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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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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文学
2022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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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界-地球往事

“哒哒”的粉笔,飞舞在27尺的黑板上。

E=mc²

我微笑地迎向讲台下一双双天真好奇的目光。

“这就是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这个方程决定了,任何物体都无法超越光速。

这本是高中都不一定会讲到的内容。不过好奇的同学可以了解一下。”

说着,我随即擦掉了这个明摆着超纲的内容。就像擦掉生活中一个偶尔冒出的淘气。

“李老师,是不是只要超越了光速,就能到达霍格沃兹的魔法世界了呀?那里是不是就不会下酸雨了呀?”

一个孩子举手问道。

我和煦地看着地看着他,发自内心地微笑。因为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当我和你们一样大的时候,我会告诉你,这一定是真的。可当你长到我现在这么大的时候,你就会懂得,幻想里的一切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它们都是不存在的。”

我不知道我的这句话会不会让这个孩子感到难过。因为我真正在答复的,是曾经的那个我。

“叮铃铃”的下课铃。开启了又一个课间十分钟的喧闹。

“李老师,你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不会是哪个姑娘想你了吧?”

“要是有就好了。”我笑着叹了口气。

瞧了眼手机屏幕。突如其来的惊喜一下子涌上心头,思绪差点跟着断片。握着手机的手也跟着微微地颤抖。

“阿苏你小子竟然还没忘我这个发小呀!怎么才联系我啊!?”

“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问世事的李老师,你肯定没看最近的新闻吧!咱们从小长大的大院,出名了!还不快看看!”

我赶紧点开了从来不看的今日头条APP。

“云来县旧城区一座废弃的中学大院里,惊现不明建筑和大量奇异电子设备,疑似来自外星文明。”

“这这……!?”记忆里的一幕幕撞击着沉默已久的心房,我握着手机张大了嘴。

“可这就是事实!你小时候看到的那个女孩,也许真的存在!我草!这世界太疯狂了!不管怎样,咱们一起长大的熊孩子,是时候回咱们的大院聚聚了。”

“好!是该回去看看了。”

我默默放下手机。夕阳透过窗子,我沐浴着暖融融的金黄。沉默地看着窗外校园一幕幕恍如昨日的青春,一起沉默的还有心中如烟的过往,和那个叫做云来一中的故乡。

回忆里的那个她,那个只有我能看到的她,真的回来了?

*** 

1991 梦里的1991

“终于住上大高楼喽!”

我们家终于搬上了云来一中第一座教职工家属楼。我在五十来平方米的新家里一个屋接一个屋地撒欢奔跑。

“慢点。咳咳!”躺在床上的奶奶用眼角笑意盈盈地追着我。

“我去找阿苏来我家玩”我说着便冲出了家门。却在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愣住了。

“你谁啊?”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一身金灿灿的连衣裙,如坠落人间的太阳,站在我家门外,愣愣地看着。反问道:

“你谁啊?”

“我是李一,这是我家。”我掐着腰,学着大人一本正经道。

“你……你能看见我?”

“笑话!你不就是个小姑娘吗?我当然能看见你了!”

“太好了!终于有小朋友也能看见我了!我终于有朋友了!”眼前的小姑娘突然兴奋得手舞足蹈。像快要疯掉。

“阿一,你在跟谁说话?”

厨房通向客厅的窗户,露出妈妈疑惑的脸。

我没好气地回道:

“和不知哪里来的小鬼……!”

小姑娘却一下子用手堵住了我的嘴。

“别说话!你妈妈应该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说话。”

“唔……唔!啥?”

我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女孩摸自己的脸,第一次知道女孩的手是这般温润,就像妈妈。

***

“爸爸告诉我,我和你们不是同一种人。”

“那你们是啥?”

我骑在校门口一中老松粗壮的树杈上,垂下的两条腿悠闲的晃荡。接近正午的阳光穿过头顶上细密如伞的松针,神秘的女孩的笑容便迷离在盛夏斑驳的叶影里。可爱又神秘。

“我爸说我们是又回到地球的人类。”

女孩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差点让我从树上摔下。

“回到地球!?你们是外星人?”

女孩却透过如伞的绿意,久久地仰望着碧空如镜的苍穹。目光里充满着那时的我看不懂的东西。现在想来,应该是惆怅吧!

“你听说过亚特兰蒂斯吗?听爸爸说,很久很久以前,我们都生活在地球的亚特兰蒂斯大陆上。却彼此不和睦,天天打来打去。终于有一天,好好地球环境被战争彻底玩坏了,弄得很脏,脏的再也没法住了。幸存的人类就只能逃离了地球,离开了家。跑到另一颗星球上居住。

过了很久很久。爸爸太想念家乡了,就和一些人回到了地球。可我们的地球,却居住着你们这样的人类,而我们的大陆,早已沉睡进冰冷的海底。于是为了能在崭新的地球上不被打扰地居住下来。我们住进了另一个维度。一个和你们同在,我们能看见你们,但你们却看不见我们的维度。”

小女孩的故事和一大堆听都没听说过的名词都把我弄晕了!可我还是揪住了故事的尾巴。“嘻嘻哈哈”笑起来。

“哈哈!你骗人,你骗人!我是现在的人类。那我为何还能看见你?你骗人!没羞!没羞!”

“我也不知道!可能你就是个怪物吧!”

“哼!你才是怪物!你才是怪物!不理你了!”

我气得从树上跳下来。拍拍膝盖上的泥土。两三下爬出了花坛。却又很快停住。回过头做了个鬼脸。

“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小怪物!”

“我爸爸给我取了个你们人类的名字。我叫孟菲儿!呵呵!小怪物!你呢?”小女孩的笑容映着斑斓的阳光,笑声如风般飘荡,吹得我痒痒的。

“我叫李一,孟菲儿小怪物!”我拍着屁股“马儿马儿的”跑远了。

***

“最近你怎么经常一个人说话呀?”

阿苏家的院子里。哈苏喝了口水龙头甘甜的自来水。咕嘟咕嘟地问,

“我认识了一……”

我捡起一根长树枝。

“关于我的秘密你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会相信存在一个看不见的人。”菲儿叮嘱我的这句话和说话时一本正经的大人模样。让我顿时止住了嘴。没说出口的那几个字,化成手里懊恼的气力,抽打了下满树的绿意。

“认识了谁?”

浓绿的叶子碎裂下来。一片片树叶的疤痕,落在我的身上。

“额,我突然觉得自己跟自己说话挺好玩的。不是吗?”

我努力地努力地笑起来。对着伴我一起长大的发小,撒了人生第一个谎言。

阿苏家门外悠长的胡同里,我蹦蹦跳跳的脚步,如淅淅沥沥的小雨,叩响青石板回忆里的曾经。高高的红砖院墙里却传出阿苏大声地呼唤。

“喂!阿一。和别人不一样会没朋友的。”

“至少我有你啊!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贴在院墙外,站在毛茸茸的狗尾巴草丛里。对着院子呼喊。

“好!咱们做一辈子好朋友!”

我开心地听着墙壁那头的声音。捡起一块石片。将我俩的名字,努力地刻进同一块斑驳的砖墙。

***

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我才发现在我和对门邻居之间的墙壁上,果真赫然出现一个新的房门-孟菲儿的家。

我好奇地敲了敲门。

门上那个叫做门铃的喇叭却突然响起菲儿严肃的嗓音。

“就知道你会敲我家门。不过暂时没法让你进来。让你一个新人类进来,我爸会凶我的。”

敲门的手愣愣地悬在半空,小小的我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尴尬的滋味。

***

于是住在楼上的生活开始了,我多了一个别人看不见的邻居;于是独生子女偶尔孤独的童年开始了,可在这些难能可贵的孤独里,总会有一个别人看不见的伙伴陪着我,一起把寂寞的岁月燃成暖暖的金黄。

***

住上大高楼不久,我也稀里糊涂地从酒厂幼儿园毕业了。

上学前班的第一天,我被妈妈推进了教室,第一次望见满屋子不认识的小朋友被“绑在”一个个紧紧巴巴的座位上。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手却被谁突然地握紧。我一回头就看见菲儿红红的笑容。

“你们新人类的学校教室蛮不错的嘛!”说着便抢在李奶奶前面,迈上了讲台。挥舞起教杆,神气活现地扫视地扫视着哭声一片的教室。

“哈哈!”我终于破涕为笑。蹦蹦跳跳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李奶奶愣愣地接过凭空递过来的教材。对着满屋子的熊孩子定了定神。

“孩子们,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学前小班的大孩子了。要认认真真学习知识了。你们喜不喜欢你们的新朋友啊?”

“喜欢!”

站在李奶奶旁边的菲儿跟着满屋子或哭或笑的稚气童声一起喊道。

“奇怪!我刚才好像看见教杆自个在飞!?”

课间十分钟里,我听见教室外的李奶奶自言自语地嘟囔道。

***

不知不觉间,阿苏也搬出了曾经的小院子。搬进了一中大院新盖的教职工宿舍区。某个一天半的周末里,在他新家旁的泥土地上,他挖了三个小坑,我俩弹起了瓷弹。

“你要输了!”阿苏把第三个绿色瓷弹弹入了第二个小坑。又向第三个小坑瞄去。

我急得满头是汗。

这时,笔直射出的瓷弹却莫名其妙地拐了个弯。阿苏看着跑得离第三个坑越来越远的小珠子愣住了。

一个身影掠过,让我破涕为笑。一脸神气地闭上地闭上了眼睛。弹出了手里的第三个蓝珠子。

落入第一个坑后,珠子又自个入了第二个,接着是第三个。

阿苏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哈哈哈!”我望着一旁菲儿狡黠的笑脸,当然阿苏是看不见的。

所以阿苏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你会超能力?”

回家路上,我拉着菲儿的手,刚想蹦蹦跳跳。

菲儿的手却一下子拉紧。红扑扑的小脸上堆满了严肃。

“这种小游戏,我帮你作作弊也就罢了。可以后的考试,我可不能帮你作弊的。因为人生是自己考出来的!”

我却愣愣地看着她。

“啥叫考试?啥叫作弊?”

***

于是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迎来地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场考试。

学前班的第一场语文拼音考试后,贪玩得我人生第一次被叫进老师的办公室。小手第一次挨了三下那个叫做教杆的打。疼得我龇牙咧嘴。

“原来这就叫考试啊!我该怎么才能让菲儿帮我作弊呢?哪怕一次也好啊!”

晚上,我躺在我小小的床上,乱七八糟的痴心妄想着。

然而这一想,就一直想了整个童年和青春。

***

岁月就是李奶奶手里的教杆,催促着我和菲儿以及大院里的小伙伴们一天天不断地长大。也让床榻上的奶奶一天天的虚弱,一天天地剥夺掉爸爸脸上本就不多的欢乐。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奶奶离开我家的最后一天。

她那枯瘦如柴的大手死死地抓着我的小手,好像生怕一松手,她疼爱的孙子就会彻底消失。抓得我很疼。很凉,凉得再也感觉不到一丝往昔的温暖。我强忍着没有哭出声。

因为我永远忘不了她看我的那双眼睛,浑浊模糊的泪眼里,闪烁着一颗温润如火的星星。

只是她疲弱无力的话语至今让我百思不解。

“好孙子……你可一定要……一定要好好的,因为你爷爷说过,你是咱们人类……人类未来的希望额!”

可日子终究到来的那天。

***

满屋的亲人,满屋啜泣的面容丧失了往日的笑容。哭声和眼泪塞满了冰冷的老屋。让人透不过气。

“我奶奶怎么了?”我躲在人群背后,紧紧地守在门口,惴惴不安地问。眼神紧紧地拴在爸爸身上。

可被人群围着的爸爸,紧紧抱着奶奶的爸爸早已泣不成声。仿佛这一刻,爸爸的世界里只剩下有他和他的妈妈。而我只是他悲伤世界的旁观者。

“你奶奶睡着了,再也不会醒来了。”

一双温热的小手突然握住我的小手。温润,颤抖。

一转头,便看见菲儿带泪的脸蛋。

“你怎么来了?”伙伴的突然来临,让孤独的我不懂事地笑起来。

“小屁孩,现在不能笑!”菲儿用力捏疼了我的手。

“你怎么知道我奶奶醒不过来?”我一脸哭相的嘟囔。

“总有一天,我们都会睡去,再也不会醒来。”菲儿晶莹的泪眼里,缀满了落日的金黄。

“我不要睡觉,我也不要奶奶睡觉!我要奶奶!奶奶!”我哇地一声哭开了。哭声掩盖了菲儿喃喃地话语,混进无数的哭声里,无声无息。

菲儿只好把我从屋里拉出来。用自己的手帕擦拭掉我满脸的泪。

“算了!也许这样做,你能好受一点。”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

无数闪着金色光芒的萤火从盒子中飞出。围绕在我俩身旁。将悲伤的小村庄照得犹如仙境。转而又贴到我俩的身上,像是穿上一件亮闪闪的衣裳。眼前魔法般的神奇让我瞬间止住了哭泣。

“相信我。他们看不到一点的。”菲儿拉起我的手。

说着我俩的脚便离了地,一米又一米,房子成了模型,人儿成了蚂蚁,大大院子变得只有手掌那么大。这件衣裳把我俩拖到了天上。变成了翅膀。

我并没有吓哭,是因为菲儿的手传递来温暖的力量。

我俩在故乡的天空中,像鸟儿一样自由地飞翔。

大地、村庄、山川、河流。在我俩脚下延伸到遥远的天边。金黄的落日洒给世界一片暖融融的薄纱。哀乐声起,我目送着送葬队伍穿过故乡寂寞的山野。朝着奶奶魂归的墓园,一路哭喊着、啜泣着。

山岗之上,我望着队伍远去的方向。撕心裂肺地喊着:

“奶奶!奶奶!”

