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王一翔的头像

王一翔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01/29
分享

风之谣

大漠,是浩荡无尽的长空。风起,飞沙荡漾水墨江南的涟漪。一只“叮当”的驼铃,是孤独的游鱼,划开眼眸里那混沌一片的天地。一声凄厉的鹰啼,追向那追不到的落日,归于漫天血色的霞光。

孤烟,在远方袅袅的升起,召唤每一个迷途的孤魂。孤魂抬起遮住面孔的斗笠,犀利的目光里,刻满如梦如烟的往昔。

 

“这座大漠深处的小镇,就是我最后长眠的地方吗?”

 

破旧的幡招摇肆虐的风里,不绝的酒香弥漫成江南连绵的烟雨。

 

01

 

三十年前  烟雨江南

如烟江南,杨柳依依,小桥流水,细雨霏霏。悠悠水乡弥漫在一支丝竹悠扬的沉吟里。凤栖阁上,一只惊飞的青鸟牵着迷离的眼波远去,空留一声破空的冷寂。

吹笛的少女放下长笛。雕梁画栋的楼台、金琢玉砌的闺房衬托的不过是一张怅若秋水的脸。弯月的眉毛下,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里,窗外的烟雨江南,似乎只是一场不真不实的梦。

“又是一年上元节,又是孤独的一个人吗?”

 

“小姐还有我呀!”一个红衣丫鬟端着满满一盘糕点推门而入。

“你!你不过是父亲看住我的一双眼睛罢了。”小姐目不回头,依然呆呆地望着如烟的红尘。

“小姐你就知足吧!放眼整个江南,又有哪家小姐能住在如此富丽堂皇的江南第一名楼上。凤栖阁,凤栖阁。这可是一国之后一般的待遇啊!再看看我,你我一起长大,我却只有伺候你的份。”丫鬟放肆地坐在雕花桌旁,随手拿起一块糕点,送进自己的嘴里。

是啊!一国之后。父亲老早就把自己卖给了朝廷。以换来整个山庄的锦绣前程。可自己的前程呢?还有那个压根就不认识的太子爷。

少女久久地望着潺潺溪流流向无尽的天边。不知它终将止于何处,不知自己的未来终将葬于何方。

“好了!我心爱的小姐。不要想不开心的事了。明晚春霞陪小姐一起逛逛灯会如何?听说今年比去年有更多好吃好玩的。”春霞把一块酥饼进了小姐嘴里。

几粒尘埃从楼顶随风摇曳,被西斜的艳阳镀成点点碎金。落在小姐的头上。春霞赶紧抚顺小姐瀑布般柔顺的长发。咬牙切齿地望着楼顶那根无辜的横梁。

“这哪来的臭老鼠?竟敢玷污我家小姐的秀发!”

小姐却望着不住下落的尘埃出了神。

“也许我也只是这喧闹尘世的一缕尘埃罢了!只能永远随风逐流,永远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

 

02

 

上元灯节  灯影阑珊,月上高楼。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上元的江南,氤氲在一阙词的诗韵中。恰似一夜春风,飞檐、饭馆、商铺、摊位……整条夜市到处都盛放着争奇斗艳的炫目彩灯。笑语欢歌,幡旗随风。

两个秀里秀气的长衫男子,手牵手汇入上元如虹的人流。东瞧瞧,西逛逛。如误入花丛的两只蜜蜂,随性地游荡于这人间至美的市井。

“让开!都给我让开!”

 

三四个气势汹汹的捕快,应该是在捉拿逃犯,不耐烦地推搡着挤了进来。骤然之间,身子撞着身子,脚踩到了脚。简直就是几块顽石落入了水中,搅扰了满街大好的春色。

“小姐小姐!你去哪?”

