露情场大圣——情圣,要包揽所有的妹子。钟不还平素的乐子也就在同黄毛耍嘴皮子上,在一阵讨价还价后,钟不还夺得了1/9的所有权。

话没说完,钟不还从灯管下瞥见花姐领着人陆陆续续往里进,9个学生模样的暑假工,齐整的穿戴着工服,上身是扎人粗布红短袖,下身是不透气纤维黑长裤。4男5女,走个过场,钟不还和黄毛二人挨个评论。男的一律不超过鲁老头。鲁老头何许人也?鲁老头是兴隆实业有限公司的门卫,五十多的年纪,个子不高,体毛异常的多,鼻毛链着胡须,短衫下全是胸毛,脑袋麻麻赖赖,地包天笑起来跟哭似的。做门卫不仅能呵退生人,那模样还能辟邪。

女的得一个个评。两个矮个子,发育不齐全,不入眼,3分。这个黑了,脸太尖,一脸凶相像男人,撑死就5分。还有两个……钟不还和黄毛实在想不来形容美女的词,互相拍打着,压声惊叫着“这个这个!这个漂亮!Woc,必定把她拿下!”

活水打量着这新厂,敞亮的大车间,约莫两个篮球场那般大。货件齐整地码在胶箱里、货架上。两条传送带并行不紊地工作着,他心想,包吃包住,车间又有空调,时薪18元,相比从前,这条件简直是天上人间!

说回这“拉长”,活水此前可从没听过什么拉长,他知道班长、校长、队长、组长,所谓拉长?不知所谓。既然带个“长”字,再看人们谨小慎微的模样,想必此人大小也是个人物。

于是乎不由得微微佝偻着背,稍稍低下了头,脸上憨厚地笑着。

花姐给前几位同事安排好工作后,轮到了自己。花姐手把手的指导,“大光圈放在大摄像头,小光圈放在小摄像头,圆环与圆心要不偏不倚,上游要是歪了,往下只会越来越歪,做坏做次了只能返工。”“大伙返工的时长从谁那里扣?”现在讲这话还为时尚早,不必恐吓这些新人,留下个和蔼的初印象即可,这是花姐的驭人之术。

活水捏起一枚光圈,仔细地对准摄像头周边的圆环,轻轻放下,又重重摁稳。他当然明白花姐的言下之意。好在身边有阿姨打样,他也是有点底气,逐渐的提高了速度。

早在进车间前,花姐就对新来的暑假工们开展了培训。活水真切的干了下来,才明白花姐的意思。整个车间干的是组装模型机的工作,所谓模型机就是放在商铺柜台里展示的机子,没有任何功能,就是块板砖。机型还比较新近,尚未上市,出于保密需要,禁止携带任何电子产品进入车间。据说这些模型机一部分还会销往南亚和拉丁美洲,此时的活水尚不在意,只觉得做赝品的工厂能有什么大能耐?

昨日递交入职申请书时,在学历那一栏,活水顿了顿,还是如实填了本科。苦笑自己常扬言要深入基层,又是到了这么一天,他依旧是诧异。

递交完申请书,花姐安排了一男人带着活氏二兄弟前往职工宿舍。男人憨厚问道“之后我们就是室友了,我们宿舍都大老爷们,就是不太爱干净哈哈哈。”

“没事没事,我们也很邋遢的。哈哈哈哈哈。”活水以为是客套话,也客套地答着。男人不断拐着弯暗示活氏二兄弟,言下之意“宿舍真不大干净”,活水和活声二人乐观以为再脏能脏到哪儿去。

男人领着二人来到宿舍门口,那是道秃噜了铁皮,露出木板的门,用力推开,一股恶风直扑面门,那是一股从油耳朵里掏出的大团耳屎的味道。宿舍里的气味儿比把这耳屎揉碎了掰开了还要恶臭。

男人热心告知钥匙放在哪里,去食堂的路怎么走,安置完二人就赶回去工作了。

兄弟二人碍于面子,刚刚没有发作,寻向恶臭源头,发现是一大块粘起来了的三层枕头,枕头上没有黑黄的斑点,这一大块油枕头就是那枚斑点,这个宿舍的斑点!把枕头正反两面睡得遍黄,不论是淌的口水还是头油沁润的,姑且也要一年吧。三枚枕头,也是花了3年光景的杰作。活水当下做出决定要把这个杰作丢了,掏腰包买过两个新的。

洗漱台上堆砌着发粘发黑的锅碗,麻麻点点的蟑螂屎在台上作乱。扫把拖把都秃噜尽了,垃圾桶一侧留着拳头大小的洞。一个宿舍10张床位,两张睡了人,两张放行李,另四张堆着调味品、剩一半的米、还有塑料袋和纸壳等杂物。兄弟二人没得挑。坚持坚持,发挥艰苦奋斗精神,有张床板就行,铺一张凉席,置一枚枕头,广东打工仔的床铺就成了。兄弟俩放下行李,下楼置办洁具,里里外外清一遍。由于实在恶臭难当,活水趁着倒垃圾的当下楼偷懒,弟弟活声倒是干得起劲。寝室在大体上还是不敢乱动,毕竟活氏二兄弟是生人,稍微拾掇一下就算了。活水买了香氛覆盖残余的臭味儿,说明书讲常温状态下,此香氛可使用两个月,深圳温度高的很,好在自己只要做一个半月的活,应当够用了。

前日还和弟弟在火车上,昨日就搬进了工厂宿舍,今日已经坐在工厂的红色胶椅上,多快,多真切。活水捯饬捯饬心情,为活络感情,张了口问一旁的胖阿姨,“阿姨,这个光圈没有了。”

“你去找一下花姐吧,零件不能乱拿,别拿混了。”

活水取完零件,落座还没一会儿,胖阿姨就来了解情况。这是俗套,活水早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小朋友你哪里人呀。”

“啊?阿姨,我以为你会叫我靓仔?”