“别难过了,以后上坟,我陪着你一起来看奶奶。”菲儿又一次擦拭我的泪眼。

“上坟!?啥叫上坟?”

***

“啥叫“疝气”?“住院”又是啥?”

这是我上小学一年级时,遇到的人生第一个关卡。我一脸蒙逼地在楼道里问菲儿。

“我也不知道!我们亚特兰蒂斯人不会发生这种毛病。更不会住院!所以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菲儿得意洋洋地显摆道。说完又扔了下沙包,往前单腿跳入下一方格,却直接踩到了线上。

“倒霉!该你了。”

我很快就切身知道了这个问题的切肤之痛。

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我,被每天的打针疼得龇牙咧嘴。

手术过后传说中的麻药里,我看见我的黄毛绒狮子狗长出了三双眼睛、菲儿长出了六个头。更可怕是没法正常尿尿,一根管子就让每次尿尿都如同下了一次地狱。

每到这时,总有一只小手伸过来,让我死命抓住。似乎是想转移掉我身上所有的疼痛。

出院那天,爸爸推着借来的平板车,我被厚厚的棉被包粽子似的包裹着。望着长满云朵的天空,默默地想。

“不知菲儿的手,被我抓疼没有……”

***

无数个一个人游玩的夜晚。在教学楼后没有任何铺垫的空地上,我都会抓着菲儿的手。一起游荡于大院惺忪的睡梦。

不远处的操场,无数青春热血的记忆酣睡在无边的暗夜里。操场前一排排的小型餐饮市场和鬼屋般死寂的学生餐厅,似乎仍能闻到饭菜的清香。

而我和菲儿,总会不约而同地望着教学楼一排排发出耀眼灯光的教室。如沐浴着灿烂的星光。

“不知等我也坐在里面时,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悠悠地问。

“一定会变得更加热闹和美好吧!而阿一,你一定会变成一个帅帅的大哥哥。呵呵!”菲儿笑着望向盖在这个世界之上的无尽苍穹。像是想要看到苍穹尽头的未来。

“不知道了那时候,咱俩还会不会一起手牵手,游荡在咱们的大院里。”我的嗓音低了下来。

“会的!一定会的!”我的心坚定地回答地回答道。却看见菲儿的眼睛,比星光还要闪耀。

***

残叶凋零,秋天用金黄的画笔,泼墨了山峰。云来县城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公园。

平生第一次,跟着爸爸走上“咯吱咯吱”的码头。一人一桨,手上用力,划出层层涟漪。一条绿鸭小船便稳稳地滑入波光粼粼的湖光。

划过残荷,穿过桥洞,摆渡下午慵懒的时光。远处的佛塔顶着太阳,如老者,安详地立在随风摇曳的芦苇上。

湖中漫游的心像湖里的鱼,随心地在蓝地在蓝天碧水间游荡。仿佛天地之间只剩我屁股下的这艘小船和船上的我们。我望着像孩子般开心划船的爸爸。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

趁着菲儿不在,我大着胆子。

“爸,你小时候有没有过什么特殊的朋友?”

“特殊?哪种特殊?”

“别人看不见,就只有你能看见的那种……”

父亲停下了手里浆。皱着眉头打量我。好像我是他教学上的一道难题。又瞬间豁然开朗。

“有过那么一个,不过那都是小孩子多得没地方的想象力造出来的。是不存在的。”

“真……真的吗?”

我突然一阵眩晕。我不知道是不是在晕船。

“因为我也曾这么问过你的爷爷。你的爷爷就是这么告诉我的。而且之后我便再也看不到那个朋友了。”

我额上似乎有什么划过,痒痒的。

“你怎么了?你不会也看见什么……”父亲的话语又开始紧张了。

“没!我就是好奇地问问。爸咱们划船吧!”

我使劲地使劲地划起了船,使劲地想要把心里的不安快点划出脑海。

可在公园剩下的时光里。我再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快乐。因为我的心在一遍又一遍地祷告。

“菲儿,我的好菲儿,请你一定,一定不要消失!”

***

冬去春来,大院操场的万里晴空长满一面面五彩斑斓的风筝。我小心翼翼地拉着线,张望着在天上慢慢飘荡的孙悟空。怎么就是比别人家的低了好多。

“再高点,再高点!”阿苏在一旁急切地嚷嚷。

可手中的线已经放到了尽头。

“啪”的一声。滚轮上的线直接断掉。

我俩的孙悟空,竟越飞越高。超过了天空上所有的风筝。像一只剪断枷锁的鸟儿,自由地飞翔。

地上的人们目瞪口呆。

“难道又是……”

我一回头便看见操场边攀爬单杠上,菲儿笑盈盈的脸,和她高高摇晃的手。

“太好了!你没有消失!”我心里的这句话差点喊出来。

我俩是如此的遥远,可我却听到了她近在耳边的呼唤。

“想不想坐上风筝,到天上看看?”

我对着眼前的虚空,拼命地点头。

一闭眼,一睁眼之间。我和菲儿便成了趴在风筝上手拉手的两个小人。

骑着“孙悟空”,我俩看着大大的一中大院变成小小的袖珍模型,来来往往的人儿成了住在模型里的蚂蚁。看见远处商业大厦忘记熄灭的霓虹,仍在呢喃着昨夜的旧梦。看见那一条沉默的铁轨,伸向消失在地平线的远方。

我俩穿越公园里的山,追向快要下山的太阳。追向一眼眼流淌在回忆里的昨天。

“喂!喂!”

阿苏焦急拽着我的胳膊。我这才又回到了地面上。

“你刚才咋一直愣住了?跟块木头一样!”

“没!没咋!我在天上找我的风筝。”我含糊其辞的望向天空。

“你这风筝也真够怪了!竟然自个在天上乱飞!”阿苏不可思议地嘀咕着,和我一起望向那早已不见孙悟空的天空。

我却回头望去,却只看见那个蹦蹦跳跳的背影,消失在我翘起的眼角里。

***

我还记得我离开爸妈,第一次“独自”爬山。

在莲花山俯瞰小城的山顶上,我俩沐浴着穿越尘世的长风。吹得我豪情万丈。不由地唱起神雕侠侣的主题歌来。

“这次是我真的决定离开

远离那些许久不懂的悲哀

想让你忘却愁绪忘记关怀

放开这纷纷扰扰自由自在”

菲儿也不由得轻声合了起来。

“那次是你不经意的离开

成为我这许久不变的悲哀

于是淡漠了繁华无法再开怀

于是我守着寂寞不能回来

啊 拥起落余晖任你采摘

啊 留住刹那永远为你……”

我这才发现,菲儿的嗓音慢慢弱了下去,最后突然就没了声音。

我急忙望着一旁不远的菲儿。这却看见她无力地瘫软在山岗上。如一朵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百合。

“你怎么了?”我坐到她旁边,紧张地看着她惨白的面庞。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想我病了。”菲儿虚弱无力地望着我。

“我这就到山下去打120”

说着我便急匆匆地往匆匆地往山下跑去。

“你忘了,他们看不见我的。”菲儿疲倦地挤出一丝苦笑。 

“那……那怎么办?”我都快急哭了。

“你去帮我买三块电池和一瓶矿泉水就好!这样我便能撑到回家。我爸爸就能治好我……”菲儿的话语愈发的无力。

当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窜到山下摊位时,才摸起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

可我已经顾不上忧郁和焦急。

“阿姨,我买三节五号电池和一瓶矿泉水。”

“给,五块五。”

电池和娃哈哈矿泉水递到了我的手上。我装出一副掏钱的动作。

幸好这时,两个孩子拉着三个家长,推搡地挤到我前面。吵吵着要买大刀和宝剑。

我趁机一溜烟地跑上了山。把“钱,你小子还没给钱呢!”的恼怒抛在了渐行渐远的身后。

终于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到菲儿身边。把电池放进水里。菲儿掏出一包奇怪的红色粉末,也倒进了水里。然后一饮而下。脸色终于又恢复了红晕。

“谢谢你!我的小英雄。”

在菲儿甜甜的笑容里。我忘记了,刚才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当小偷。

但那又怎样呢……

“你竟然能吃电池?那你是机器人吗?”

回来的路上,我不由得追问。

“你才机器人呢!真当我是叮当Kitty啊!?我们只是因为战争和环境污染,进化出了用电能治疗身体的能力而已。”菲儿疲惫真的都消失了,重新志气昂扬起来。

“你这么神奇,能一直做我的好朋友吗?咱俩一起长大。”我望着她嘴巴笑得大大的。

“好!咱俩一起长大。小英雄。”

夕阳下结伴同行的两个小子身影,拉在一起的两只小手,真的,真的能拉一辈子吗?

***

看电影了!小学第一次组织看电影!

浩浩荡荡的班级队伍,说说笑笑。

或许是一个小女孩居然能吃电池这件事过于怪异。远远超过了一个二年级小学生的认知范畴。让我的思绪仍旧停留在星期天山上的那一幕。嘴里不断咀嚼着“进化”这个听不懂,但觉得牛逼轰轰的字眼。

直到一下子黑下来的电影放映大厅,让我的心咯噔了一下。熙熙攘攘的大厅顿时宁静。只剩卖瓜子点心的服务生讨价还价的小声叫卖着。我不由得掏了一下自己空空的口袋,咽了下口水。

电影即将开场。旁边的同学却突然大声“诶呦”了一句。

“这椅子扎我屁股!”说着就在周围同学恼火的眼神里,挂着眼泪,跑去另一个空座。

我侧头看去。“哈哈!”差点笑岔了气。

别人看不见的菲儿,竟然也跟着我来到了电影院。骄傲地比划比画了下手里的“凶器”-一个三角板。然后舒舒服地坐到了椅子上。

《小兵张嘎》搞笑的剧情,让大厅“嘻嘻哈哈”的热闹起来。空气里弥漫着瓜子、菠萝的清香和嗑瓜子的声响,而我只能又一次摸了摸我空空如也的口袋。

“给!”

一张五块钱应声扔到我的腿上。

“买点瓜子和两根菠萝吧!我也想吃。”

在瓜子唇齿的留香间,两根菠萝洒下的菠萝汁,一滴又一滴,滴在电影交错的光影中,滴在有说有笑的时光里。再看不见,看不见的流年,一刻接着一刻,如同看不见的菲儿。那盈盈的笑脸,笑满了回眸里那一眼的昨天。

电影散场,我拉着菲儿的手,招摇地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任凭别人看傻子一样的看我,那又怎样呢?至少我手心里传来的温暖是实实在在的,所以伴我同行的菲儿,也一定是实实在在的。

难道别人都看不见的东西,就一定不存在吗?

***

“别人都玩四驱车,我妈不给买怎么办?后天就六一了。” 

我还记得当我眼巴巴地说出这句话时,菲儿看傻子似的眼神。

:“一个电机带动的小车有什么好玩的!?你们地球小孩玩得怎么这么低级?”

“可四驱小子的天皇巨星真的很厉害。快如流星,用根棍就能……”

正当我准备大讲特讲的时候,菲儿赶紧用手堵住了我的嘴。

“你等着!”说着便三两步蹦下了台阶,一溜烟地溜烟地消失在她家门后。

过了半个课间的时间便又跑出来。把一个盒子和一句话无脑的扔给了我。

“记住!等你们小屁孩比赛的时候,再打开。”

于是我便有了人生第一辆四驱车。

六一节,在教室外长长的走廊上。我神气活现地把我的天皇巨星摆在了起点上。

“3,2,1”

另外三辆已经“嗖嗖”的离弦而出。我才不紧不慢地推动地推动了开关。

轮子却没有丝毫的旋转。围观的同学看傻子一样的看我的好戏。

我羞红了脸。唯一能做得却也只有硬着头皮把它放在地上。

可就在四驱车离手的瞬间,四个轮子突然爆发出可怕的能量。

一辆四驱车,不!是一颗流星,发出刺眼的光亮,在二小三楼的走廊上,在无数双看呆的眼睛里,星移电掣地划过墙壁上一张又一张的科学家的肖像。

科学!并不属于人类的科学,在这无数个逝去的人类科学家面前,迸发出别的孩子绝对不会拥有的星光。

转瞬“咣当!”一声巨响。菲儿的礼物重重地撞上了走廊对面的墙壁。碎成一个个崩飞的碎片。拴住了老师同学所有人的目光。

“你放的是个什么……什么玩意?”围观的同学斑斑咔咔地问道。

“就这么放一下……就……就完蛋了!?”放学后的楼道里,我斑斑咔咔地问菲儿。

“嘻嘻!是你说想要流星的对吧!流星飞完了,自然也就完了不是吗?”菲儿的笑容无比的灿烂。

无话可说的我,也只得唉声叹气地推开我自己的房门。缝纫机充当的桌子上,却摆着一张十元钞票。

厨房传来妈妈的声音。

:“去买辆四驱车吧!十元应该够了吧!”