春霞看着自己空唠唠的手,徒劳地在人群里高喊着。小姐早已趁乱松开了手,玩性正浓地不知了去向。

“这淘气的小姐,又耍小孩子性子。”

 

03  

 

摊主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阳刚不足,阴柔有余的顾客。摊位摇曳的灯笼旁,几十张或满目狰狞,或嬉笑滑稽的面具。似在讲述一段段沉默的往事。

一番犹豫,小姐最终把一张一半粉黛笑意,一半却梨花带雨的面具握在了手里。

刚心满意足的把银两付给了摊主。身边便是一阵骤起的疾风。风中还带着恶作剧般无礼的嗓音。

“我先借用一下。”

风从指尖溜走。小姐看着一下子空无一物的双手,愣住了。

“给我抓住那个戴面具的臭小子!!”

 

身后的人群里,随即追出来那几个气喘吁吁的捕快,跟着那阵风又扎进了人堆里,转瞬又追没了影。

只剩下傻在原地的小姐,还有摊主一脸尴尬的笑。

“是你自己没拿住,不能赖我!”

 

04

 

没想到属于自己的最后一个上元佳节,就这么被“一阵风”给吹得七零八落。

小姐望着面前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混沌,却没了动嘴的欲望。

“来人呢!抓贼啊!他偷了我的银包儿。”

好在今晚倒霉的不止我一个

小姐这才心安理得地低头吃了一口混沌。身边又是骤起的一阵风。还带来了那讨人厌的嗓音。

“老板!再来一碗混沌,这位小姐付钱。”说着便一屁股坐到自己旁边,一身粗布青衫,一条黑布带子不羁地系在腰间。跟个大爷似的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腰肢。像是刚刚玩完了一场愉快的游戏。

 

小姐不可思议地瞧着身边这位放肆傲慢的不速之客。自打娘胎以来,自己还从未被如此无礼过。桃夭柳媚的脸上不由得升起一丝嫣红的怒色。

“你!”

气话却在看清他的相貌后不由得止住了。凌乱的发梢难掩锐利的眼神,眉影修长如剑,鼻翼挺拔如山。嘴角的笑意随着唇齿话语的气息,如一缕风吹开平静无波的水面。

“你是问你的面具吗?稍等片刻。”

少年若无其事的吃起了不花钱的馄饨,嘟嘟囔囔的回应了句。

“你!”小姐都快无语了。

“你们抓我干啥?我只是一个贼。”

小姐眼前的不速之客又一阵风似的没了影。

“戴着这张面具还敢狡辩。” 

 

像是凶犯被抓住了,推推搡搡的脚步声从人群里由远及近的传来,又由近及远。

“当啷”一声。小姐面前的桌上凭空出现了那张面具。只是面具上沾上了不少泥土的痕迹。

 

小姐依然自顾自地吃饭,就像什么也没看见。

“那些捕快真是粗鲁,连张面具都拿不住。”少年赔上一张不好意思的笑脸。

“可我怎么觉得,他们要抓的,是大爷您呢!?”

小姐终于逮到了还击的机会。抬起头,面若桃花里是冷冷的笑。

“看来我得堵住你的嘴喽!”少年也一脸冷冷地还击。眼神却在撞见眼神的一瞬间,变成了宛然的叮咚一笑,落进对方的眼眸里,荡漾起若隐若现的微光。

“吃完饭,本大爷带你去个好地方。”

“干嘛?你难道还要绑架我不成?”一身男装的“男子”不由得抱住了双臂,一幅漏洞百出的大家小姐遇见臭泼皮的模样。

 

05

 

这不是回家的路吗?

 

小姐狐疑地望向身旁的翩翩少年。脚步也跟心中起伏的不安慢了下来。

“呵呵!你……相信我吗?”

少年像是发现了对方的踌躇,却只是微微勾了下嘴角。神秘的笑容浮现在无数张千姿百态的面孔组成的背景里,像戴着一张看不透的面具,笑声却如一缕春风,吹散心底的阴霾。

“信你如何?不信又如何?”

本小姐豁出去了!还真不信你这小贼敢把本小姐给卖了!小姐在心里自己壮胆

“好!”