“你看着也就学生,还不是小朋友嘛。”

“我都20了阿姨!我是大朋友了。”

其他工友听着二人讲笑话似的。

“谁介绍你来的?”在阿姨的心里,一个大学生哪里不能去,怎么非要来工厂。

“阿姨,你知道‘曾梦想仗剑走天涯’不?”活水眼睛一亮,神秘的笑着。

阿姨自然是不知道。

活水就自顾自唱起歌来了“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阿姨们欣然看着这个年轻有活力的小伙子,将来的日子可热闹咯。

活水每日10小时的工作后总要吃夜宵,这是他重启一天的手段。一碗炒粉,一瓶啤酒,跑到马路牙子,必须就着汽车尾气和灰尘吃,不然没有味道。念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咕咚咕咚,一瓶啤酒下去。唱一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抗浪浪抗,一碗炒粉下去。

吃完了呆坐一会儿,想想将来,想想自己的工友……原来那块臭枕头是超哥的。另一个室友叫梅说画,很喜欢说话的小帅哥,年纪居然比自己还小,工龄却比自己还长,真是不可思议。读书读久了,活声以为全天下跟自己一般大的都是大学生。这可把自己吓的不轻。

隔壁的钟不还也很年轻,据活水了解,他初中读完就开始混社会了,听到这,活声又开始悲天悯人,感慨起所谓的他人不幸。大家都对自己很热情,可是这钟不还总有种别样的感觉,奇怪。

弟弟活声年纪还小,很是调皮,总讨人厌,花姐也总骂他,好在他脸皮厚,嘿嘿一笑承认了错误,不长记性下次还是犯。其实活声才16岁,对外说刚满18。母亲希望他在工厂锻炼锻炼,知道知道读书的好。活声死活读不来,来工厂只为了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有安身立命的本领,将来能够挣脱,出去闯一闯。

活水还在马路牙子,钟不还去买炒粉就见着他,回去了还见着他在那儿。等钟不还到了宿舍,却瞥见隔壁宿舍里,活水已经坐在床上,手指上劈里啪啦作响。那玩意儿叫电脑,钟不还经过这里一次,就会看到一次活水在那儿打字、看书,除了那身工服,他完全不像是工厂里的人。

一日晚饭后,停车场一排排宝驾中,一辆红色跑车狠狠的扎了活水的眼。

开工后,它被活水充作了谈资。

“小帅哥,你知道我们停车场那辆红色的是什么车不?”

“保时捷呗,我表哥的车。”黄毛一边说,另一边手指依旧是跑的飞快。

“我们这样的鸟厂还有保时捷啊?”小帅哥的表哥,就是厂长的儿子。活水的心中“啧”了一声。

“那可不,你一个月5千的工资,挣20年你都挣不来!”

“哼!钟鼓馔玉不足贵!”

活水一念诗,大伙又听不来了。岳大鹏倒是颇有兴趣,“水哥你学的是什么专业?”

“嘿嘿,”活水不大想讲,怕大伙听不懂,可是大鹏问的殷切,“汉语言文学呗。”

难怪,岳大鹏暗喜,对这个充满激情的大学生满眼羡慕。

钟不还也来凑热闹,“你这个专业能不能带我们造反?”

“造什么反?”

“你让我当厂长,我让你当拉长,给你开一个月1万的工资,每天只工作8小时,每周还有双休,行不行?”钟不还认真追问。

“不行不行。让你当厂长,穷的还是穷,富的还是富,就跟换个厂上班一样,没变化嘛。”

“这不我没读到书嘛,那你来当这个厂长,我帮你镇场子,你来帮我们改命!”

“那也不行。我这个专业只能帮你们记录这场暴动,而且我还是有道德有操守的史官,连把你们美化成革命也不行。看在我们同事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在史书上少骂你们两句。”

“好啊你,资本的走狗——活阿水!收了厂长的钱就替厂长说话,眼睛不会向后看,只会向‘钱’看!”钟不还佯嗔骂道。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你要是打赢了,你想怎么写怎么写。眼下实力差距太大,我们只能是反贼啊。”活水急忙解释。

见惹得活水着急,钟不还这才心满意足。

见大伙聊的火热,岳大鹏也凑热闹,“我建议扶植梅说画做厂长,他是正统皇室,又勤劳肯干,在厂妹厂仔中间也很受欢迎。”

“没错!你们都来拥护我做厂长,我到时候给你们一个个封侯拜相。”黄毛神气十足,仿佛已经黄袍加身。

大伙乐呵呵乱作一团,争相邀功。

唯有大鹏还有话,“那你这专业有什么用嘞。”

“我也不知道,大概做老师吧。好处是闲工夫很多,我可以写写小说玩。”

“那你会不会把我们在工厂打工的事写出来?”岳大鹏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眼里闪光。

“不想写。我要写的话也是写大伙因各种不同的原因聚到一个厂,一开始这群年轻人们想着白手起家,结果发现辛辛苦苦一个月的工钱还没人表哥的零花钱多!”活水朝黄毛努努下巴。

冷不丁地,打车间上头传来花姐大叫——活声!