:“够了!够了!足够了!”

我破涕为笑地喊道。

***

终于过年了,漫天飞舞的白,一点又一点,落在我没得几分的试卷上,掀开一场热热闹闹的寒假。

雪下的大院,是一幅纯净的白。冬天用纷飞的雪花把其他色彩包裹进白色的礼盒。只待新年的春风,把惊喜一一吹开。

厚实的雪地上,落满一个个红尘的脚印。往来如织的叔叔阿姨,呵着冷气,见面就拜个暖烘烘的早年。我们小孩子早已撒欢似的追逐打闹。操场上飞来飞去的雪球和好不容易堆起来的雪人间,冬天的寒冷似乎根本与我们无关。

我拽下一片树叶,吸吮掉叶面的雪。好凉!我的牙齿哆嗦了一下。

“好甜啊!”菲儿吮了口,可我分明听到了她牙齿也在打架。

“哎呦!”我的后背突然一痛!

哈哈!阿一!怎么又一个人傻愣着?阿蒙的声音伴着又一个雪球飞来。

雪球却在我的面前碎落下来。像是撞在一面看不见的墙上。

就在阿蒙愣住之际,两个雪球同时向他还击。阿蒙吓得落荒而逃。

别人眼中1V1的雪仗,却在一个男孩追逐另一个男孩的背影里,藏着一个看不见的女孩。

***

新年一天天的近了,小城的马路上,旧年的残雪装裱上忙年的车辙。在父亲租来的面包车上,我在最后一排耷拉着一张脸。

满座的姑姑姑父热热闹闹聊着家长,满车的上坟贡品泛着冰冷的寒气。

纸洋房、纸轿车、纸电视、纸马……这些精美的工艺品却要被白白烧掉,那还费功夫制作它们干什么呢?

大人的世界并不是儿时的我所能完全理解的。我望着紧紧巴巴、再也塞不下一人的车厢叹了口气。

难道说好陪我上坟的菲儿,这次又要失约了吗?

直到我跟随上坟的大部队,再次走过一年年的山野小路,脚下一深一浅的步履伸向奶奶离去的远方;直到我再一次站在这寂静山岗,再一次举目遥望。

萋萋荒草沾染着莫名的愁绪,在残雪中疯长。脚下的泥土,在隆隆鞭炮声中似乎有了铿锵的跳动。是奶奶的心在跳吗?

烈火伴着哭声燃起,烧着的纸屑在火红中起舞,牵引着我的视线向高处纷飞,最后融进故乡无尽的苍穹。

儿时的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我傻傻地笑了。因为在故乡万里的晴空中,我终于看到了那抹金色的身影。

真高兴!菲儿,你没有忘记当初的约定。

***

“明天又要被妹妹欺负了!”上坟回来的我,坐在床上,耷拉着两条腿。

“明天你又可以和你哥哥玩了呀!”一旁的菲儿又往嘴巴里塞了块糖果。嘟嘟囔囔的安慰。

“明天你会陪我一起去我姥姥家吗?”我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手里的巧克力。

“不好意思额!明天我要继续执行爸爸交代过的任务……”菲儿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只把掰成两半的巧克力,塞进了我的嘴里。

“任务?让你个小孩子去执行任务!?”我嘴里的巧克力差点掉出来。

“其实……虽然我看上去是个小孩子,但过了今年,我就已经二十岁了,我们亚特兰蒂斯人和你们新人类的生命周期是不一样的……”

“额!”我似懂非懂的额了一声。

“那执行的是啥任务啊?”

“这是亚特兰蒂斯的一个秘密。我唯一能透露的是,这个长期任务,将决定你们人类的未来。”

“人类的未来!?怎么又是未来?”我在心里呢喃着这个问题,并没有问出来,

于是在没有菲儿陪伴的一天里,在姥姥家灶台火焰的“噼里啪啦”里。

勉强帮着姥爷压井杆的我,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妹妹和哥哥。

姥姥家不大的小院,揉捏着手里最后的一把残雪、撒欢地追着跳出鸡窝的鸡、和哥哥下着四斜五斜的棋、打起的水漂划过姥姥家水库粼粼的波光、追过的树林,长满了“嘻嘻哈哈”的笑语。吃着姥姥、妈妈、婶子做得丰盛的过年饭,三个小屁孩叽叽喳喳地闹完了旧年最后光景。

妹妹夸姥姥做的鸡肉蛋卷,金黄香甜的就像美国肯德基。

那时的我自卑地想:我还没吃过肯德基呢。

倒霉的菲儿,你不陪我来,亏大了你!

***

过年那天,家家户户都贴上了喜庆的对联。只有菲儿家的门,依旧沉默着一张铁青色的脸。没有喜庆,没有温度。与热情开朗的菲儿简直有点格格不入。

“你家怎么总不贴春联啊?”我咬了一口糖葫芦问。

“因为贴了也没用啊!嘻嘻!谁让只有你能看得到。”菲儿抓住我的手,把剩下的两颗山楂都含在了自己嘴里。

于是在小学岁月的一连串的过大年里。我家喜庆的家门总是斜对着一个冷冷清清的家门。可只有我知道。那扇别人看不见的门后面住着的女孩,拥有这世界上最和煦的笑容。

***

元宵节漫天的礼花,遮住了满月的光华。把云来县的苍穹装点成魔幻的舞台。

我一手拉着阿苏,另一只手拉着阿苏看不见的菲儿。三个小伙伴穿行于老街一个个红彤彤或响着音乐的灯笼间。想走进人生魔幻的迷宫。

可拉在一起的小手,坚定地握在一起。一如我们结伴同行的儿时。

***

“滴滴滴……”

小学五年级的一个清晨,我从睡梦中惊醒。

是电子宠物吗?我兴奋地环顾地环顾四周。

唉!原来只是我黄黄的折叠闹钟在懊恼的奏鸣。

我想象着黄黄的手心大的可爱宠物机,小小屏幕上那跳动着的小小“生命”咽了下口水。

不让养猫猫狗狗的我,什么时候能有一台别的同学都有的宠物机呢?

“光玩个游戏机有什么意思!?给!”

楼道里,菲儿直接扔给我一个红色塑料按钮。

“这是啥?”我颠过来倒过去的瞧着手里奇怪的按钮。

“学校课间时按一下。”

菲儿答非所问的一句,让我的心痒了整整一节课。

终于盼来了课间,教室外的走廊上,同学们又亮出口袋里的小宝贝。

而我则掏出了那个毫不起眼的红色按钮。对着“叽叽喳喳”的同学们按动了开关。好似那是一个秘密武器。

于是奇迹真的出现了。

教室门外打打闹闹的走廊竟然瞬间变成了黑白像素组成的图画。白色墙壁变成了黑色小方块堆成的一个面,只留下一扇门的空白。周围的同学也瞬间变成了游戏里的方块小人。聊天的声音也变成了游戏机里的“嘀嘀嘀”。而鸡鸡狗狗全都从宠物机里跳了出来,活灵活现地跳动在方块铺成的走廊上。

我好奇地往向窗外。窗外的整个校园,也完全变成了像素画的世界。而我伸向这个世界的手臂,也成了两条黑白相间的像素块。

不!是整个世界都被装进了一台巨大的游戏掌机里。

因为我按着按钮,随手一划。就画出一道黑白方块相间的“彩虹”。我再次滑动手臂,画出一只小鸡的模样。便真的出现一只宠物鸡,围绕在我身旁。

我成为游戏机里的神笔马良。我兴奋的挥动手里的按钮。画出飞船,变形金刚,以及心底的所有幻想。

它们就一一的跃然于黑白相间的世界。

“嘀嘀嘀……”

我从睡梦中惊醒。睡眼惺忪地看着地看着我凌乱的床铺。

唉。原来之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睡醒就完的黄粱美梦而已。

可当我向我的闹钟望去。却再次点亮了我的眼睛。

一个米黄色的宠物机,安安静静地躺在安静闹钟的旁边。泛着奶油般柔和的光亮。还有一张贺卡。上面是一行娟秀的文字。

“送你一个宠物机,还有一场真实发生过的美梦。生日快乐!阿一。”

如果我也能写出和菲儿一样漂亮的字体,就不会被继续被语文老师罚练字了吧!

***

一个接一个的肥皂泡,如童年里一个又一个的梦幻,从菲儿嘴巴前的泡泡管里,从我家小小的露天阳台上。从人生一切回忆的起点。乘着风,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我伸长脖子遥望,可那些肥皂泡早已无影无踪。

“它们飞得好远额!都看不见了。”

“如果有一天,我也看不见了,你会忘了我吗?”

吹泡泡的女孩绯红的脸颊黯淡了下来。如泡泡群中,一只丢失了光泽的泡泡。

“放心!”我依旧遥望着大院晴空下无数的泡泡,如遥望灿烂的群星。

“无论你飞到了何处,我也会坐上我的小飞机,去把你抓回来。”

说着我右手便做了一个扔纸飞机的动作。终于把身旁的女孩逗笑了,“啪”的打了个响指。我空无一物的手里就真的出现了一架纸飞机。

我用力一甩。

飞机在泡泡间穿越,穿越一个个斑斓的幻梦。勇敢地冲向童年那颗永不下山的太阳。

纸飞机还是阿苏教我叠的。

***

临近小学最后的那个暑假,一中大院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人工湖。

在新盖的办公楼前,矮矮的青石围栏围住一池悠悠碧水。如镜的波光斑斓了假山水墨色的倒影。我和阿苏两个小屁孩在假山的曲径通幽间穿来穿去。活像两只活泼大劲的刺猬。

回眸间,岸边垂柳随风摇曳的柳枝间透出一抹淡淡的身影。止住了我贪玩的脚步。

“阿苏,我忘了告诉你了,你妈让你玩完一个小时,就赶紧回家。”

我忙用谎言支走我的好友。闷热的气温让我先一溜烟跑出了大院大门。可口袋里的钢镚只够买一根娃娃脸雪糕。

踏桥而上,小小的湖心亭,映日荷花映照着菲儿面若桃花里的莫名忧郁。低低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深不见底的湖水。像是跟自由自在的游鱼有仇一样。红红的脸颊有流星划过,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滴。

“你怎么了?”我咬了口手里娃娃脸的右眼。一屁股直接坐在湖心亭的石桌上。

“没……没什么。一片柳叶迷了我的眼睛。”

菲儿说着便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娃娃脸,直接咬掉了娃娃脸的左眼,紧接着连咬了几大口。

我盯着只剩一小口地雪糕。垂头丧气地也低头望着碧波荡漾的湖水。

可除了几条追逐嬉戏的草金鱼和湖面上若有若无的浮游。再也看不见别的任何东西。

“这湖里有什么?会让你这么不高兴。”

“没……没什么!什么都没有,只是普普通通一个湖罢了。走,我请你再吃一根雪糕。”菲儿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拉起我的手。

“好好!走!走!”小小的我就这么被一根雪糕打发了。把刚才古怪的一幕直接抛到了九霄云外。

可我也不知为什么。自从那天起,每当我心情不好,我都会走上那座桥,不由自主地死死地盯着如镜的碧波。像菲儿当年的那样。仿佛沉默的湖水里藏着某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

也就在那个暑假,我最后一次被参加函授学习的妈妈送到了姥姥家。

放下裕兴电脑的游戏手柄,捧起姥姥家的搪瓷大碗,就着盛夏的蝉声,红米粥的浓香里,鸡窝里的公鸡“咯咯咯”的叫落了红透半边天的夕阳。叫醒了漫天盛放的繁星。

星空下的院子铺上凉爽的席子,盛夏的燥热便被西瓜冰甜的鲜红给吃散了。洒落的西瓜籽,被小鸡仔们叼在嘴里,满院子撒欢。姥爷摇起芭蕉扇,抿上一口清茶,慢悠悠地讲起一个个光怪陆离的乡间故事。

那故事里有不老的老妖、有住在井里的桃花源、有故乡曲折小道上的鸡鸣和犬吠、有姥姥院里酸倒牙的葡萄架和漫天红星一样的老枣树、有“噼里啪啦”的锅屋里那袅袅升起的炊烟……

听入迷的我“哈哈”大笑。笑声融入了故乡不老的月色。

恋恋不舍的我还是被姥姥叫进了屋。床顶小风扇有气无力的微风里,被热到睡不着的我望着窗外月下的院子。却被院子里的一幕惊掉了下巴。

一身白色短裙的菲儿,小小的人儿,却像极了语文课本上贝多芬的那首月光。

在夏夜悠悠的蝉鸣中,在繁星沉寂歌声里,轻盈的舞步划过无声的节拍。天地之间的故乡,此刻仿佛成了她一个人的舞台。

“菲儿啥时候跟来的?菲儿跳舞真好看。”

多年以后,姥姥仍会问早已长大成人的我。小时候为啥会说出这么一句梦话。

***

人生如梦,生命将岁月的印记,印刻在我们不断长高的身高上。菲儿愈发变得亭亭玉立。而我和大院的那些小伙伴们,也从打打闹闹的小学,升到了懵懵懂懂的中学。

再也不是坐在爸爸自行车大梁上肆意傻笑的熊孩子,再也没有上学路上红领巾一路的追逐和招摇。

可在我们心底,大院依旧是从前的大院,依旧有燕子低低的穿越住宅楼前“叮咚”的细雨;依旧有朝阳爬上大院老松高高的树冠;依旧有小卖部货架上各种各样的童心。

我们也依旧是大院里的我们。一起吸过大院里的牵牛花香,跑过夏雨留在胡同小路上的溪流,踏过落叶上的秋天和阳台上无尽的遥望,睡在冬雪下的大梦和来年又一场的花开。依旧手拉手一起度过成长的喜悦和烦恼,做着只属于大院,只属于那段岁月的一帘幽梦。

真的,真的好想永远在一起啊!