陌生的手就这么一下子牵起陌生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体温,脑海顿时一片空白。连男女授受不亲的禁忌都忘了,连上元的夜都忘了,甚至连自己都忘记了,只知道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温暖的手紧紧地牵着,随着轻快如燕的步履,和他一起化成了一缕风,一缕放肆的不羁的风。

穿过巷陌,穿过桥头,穿过一张张或悲或喜的面容,融入江南阑珊的灯火。

 

06  

 

这还真是要回我家呀!?

一段上坡直到巷子尽头,望着自己家朱红色的大门,还有沧月山庄四个鎏金大字。小姐上气不接下气地愣住了。跑了这么远的路,少年却喘都不喘一下。只是默默地仰望着院中那座傲视人间的凤栖阁。脸上依然挂着神秘的笑容。

“相信我吗?”

小姐气喘吁吁刚想摇头。腰间就已被两条有力的臂膀紧紧的抱住。背上传来一片让人意乱神迷的体温。

“我信你个鬼!你要干嘛?啊!”

“嗖”的一声。眨眼之间,周围却已是另一番天地。

“你……”刚要出口的气话,被眼前的一切愣住了。

漫天的繁星,如天上的江南,倒影着江南万家的灯火。人间百味,焰火璀璨。这一切离自己这么的近,声音却又那么的远。而自己就是天与地的中心,天地万物全都围绕着自己。臣服于自己。甚至连那高高在上的月圆,此刻也好似就挂在眼前。近在咫尺,却又永远也够不到,摸不着。

没想到凤栖阁的楼顶上竟栖息着如此壮丽的美景。

 

没想到闺房里那只让人憎恶的臭老鼠竟然是……

身旁的“臭老鼠”毛笔般不羁的乱发此刻已披上了温柔的月光,笑容里闪烁着最耀眼的星辰。

小姐呆呆望向并肩而坐的陌生少年。一时忘记了表情。

“这下满意了吧?大小姐!”

又是那讨人厌的坏坏模样,可他嘴角却仿佛藏着一弯月亮。

“那些捕快为什么抓你?”

“为什么……”少年慵懒的躺了下来,带着玩世不恭的戏谑望向星空。

“还不是因为我用知府大老爷的乌纱帽吃了一碗汤圆,然后又即兴在他那身肥大的官袍上泼墨了幅山水……”

“哈哈!你好调皮!”小姐也随性的跟着躺了下来。

少男少女就这么身子贴着身子躺在天与地之间。男女授受不亲的禁忌被一脚踹下了楼。

“哪有!是那个知府老爷太讨厌好不好?”

“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两个人的异口同声变成了异口同声的笑声。

“哈哈哈!”

“我叫孟程程,你可以叫我程程。”

“我叫叶欢,夜梦成欢。”

“夜梦成欢,夜梦成欢……”程程不由得咀嚼着这四个字眼。面颊又红了一片。

 

07

 

烟雨江南,又是江南迷蒙的烟雨。永远带着看不清的远方和看不透的秘密。程程就这么迷失在这无尽的迷蒙中。任由细雨蹂躏着身上如血的红杉。只为找寻那一张再次丢失的面具。

渐渐地,雨雾中突然浮现出无数个擦肩而过的身影,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各色的面具。或笑,或哭,或痴,或怒,或爱,或恨……

不是,不是,不是……

程程迷失在这无数面具汇聚成的迷宫里。漫无目,恍恍惚惚地向前渡着,寻着。

直到终于又看见那一身青衫,一条黑布带子不羁地系在腰间。

程程兴奋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回过头来的也正是那张半笑半哭的面具。

“就知道你跑不了的!”