不用想,准是活声又犯啥事儿了。

半个月了,好不容易熬到放假,活声缠着大哥去看电影。超哥事先说过,晚饭一起吃火锅,不用说,又是超哥请客,活氏二兄弟提议AA,被超哥“下次下次”给搪塞了。

白天活声一个人溜到外面,往野球场里钻,免不了要遭几次拒绝,凭着厚脸皮也是加到了一队。

母亲来电询问弟弟怎么不接电话,活水赖在床上嗓子也没睡醒的样子。好不容易从上班逃脱出来,大好时光可不得好好睡一觉?弟弟爱怎么玩怎么玩去呗,都这么大人了。母亲仍是着急,责令活水找人。活水应了下来。蒙上被子继续睡。

下午问起岳大鹏,梅说画说早间见着他一身漂亮衣服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把妹去了。

不一会儿,梅说画也打扮起来,上身度假衬衫,下身笔挺长裤,喷喷香水,迈着大步往外拐。大鹏怎样,活水拿捏不准,梅说画这样,指定是又有姑娘家遭殃。

超哥也还躺着,给美女主播打榜投票。

看完电影,404宿舍四人聚一块儿吃上了火锅。

“大哥,我从篮球场看到了一重重很高大的建筑!”活声比划道。

“就我们工厂出去的那个吗?人家可是中山大学欸,深圳校区,当然大。”超哥解释。这会儿的超哥比下午赖床上的俊多了。难得见他捯饬了一番,还洗了头!

梅说画也要说话,他话多,从下午给朋友过生日,谈到厂里新来的姑娘,再谈到等会儿要去找个按摩店快活快活。活氏二兄弟大眼瞪小眼,小弟听不懂,大哥装不懂。有些话不真也不假,这些都是梅说画在这个年纪学来的处世之道。

兴尽之后,四人在宿舍又消停了。不是悲伤,不是失望,因为不止明天还要上班。

在自下午起床之后的8个小时里,钟不还打了14把胜负各半的游戏,看了约十个电影解说,听了两个小时女主播喊好哥哥,充实的浪费了一天假期。明智的发现室友尚且还在猪圈中,自己趁早脱了这身浑浑噩噩,推了门随处走走。那个活水,新来的年轻人操着电脑,手上噼里啪啦打炮似的。一问原来是写点日记。再问平时竟还会看点书。一定要坚持住啊,就当是帮我读了,钟不还暗自说道。出门点烟碰上了兴冲冲的岳大鹏,手上还拿着纸笔。那玩意儿我都三四年没碰过了,大鹏在搞什么飞机?没盯住,大鹏就踅进宿舍找活水。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啊。”钟不还搜肠刮肚,倒是想起来了这么句让人满意的诗。

一曲终了,钟不还倒回去继续看小说里主人公越阶制敌。

明明昨天才放过假,众人又迷茫了。这到底是第几个白天?第几批货?第几次偷看墙上的挂钟?活水抖擞身子,拿出登高望远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呜呜呜,宁静的小村外,有一个笨小孩出生在60年代。十来岁到城市不怕那太阳晒,努力在70年代……”

打瞌睡了的阿姨们,听他这么一唱,有的说是开演唱会,有的说是装疯卖癫,总而来说,大伙也是支棱了一会儿。

“发现呐!城市里朋友们不用去灌溉,花自然会开~~”

钟不还不明白他在抽什么风,梅说画也跟着一起抽风,捏拳作麦克风,“……妈妈说真心爱,会爱的很精彩,结果我没有女孩!”

坏啦!坏啦!礼崩乐坏啦,这个世道是怎么了?

等着“老天爱笨小孩”唱完,花姐溜到活水和黄毛二人组的后面,揪他们耳朵,演唱会被迫停业。

花姐稍作训诫后,活水重新酝酿起了情绪。为避免自己遗失在机械的工作里,他已经偷偷的在心里背了一个礼拜的诗。今天,只是些和往常一样多的活儿,这些诗就从他嘴里被挤了出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阿姨们看他整天喜笑颜开,偶尔觉着吵闹,但多是在心里为他高兴。见这孩子又开始唱了起来,干活也变的有味道起来。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梅说画也想开口,可惜不会念诗,在一旁笑着听他摇头晃脑,心潮澎湃。

钟不还不一样想,“还复来”吗?是我钟不还吧……千金散尽终不还。

花姐看那小子手上也没闲着,姑且就放他一马吧。旋即,从门口又领着一帮暑期工进入工厂,花姐给他们分配工位。

是新人!工作了有半个月,活水也是老员工了,这群孩子又惊喜又害怕的模样就像自己刚来的时候。

里面倒是有几个姑娘生的水灵,阿姨们又开始捉弄梅说画了。

活水曾见识过,一阿姨推推他的肘,“你一直盯着人姑娘看,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梅说画忸忸怩怩,“没有~哪会!眼睛长我身上还不准我看吗?”

众阿姨们撺掇起来,“哎呀,试试嘛,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人家喜不喜欢你呢?说画长的这么俊,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孩子。男孩子要勇敢点,你不好意思,女孩子就更不好意思嘞!”

梅说画羞了脸,“万一人家有男朋友……”

阿姨们一看他动摇,攻势渐强,“那就挖过来!女孩子选你,指定是你更好,你怎么舍得这么好的姑娘跟别人过苦日子?喜欢就去追!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样子!”

阿姨一番鼓励,梅说画七分的斗志都蔫了一分。于是阿姨们轮流轰炸,一直说到下班才算完。

此事直到梅说画给那姑娘送了水才算了。

可惜那两个漂亮姑娘没收。兴许是梅说画一次送了两位,暴露了,有花心的嫌疑,阿姨们支招一个一个请吃饭。一一被拒。

后来退而求其次,那两个被梅说画评为“发育不齐全”的姑娘也让黄毛吃了瘪。

这下他算是激起斗志了,拿猛张飞(被梅说画评为“男人婆”的姑娘)做起了试验,结果人张飞只是形象恶狠狠,整个人都娇滴滴,简直是朵嫩出水的茉莉。

被猛张飞以“梅说画留了胡子,样子好凶”为理由拒绝后,梅说画的“金风玉露情场大圣”的名号算是完了,唱了一天的《十年》才缓过来。

阿姨们倒不算撇开责任,而是轮番鼓励他,吸取教训,下次继续。于是乎梅说画的脸皮又厚起来了,“我都看不上她们,不过是我的万花丛中的五片绿叶罢了!”