可刚去实验中学报道回来,妈妈便告诉我。

我的阿苏,陪我一起长大的阿苏,就要搬家离开大院了……

***

初中正式开学的第一天,我提着自己的布包,坐到属于我的座位上。然后木讷地趴在桌上,无视同桌男生的絮絮叨叨,继续沉浸在阿苏即将搬家的惆怅中。

直到一个倩影踩着窗外走廊散落的片片阳光。

“报告!”

一束阳光照进了我的眼睛。

是一个女孩,团圆的脸蛋,如待放的花蕾,文静,内敛。嘴角翘起的笑容如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细微,婉约。却给人以雪中送炭的希望。让我瞬间抬起了头,恢复了神气。

“进来吧!孙静静。”

只可惜!这束阳光坐的离我太远了。

我第一次侧着头,呆望着我的一见钟情。沉默的不动声色里,是波光荡漾的心湖。

这略微的侧头,便成了初中课间十分里,我惯有的动作。

***

还没有晚自习的初一之夜,我和阿苏最后一次相约在一中教学楼后的空地。灰色的沥青路渲染了我此刻的心情。失落,难舍。

小我一岁的阿苏还上着小学五年级。可也有了大男孩模样。桀骜,阳光。

电视上热播的《足球小将》让那时的我们一股脑地爱上了足球。

于是一中教学楼数十个教室投下的“聚光灯”里,奔涌的青春追逐着梦想的焦点。

小小的足球在我俩之间串起一道道一晃而过的“红线”。

“不要断!永远也不要断啊!”我在心里祈祷着。阿苏却只知道傻呵呵地沉浸在小皮球带来热血的兴奋中。

直到我俩都有点气喘吁吁,直到又一轮月圆升上大院无尽的夜空。

我俩一起坐在花坛石沿上。一起望向被钉在苍穹上的那几颗孤寂的星。

“你什么时候搬家啊?”我弱弱地问。

“这个周末吧!”阿苏有些兴高采烈。

“恭喜!就要搬进新房子了。”我高高兴兴地祝福话里没有一丝温度。

“搬家以后咱俩还是好朋友!还可以继续找我玩嘛!”阿苏终于听出了点什么。

“什么时候咱们才能再次在大院相聚呢?”我不知道是我在问阿苏,还是在问把温柔撒给整个大院的那颗圆圆的月亮。

***

岁月是我人生第一辆单车的轮子,“嗖嗖嗖”就转到了初中第一场运动会。

我晃着两条腿坐在看台上。一旁是别人看不见的菲儿,偷偷吃着我的零食。另一旁则是一个叫毛乐乐的男生。坐在教室最后排的他也是一个学习不好的受气包。此刻却和我“叽叽喳喳”的比赛编外星人来地球的故事。

什么迷你外星人的迷你飞船,被熊孩子当成了玩具扔来扔去。外星人为了抢回飞船把学校变成了狗熊乐园。

什么外星人来地球寻找失散的兄弟,结果带回去一个酒疯子。然后上演了酒疯子大闹外星球的桥段。

一个接一个随口编出来的异想天开的故事,淹没了运动会的“嘻嘻哈哈”,让两个男孩掉进无底的脑洞里。讲到兴起,甚至手舞足蹈的一起边走边讲。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俩天马行空的故事。甚至连菲儿都自我忘在了身后的看台上,凶巴巴地吃光了我所有的零食。

“你觉得我讲的故事怎么样?和毛乐乐比呢?”放学路上。我急不可耐地追问后座的姑娘。

“异想天开、天方夜谭、满嘴火车。不过……”菲儿鄙夷地嘟囔两句。

“不过什么?”我连忙追问。

“不过谢谢你,没有把我这个外星人来地球的故事讲出来。呵呵!”

“靠!”我脚下突然踩空,差点在人声鼎沸的天桥上,来了个车毁人亡!

***

初二时分,晚自习的放学铃声终于响起,我一把把英语课本塞进了布包。懒散地晃向停车区,却又一下子笑起来。

凄清的月光洒满实验中学大门口,一袭白色长裙的菲儿像掉落人间的月亮。温婉,纯净。上扬的嘴角弯出月亮的弧线,眼眸明亮成星辰。让放学鼎沸的人潮转瞬成了无声的背景。

“你又来陪我放学啊!”

我慵懒的目光一下子被月光点燃。旁边学生的怪异的眼神便被冲淡了。

“我就你一个朋友,不陪你陪谁?”

说着便随手拍了拍我单车的座子。

“请吧!我的单车男孩。”

“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把知识直接拷贝到大脑里就好了。也不用天天受这样罪。”

天桥之上,夜风轻抚我的脸,将我的话语吹向铁轨牵着的远方。

“呵呵!其实这也不错啊,一天天地学习,就能收获一天天进步的快乐。如果把知识一下子都记住,反而会像一下吃得太饱那样,噎着难受。”

后座上夜莺般的嗓音,并没有让我的落寞减掉几分。

“我那成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声音传到了天桥下漆黑一片的铁轨缝里。

“至少你还有我啊,我会帮你的。”

“你帮我什么了?考试做个弊都不帮。有个屁用!”我气愤地加重了双腿的力气。白色的单车便闪电般的蹿下了天桥。

“喂!喂!喂!你慢点,出车祸可就是一车两命啊!”

抱住我腰间的温暖贴上我的背。起伏的气息让我瞬间不忍。车速在经过一中大门时便慢了下来。

“为了表示歉意,我给你唱首歌吧!”

“好啊!好啊!别太难听就行。”

“家 牧场我的家

那儿有快乐的小鹿和羚羊

那儿多么欢畅

那儿没有悲伤

辽阔天空多么晴朗

空气明净清新

微风轻轻吹荡

送来阵阵迷人的清香

我永不离开

我那美丽的牧场

它是我心中最爱的地方

当黄昏过去

夜幕笼罩大地

天上星星闪烁光芒

星空多么壮丽

令人无限神往

但是比不上我的牧场” 

在一中大院纵横南北的大路上。单车男孩唱起沙哑的歌谣。穿越沉睡的教学楼和教师家属院温馨的灯火,飞扬的青春随着车辙一路盛放。吸引了无数叔叔阿姨好奇的目光。

可没有人看见单车后座上那同行的身影。靓丽如温婉的月光。

我想,菲儿飘逸在风里的长发一定很好看。可惜我还是喜欢孙静静。她总是静静的,美美的。而且……至少她是实实在在的。

***

又一次排座位。我盯着黑板上的座位表傻傻的愣成了块石头。

孙静静居然成了我的同桌!?

幸福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整个搬座位过程我都感觉云里雾里,脚下像是踩着棉花,眼前恍惚似梦。直到孙静静真的坐到了我的旁边。第一次一脸无感地望着我这个邋遢的男同桌。我笑出了青春里最美的一张脸。

“你……你好!我叫李一。请……多多关照!”

“知道!你应该也知道我的名字吧!多多关照!”

在我家的阳台上,落霞如散落的樱花,落满温馨的大院。烟火的香气弥漫成缤纷的春色。

“至少,我还是有点用得对不对?呵呵!”并肩而立的菲儿对我笑了下就闭起了眼,努力地嗅嗅,像是嗅到了花香。

这时我才猛然想起,黑板座位表上孙静静三个字那似曾相识的字体。

“谢谢!谢谢!谢……”我感谢得语无伦次。

“这孩子!感谢咱们都不好意思对着咱们说。”

背后厨房里,操持晚饭的妈妈对爸爸笑着说。

***

和“一见钟情”同桌的日子却只持续了一星期。

这一个星期,孙静静除了日常学习上的唠唠叨叨,没再和我聊太多多余的话。有太多的话语却堵在我的胸腔里,“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可有她坐在身旁的每一秒钟,我都像在过年。哪怕只是偷偷看她一眼,哪怕只是她无意地看了我一眼。金黄温暖的花儿就会在心田里兴奋地盛放。

那沉默的一个星期,温润了我初中三年的岁月,以至于那个星期里,我连菲儿都差点忘记了。而菲儿也很知趣地没来打搅我这场懵懵懂懂的青春幻梦。

***

直到一星期后,老板突然不声不响地又不响地又要求调座位。剪断了我和我初恋的缘分。

“你真的好没用!”

放学路上,菲儿又再次坐到了我的单车后座上。

我闭着嘴不说话,把泪咽进了肚子。

“这么重要的一星期,你小子竟然都没有跟她表白。甚至连个屁都不敢放!真没用!”菲儿却依旧不依不饶。

“我是没用,她学习那么好,我只知道玩,力气小,干啥啥不行,学习又不好。简直一无是处。哪里有资格跟她表白啊!?”我索性破罐子破摔。

“谁说你一无是处了!你数学好,所以你很聪明;总想保护小动物,所以你很善良;会编故事,所以你充满想象力。你只是缺乏自信。你明白吗?”

天桥路上,菲儿絮絮叨叨的说教落满了长长的回家路。让我的双脚有了力量。随后的下坡路,迎面的长风,把菲儿的最后一句话吹向辽远的身后。吹进了我的心野。

“阿一,下一次遇见喜欢的人,请一定,一定要自信的勇敢。”

***

我还记得我和菲儿的第一次争吵。许是别人怪异的眼神我看烦了,别人的议论我听烦了。

又一个发试卷的傍晚,阴郁的成绩、阴郁的天空装点着我阴郁的心情。灰蒙蒙的停车区旁,菲儿照例在等我放学。

可这次我连看都当做没看到她,就当她是一团讨人厌的雾气。我不想再被周围的同学指指点点。

我沉默地踏上车子,菲儿沉默地坐上后座。沉默的单车载着沉默的少男少女,骑行在烟雨蒙蒙的天桥路上。桥下一列阴郁的列车向着远方,“轰隆隆轰隆隆”往我心里砸下无数个惊雷。

“你……”

“你……”

渐起的雨丝中,两个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却尴尬地向一对陌生人。任由冰雨敲打着单薄的脊背。我于心不忍。放低了声音。

“你能不能,能不能让别人都能看见你呀?”

“你知道我是个外星人,在地球上,外星人只能是个秘密的存在。”菲儿的话语也跟着雨水冷了下来。

“可我!可我不想再被别人说成怪物了!”

“在你们人类的地球上,我又何尝不是个怪物,要不是为了这该死的任务……我……”

“可你也得为我想想!为我这个朋友想想……”

“你我本不同族,我却依旧和你做朋友,一次次地次次地帮你。哪怕我也成了亚特兰蒂斯人眼里的怪物……这就是我为你想的事。”

说着竟一下子从车上跳下来。径自扎进一中大院的雨雾中。

我一下子慌了!我她身后极力呼唤着,两条腿极力地蹬着脚蹬。

“菲儿,菲儿!”

眼里的那抹倩影却如飘飞的落叶,决绝的随风而去。不肯回头,不再停留。

当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追到她家门外,菲儿早已消失在紧闭的门扉之中。

“没我的同意,不要踏入我家房门半步。”的“紧箍咒”依然萦绕耳畔。却被心底另一个更加决绝的声音淹没。

“不!我绝不能失去……失去我最好的朋友!”

双手早已不顾一切地一切地推开菲儿忘记锁住的房门。

却差点一步跌落深渊。

不!不是深渊。菲儿家的门后面竟是比星空更加浩瀚无垠的茫茫宇宙。

星云氤氲成霞光。无数星宿眨着无数迷离的眼,点点滴滴似菲儿飘飞的泪。

而此刻,一艘银白色飞船,从群星深邃之处,由一颗星逐渐显现出它逼人的细节。迅速变得硕大无朋起来。好似星际迷航里的企业号从电视里飞出。直直地向我压来。惊呆了我的眼睛,凝固了我的身体和思维。以至于我一点没察觉到飞船聚焦在我身上的红色光点。

光点在逐渐变大,逐渐变亮。

“小心!”

突然一个身影闪过,一下子把我从门前推回到正常的世界。

就在我还恍恍惚惚之际,菲儿用尽全身的力气“啪!”的一声关闭了身后的房门。

“你疯了!你会没命的!”

“你的家,家是……”

菲儿气红了脸。一脸嗔怪地瞪着呆若木鸡的我。转又泄了气。

“好了好了!看来瞒不住了!”