程程一把掀开了对方的面具。

可面具下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的看不到,摸不着的虚空。

就在此刻,所有匆匆的步履全都停了下来。无数身影凝固成黑色的丛林。血色的烟雨瓢泼而下。

无数的身影卸下了无数张面具,而面具下不过只是无数张虚空。

无数黑色身影把程程团团围住,无数张虚空的面容如无数无形的惊雷。在头顶炸响。

 

08 

 

“啊!”的一声。程程直直的从床上惊起。大半个身子已被汗水湿透。

“好在,好在这只是一场噩梦!一场噩梦……”程程长长地喘了口气。郁闷地望着眼前沉默的虚空。万籁俱寂的夜,昏暗一片的闺阁里,只有墙上那张面具。那半笑半哭的面容,在清冷的月光下凝视着自己。神秘而诡异。让人不由得浑身一哆嗦。

此刻硕大的山庄里,只剩书房还亮着一盏孤零零的灯。一双柔和的目光久久地仰望着月光怀抱里的凤栖阁。眼角沧桑的皱纹里,蓄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女儿,是爹爹对不起你!可如果爹不答应……”

“咚咚咚!”的敲门声低调得若有若无。

如潺潺的溪流再次冻结成冰。庄主拭掉眼角最后一滴晶莹的泪,也拭掉了一切柔软的表情。目光再次变得像往常一样寒冷。

“进来!”

一个黑色的人影一晃而入,脚步蜻蜓点水,死寂无声。

“都准备好了吗?”

“您交代的事。小的何时出过纰漏?”

09

 

几日后  风起于晨

乌篷小船,悠悠划开碧波如镜的水面。一袭红杉的倩影,立在船头。举目遥望。无尽的芦苇荡漾起风的脉搏,起起伏伏,层层叠叠,如燎原的野火,燃烧到水与天的尽头。

直到几缕炊烟,勾勒出房舍翘起的屋檐。少女的眼眸里,一滴清泪,模糊了回忆里小小渔村。

 

“小姐,我们瞒着老爷回到这里,不太合适吧?”春霞从船篷里钻出来,嘟嘟囔囔地数落起任性的小姐。

“有什么不合适的?出嫁在即,总得让我这个当女儿的来看看母亲吧!”

春霞只得闭嘴。沉寂之中,小船已悠悠的钻入一大片墨色的芦苇荡。高高的苇杆遮天蔽日,影影绰绰,孤零零的小船像是条莽撞的鱼,陷入了深邃的沼泽。只有渡口那残破的旗帜飞扬在无尽的风里。明灭在视野的远方,指引出方向。

春霞不由得抓着小姐的手。

“这么深的芦苇荡,不会有……”

忐忑的乌鸦嘴还没说完。密密麻麻的芦苇丛中,突然传来大喝的一声。

“你可是沧月山庄庄主的女儿?”

“不……不是!”

“呵呵!不是!?那就是喽!”

春霞下意识地把小姐护在身后。警惕地凝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随着声音,一只竹筏从芦苇荡中悄然而至。竹筏上一身渔民打扮的男人却带着乌黑如夜的面具。竹筐里透出的寒光绝不是鱼鳞的光亮。

“你是什么人?”

程程径直走上前来。如月的眉眼直视对方面具后的眼睛。雀鸟般的柔美中透露出如鸿的英气。

“呵呵!当然是一群来杀你的人。”

说着,像是修长的芦苇化成了竹筏。风波随之惊动。另外五只竹筏从隐蔽的芦苇荡中一一闪现,

 

六只竹筏将乌篷船死死地围在中央。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你们为何要杀我?”

“呵呵!为何?就因为你的父亲是孟子航,就因为嫁入皇宫的人是你。”

话音未落,五个身影已飞身而起,五把刺目的刀锋如晴天霹雳。直直地向柔弱的少女霹来。

 

程程只能死死地闭上眼睛。

没有丝毫的痛觉,更没有刺目的血红,只有铺天盖地的一阵疾风,呼啸的穿过身体。

“当”的一声。程程不由得睁开了眼睛,是一支长长的苇杆,稳稳的挡住了自己面前。迎面而来的刀锋,竟被脆弱的一支苇杆挡掉。可见出招之快,已远远快疾风。

而持杆之人的笑容便荡漾在冰冷的刀锋和徐徐散开的涟漪中。熟悉的身影牢牢地挡在孟程程前面,铸成牢不可破的城墙。五个“渔民”随之愣住。

“你是谁?”

