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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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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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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里的月亮

一条路,圈起一圈圈奔涌的年轮,一圈又一圈的车辙。刻满一条河沧海桑田的曾经。来来回回的旅程,定格车窗一路飞驰的风景。在焦急的顾盼里,在招手的欢喜里,那辆开往故乡的客车,载满酸甜苦辣的烟火。奔向再也回不去的昨日,丢下一页页午夜梦回的苦涩。

风依旧,水依旧,依旧站在所有来路和去路上的我。踏遍故乡小巷的曲折,青石板依旧哼唱着,一首首“滴滴答答”的清晨或日落。老屋黑漆漆的木门静默着,门环“咚咚”地叩响,那一眼眼蝉吟如海的儿时。

我的儿时是幸运的,由于妈妈外出函授的缘故。每个夏意阑珊的暑假,我都被送到乡下的姥姥家。所以在童年漫长又匆匆的光阴里,和单纯生活在县城或城市里的伙伴们相比,我对匆匆那些年的怀念里,多了一份浓墨重彩的乡土情结。

而这儿时故事里的故事,这满满笑中带泪的情愫。都浓缩在姥姥家小小的院落里。浓缩成一轮圆圆的,住在老屋里的月。

那时家家都还没有私家车,那时的村镇客车脑袋顶着一摞摞的自行车。

于是在车窗定格的一路风景里,我一遍遍地邂逅洙边乡那条轻悠悠、水灵灵的河。也是从那条河开始,这条土生土长的回乡路,镶嵌在一眼望到天边的碧绿庄稼里,风儿吹拂自行车后座上一首首一路盛放的儿歌。

这条我妈好不容易考进县城的上学路,却带我回到了属于我,也曾属于我妈的儿时。这条坑坑洼洼的乡间路呦,是真的不好走啊!

还是那个小村庄,还是拐角那段蹦蹦跳跳的上坡小巷。敲开老屋黑漆漆的门,第一个迎接我的,一定是姥姥欢喜的脚步。而堂屋的方桌上,也一定会有两碗甘甜的荷包蛋果子汤。加了糖的汤汁里,加了糖的盛夏时光。

而鸡窝里总有捡不完的蛋。总被我故意留口的鸡窝,总会逃出一两只倒了霉的鸡。在我满院撒欢地追逐打闹里,在每一次的鸡飞狗跳间。永远有姥姥好气又好笑地嘟囔声。

压井杆总是高傲地仰着头。一下下的喷薄出一桶桶的甘甜。从根本压不动,到用上两只手用上自己小小的体重,到最后的一只手。这个“人工喷泉”喷出了拔节的阳光和老去的岁月。老得都已忘记了,是什么时候起,曾经无比伟岸的姥爷,慢慢弯下了脊背,就再也压不动了。

锅屋后的葡萄架上总是挂满一串串青悠悠的葡萄。那是头顶上的绿色天空中无数颗青涩的星星。在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的顺口溜里。在姥姥“不熟,不熟”的告诫里。总有一只小手忍不住地摘下一颗又一颗星,放进嘴里,酸成笑眼里的一滴泪。一滴再也吃不到的泪。

小小的锅屋,小小的火热。长长的杵臼,站上去的一双小脚翘起沉甸甸的岁月,一下,一下,金色的童年杵碎旧时代的苦涩。

灶台里“噼里啪啦”地跳动着的,除了星火,还有我用叉子挑逗着的快乐。姥姥总说火会伤了我的小手,可喜欢吃柴火的小怪物呀。你总是火红火红地跳着跳着!却烧开了酸甜百味的烟火。

于是“咕嘟咕嘟”的炊烟托起了大大的太阳。是老屋伸出的手儿,向着绿油油的海浪,唤着田埂上忙忙碌碌的亲人。

牛铃声声,荡漾了整条小巷。姥爷总是牵着那头老实巴交的大黄牛,有些年屁股后面还跟着头怯生生的小牛犊。带着总也抹不掉的草色的芳香,带回几只蚂蚱,几只螳螂……,带回外甥兴奋的期许和小手里“吱吱”的蝉鸣。

慵懒的午后,堂屋铺上大大的地铺,在我睡着又醒着的浅梦里,总是弥漫着姥姥唱的童谣。“我的家在山坡,东面岭,西面坡,爸爸河里去挑水,我在坡上拾柴火,拾柴火,烧水喝,我们都是儿童团,应该这样做……”再也记不清的歌谣,再也记不清的儿时,都埋进老屋无言的岁月。再也无人唱起,再也无人听过!