菲儿拉着我,耐着火气,递给我一条毛巾,我俩擦着湿漉漉的头,一起坐在楼道的台阶上。

“这是我爸爸为了安全,特地设置的家门。如果开门人不是亚特兰蒂斯星人,那么门就会直接把他扔进宇宙。而且……”

“而且什么?”我不安的追问。

“没……没什么……但愿是我多虑了。”菲儿终于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你不生我的气了!”我笑了起来。

“没有!”说完菲儿就气鼓鼓地跑进了自己家。

我久久地望着菲儿沉默的家门。半天才意识到。

刚才菲儿好像救了我的命。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给我推开她家门的机会。

***

可怪事真的发生了。

第二天写完作业的我依旧和爸妈一边吃着晚饭,一边看着电视上圣斗士星矢里的热血柔情。

突然五彩斑斓的画面一转。新闻联播的主持人提前出现在屏幕上。“倒霉!”我狠狠地咬了口馒头。

“现在插播一条重要新闻。哈勃空间望远镜在太阳系外0.75光年外侦测到有两个银白不明物体在向太阳系迅速逼近。”

随即电视屏幕上出现了那个不明物体的大致轮廓。

我嘴里的馒头掉在了地上。昨天在菲儿家门口看到的那如梦似幻的一幕就这么硬生生地生生地撞进了现实。广播员的声音似乎也成了天外之音。

“同时在全球的不同大陆的多个地点,都有人反映发现天空有不明飞行物出现。另外各地失踪人口案件也在短期内出现爆发式的增长。各国科学家对此还未做出任何解释。”

我一溜烟地溜烟地冲出了家门。

妈妈那句“你还没吃晚饭呢!”的余音里。我“咚咚咚”地敲起楼道口墙壁上,那面别人根本看不见的,菲儿的家门。

“地球上出现的那些不明飞行物还有那个飞向地球的银白色物体。与我昨天的遭遇有关系吗?”我怯生生地怯生生地问。

菲儿赶紧做了一个小点声的手势。

拉着我一起走出了住宅楼。

寂寞的几颗孤星洒下寥落的光点。大院的万家灯火飘出淡淡烟火的香气。可这丝毫缓解不了我紧张的情绪。

我和菲儿并排坐在我家楼东边的楼沿上。

“我想,地球已经暴露……被发现了!”菲儿不敢看我,只是呆呆地遥望着遥远的群星。

“被发现?被谁?你们外星人?你不是已经……”我不安的追问。

“是其他外星人,猪!”菲儿用眼角瞥了我一眼。一幅看猪头的表情。

“不远的将来,差不多就是你大学毕业那会儿。世界上会出现一本叫做《三体》的科幻小说。你就会知道星球文明暴露的可怕之处了。”

“科幻小说!?我好想买本科幻世界呀。可惜太贵了,一本要5块钱呢!”我暗自神伤起来。

菲儿却一下子站起来,低下腰气冲冲地直视我的眼睛。涨红的脸颊好像姥姥家月下的石榴。当时她的嘴唇离我只有半把尺子的距离。现在想来,当时我只要略微起身,就会很自然地自然地吻到她。可惜当时还是熊孩子的我完全被她气呼呼的气势吓住了。怯生生地看着她,一动也不敢动。嗓音小得像蚊子在哼哼。

“我们地球已经被发现了,现在怎么办?外星人会侵略地球吗?”

“放心吧!小鬼,毕竟是因为我忘记关门的疏忽造成的。我爸已动用亚特兰蒂斯星的设备技术。篡改了地球的宇宙坐标,让已经暴露的地球,在其他外星人眼里,再次隐身。”

“喂!你不也是小鬼一个。还说我是小鬼!”

放下心来的我,终于壮起胆子顶嘴。可当我猛地站起来。眼前的菲儿却瞬间消失。

不远处楼道前的巷落里,刚刚升起的月亮照亮了大院昏昏欲睡的光阴和菲儿伸着懒腰的背影。铭刻成一抹书签,夹在岁月的大书里。

“我要睡觉了,就不陪小鬼继续玩了。”

我却傻傻地愣在了大院月光里。

刚才……刚才就是传说中的瞬间移动吗!?

***

第二天开始,关于天外来客的新闻果然如深秋的蝉吟,逐渐销声匿迹。

可也从这天开始,不知是幻觉还是让人打着哈欠的秋困。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又或只是一只黑猫,如影随形,在我身后的不远处,悄悄地偷窥。让我一个人走路时,心里毛发丛生。

而且很快便有了,那诡异的电影院“灵异事件”。

***

那是学校最后一次组织看电影。当我握着学校发的电影票。站在电影院前梧桐树纷飞的落叶里。我想起了小学第一次看电影时那逗趣的一幕。

只是那实实在在握在一起的手,真的是实实在在的吗?

我赶紧摇摇头,把这个荒诞的想法抛诸脑后。

“我不能再惹菲儿不高兴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的心在命令我的大脑。命令我的脚步径直走进电影院。

电影开场,大厅黑掉前的一瞬间,我望着一旁空空如也的座位。心像掉光叶子的大树,也跟着空空的。

“每次都一起看电影的菲儿,这次为什么不来?又是她的任务?”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荔枝味的旺仔QQ糖。那是她的赔礼。眼前随即浮现出菲儿郑重其事的模样。

“记住,无论如何一定要在电影放映前,吃掉两颗!”

哼!你让我吃两颗,我偏偏只吃一颗。

我赌气地把糖塞进了嘴里。

而此刻,就在彻底黑掉的大厅里,在我咽下那颗糖之后。

一个银白色的身影,如突如其来的闪电,在暗夜般深邃的电影幕布前一闪而过。

我眨了眨眼睛。古怪的身影不见了。是错觉吗?

随即电影在悠扬诗意的配乐中开场。

这次播放的电影是《豆蔻年华》。属于爸爸妈妈的青春如一首婉转悠扬的赞美诗,在同学们“嘻嘻哈哈”的笑声中,娓娓道来。

就在电影里的曹咪咪离家出走,电影画面戛然而止在了流氓行凶的那一刻。

同时戛然而止的还有大厅里的笑声。整个电影院瞬间陷入了墓地一般的死寂。

我纳闷地向旁边望去。大厅里所有的同学,竟然都齐刷刷地凝视地凝视着电影屏幕,一动不动,仿佛谁按了时间的暂停键。

我大着胆子碰了碰旁边的同学,手指传来的触觉,仿佛碰到了一个不会动的木偶,好在身体还是热的。

等等,大厅里所有的人都成了“木偶”!为什么只有我还好好的!?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在电影屏幕的映照下。那个银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厅一侧通向厕所的出口。径直向木偶一般的同学们走来。

他穿着银白色的衣服,个子比大院里的高中生们还要高大。可他的脸……他根本没有脸。脸的位置上只有一个比暗场的电影大厅更加黑暗的黑洞。

手里拿着订书机类似的机器,机器闪着瘆人的红光灯光。犹如他的眼睛。

他从一排排的同学面前走过,脚步无声,如无形的幽灵。血红的灯光扫过“木偶”们愣愣的脑袋。一个接一个,一步接一步,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努力模仿着同学们的样子,一动不动,努力也装成一个木偶。可我额上的冷汗在直流。恐惧如小时候惧怕的黑暗,潮水般在我脑海里汹涌。我的下边突然一阵潮湿。

可不知为何,恐惧之下,我的意识开始迷糊。视野也随之开始模糊。

“是那颗QQ糖!?”

就在此时,就在神秘人离我只差四五个同学的距离。

“你给我住手!”

身后传来菲儿的喊声。不!我的耳朵并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可菲儿清晰的声音就这么一下子炸响在我的脑海。而我的脑海里,一股无法抗拒的睡意如巨浪排山倒海而来。

“观察者……”

之后的记忆出现了断片,因为我已经沉沉的昏睡。如一个酒鬼。

等我醒来,电影已进入到美满的尾声,周围的笑声“嘻嘻哈哈”。

刚才的一切只是场噩梦吗?

我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如一个噩梦方醒的人,迷迷糊糊地随着人流走出了电影院。

“那个没有脸的神秘人是谁?为什么你没有出声,你的嗓音却直接进入了我的脑子?观察者又是什么东西?”

一起坐在大院操场的攀爬架上,望着远处火红的夕阳,我把我满脑子的疑问一股脑的倾泻而出。

“张嘴!”菲儿木着一张脸。答非所问。

“啥?”我有些恼火地问。

“乖!张嘴!姐是为你好。”菲儿依旧面无表情的重复,语气却多少有些懊恼。

我只得张开嘴巴,如听话的木偶。

纤纤手指一下子把四颗QQ糖直接塞进我的嘴里。然后死死地盯着我隆起又平息的喉咙。才长长的,把懊恼吐到渐起的夜气里。

“你刚才问我什么?”菲儿笑着问,笑得奸诈又狡猾。

“我……我问什么了?我没问什么呀!”我糊涂道。

“那就好!现在该回家吃饭了。”

说完菲儿就消失了踪迹。眨眼只留下一个远远的影子。消失在落幕的晚霞里。

又是瞬间转移。

好不容易跑回了家。我一头扎进厕所。把含在嘴里大半天的糖果冲进了下水道。

“大坏蛋菲儿!挺漂亮的小姑娘,却非要学妲己!”

那场电影里的事件随着那诡异的一天一起结束了。可我满脑子的疑问却至今没有答案。

但好在从那天之后,我身后的那双眼睛,便再也没有出现。好在即将到来的初三里,失去阿苏的我,终于邂逅了青春里我最铁的死党。

***

初二学期结束,初三重新分班。我眼巴巴地看着我的初恋离去,看着无数个陌生的面孔到来,无数个或感伤或喜悦,或平庸或俊美的面孔里。有一双的皎洁的眼神,打量着初三崭新的生活。

阿镇。一个刚刚认识就好像已经认识了好多年的伙伴。在我对孙静静偶尔的想念里。在我初三平庸的生活中,注入了一抹灿烂的颜色。

更好的消息是,初三的数学老师,依旧是初一初二的那位老师。那个我至今不知道名字,那个数学都是为她而学的老师更像是我没有血缘的亲人。

不知何时,紧张兮兮的初三复习岁月中,竟然流行起了打拐和翻面单的游戏。课间十分钟的教学楼四楼走廊上。我和阿镇用一双腿,撞出了属于我俩六年的缘分。

体质还不算太好的我。自然常常败下阵来。

于是我只能一次次恬不知耻地跟在菲儿的屁股后面。一边拍着马屁,一边求助她无底洞般黑科技的帮助。

可每一次,菲儿都会一脸怜惜地摸摸我的头。然后给我一个大大的笑脸。嘴里最后都会蹦出三个字。

“想!得!美!”

就这么输了一年,就这么求了一年,就这么紧张兮兮地拼搏了一年。待到闷热的风吹绿大院飞扬的柳,待到鲜艳的国旗最后一次升上实验中学的长空。

我们最后一次齐聚,只为毕业照上那最后一份想念。

而我的家,也迎来了又一次地搬家。

***

搬家前最后一夜的阳台上。我和菲儿最后一次并肩望着一中大院的星空。

菲儿闭眼沐浴着入梦般的星光,像在努力聆听着天外之音。夜风无声地吹拂起她的长发。像波涛吹涌起无数寂寞的流年。

我望着菲儿如画的侧影失了神。直到菲儿“喂!喂……”了好几声。才把我从幻梦中叫醒。

“你怎么色眯眯的?老实交代。刚才又在幻想什么下三滥的美事?”

我赶紧收起笑容,避开菲儿刀子一般的眼神,一脸严肃地死死死死地直视星空,再也不敢有半点侧头。

”咳咳!我只是在想……在想我们人类会不会也会那么一天,重走你们亚特兰蒂斯的老路。把环境玩坏,然后被地球无情地抛弃……

我不去看菲儿夜幕下的脸,却仍然听出了她话里呼之欲出的落寞。

“我爸爸说过,我们亚特兰蒂斯只是地球上的第四代文明。而前三代文明正如我们亚特兰蒂斯至于你们新人类,都是近乎神话一般的存在。什么也没有留下,哪怕是只言片语的记忆。所以……”

“所以……”我望向苍穹的漫天星光和大院的万家灯火。望着即将泯灭的今日和终将到来的明天,悠悠的说出了菲儿不愿开口的那句话。

“任何文明都只是宇宙间的一日轮回罢了。”

菲儿轻微地点了下头,轻微地就像没点过一样。

“那人的一辈子,人类拼命争取的所谓美好的未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悠悠地叹了口气。气息转眼便消失在夜气里,悠悠的就像没叹过一样。

"至少此刻,咱俩还在悠哉游哉悠哉地看着天啊!"菲儿对着升起的月亮笑了。

那星光坠落的夜,那夜月下并肩而立的阳台,阳台上菲儿月光般皎洁的笑容,从此住进了我的记忆,再也未曾拭去。

“亲爱的菲儿,搬家之后的人生路,你还会陪我一起走下去吗?”

***

我家搬到了一中新建的小区,一个远离一中大院的别的地方。

刚搬完家具。满头大汗的我一出家门,就差点和一个身影撞在了一起。

“嘿!我是你的新邻居。”

望着菲儿笑眯眯地一张来脸和伸过来的一只手,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家门外楼道的白墙上,果然又多出了那扇熟悉的家门。

***

人生是一场盛大的轮回。我以为我和阿苏一样,从此与从小长大的大院再也没有联系。

可命运却让我以另一种身份,另一种心情,重新回到了我从小玩到大的故乡。

云来一中大院走出来的熊孩子,拐了一个弯,待到归来时,就成了云来一中的高中新生。

***

高一开学第一天,兴冲冲地坐在了七班窗边崭新的座位上。这间我小时候就光顾过的教室,再次推开门扉的,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孩提。

一张略带羞涩的脸,从前桌转过头来。露出阳光般明亮却比菲儿略失温婉的淡淡笑容。

“你好!我叫李倩。你口袋里的香气,是薰衣草吗?”