“你们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这放肆无礼的嗓音,却让身后的程程无比地安心。

“想救她,有本事就拔剑试试。”

“你们不配我的剑。”

“你……”

对方的废话还没出口,叶欢的身影再次化成一缕凌厉的疾风。飘逸无痕的划过碧波荡漾的水面。手中柔弱的苇杆便是这风中的闪电,在刀锋的丛林间爆发出无数叱咤的惊雷。

直到最后一个“渔民”被打倒在地。受了伤的手臂再也举不起未沾一滴血的刀锋,只剩嘴巴依然倔强。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说完便和其余几人骂骂咧咧地驾船逃离。

 

10

 

“怎么哪都有你?”两个人的异口同声。程程气愤地掐起了腰。没有一丝英雄救美的感激。

“喂!小姐!刚才好像是我救了你吧?”叶欢一脸苦笑。

 

“我让你救我了吗?”程程依然倔着嘴,心里却已是繁花似锦。

 

“你来我们渔村干嘛?”叶欢收了笑。一本正经道。

“你们渔村?你也是这个村子的?”程程歪了下头。

“我师父说他云游时,就是在这个村子捡到的我。可我却……你又为何而来?”叶欢岔开了话题。

“因为这个村子,葬着我的母亲。”程程低下了嗓音,如月的眼眸,笼罩起云烟。

 

11

 

十年生死俩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村头一棵茂盛的桃树下,立着一座孤独的坟冢--爱妻成氏之墓。娟秀的大字铭刻在暗红的石碑上,留下一刀刀深深刻进程程心底的伤。

满树的桃花,芬芳依旧。可树下的人儿,却早已物是人非。

 

“娘,女儿就要出嫁了。娘!你听到了吗?娘!”

徐徐的江风吹来,点点落花,铺天盖地,是程程眼角不绝的泪。落在颤抖不止的身上,落在女儿飘荡的头发上,落满寂静的坟冢,带着春的体温和柔情,是娘不舍的眷恋

 

枝头上的叶欢,眉眼低垂,沉默不语,将哀伤的女孩默默守候。

 

12

 

往回走的路上,程程让春霞先回船上,自己则与叶欢结伴漫步在正午慵懒的渔村。

袅袅的炊烟从每家每户的烟囱里升起,呼唤着捕鱼而归的亲人。吴侬软语的乡音,化成迷离的彩蝶,随着小桥流水在身旁萦绕。孩童们稚嫩的笑声,挥舞着“吱吱”转动的风车。扣响青石板路回忆里的昨日。

只是总感觉身后有个若隐若现的人影,可回头看时,又根本没有。

就在这烟火香气的淡淡风里,程程悠悠讲述起自己的儿时。

“因为爹要在江湖里打拼,我从小便和娘一起生活在这个村子。这个村子埋藏着我太多美好的回忆。许是我爹在外生死难料的缘故,我娘常常以泪洗面,在我还小的时候就病逝了,我爹只好把我带出了村子,可当我再次回来,村子依然是那时的村子,可再也遇不到一个那时的人……”

“最起码你还有温暖快乐的回忆啊。不像我,自打有记忆起,就被关在山寺里,被师傅逼迫着日复一日不停地练功。对于这个儿时故乡,对于我的父母,却一点记忆也没有。不过好在我还有个和蔼可亲的师叔,一直很照顾我。呵呵!不过那家伙经常云游,就没空管我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幸和快乐。不是吗?”

叶欢的笑容似风,染着江南水乡的韵味,那轻盈自得的笑声,不带一丝一毫的悲戚。重新点燃了程程的笑容。

“谢谢你!给我勇气走好以后的路。”

分别的船头,程程送给叶欢一个嫣红的笑容。叶欢歪着头还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这个笑脸守在寂寞的渡口,随着儿时的渔村一起远去。渡口旁的枯树上,一声惊飞的鸦啼,划破无尽的长空。

“喂!我还能再见到你吗?”远处传来渺茫的喊声。

“若是有缘,定会重逢。”叶欢嘶哑的大喊,似悠远的回音。

 

13

 