这次的新人中有2个姑娘,3个男生。田氏二姐妹。罗士杰,杨光,杨晨三个,他们是朋友。

几天的观察下来,这群新人也不是什么救世的皇帝神仙,钟不还心里醋意散了几分,也不整天想着这群大学生。溜去三车间,捡便宜的活干去了。

新来的员工罗士杰,见不还如此散漫,整日偷懒,没有一点进步青年的样子,愤愤然。

“都进了厂还不努力挣钱,你整天游手好闲,对得起生养你的父母吗?”

好熟悉的学校的论调,钟不还不禁感到可笑,对着懵懂的学生算得上一出好戏,可惜了,士杰面对的是一个拥有7年混社会经验,3年进厂的工作经验的钟不还。

“嗷~那我该怎么做呢?”钟不还略显挑衅的说。

“你应当做好员工的本分,勤恳工作,树立远大目标,努力学习本领,脚踏实地一步步往上爬。而不是整天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都20多岁的人了,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你不觉得很可悲吗?”

“是啊,太可悲了,怎么办,你要救我吗?”钟不还再诱士杰。

“你努力干,三年积攒本领,三年闯荡社会,三十年贡献社会,终身学习。这样的人生就算是圆满了。不要整天捧着个手机傻乐,多读点书,你不看书打工仔一辈子是打工仔,你怎么混到花姐的位置,经理的位置,厂长的位置?”士杰忧心忡忡,语气殷切。

读书仔就是读书仔,钟不还懒得搭理,准备一波话终结话题。

“小靓仔,我不知道你的眼界有多广阔,让我来跟你说说吧。你现在只是在我们的车间,你走出去看看,光是我们厂:采购的、质检的、包装的、物流的,这已经不少人了。在这个工业园像我们这样的厂房多多?而且不止我们东明星工业园,这种规模的工业园在深圳遍地都是。再往外走走,还有东莞、惠州、潮汕,兄弟,咱到这儿都还没出广东呢……”

士杰还能争辩,“你看到别人不作为你就不作为吗?你这是借口,是逃避,是死路一条!”

见士杰战斗力不减,钟不还换了语气,“你以为你几厉害,高不成低不就的,还瞧不起我们来了,你出门往东走百来步看看——中山大学,你连进人大门的资格都没有,还到这挤眉弄眼来了。我有心,还规劝你一下,遇到不拿你当回事的,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士杰被噎住了。

活水在一旁,钟不还骂士杰像是在骂自己。活水感到心凉。果然呐,他还是接受不了自己一个大学生屈尊到这个小小工厂,也接受不了自己不足为道的末流学历。

见罗士杰不再动嘴皮子,钟不还也罢了。当年老师骂自己的话,终于是在今天还给别人了。

下了班钟不还溜到中山大学,小荟应该读大三了吧?三年了,来兴隆三年了……

“老板来份炒粉,要细粉,我喜欢吃细粉。”

钟不还回到工业园,正巧撞见活水买炒粉。

闲着无聊,活水随便讲点玩笑话,“老板,我能不能吃一半河粉一半细粉?”

“可以,当然没问题,很多学生都会这么点。有个女孩子就特别喜欢这样。”

“哪里的学生?”

“自然是他们中山大学的,很多考研的学生来我这里买炒粉做夜宵,说我这里的粉好吃。”

一番闲话,两端哀愁。活水自尬没事找事,怎么就聊起了中山大学的学生。钟不还自叹几次见过她来这里买炒粉,可是她身旁伴着三五靓丽好友,怎么会正眼瞧自己,一个落魄打工人。

“活水。”

“嗯?”

“要不我们改天去中山大学里面看一看吧?”

肯定会有这么一天的,活水知道,既然来了这里,自己肯定是会去那里一趟。

“当然可以!”没等到钟不还回话,活水转身只见一个女生戳了戳不还。不还一脸讶异,让活水先回,自己有事。

两人散步至校旁的一座公园。

契阔六年的朋友竟是这样!相顾无言。

钟荟看看不还,看看自己,没谈那些盯着不还打工的城市而择校的苦恼日夜。没谈其实现在正有一个青年正狂热又真诚的追求自己。没谈自己在过去与现在之间的犹豫。

“你没有在等我吧?”钟不还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这句话的,在宁静的公园里,各有心事的男女间,这句话是如此自然。

“没有我很自私的。”

“哈哈,那就好,我都怕耽误你。”

“没耽误,我都上中山大学了。”

“也是也是,哈哈哈,你大几了?大三了吧?”

“大三了。”

“是啊,我都自作多情这么多年了。”

“没关系。”

外面马路上,日产车踩着黄灯过,电动车慢慢晃啊晃。

钟荟不沉默了,“你以前是喜欢过我的吧?”

“昂,突然间问这个干嘛,你以前也喜欢过我?”

她又低了头。

钟不还仰着头,找找头上有没有飞过的鸟啊、飞机啊,“哎呀,年少无知,不过是我的万花丛中的一片绿叶罢了。”他搬出了黄毛的名言。

“哈哈哈,你还是那么搞笑。”

“可是。我真喜欢过,哈哈哈。”像是说给自己听,很轻。

当晚回去后,钟不还在日记上写下一行话,“我在我的人生答案上终于可以写下一个参考了。”

此前他一直有疑问,错过的女孩子还会再遇见吗?真的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人6年吗?他们遇见了会在一起吗?即使他们曾经也喜欢过。

今晚一一有了回复,“运气好是可以再遇见的”,“真的会6年对她念念不忘”,“遇见了不会在一起,即便他们知道,曾经互相都喜欢过”。

不过是一夜的辗转反侧,钟不还做出了决定,请她吃个饭吧,一表地主之谊。

问问打工仔们去不去中山大学,超哥懒得去,活声另外有约。此次中山大学之旅小组成员只有黄毛、活水和钟不还。

正巧今天不加班,三人下了班,脱了厂服,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出门往东走百来步,直奔学校。

正值暑假期间,学校出入的人疏疏朗朗。黄毛果真仪表堂堂,跟在一学生后面,成功混入闸机,保安不生一丝怀疑。

活水赞起他们的教学楼,高耸云端,远接天际,方方正正的将一行人围下。黯黯损道自家学校没出息。

见梅说画进去了,钟不还还没动静,活水问道,“你不会要一直等到晚上吧?”