“额。”我木讷地掏出菲儿送的那瓶薰衣草-我的高中开学礼物。

阳光穿过窗子,薰衣草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氤氲在金黄灿烂的光阴里。洒满我不大的桌子。洒在女生翘起的刘海上,镀上夺目的光。

“你也喜欢看《薰衣草》啊?”

“嗯!许昭阳的那首《幸福的瞬间》很好听。”

“对!幸福的瞬间。”

李倩嘴角翘出调皮的弧线。

***

“这么说,那女孩喜欢你。”

一星期后得晚自习放学路上,菲儿像只好奇小猫一样,随着我的步履倒着往前走,“色眯眯”地望着我。

“对啊!她都说过好几次了。而且,她连你送我的薰衣草都要去当纪念了。”我望着无数寂寞的车灯在暗夜的幕布上划出一道道匆匆而逝的流星。如同面对人生舞台上喧闹的背景,故意不去看菲儿的眼睛。

“那你呢?对她啥感觉?”

“不知道啊!像同学,像朋友,又好像都不像……”

“你呀你!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不要再让初中的悲剧重演了!阿一!”菲儿伸出手挎了下我的鼻子。少女的手柔柔的,暖暖的,如伴我一路同行的春风。

“诶呀!你的手好冰呀!冰做的吗?”

“你敢说老娘的纤纤玉手是冰块!”

在青春绚烂的一中大院外,在小城喧闹一天的落幕里。在无数路人皱着眉头的旁观中,一个少年似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追逐,嘻嘻哈哈的,奔跑进似水无声的年华里。

***

自由活动的体育课,寥落无几的球场上,只有我手里的篮球,划出一道道寂寞的弧线。

中了或是没中的投篮,都泯灭在我懒洋洋的目光里。

烈日炎炎,我单调地想象着《高中时代》杂志上青春小说中的桥段,某个情窦初开的女生守候在球场一角,纷飞的眼眸,紧紧追随着球场上青春激昂的男孩。

没有呐喊、没有笑容、更没有随手递过来的可乐。我的青春里未曾出现这些向往的青涩。就像赤木晴子眼里只看着流川枫,却看不见樱木花道一样。让我的心如同手里的球,有气无力的平凡地跳动着。

“李倩不来也就算了,菲儿也不来?”

我懊恼地抱起脏兮兮的篮球。无聊地向教学楼渡去,最后索性赌气地跑起来。

却在走上操场台阶时,与迎面而下的菲儿撞了个满怀。两包零食掉落下来。

“你干嘛?”菲儿气恼地捡起地上的零食。

“你干嘛?”我望着地上的零食愣了。

“本姑娘好心好意买了零食,想看你打球。你却……”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对不起!……要不咱们……”我受宠若惊的语无伦次起来。

“唉!你当然是希望李倩看你打球喽!不过这么大的太阳。你们地球的女孩子是不喜欢出门的……”

菲儿拿起了一包零食,一个人默默地走开了。把我一个人远远地丢在原地。

“唉!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我无奈地宽慰自己。

我塞了把薯片,填满我的嘴巴,却怎么也填不满我莫名落寞的心房。于是只能再次用电视剧里的口头禅给自己打气。

“凉风有兴秋月无边,亏我思娇情绪好比度日如年。”

就这么一路故作潇洒地渡回到教室,却没见李倩的半点影子,只有一包相同包装的薯片放在我的桌上,还有李倩娟秀的文字。

“太阳太毒了,不能看你打球,零食赔罪!”

“哈哈哈呵呵!”

在同学们复习“沙沙”的落笔里,在无数脑子运转的“咔咔”声里,在李倩不知又跑去哪里的教室里,我发出了猪的笑声。

***

“你自言自语的臭毛病怎么还不改啊?总让人觉得怪怪的。不怕没朋友啊?”

一中后面的拉面店里,香浓爽滑的面条都没能堵住阿镇“粑粑”的嘴巴。

“那今天请我吃饭的人是啥?”我喝了口汤咕咕哝道。

“咱俩是死党。我当然会包容你了。可其他不认识你的同学,他们会怎么想……”阿镇放下筷子。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活像昨天课堂上批评我的历史老师。就因为我随便背出的一句话,把清朝的寿命直接延长到了两千多年。我的腿到现在还麻。

“但至少不耽误女孩子喜欢我啊。”我毫不客气地客气地把筷子伸到他的碗里,叼走了最肥的那块牛肉片。

“不过你说怪不怪。竟然会有女孩子喜欢一个怪人!?”阿镇若有所思道。

“可能就因为我和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太一样吧!”我一脸怪笑的“吧嗒吧嗒”嘴。抢在阿镇回喷之前,赶紧岔开了话题。

“别光说我啊,你们班老是向你问习题的女生,真的只是为了那一道又一道没完没了的习题?”

“或许是因为她就喜欢我这个凡夫俗子吧!”阿诚没好气地回答。擦擦嘴巴。闪电般的起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只扔下铿锵有力的一句话。

“老板!这怪小子付钱。”

我傻傻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对面。桌上的两个空碗,睁着愣愣的瞳仁。

“菲儿,为了做你的朋友。我都成别人眼里的怪人了!唉!”一中旁的老街上,我垂头丧气地穿过热热闹闹的街景,朝着学校踱着步子。一步又得一步。真麻烦!

许是压抑的心情影响了我的观察力。我似乎又感觉到了那一双,藏在我背后的眼睛。

我恼羞成怒地向身后望去。看到的依旧是熙熙攘攘的老街。人如流水,车如龙。没有丝毫的异样。只有我家原来住的那座家属楼,早已被拆得空空荡荡,如我突然一下子空空荡荡的心。

***

“李倩,七班大帅哥又来约你了。”

让人欣慰的是,晚自习的课间里,我又约出了已经去了一楼文科班的李倩。

繁星点点,清冷的月亮,却洒下牛奶般皎洁的月光。将教学楼后空旷的油漆路面装点成水墨画般的梦幻舞台。

舞台上的男主角和女主角,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近在咫尺的两只手却并未牵在一起。我俩一起望着教学楼一排排发出耀眼灯光的教室。如沐浴着灿烂的星光。

“倩,你觉得我是个怪人吗?”我还是问出了那个闷在我心里已久的问题。

“不!不是怪,是特别。”刘倩投来赞许的微笑。

“是特别帅,还是特别聪明?”我假装洋洋得意。做了个帅气的思考姿势。

“得了吧你!是特别逗比。天天什么凉风有兴秋月无边。还真拿自己当韦小宝啊!你可没人家的福气。也就我这个脑子抽风的会喜欢你。”菲儿笑弯了腰。

“谁说只有你一……”我差点把菲儿的秘密随口说出来。赶紧住了嘴,突然弯下腰。

“你干嘛?”李倩侧了下头。

我用手指着一中实验楼边上的会议室。里面一场学校会议在明亮的灯光下进行。

“我爸就在学校上班,你忘了?”说着就下意识地去拉李倩的手。想拉她一起躲回到餐厅前的花坛边。却只抓了把寂寞的空气。

李倩早已偷偷溜向教学楼,在走进一楼灯光下的前一刻。回过头吐了下舌头,给我一个大大的鬼脸。

我只好一个人走回教学楼后。望着无数教室迷离的灯火,望着我空落落的右手。一幕幕儿时的光影如泛黄的电影胶片,从昏睡的操场一帧帧在眼前放映。那是无数个和菲儿牵手相伴的夜。

“菲儿,如果你是普普通通的地球人类,该多好!”

***

第二天一早,当我再次懒散地打开我桌子的抽屉。一盘磁带和一张信纸露了出来。

那是上次和李倩逛街,我看中但没带钱的羽泉的专辑。

信纸上娟秀的字体亦如上学期圣诞夜,我收到的那张贺卡一样的灵动。

“阿一:

你不是特别逗比,你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特别的让人喜悦,特别的让人不想忘记。

你也永远不会忘了我,对吗?

李倩”

我遥望着窗外金色的阳光,再次一点点爬上一中老松的树冠。我和新生的朝阳一起微笑。

***

过完了参加英语辅导、如山的习题、和菲儿打打闹闹、每天晚上偷偷摸摸和李倩煲电话粥的暑假。高二的学业随着每月都扫荡一回的月考陡然加重。嘻嘻哈哈的课间变短了;每个晚自习,属于我和李倩的课间双人游没有了。

只剩下做不完的试卷,背不完的单词。和菲儿面前我越来越多的叹息,然后菲儿都会爱怜地摸着我的头。像安慰一个委屈的熊孩子。

我越来越频繁地抚摸地抚摸着李倩送给我的绿玉手链。温润的触感却始终无法抵消心里不好的预感。

那预感如《哈利波特》里的预言水晶球,一遍又一遍,在我一夜的睡梦里呢喃。

如同我和李倩走向了文理分科的岔路。我和陪我一起长大的菲儿,一个地球人和一个亚特兰蒂斯人,也终将走向无法共有未来。

亦如我们金黄的童年和绚烂的青春,终究会沉没进冰冷的海底,被砂石贝壳覆盖,很多年后,上面长满浓郁的水草,如同生命里凛冽的遗忘。

我唯一能做的,只得像小时候那样,一遍一遍向我心中的虚无的菩萨祷告。

“求您,求您让分别的那天来得晚些,再晚些!因为我舍不得,我舍不得那结伴同行的温暖。”

***

可命运的冷漠之处,就在于它的不可捉摸。

又快过年了。我却陷入了无处不在的囚笼里。

不知是不是学业的压力。让本就潜藏在我身边的议论纷纷,在某个忘记的日子,如巨浪滔天,洪水猛兽,将我生生吞没。

“你看看他,总是一个人和自己说话。他是不是有病?”

“对着空气说话,搞得好像真有个人一样,他是不是见到鬼了!哈哈!”

“这样一个怪人,得离他越远越好。”

……

我天天背着无数如影随形的议论、窃窃私语。艰难的度日如年。

我受不了!我知道如果想正常地活着,就必须那么做。

***

高二放寒假的第一天。我一个人再次走上一中人工湖的桥头。步入小小的湖心亭。

厚厚的冰层覆盖了微波荡漾的湖水,困住了一切生机。只剩夏荷露出枯槁的残茎,如人的指骨,悲壮地刺向冰冷的苍穹,无声地呐喊着什么。

物是人非,人工湖初见时的模样与多年后的人工湖相互重叠。亦真亦幻。

不知冰面下的鱼还好吗?

请我吃雪糕的菲儿!求你别来!别来!我在心里祈祷。

“喂!约我过来干嘛?好冷的!”

我听见她的脚步声。可我依旧背过身,不敢看她。

“我快被那些无聊地球人的议论给逼疯了。我们能不能不要再见面?不要再做朋友了?我只想做一个正常的普通人。”我一口气说完我要说的话。然后死死地闭上眼睛。

“你也说他们是无聊的地球人,所以你不必理会他们的。人不是为了别人的嘴巴活着的,不是吗?”

菲儿的话语开始颤抖。她试着再次抓我的手。可这次我的手却触电般的躲开。

“可你别忘了,我也是个地球人,我不是你们亚特兰蒂斯人。我需要的是一个地球人普普通通的生活。这样我才能走好一个地球人普普通通的人生你明白吗?”

死寂,冰冷而折磨人的死寂。时间似乎也被冰封在了这一刻。

我知道我必须面对她,面对让我喜欢,又让我讨厌的菲儿。

我回过身来就撞见菲儿哭红的眼睛。

“你有你的家人、朋友、同学。可我呢!?我在地球上只有你……”

“可我真的累了!我不想再当……怪人了。求求你!放了我……好吗?”哽咽地情绪让我的话语斑斑咔咔。

“阿一,你可知道,当你不想再看见我时,你就真的永远也看不见我了!”菲儿还在坚持。

可我已经一步步倒退着向桥下退去。一步又一步。看着菲儿掉落的眼泪,一滴又一滴,洒落在冬天冰冷的遗忘里。

“好吧!对不起!是菲儿害了你。让你受委屈了。”

菲儿咬了咬牙,擦了把眼睛。

说完几步追过来,把包里的暖茶塞到了我的手里。

努力挤出带泪的笑容。

“阿一,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没有我陪的日子,你每一天都要开心。不要让我再担心了。”

我用力地点着头。

“还有!最重要的是,你一定,一定别把你初中载我的那辆自行车弄丢了。好吗?”菲儿被泪水打湿的眼睛里,闪烁着冬日里不灭的星火。

“好!一定!”我努力地努力地笑出来。

紧接着,菲儿就真的如一缕炊烟,一缕魂魄,融入大院冬天无限辽远的苍穹,再也不见。只留下一张月亮般淡淡的笑容。如电影落幕时最后一抹残影。铭刻进人生的年轮里。

只剩桥上一个我,喝着一杯含着泪水的茶。

***

之后的岁月里,我真的再也没有看见过我的那个她。仿佛我和她的故事只是我儿时和青春里的一场春秋大梦。如今到了梦醒时分。我也终于从别人眼里的怪人,痊愈成一个正常人。

从此过上了再也没有她的陪伴,没有黑科技,却也没有闲言碎语的普通地球人的生活。

普普通通。安安静静难道不好吗?