又过了几日,云烟遮日,忌远行

大红轿子盘绕着绣金的彩凤。满眼的绫罗绸缎,金鼓齐鸣包裹着一颗即将死掉的心。

“女儿!上花轿吧!皇宫里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你。春霞也会陪着你。”当父亲的意气风发。将一块红绸遮住女儿暗淡的眼眸。

白马抬蹄,喜庆的队伍吹响送亲的唢呐。程程掀开轿帘,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二十余年的江南,那如梦如烟的巷口中,再也看不到那桀骜如风的身影。只剩下一声长长的叹息,吐露在牢笼一般的大红轿子里。

“你终究还是没来送我,也罢!也罢!你与我终究只是一场可望而不可得的萍水相逢。

 

片刻前凤栖阁的飞檐之上,叶欢最后看了一眼热热闹闹的沧月山庄。直到看着那抹倩影盖上鲜艳的红盖头。才转身飞身而去,只留下一滴泪,滴在曾持手共度的凤栖阁。转瞬就蒸发不见,无影无踪,如同那个如梦如烟的上元夜。

“师傅怎么还没差人寻我?我必须回去。”

 

14

 

午后的艳阳高照,又是练武的时分。

山谷幽幽,潺潺流水之间,一座青瓦高塔的山寺如辟世的高人,隐约在苍松翠柏之间。只是那本该紧闭不言的朱红大门竟毫无遮拦地向外洞开,迎面而来的微风甚至让人晕厥,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糟了!”叶欢来不及多想,直接飞奔而入。

血!刺目的鲜血沿着石缝,四散开去,汇成潺潺的溪流。大殿前的练武场上,往日有说有笑的师兄弟们已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没有了一丝生机。

叶欢从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旁走过,行走的尸体一般。眼前的一切好似一场混混沌沌的噩梦却怎么也无法醒来。

在大殿金佛慈悲的目光里,鹤发童颜的师傅依然保持着打坐的姿态。神色安详,红色的袈裟却被染成深入骨髓的血红。

叶欢热泪纵横,扑倒在师傅身边。

“师父!”

“你个臭小子,终于回来了。”师父勉强睁开染满血痕的眼。有气无力的话语里,勉强透露出往日的慈爱。

“是谁?是哪个天杀的恶人?”

“不!师父……师父之所以还不肯咽气,就是为了再吩咐你最后一句。

“师父您说!您说!”叶欢泣不成声,怀里的师傅此刻如枯叶般孱弱。

“不要为我们报仇!记住!”师父的声音气若游丝,生命之烛只剩眼眸里最后一颗微茫的星火。

“可是!”叶欢就是去死也不愿答应。

可惜师父已经听不见了,最后一缕气息勉强拼凑成最后一句遗言。“不要报仇

 

15

 

肆虐的风如肆虐的黄沙,顷刻埋没了整座大殿。叶欢就这么一直抱着早已冰冷的师父,直到西斜的阳光穿过大门撒遍整座大殿。叶欢才恍恍惚惚地从悲伤里清醒过来。

将师父和师兄弟们安葬于后山之后。叶欢最后凝视了一眼大殿内高高在上的如来金佛。

“假的!都是假的!你若真是慈悲,为何贼人在你面前屠戮你的信徒,你无动于衷!为何连日夜跪拜你的师父都死了,你目不改色!你经文里满口的慈悲在哪里?你普度众生的佛法又在哪里?说到底,我们天天供奉的不过就是一块大石头罢了。一块石头,石头!

殿外下起淋漓的雨,叶欢漫无目的地走进漫天的雨雾里,行尸走肉一般。任由世间的一切雨打风吹去,与山寺一步步远离,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再也没有回家的路。

一声惊雷炸响在身后的远处。是佛祖迟来的叹息吗?