“不会,你先进去,我等会儿。”

活水不管了,扯开步子上前问话,从四五人的队伍中,出来一位保安大姐。

“我能进去吗?”活水紧张的忘了称呼。

“你是校友吗?”

大姐得到了否定的回复。

“你有预约吗?”

又是否定。

“那抱歉喔,不行。”大姐也显惋惜。

“那我就在这里看看吧。”这是活水认为最体面的说辞了。

他站在大门口,看着出入的俊男靓女。分数线从虚拟的鸿沟投射来,成为了阔大的校门,严整的安保,被拒之门外的自尊。

钟不还都看到了,想想自己的心血来潮有点可笑,牵着活水,二人回工业园吃炒粉去。

夜,黄毛向岳大鹏吹嘘里面的姑娘多漂亮,多有学识,大鹏听的心痒痒,逮起活水,溜到大学侧方。趁夜,摸黑翻墙。

第二天,工厂里来了一批新款模型机。手机屏幕上有印英文的,也有印葡萄牙文的,于是乎活水这才相信不是大话,这个工厂的货真会销往海外。同时也笃定了留洋的也不一定要是正品。

07.16,星期一

累!骨头要散架了……我可算是知道大伙为啥不喜欢纯文学了,被工厂改造了两个礼拜,每晚下了班,力气勉强只能拖着这副皮囊回去,哪还有什么工夫读什么契诃夫和托尔斯泰!只想刷刷低质小视频。我可不像胡适之,一边警告自己一边堕落自己,我有出息,我只想堕落自己!

07.23,星期一

蟑螂每夜都会爬到我的脸上,等到起床,身下总会多出几具小小尸体。好在我已经习惯了,反正它们是杀不尽的。弟弟适应的更快,每夜睡的可死,怕是蟑螂进他嘴里了都没知觉。

07.30,星期一

我的床有大问题!他们的床虽也有蟑螂,我也学了他们,支了张凉席靠墙,杜绝它们上床。今日超哥掀开我的床板,发现那四张角,木板和铁架的缝隙里有它们的巨大窝点,乌乌杂杂堆着蟑螂卵,吓得超哥和黄毛面色发青,连忙了检查自己——结果就我这张床存有奇观。

还有一件事,今天意外发现,香氛只剩了一半。

自中山大学之旅以后,岳大鹏愈发粘着活水。今晚又有了新题——不得已之类,圣人之道。往时,这大鹏问的都是些中小学篇目,今日的可真叫活水犯难。

“大哥,我是本科生,不是研究生!”活水先骂两句,细细想,这又是哪个犄角旮旯捡出来的句子?

“你多读两遍《逍遥游》就知道了。”活水胡诌了一句,里面也有个“圣人无名”的圣人,老岳喜欢钻故纸堆就让他钻去吧。

没曾想,话音未落完,岳大鹏的乌黑大眼瞪得雪亮,“不愧是大学生,一下就知道我在看《庄子》!”

险,有小半个月没读书了,差点露怯。

幸而又有超哥救场,超哥带着一大帮外卖员进来,乱哄哄卸下几大件饭菜,吆喝了三四邻友,凑上活水等四人,一大家子坐下来吃夜宵。

打工人的饭局没什么规矩,大伙齐举杯,吆喝一声“干杯”,这就是全部了。

还得是超哥阔绰,又是被他大包大揽了这顿饭钱,活水估量着等工钱结了定要请超哥也搓一顿。

酒足饭饱后,不可避免要聊工作。“小水啊,我们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为啥啊?”

“来了笔大单……”

诚如超哥所言,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每日最少也要加半个小时才下班,昨晚最晚。

当时人们盼22:30的下班,结果过了23:00花姐还没喊扫地,指针到整点时,所有人的心都寒了半截。黄毛和钟不还等老油条已经铺好了纸壳。

此前有过先例。那时大伙加班到24:00,吃了半小时的夜宵,干到白天6点才放人。因为8点又要开工,大部分工人干脆就在工厂里睡起了,有的睡在工作台上,有的铺了纸板睡地上。

活水有点担心,他还没有上夜班的经验。就连活声也有点发蔫。好在是23:20花姐喊了“扫地”,工人们在10分钟内匆匆打扫,板着脸打卡下班。

大早,活水穿过刚下夜班和准备换班的其他工服们,嘴上叼着馒头,手上捏了杯晃悠的豆浆,时间来不及了!

刚打完卡,看到超哥还在身后,活水这才安了心。

早上花姐开短会,“你们这些新员工,不会的东西多向老员工请教,不要拿错了零件,做坏了又要返工,浪费人力,浪费时间。一天到晚说个没停。不说又不行,说了你又伤自尊……”

罗士杰小声嘟哝“老员工也说话,怎么不说呢。”

“找死啊胖子。”杨光堵了他的嘴,好在花姐没听见。

钟不还看在眼里,狡黠一笑。

没做够2小时,期间罗士杰又是上厕所又是喝水,花姐撞见几次,记在心里没发作,正是要用人的时候,等这段时间过了……花姐暗暗盘算。

不多时,士杰的懒瘾又发作了。“光哥,靠你了!”