我常常拿这句话安慰自己。因为不知为何,我的心总是空落落的。像是我灵魂的一部分,被谁偷走了。

我也会跟阿苏,跟阿镇聊起这位看不见的朋友。大家一起吹吹牛逼。因为这只是个笑话。然后我就嘻嘻哈哈地笑哈哈地笑出了眼泪。

当我握着那张通往外地大学的车票。候在站台上,我脑海里回放着小学欢快流动的岁月,遥望着不远处的天桥。那桥上飞驰而过的那辆初中时的单车,和单车上放肆的青春。当然还有高中懵懂的情愫,以及用尽三年的日日夜夜才换来的这张车票。

“轰隆隆,轰隆隆。”的绿皮火车,载着聚散无常的命运,向着明灭在地平线下的未来。碾碎了菲儿斑驳的笑容,碾碎了我俩匆匆匆而逝的流年。碾碎了所有天方夜谭的幻梦。

***

“各位乘客,云来站就要到了,有在云来县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到后门。等候下车。”

动车上的提示音。吵吵闹闹地吵醒了陷入回忆里的思绪。当眼前的景象再次清晰,我已回到了久违的故乡。匆匆而过的大理石月台,早已不见当年的模样。

那么大院呢?我们的大院呢?

“嘿!阿一”

“一个声音呼唤着,陌生又熟悉。是阿苏!”

向声音的源头望去。便看见一个青年灿若阳光的笑脸。成熟里藏着点点童年的倒影。

“阿苏!你小子,多年不见,变化可真大。”我给他一个大大拥抱。

“可你还不是一眼就认出了我。也就你还是原来的样子。”阿苏捏了捏我的脸颊。“就是又长了点胡子。”

我俩一边继续热火朝天地聊,一边走出了云来车站。

“你应该不踢球了吧?”我想起了大院那个热血的晚上。

“废话!踢球又不能养家糊口。言归正传。你小时候真有眼福。快说说你看到的那个她漂不漂亮?” 

“她……呵呵。”我竟一时想不起她的容貌。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跟着阿苏钻进了去旧城区的计程车。

车窗外是一路陌生的风景。我陷在物换人非的感慨里。悠悠地叹了口气。只有阿苏在一旁吧粑粑地做着旁白。

“听说,那疑似外星人的设备是准备拆除一中大院时,抽干了人工湖的水后,在水底发现的。外星人藏得真够深的。我们这些大院的熊孩子竟然都没发现。”

一些人工湖的破碎记忆掠过我的脑海,可惜太快。我没有抓住。

直到熟悉的校门再次出现在路口的拐角。云来一中大院,我们的大院,终于再次从梦里浮现在眼前。

看到的,却是满目的荒凉和萧瑟。

阿蒙早已在学校门口,把我俩焦急地等待。

“你俩怎么才来?”

果不其然,人工湖被拉了一圈长长的警戒线。由至少三队穿着士兵制服的人把守着。还有一些白大褂在湖底若隐若现。

我们仨只得先去教学区附近转转。

可我们的教学楼,我们从小看到大的教学楼,此刻却早已被剥光了窗户玻璃,只留下一个个失去瞳仁的眼睛。诉说着斑驳狼藉的教室里,那依稀残存的记忆。

还有我们的操场,摇摇的篮球架上,吊着的欲坠的篮板。再也不会有热血的篮球穿过它断裂的球筐。再也不会了。

餐厅、报刊亭、小卖部、花坛……眼前曾经鲜活的一切,此刻却仿佛一群行将就木的老人。

我们三个一中大院的臭小鬼,唯一能为大院做的,只剩下流下我们不值钱的眼泪。

“他们凭什么这样虐待咱们的大院!?凭什么虐待咱们的童年和青春!凭什么!?”

一股无名的怒火。在我的心中燎原。我不顾一切地一切地奔向人工湖。任凭我的两位小伙伴在身后追喊。

***

可当我走近人工湖时,我却愣住了。我又一次看到了那个身影,那个我以为只存在于我噩梦里的身影。

高大的个子,银白色的衣服,还有代替脸的黑洞。

他稳稳地悬浮在无水的人工湖上,仿佛站在看不见的水面。

而周围的一切,不用问。时间仿佛再次被定格,周围的所有人全都成了一动不动的木偶。

而那个神秘人的声音,没有声音的声音,也直接撞进了我的脑海。

“原来,你就是观察者1314喜欢的小白鼠啊?”

“观察者1314?小白鼠?”

我惊愕地重复地重复着他话里诡异的词语。

“对了!她告诉你她叫孟菲儿对吧?多么古怪原始的名字。远远没有我们亚特兰蒂斯人的代号明确而干脆。”

“你也是亚特兰蒂斯人。那菲儿在哪?她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此刻,我只想再见到她,见到她。那么其他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一个地球文明实验用的小白鼠,也配去见做实验的主人吗?”那个人的声音冰冷如霜,讽刺的语气里却不带任何的悲喜。

“地球文明实验!?小白鼠!?什么意思?”这些冰冷的词语让我不寒而栗。

“算了,就让你们这些小白鼠们死得明明死得明明白白吧!”神秘人做了一个扬天的姿势。话语里却没有任何笑声。

“你们地球人自诩伟大的文明,其实不过是我们亚特兰蒂斯人的一场文明观察实验而已。

你们难道真以为,没有我们外星技术的基因干预,你们这些猿猴真的能依靠什么达尔文的进化论,进化成如今的人类。太好笑了。说话到底,我们才是创造你们的上帝。”神秘人并没有笑出来。

“等等!因为大陆沉没,你们不是已经离开地球了吗?怎么?”我不知道我是何种表情。

“没错!就是因为我们玩坏了我们的文明。我们就更应该知道文明为何会毁灭文明自己。于是就有了地球上的这场盛世空前的文明观察实验,才有了作为小白鼠的你们。”平铺直叙的字句,似乎只是在阐述一件与他无关的故事而已。

“小白鼠,小白鼠!你说我们是小白鼠!那为何我却能看见你们?”我作为人的自尊心在挣扎。

“因为你不是一只普通的小白鼠。”神秘人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什么?什么意思?”

“长年累月的自我反省和文明观察,让我们明白。毁灭亚特兰蒂斯文明的,正是人类情感里的自私自利和无止境的贪欲。所以只能彻底舍弃这毒品一般的情感。保持绝对的理性,才能让文明长存。”

“难怪你的话语里没有情感。你不过是一台机器。”我冷笑道。

“没错!可就是有那么一小撮自甘堕落的亚特兰蒂斯人抱着落后的情感不放。有些堕落者竟然还和你们这些低贱的小白鼠产生了感情。于是就生出了你这种怪胎。”

原来,我真的就是个怪物。我咬了下嘴唇。

“可你们为什么要在我们人类面前暴露亚特兰蒂斯的科技设备?这不符合你们的原则。”

“暴不暴露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实验已经结束了。而且实验的结果让亚特拉兰蒂斯主脑很失望。实验的小白鼠终究还是走上了我们亚特兰蒂斯的老路。”

“实验结束,地球会怎样?你们会拿人类怎样?”我有不好的预感。

“你好像是个物理老师吧?那么请问老师。实验结束后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什么?”神秘人继续阐述道。

“清理……清理实验现场!!”我脚下差点一软。

“恭喜你,答对了!主脑已经下令启动了封印在南极冰川里的倒计时装置。

五天后,归零的倒计时装置就会唤醒冰川里的末日病毒。病毒会通过你们南极科考人员、捕捞到的极地水产品感染全球。

你们人类圣经里说上帝创造世界用了七天时间对吧!而末日病毒,将你们这些有害的细菌从地球上抹掉也就只需要七天。”神秘人用黑洞洞的脸死死地对着我,仿佛想要吞噬掉我的所有希望。

“不过你们人类也没啥值得可怜的。你想想看。随着你们肆意破坏环境。极地冰川彻底消融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们亚特兰蒂斯人只是帮了个顺水推舟的忙而已。”

“那么我能不能在临死前,再见见孟菲儿?”事到如今,我心里想的还是她。

“你们人类真的没救了!可毕竟观察者1314的父亲现在是亚特兰蒂斯统帅团的统帅之一。”神秘人说着便向我扔了一个平板电脑一样的玻璃板。

抱着你的念想,好好过好你们仅剩不多的五日光阴吧!小白鼠们。“抱着你的念想,好好过好你们仅剩不多的五日光阴吧!小白鼠们。奥!对了,忘了告诉你,你高二时听到的那些把你逼疯的流言蜚语,只是我动的小手脚而已。既然观察者1314不舍地离开你,那就让你这个小白鼠主动离开她吧!”

“你!”我震惊的一动不动。

神秘人随即消失在凭空出现的传送门中。

***

玻璃板像在太空一样稳稳地飘落在我的手上。

透明玻璃上随即浮现出菲儿飘逸的字体。我仿佛听到了她在我耳边低语。

亲爱的阿一:

请原谅我一直隐瞒我的真实身份。是因为我太害怕失去你。

亚特兰蒂斯是个没有情感的冰冷世界,那里没有爱和恨,只有最理性的分析和最铁面的指令。我庆幸我的父亲成为了地球实验的最高执行官。这样我才能被任命为实验的观察者。

我可以解脱了,哪怕只有短短三十余地球年。

我像一个逃难者逃到了地球上。更幸运的是,命运让我遇到了独一无二的你。

你常说感谢我陪着你一起长大。其实真正要说感谢的人,是我。是你让我体会到作为一个拥有情仇爱恨的真正人的幸福。

你的世界有你的家人们,朋友们,你喜欢的人……可我的世界里只有一个连爱我都无权说出口爸爸和一个敢爱敢恨的你。

阿一,你知道吗?当我看见你看着孙静静的眼神。教学楼后的夜,看见你想拉李倩的那只手。我的心总是酸酸的。

因为咱俩一路同行的这么些年里,我一直藏着一个身为外星人不能说的秘密。一个连我自己都不敢去承认的秘密。 

那就是:我爱你!

虽然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你们地球人的爱情。

 对了!你初中时载我的那辆单车没扔吧!

一个你可能已经忘记的朋友敬上

我拿着板子的手无力地垂下。因为我已经泣不成声。

***

“你怎么了?还好吧?”阿苏和阿蒙一脸诧异地看着我。阿苏像小时候一样拍了拍我的后背。

“单车!单车!我的单车!”我着了魔一般的自言自语。

“完了!老毛病又犯了!” 阿苏和阿蒙无奈的对视了一眼。

可我已经迈开了步子,向着老家的方向没命地狂奔。

***

“还好!单车还在!单车还在!”我望着老家尘土飞扬的储藏室。兴奋得像个孩子。连忙把它扭扭捏捏地推了出来。

那辆已经锈迹斑斑的白色单车的车筐里,好像有张纸条。

上面果然还是菲儿的字体。

“阿一老师

连按六声铃铛,就送你一个突破E=mc² 的机会。

菲儿 ”

原来被我抛弃的菲儿,却从来没有抛弃过我。

我赶紧去按铃铛,因为我怕我会再哭出来。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的车铃与我的心跳共振。

“叮铃铃。”最后的一声丁玲,白色的单车发出金色的光晕,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直到亮得我不得不闭上眼睛。

待到睁开眼睛,哪还有什么自行车额!我的眼前竟然是架纯白色的小型飞船。

就像一团圆滚滚的巨型棉花糖,透明的悬窗内,是两个并排而立的驾驶座椅。

菲儿竟然把我的单车改造成了飞船。

悬窗自动开启。我毫不犹豫地犹豫地钻了进去。

“身份确认中。”冰冷的电子音响起,伴随着一道红色的亮光,扫过我的脸。

“身份确认完毕。阿一。你想去哪?”电子音突然变成了菲儿温润的嗓音。

“我还能去哪!?当然是去找你呗!”我慵懒地坐到了驾驶座上,卸下了一生的疲惫。

“好!咱们的目的地是亚特兰蒂斯之星。这个小飞船上有重力模拟装置。我是不会让阿一晕太空的!”

飞船开始微微地震颤。我隐约能感觉得到飞船的底部喷出的强烈火焰。它让飞船迅速地拔高。悬窗外的一切都在迅速地变小。

我遥望着变成火柴盒大小的大院,然后是变成火柴盒大小的云来故乡。不知道这辈子我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它。

飞船突破了云层,大大的太阳金光万丈。然后是对流层无边的云海,平流层、高层大气。飞船终于一下子突破了地球重力的封锁。我面对着满眼弥漫的星空。

一时忘记哪里是来路,哪里又是归途。

***

“这飞船真的能突破光速?”我满怀质疑地打量地打量着这个不大的飞船。

“嘻嘻!突破不了。但咱们可以移动时空呀!”

“移动时空!?引力波!?你们亚特兰蒂斯人已经发明了曲速引擎!?”我被这个地球人类敢想却做不出的壮举吓到了。

“那咱们就小试牛刀一下。你看到那颗天王星了没?” 