下午的小脚印,跟着姥爷大步向前的大脚,迈过田野,越过小河,穿过一棵棵剑指苍穹的树,白桦林总是高高的,擎着故乡万里的晴空。穿行在这树的幽谷中,落叶纷纷扬扬,蝉声沸沸扬扬。如烟如海,如故乡无尽的田野。一片又一片,拼出儿时放肆的春秋。我有时带着矿泉水瓶子,小河里的蝌蚪可就倒了霉。绸缎般的溪水亲吻指尖。一瓶子的星星点点,是如何长成手里气鼓鼓的癞蛤蟆的呢?

还有故乡如镜的水库。映着水库一样的天,投片石头轻盈地划过,留下一串串风吹云卷的波澜。每次回去我都会去看它,直到连姥姥姥爷也离开了故乡,直到再也没能重逢,那倒映出故乡岁月的一眼蓝天。

在禾苗起起伏伏间,在庄稼人一抬头一弯腰的休憩里,飞鸟衔着稻谷飞向绿色的辽远。留下一声声破空的告别。有一次我在地头铺的蓑笠上睡着了。醒来就看见一只毛虫睡在我的身上。也许在它的梦里,我拔节的身板是一片金灿灿的麦田。

下雨的时节,淅淅沥沥的雨丝,“叮叮咚咚”地弹起寂寞的瓦檐。我无聊地守着门扉,守着一台坏掉的老收音机。偶尔和鸡窝里的鸡们一起仰望凄惨的天空,脑子和鸡们一样空空。

有时姥姥会给我几块零钱。在酒香四溢的合作社里,满柜台的烟酒糖茶、手枪玩具。围着聊着家长的大人和吹着气球的孩提。而门外小村街道上,闲田信步的鸡和晒太阳的狗,大鹅追着鸭子“嘎嘎”地叫嚣着,也总会有头看戏的驴子。每个胡同口都会蹲着几个抽旱烟的老人,岁月雕刻的皱纹装点出一副副美术课本里的面容,一双老手点亮烟袋子里干巴巴的生活,吞吐成一圈圈笑呵呵的昨天。

这幅房前屋后的故乡风景,沾着泥土的芬芳,泼墨成一幅鸡犬桑麻的水墨画,装裱进我回忆的画廊。

待到炊烟再次袅袅,西斜的夕阳点燃绚烂的天边。百鸟背着暮色归林,小村落幕了白日的喧闹。姥姥家的院子便飘起烟火的芳香。四四方方饭桌,天圆地方的小院,三个粗瓷大碗上三双双桥好走的筷子。“一家三口”的晚饭里满满听不懂的大人话,还有一个孩子对动画片的想念。

就着盛夏的蝉声,红米粥的浓香里,鸡窝里的公鸡“咯咯咯”地叫落了红透半边天的夕阳。叫醒了漫天盛放的繁星。城里看不到的繁星,夺目,璀璨,如故乡凝固的溪流。月亮挂在院子最高大的那棵大枣树上。怎么晃也掉不下来。只掉落了一阵酸甜的“雨”。

星空下的院子铺上凉爽的席子,盛夏的燥热便被西瓜冰甜的鲜红给吃散了。洒落的西瓜籽,被小鸡仔们叼在嘴里,满院子撒欢。姥爷摇起芭蕉扇,抿上一口清茶,慢悠悠地讲起一个个光怪陆离的乡间故事。

那故事里有不老的老妖、有住在井里的桃花源、有倒霉的书生、有姥姥院里酸倒牙的葡萄架和漫天红星一样的老枣树、有“噼里啪啦”的锅屋里那袅袅升起的炊烟…

村庄小巷里偶尔捣蛋的犬吠,鸡窝里母鸡伴着睡意啁啾,都成了故事的背景乐。总会在寂寞人生无数个无声的夜里倔强地响着。而我总是不敢去看黑洞洞的锅屋,不知在那落寞的柴火堆里,是否真有一只老妖,也在寂寞地看着天。

偶尔有流星划过夜空,落进人生一个又一个的愿望里。

有的愿望是和哥哥再玩一次玩具过家家;有的愿望是寒假堂屋里,一根根嘀嘀筋迸发璀璨的儿时;有的愿望是点亮桌上的油灯,便能照出弯弯的月亮;有的愿望是变成星星的姥爷再给我讲起古老的故事;有的愿望是这一切的岁月,这一切的一切,都未曾告别,都未曾老去。

可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流星一次又一次的坠落。儿时最普通最平凡的日子,却成了长大一辈子,做梦都回不去日子。

又一个午夜梦回的今夜,又一颗星星的坠落。

住在老屋里月亮啊!是姥爷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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