“别废话胖子,打你的螺丝!”阿光打的手麻,一摞摞货堆得他没时间贫嘴。

士杰放下钻头,吆喝了一名打螺丝小队的工友,本来薄弱的打螺丝小队,手头上更是要着火。士杰二人屁股一拍,厕所一钻,半个小时烟雾缭绕。刚来那会儿,如果经理来,士杰还会掐了烟,弓着腰跑回岗位。后来胆肥了,给经理表烟是常事。到现在就算经理横着眉发愠,士杰正解手呢,还能一手扶腰,一手把烟塞经理嘴里。

等过完烟瘾回来,士杰见打螺丝小队打好的成品堆的遍地,堆得下游的姑娘们应付不来,开始得意了起来。转身对下游姑娘们说,“你们能不能快点啊,这货都堆到地上了,我们都没地方放了。早上花姐怎么说的?好好做事,别说话,就是不听。这下堆的,啧!”

猛张飞解释人手少,工作难,只求量不求质的话要挨骂。士杰见她如此温声细语,更好欺负了,开腔大声嚷嚷起来。

上游的一节出现大断货,不多时,处在士杰下游的货物业已清空。之前受了骂的女生们终于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反攻。

大批补货到位,花姐从三车间调派人手,增配给流水线的上下两端。士杰的中游本身就应不过上游,这次加派了人手,更是让他叫苦不迭。

趁花姐离开,士杰不断游说上游的师傅们偷会儿懒。可今日的日标产量摆在那儿,没人敢偷懒。

下游的姑娘们为报之前的数落之仇,于是乎士杰一面承受着上游的压力,一面挨着下游的讥笑。

士杰只好求助好友杨光,“光哥加油啊,这波真的靠你了……”

钟不还念及这个年轻人上一周还给自己来了番装b言论,心里打算盘今天能否上一出好戏。

一波波货流下来,终于被士杰给抓到了破绽。这个打螺丝小队的新来的怎么进度这么慢耶?士杰先对活声提出质问。没一会儿,士杰便聒噪起来,催促活声快点。又不久,士杰再发言,“能不能快点?能做就做,不能做滚蛋,换人来!”

活声被花姐从三车间调来,打螺丝的技能还不熟练,工友们打完一波,他总会慢个两三拍。活声不愿争辩,老实打螺丝。

士杰处于活声的上游,分拣时扮好心给大伙分任务,总把多的一摞分给活声。

罗叔叔见着了,得闲时总会帮活声分担分担。

一条拉上,工友们面面坐,排排坐,这么明显的针对大伙都看在眼里。活水知道士杰的意思,不打算干涉,想看看弟弟活声会怎么应对。

士杰把一摞半人高的货流下来,罗叔叔见活声已经没地放置,搬了来,放自己身边。

“罗叔叔你不要帮他!”这倒惹了士杰不高兴。

眼见时机成熟,钟不还上场,煽风点火,“还是阿光厉害,一个人能干两个人的活!”假意面向打螺丝的所有人,实则对着士杰,“你们加吧劲啊,不要让阿光那么累。”

士杰大了声,“说你呢活声!不要偷懒!”并把五人份的货统统流了下去,活声在五人组的末端,不接货,货就要流到下游。以往士杰多分给自己就算了,现在公然挑衅,活声直接就把四摞货甩回给士杰。

士杰也恼,平日欺负你你忍了,今日是要造反?士杰不接,货自然只能顺着传送带流下去。

“拿回去!”活声讲话了,伸手把货递给士杰。

一旁的工友都在看热闹。

“你老弟这下是真生气了。”超哥推推活水。

“嘘。”活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士杰怎么能被小屁孩给吓倒,不说其他工友,下游还有这么多姑娘看着呢,“王八蛋你是要造反啊?”用力甩去,活声不接,五摞货摔得七零八落。

钟不还当即就欢呼起来,花姐闻声寻来。

活声听闻,手一拍,猛一站,手一指,“你算老几?”

士杰也站起来,两人之间隔着传送带。

“不会打起来吧?”超哥示意活水拦一下。

“这是工厂,又一群穷鬼,为什么互相倾轧?放心,打不起来。”活水只对超哥小声说。

“你说吵不起来,二楼那个,被叫去一楼做帮手,那就和人吵架了,吵呗就吵,后来还打架,一楼那个没还手,挨了几巴掌,最后打人的赔了5k。

“多少钱?”

“5k。”

“5k!我累死累活,到现在干了一个多月也才5k块,要不你打我一巴掌吧!”

“哈哈哈哈哈。”

幸而花姐及时赶到,责令二人捡起一地的鸡毛,送回上游返工,夜间二人留下加班半个小时。

大单浪潮结束后,兴隆弥散着低沉的气氛。

暑期工人人自危。狡兔死,走狗烹,古已有之,就是在工厂也不稀罕。黄毛传来消息,这个礼拜结束就要辞退一拨人。

就连平时最稳健的杨光也坐卧不安,钱还没挣够,就这么回去了,这也……

最嚣张的士杰也收敛了,生怕花姐拿自己打歪一个螺丝做理由,把自己安排进了清算名单。

活声最初并不相信,还是钟不还传来消息,三车间的主管承认了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问原因?理由是没订单了。

还没闯荡出什么来就要回学校了?活声也不情愿。

当夜他就把担忧告诉了哥哥。

活水不知道怎么相劝,只隐约觉得,活声16岁的年纪能掩盖天机进入工厂,必是有过人之处,或是高人相助。活声听大哥的中二说法,觉着这个男人并不比自己高明多少。

在活水看来,弟弟的变化很大,即便总睡在一个房间,但也是有些年没了解过他的想法。上次活声和士杰的争端,让活水知道,活声已经有主见了。活水有活水的担忧,其实大单浪潮的时候工作很粗糙,希望能在这批货追回来之前离开工厂。

早会时候,花姐公布今日产量,分配工位,强调纪律。不同的是,这次老员工挨了说,“现在新员工的速度追上来了,老员工就开始偷懒了。新员工不说话了,你们老员工就开始说话了。要是新员工走了,你们老员工怎么办?”