我遥望着无尽虚空中那一颗明亮的星星。

“启动曲速引擎。”

菲儿的声音刚下达指令,悬窗外的一切犹如电脑上被无限放大的图片。小小的天王星被转瞬放大到刚才地球的大小。

“厉害!”我看得瞠目解释。

“坐好了!阿一!为了挽救地球上的人类。这趟旅途我们必须加速。”

菲儿匆忙给我下达了指令。转瞬间面前的浩渺的宇宙景象被再次扭曲,疯狂地放大。

半个课间的时间,一颗比地球还要碧蓝鲜亮的星球便浮现眼前。

“欢迎你!阿一,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

小小的“棉花糖”穿过了和地球差不多的大气层。亚特兰蒂斯之星上的一切立马看呆了我的眼睛。 

山丘般高大的绿色植物间,悬浮着一栋栋巨大的

白色建筑。而大地上则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河流。奔跑着只有在游戏和科幻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怪异生物。而视野的远方,巨大的类鲸生物,自由游荡在大海的上空。

“地球浩劫幸存下来的亚特兰蒂斯人,吸取了地球上惨痛的教训。甚至成了惊弓之鸟。不敢再打扰自然界的平静。一切资源食物皆是可循环利用的人造产物。而且能省就省。所以在这颗新家园里。没有植被破坏,没有动物被猎杀,没有河流海洋被污染。更没有铺张浪费。亚特兰蒂斯人只是借用了大自然空出来的空间。老老实实的发展自己的文明。

搞得自己不像是这颗星球的主人,倒更像是个临时借宿的路人。哈哈!”菲儿的声音细致地做着导游。

随着飞船的不断下降。我的视线落在了那些悬浮在半空的巨大倒三角体纯白建筑上。有无数穿着纯白制服的人如玩具小人般在其中往来如织。不断有纯白的飞行器离开或降落。

为什么你们的建筑和服饰只要纯白的颜色。

“因为白色是唯一一种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颜色。而现在亚特兰蒂斯帝国的主流价值观,就是摒弃情感,追求纯粹的理性。可感受不到爱恨情仇的人,还算活着吗?”菲儿的嗓音低落了下来。

我突然想到了另一个疑问。

“那个神秘人说得主脑,是你们亚特兰蒂斯人的最高领导人吗?”

“主脑确实可以称作我们亚特兰蒂斯的最高领导。但它不是人,它是个机器。用你们地球人的称谓。它是个AI(人工智能)。”

“你们一群大活人甘愿被一个机器人统治!?”我的三观遭遇了地震。

“劫后余生的亚特兰蒂斯帝国追求绝对的理性,本就没有情感的AI也就成了公认的最有理性的领导人。

而且经过了百万年的实践检验,这个领导人还是比较合格的。因为在这无数时代交替里,亚特兰蒂斯星再也没有发生过战争和暴乱,连小打小闹的犯罪也变得屈指可数。亚特兰蒂斯文明,就一直一片死寂,一片祥和。”

菲儿的声音自嘲道。

“不过我们也不是完全听命于它。亚特兰蒂斯统治最高层是统帅团。而统帅团由八个统帅组成。每个统帅都有对主脑命令的否决权。更重要的是其中四个统帅还是不愿放弃情感的堕落者。你的一个亲人和我爸就是统帅。”

“等等,既然亚特兰蒂斯这么崇尚绝对的理性。那为何还允许堕落者存在,甚至还进入了领导层?”

“因为让一群只讲理性的人做统治者。这件事本身就缺乏理性。毕竟在很多方面,很多时候,情感会发挥出比纯粹的理性更积极,更有用的潜质。”

***

很快,一块悬浮在空中的停机坪出现在视野里。一个白胡子老人,在向我招手。他沧桑的问候随之一下子进入我的脑子。

“我的好孙子!想死爷爷了!”

“啥!?”我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万个问号。

***

“您说您是我爷爷?”一下飞船,我就被老人来了个熊抱。

“可我爸上大学时,我爷爷就去世了。”老人打开停机坪上孤零零的一道门。门里面竟然有一对一看就很舒服沙发,和沙发中间放杯子的茶几。其他什么东西也没有。

这是一道传送门。我这才醒悟。而且这个星球的重力似乎与地球并无太大区别。

“进来吧孙子,这个小屋我特地为你收拾的。”

“我都说了我爷爷已经……”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爷爷慢慢告诉你。”老人已经坐在了沙发上,桌子上的两个空茶杯里,竟凭空被倒满一杯清茶和一杯咖啡。

我也只好随他坐下。暂时把见菲儿的急切心情放到一旁。

***

“我曾是上一任地球实验最高执行官。一个铁面无私,追求理性的人。直到我遇到了你的奶奶。是她重新教会我爱。于是我就偷偷摸摸地和她结了婚。然后就有了你爸。”老人抿了一口清茶。打开话匣。

“我原以为我可以守护她一生一世。在你爸上大学时,我却收到了来自母星总部的调回令。按照亚特兰蒂斯的法律。实验负责人与作为实验对象的人类产生了后代。那么该人类与其后代就必须被清除。

为了能让咱们一家人都好好活下去。我只能制造了一具人类尸体,制造了自己的死亡。而我也成功骗过了你们,骗过了主脑。”

难怪奶奶会说出那么奇怪的话。我自顾自地顾自地呢喃着。

“可奶奶为什么会说,说我是人类未来的希望!?”

爷爷又喝了一口茶。清了清清嗓子。

“因为你拥有了亚特兰蒂斯人的部分基因,所以你才能看见别人都看不见的亚特兰蒂斯人。”

“不对!”我抓住了一个BUG。

“可自从我和菲儿分手之后,菲儿明明仍守在我身旁,可我为什么就再也看不见她?”

“因为亚特兰蒂斯人拥有一种能力,如果你的意志力不想再看到什么,你就不会再看到什么。”

“咳咳!好了好了!言归正传。”爷爷用咳嗽结束了这个话题。

“正因为只有你流着亚特兰蒂斯人的血,所以地球人之中,只有你能消除已被主脑开启的末日病毒。”

咖啡的清香飘来,可我却喝一口的心情都没有。

“我……我!为什么是我?你是统帅。你为什么不使用否决权。让主脑开启不了末日病毒。”

“因为排除了我对地球人类的私情。启动末日病毒,抹掉人类是对亚特兰蒂斯目前的局面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是最理性的命令。所以即便爷爷使用了否决权,换来的也只有整个统帅团和主脑对我忠诚地怀疑罢了。”

“好了!好了!先不聊这些伤心的事了。别让咖啡凉了。要知道在亚特兰蒂斯,浪费可是三级重罪。”爷爷换上和蔼的笑容。喝光了自己杯子里的茶。

可我却只感觉入如坐冰毡。整整一杯的摩卡咖啡我都尝不出一丝香浓。

人类快完了,而我这个物理老师就是救世主。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好了!时间不早了。还不快去看看你心心念叨的人。兴许人家一高兴,陪你一块救地球呢!”

“她在哪?”我黯然的眼眸里,亮出星光。

“要不你敲敲门试试?”爷爷秘而不宣。

我几步迈到门扉前。几口深呼吸。

***

“咚咚咚”

“你谁啊?”

开门的是一身红色金属铠甲的菲儿,多年看不见的她,褪掉了两份青春的清纯,增添了三份妩媚和干练。却依然犹如回忆里的月光,温婉,明亮。

眼前的对白似曾相识,于是我赶紧回了句。

“你谁啊?”

“我是孟菲儿,这是我家。”她掐着腰,一本正经道。

“我是你的阿一。”

接着是菲儿长长的带着泪的拥抱。

不知抱了多久,我才看到了她身后床上的那具蓝色铠甲。

“那身是为我准备的吗?”我怯怯地问。

“对呀!要不然我怎么陪你回地球拯救世界呀!咱们要去可是南极呀!大哥!”

***

返回地球之前,菲儿和爷爷私聊了很久。不知是什么样的秘密,必须避开我这个亲人。我只看到门再次打开时,菲儿的迎过来的笑脸和爷爷哭红的眼眶。

离别时分。爷爷亲自送我俩离开。我望着窗外爷爷花白的头发。才想起自己还没问他想不想去世的奶奶。

爷爷这时却心有灵犀地开口了。

“作为统帅团的一员。而且亚特兰蒂斯的大战临近。我没法离开母星球。孙子,你一定要多替爷爷看看奶奶啊!你要告诉她,他的糟老头子,会在天上的一颗星星上永远想她。记住了吗?”

***

“亚特兰蒂斯大战临近是什么意思。”飞船再次升空后。我不解地追问。

“你还记得,初中时的那场意外吗?”菲儿低地说。

“那次暴露了地球的意外!?”

“对!为了给你擦屁股。我返回亚特兰蒂斯星,篡改了地球的坐标。却也同时暴露了亚特兰蒂斯星。

紧接着就被一个星际游牧文明盯上了。游牧文明,说白了就是母星被破坏后,逃难出来,又无家可归的星际难民。

他们看中了我们的星球,所以暗自进行了多年的扩军备战。如今小规模的试探性战争已经零星的爆发。大战也就不远了。”

“那你们亚特兰蒂斯能赢吗?”我的声音弱得像蚊子。

“作为地球人,你最好祈祷我们能赢。否则……”菲儿似乎有难言之隐。

“否则怎样?”我却厚着脸皮继续追问。

“我们已经到了!地图上显示,那个东西就在南极的这片区域。”

不知不觉,我们的眼前是一片透人心脾的银白,“嘎嘎”的叫声成群结队地招摇过市。厌恶的旁观两位不礼貌地闯入者。

***

“我们怎样才能找出末日病毒的装置?”我第一个从飞船上跳下来。轻薄的紧身铠甲,完全屏蔽掉了南极的酷寒。

“你忘记了,亚特兰蒂斯人的绝技。”菲儿用胳膊捅了下我的前胸。

“对!不想看到的东西,就不会被看到。”我闭上了眼睛。

睁开时,高大的冰川不见了,我看到了一颗不断跳动的“红心”悬浮在离我俩不远的地方。跳动着血红色的数字。

“1”

还有两天末日病毒就会被唤醒吗?星际旅行还是花费了四天时间。

菲儿随即从后背掏出融雪枪。我们钻进坚硬的冰层。一步接一步的艰难推进。

终于来到那颗红心面前。透明容器流淌着血红色的液体。那是冰冷死亡的颜色。装置光滑的表面,看得我无从下手。

“我该怎样操作?才能毁掉这玩意?”我紧张兮兮地问。

“阿一!对不起!”菲儿突然哭着说。

“菲儿,你说什么?”我看着菲儿哭红的眼睛。

“阿一!对不起。”菲儿突然启动了装甲的防护罩。

“嘭”的一声。我被弹出老远。跌落在不远的冰面上。

“你干嘛?”我挣扎地坐起。却看见菲儿已经褪掉右臂的装甲,猛地一拳,将流着血的赤裸小臂伸进红色的容器里。浓稠的血液融进刺眼的血红。

“置换已经开始了,我已经无法回头。毁掉末日病毒的方法,就是用亚特兰蒂斯人一身的血液置换掉容器里地球人类的血液。这样末日病毒就彻底完蛋了。”菲儿挂着泪在笑。

“你疯了!你不是人类,没必要为人类牺牲你自己。”我把菲儿抱在怀里。第一次觉得菲儿是如此的柔弱,如此的无助。

“可我并不是为了人类啊!我是为了你,我的阿一。是为了咱俩美好的过去。”菲尔的话语是这般无力,却狠狠地撕扯着我的心。我的灵魂都快碎了。

“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我撕心裂肺地嘶吼只换来无数的“嘎嘎嘎嘎……”。

“阿一,在咱俩故事的结局。故事的男主角能吻一下女主角吗?”菲尔软弱的左臂褪去了头盔的面罩,露出没有血色的,温柔恬静的面庞。如一轮凄美的月亮。

于是,一路同行的男孩女孩终于第一次吻在了一起。在漫天冰雪的世界,在一群“嘎嘎嘎嘎……”乱叫的企鹅堆里。

***

故事的结局,我带着一颗死掉的心,回到了日常的工作和生活里。我以为我会行尸走肉地过完无聊的一生。

直到我想都没想到的那天。

***

那是一次学校年级会议。

“各位老师安静了!今天咱们学校来了一位新语文老师。孟菲儿老师。”

孟菲儿!?菲儿!

就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那片梦里的月光,再次撒遍我死而复生的心房。

“你好!阿一!”

菲儿再次伸出自己的手,亦如大院里那无数个曾经。

我却一下子把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这一次,我不会再失去你了!再也不会!”

围在我俩周围的,是几十双傻掉的眼睛。

***

我兴高采烈地又买了一辆自行车。载着我失而复得的月亮。回到了云来县的故乡。

在香火缭绕的墓碑前,我和菲儿给奶奶讲起了爷爷的故事。 

不知骗了奶奶一辈子的爷爷。在无限遥远的星星上,过得还好吗?

春风吹来花香,吹绿了公园的山岗。我和菲儿再次坐在山头。不约而同地望向大院的方向。

菲儿这才说出了,她诡异复活的真相。

***

亚特兰蒂斯之星,菲儿和爷爷的私聊。

“你真的愿意替阿一去死吗?”

“总有人要做出牺牲对吧!可我不想死掉的是阿一,爷爷您也不想吧!”

“谢谢!我尊重你的选择。我能为你做什么?尽管说。”

"按照亚特兰蒂斯战争事态法,战争期间,拷贝意识,并通过克隆身体复活是被允许的是吧?"

“你想,你想克隆意识复活!好!我答应你。我立即安排立即克隆你的身体。”

“不!我不想再做亚特兰蒂斯人了。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地球人,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成为阿一真正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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