明面上整顿老员工的纪律,实际上是敲打新员工,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恐吓意味胜于敲打。

又是一个让人昏昏欲睡的下午,活水歌也唱累了,诗也念完了,嘟着嘴,苦着脸干活。

胖阿姨也闲谈起来了,“其实我来过这个厂。”

“啥时候哦,真的假的。”活水来了兴致。

“我11年吧,还是12年的时候来过,我做了2年,那个时候这个厂在东莞,花姐也还不是拉长,大部分阿姨我都认识,她们都没认出我来。”

“我靠,阿姨你是潜伏者啊,你是来报仇的吗,隐忍九年,今日就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活水在脑中都已经擘画出了一篇宏大史诗。

“哈哈哈,不要乱讲。”

活水这才发现这位平日听自己大唱大叫的阿姨是种另外的端庄,一双勤快的手,总沉默简言。亮堂堂的眼睛嵌在圆圆脸里。就是这样的阿姨,这个年纪了对爱情仍有着许多遐想。她说过去,谈厂里的人们。论喜欢女生,“梅说画喜欢是喜欢,受大伙撺掇的更多。钟不还呢,我不觉得他是个会负责任的人。我觉得岳大鹏好,你有没有看到他眼睛里都是她。”一边说,阿姨一边努努嘴指向远处的大鹏。

大鹏咧着嘴,目不转睛的看着说的滔滔不绝的田氏妹。

但是大鹏在感情上内敛的很。

胖阿姨又谈过去了,“我们那个时候会写信。”

“阿姨你的笔友啊?”

“当时我们正好都在东莞,就约着一起去滑冰场溜冰,他带着个墨镜,看不清脸,个子不高,就比我高些,看着还蛮帅。因为要溜冰嘛,我不会,他就带着我。有一下我差点摔倒了,伸手乱抓——我感觉很奇怪,一只手摸过去空的。我吓了一大跳,我才知道他少了一只胳膊。”

“呜呜呜,后来你们没再联系了吗?”

“后来还是有再写信,只是再没见过面。”

多可惜!多平常!难得被胖阿姨记了这么久。

“阿姨你咋加上的笔友。”活水想到这件事。

“那个时候流行杂志来着,下面那行有交友信息和地址。”

活水明白阿姨的意思,难怪乎“笔友”一词对他来说陌生。中间藏着一段纸媒向网媒转变的历史。

“对了,‘曾梦想仗剑走天涯’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来视察工作的,从前就有个老师来过这里,做了半个月的工。”胖阿姨问道。她居然还记得一见面时自己的胡话,活水审视起自己的这些工友们,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他们是活生生可爱的人,不是教科书上“工人”二字的简单符号。

“进厂是为了攒钱,攒钱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很简单的理由。话毕,活水又唱起来了,“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礼拜五的早会,花姐公布了名单,这个暑期前后两拨暑期工进厂,名单上留下的,十不存一。

“黄毛,我教你怎么把妹。”岳大鹏拿着纸笔找梅说画。

“我靠,我都金风玉露情场大圣,我要你教我?”

“来,大圣,我问你,你能泡得到田雅不?”

“你别管,我自有分寸。”秋雅可是大学生呐,梅说画也拿捏不准。

“我学了一手怎么把妹,你看泡妹子要投其所好,你把这个背了,跟她谈,不说要她做女朋友,要个微信总是可以的吧。”岳大鹏拿出皱巴巴手抄的一页纸。

“算啦算啦,我不会背书,我要是会背书我都自己上大学泡妹子去了。”梅说画扬长而去。

得知明天就是他们离开的日子,岳大鹏在睡前定好计划,定要跟他们好好道别。

果真有高人相助,活水和活声二人直到08.18才走,属于寿终正寝。

一个一如往常的白天,8点钟打卡上班,12点打卡吃中饭,1点半打卡上班,还有几个小时就要下班吃晚饭。今日岳大鹏一直泡在二车间,在三车间偷懒的黄毛和钟不还嘴都聊秃噜皮了,聊起大鹏——他?一直挨着田小妹的附近坐,总一副结巴样子。

看着指针逼着下班,大鹏终于忍不了了,扒拉扒拉小妹,为避免害羞,两只眼睛总盯着手上的活计。

“小妹,我们还有80年就会死掉,20年就会老去,10多天就要开学,1.5个小时就要说再见,此时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

“……你就不怕将来会用一生去后悔当初没有要加我的微信吗?”

“你就不会后悔当初没有加我的微信吗?”

大鹏怎么也想不到小妹会这么反问,暗喜有戏。

“那……必……必须后悔,想起来我都必须给自己两巴掌,问我为什么不加你的微信!”大鹏提高了嗓门掩饰自己的磕巴。

“所以,你为什么还没有加我的微信?”

大鹏被问住了,还是照着原本的剧本念吧!

“小妹,你知道庄子的坑吗?”

“什么庄子的坑?”

“相濡以沫你知道不?”

“就是说关系很好的两夫妻嘛。”

“嗯!这是一个故事,说是某天下了好大的雨,那个河水大涨,河里有两条鱼不小心跑到了岸上。后来雨停了,河水也褪去了,那两条鱼刚好就留在了一个水坑里,太阳越来越大,坑里的水越来越少,鱼不是会吐泡泡嘛,这两条鱼就互相吐泡泡来湿润对方,不让对方死掉,后来庄子看到了,就说太可怜了吧,把他们捡起来丢进河里了,他就说你们不要再见面了吧,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所以这是在爱情和现实里面选择了现实吗?”

“啊?”

“这是在爱情和现实里面选择了现实吗?”

“Emmm庄子选择了什么?”

“现实。”小妹憨憨的笑。

“是吧,只听字面意思就是,谈恋爱嘛,你玩玩我,我玩玩你,无所谓嘛,反正最后都是会相忘于江湖的,可是能这样吗?不能这样吧!”

“对。”

“虽然说庄子最开始讲这句话肯定不是指爱情啦,我只是拿爱情举例子。”

……大鹏顿一会儿。

“小妹,既然是相忘,要忘至少以前要见过吧?甚至还有相濡以沫过。你都没有相濡以沫过怎么敢相忘于江湖的。”

小妹点点头。

“那小妹……”大鹏话还堵在嘴边,花姐进来宣布大事,厂里人声大了起来。

田小妹抬头看大鹏,他到底想说什么吖?

“我们相濡以沫过吗?”大鹏沿着铺垫坦然的问了。

“没有呀。”

“对呀,我们都没有相濡以沫过,你怎么敢跟我相忘于江湖的。”

小妹扶着额头,哭笑不得。

“所以你什么时候加我微信。”一切都水到渠成,大鹏终于在她要离开的这个节点开口。

“我不知道你的id,头像。”小妹讷讷的。

“水杯的头像,id是‘一日同风起’欸。”

“为什么不是你来加我?”真是中了大鹏的圈套,小妹趁机反问。

“那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头像。”大鹏一边说,一边被活水捉去了右手,上下不停晃着。

“就在群里,我的备注就是名字。”

小妹这么一讲,好比是花姐提前喊了下班,明天工厂放假,叫大鹏高兴地恨不得亲在身旁的活水脸上。

花姐进来宣告暑假工提前下班,活水舍不得,昨夜准备了三千字的发言稿,今天中午却忘了拿。

呜呜呜,活水夸张的,大把大把的抹眼泪,与每位同事道别,“再见超哥,我会想你的,晚上一起吃饭!”

梅说画听见动静,从三车间跑来二车间赶来一见,“再见小帅哥,好好对女孩子们。哈哈哈哈哈。”

“再见阿姨。”呜哇呜哇的,活水抹鼻涕的幅度更大了,阿姨们一个接一个伸出手挥别。

“哦呦好可怜哦,一定要回来看我们啊。”阿姨们也动了真情,把活水拥入怀中。

“哈哈哈哈哈,我再也不会来了!”

“好!不回来了!我们都不回来了,走的越远越好,飞的越高越好!还会不会记得阿姨?”

“一定记得!”活水尽力的跟每一位阿姨、师傅握手。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不会唱的阿姨齐拍手,会一点点的跟在停顿的后面“天上来……不复回……悲白发……暮成雪……”

花姐一直呵呵的笑,扭捏的藏在传送带后面,眼泪为这些孩子们打转。

被活水揪了出来,要求来个离别的拥抱,花姐捂嘴笑,往后微微退,招架不住活水的殷切和大伙的期许,在工友们的一片欢呼中,花姐给了活水一个离别拥抱,并叮嘱他好好读书。

告别仪式结束,活水带着仅剩的5名暑假工,咧嘴大笑,阔步踏出二车间的门。

晚饭时候活水才知道,宿舍洗漱台上落灰的碗碟,阳台枯死的花草都曾被超哥精心呵护着。只是实在抵挡不了生活的琐碎,上班之余,自己的时间太少了。

梅说画给活水斟上一杯酒,大嘴巴讲自己,说不是滥情的人,他知道阿姨们拿自己寻开心,他也拿阿姨们的高兴寻开心。活水倍感意外,假癫不痴?有这等远见,难怪当时岳大鹏提议扶植皇子梅说画做厂长。

活声给超哥敬酒,感谢这些天来的照顾。

超哥记得,从前活声问自己,活声说自己如果不上学了,能不能打一辈子工。当时超哥打哈哈过去了,如今看来,他应该是有主意了。

岳大鹏

岳大鹏这天又是穿了一身花衣服出去。活水把他拦下。

“干嘛去呢,这是?”

“送外卖。”

后来的好久以后,活水才知道,进厂对大多人来说并不是最差的选择,同时也绝不是最优解。父亲意外过世,母亲患有疾病,妹妹还小,大鹏早早就进了工厂。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觉得活水值得交往,才多说几句话。

“没读书了不是不想读,希望以后还能多多联系。”这是大鹏对活水的最后一句话。

二人挥别在大街,大鹏跨上电动车混进车来车往。订单在前面跑,人在后面追。活水看向他所去的天空,他疑惑黑色的东西怎么专往大鹏的身上倾覆?

活水感到咋舌,自己明白的太晚了。

钟不还

“我明天就走了,你还有啥话要跟我说不。看来真的是‘终不还’了,这个厂我再也不会回来了!”活水跑来钟不还跟前。

“我打算在工厂里再迷茫个二三年,也兴许是十来年。之后回家种地,养点鸡鸭,钓钓鱼什么的。”

“你别听他装风雅,我昨天就看到他在写辞职申请。”梅说画拆台。

“放你的鸟屁!”钟不还追去,梅说画逃窜。

两年后,钟卉毕业这年,钟不还补上空着的申请日期,交了两年前就写成的辞职申请。

活水走后,黄毛当兵,超哥去了一所大厂,大鹏不知道去了哪里。

工厂里新来的员工中再难见他那么有生气的人。

装了竹席,提上红桶,钟不还也重新开始,想看看究竟是“天生我才必有用”还是“天生我才没有用”。

写在后面

大单浪潮的时候,工作很粗糙,活水不安了很久,后来直到离职为止,拉长都没有骂他们。一切都结束了,是哇,难怪他每天使用的产品一般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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