 

16

 

悠悠市井,氤氲着迷离的烟火。熙熙攘攘的叫卖声里,青衣少年的步履,踌躇地穿过喜怒哀乐的各色行人。一座二层楼阁,浮现在折扇微微扇起的风波里。

云来镇的归去来兮是一座酒楼,也是一座客栈。更是北上京城,南下江南的落脚点。

一楼的酒肆里,各色方言带着同样的酒气吃喝打诨。只是今天推杯换盏的谈笑里有了共同的话题。

“听说又一座寺庙被收拾了,看来沧月山庄真的要一统江湖。”

“想一统江湖的是朝廷,沧月不过是一枚被选中的棋子罢了。

“天下这么大,朝廷竟妄想统治整个江湖?切!试问江湖之人,又有几个肯答应。”

“呵呵!可天下再大,也逃不过名利二字。而朝廷就是天下最大的名与利

角落里的一句闲语,终止了这场谈资。众人纷纷赞同地点了点头。无数眼睛好奇地齐齐望向这位一袭蓑衣的酒客。

酒客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斗笠之下,一双眼睛如鹰一般掠过门外如水的人流。

此刻艳阳送暖,粉黛落花,点点纷飞。如春的一缕幽魂,随性地飘进二楼的窗棂。厢房内,筝乐绕梁。一双纤纤玉手撩拨荡漾的心事,欲言又止的眼眸,痴痴地望着窗外大好的春色。

一低头一抬头的唏嘘里。楼下的青衣少年已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在拨弦少女的面前。如蜻蜓点水,在少女脸上荡漾起绚烂的笑容。少女一下扑进少年怀里。

“你来了!”

“春儿,我们私奔吧!我爹要我娶一个我连见都没见过的人。”少年扔掉扇子。紧紧抱住怀中少女。

“可是,那是不孝啊!”春儿泪眼婆娑。

“我爹又何曾在意一个孝顺的儿子。他在意的只有他的天下罢了。”少年的话语冰冷,眼眸里却极尽温存。

“可天下之大,哪里会有咱俩的落脚之处……”

“呵呵!天下之大,又岂全是王土!”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闺房的门却已被一把推开。少年下意识的把少女护在身后。右手顺势翻开折扇,警惕地望着一袭蓑衣的不速之客。

“你是我爹派来盯着我的人?”

“不!恰恰相反,我是过来帮你的人。”不速之客摘下斗笠,露出光光的额头。毕恭毕敬的作了个揖。

 

“一个和尚!?”

 

17

 

“对!一个和尚。他喜欢戴着斗笠,你有没有见过他?”

“不!没……没见过!”

雨丝渐稀,狭窄的山路上,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向前渡着,脚下的落叶也跟着“咯吱咯吱”地喊着疼。沙哑的嗓音不厌其烦地向擦肩而过的每一个路人追问同一个问题。

直到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山脚的那家供路人歇脚避雨的饭摊前。

“叶欢!”老板放下摆好的桌子。照常向叶欢打起了招呼。却破天荒地撞见叶欢失魂落魄的样子。

 

“你……怎么?”

“牛二,你有没有见过我师叔?”叶欢坐在平时的那个位子上。下意识接过牛二递过来的烧饼。

“没!没有!他怎么了?”牛二若有所思摸了摸脑袋,客套地追问。

“整个山寺的人都死了,唯独没见他。”叶欢的话里软弱无力。

“都死了!谁干的?”牛二紧张兮兮地坐到他对面。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叶欢把脸深深得埋进稀粥的碗里,却一口也喝不下。

“等等!我记得,好像就前几日,你那师叔在我这歇了歇脚,就骑着一匹快马,行色匆匆向京城的方向而去。

“京城!?京城!”

 

18

 

京城,终究还是到了京城。

掀开轿子的窗,不知不觉间,市井的烟火香气又在身边缭绕。

 

城楼曙色割昏晓,旷世奇观耀古今。

 

程程一眼就撞见紫禁城振翅欲飞的金色琉璃,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龙楼凤阁,终于在九五至尊的正东方闪烁着不可一世的光彩。

 

过午门,一队金甲禁卫早已在皇极门前列起威严的方阵。一片刺目的金黄晃瞎了仪仗队众人的眼。紫禁城逼人的威严透过禁卫手中无数的寒冰利刃,刺入全身每一根神经。慌乱了送嫁队伍井然有序的步履。好在最终还是把轿子安稳地放下。

轿帘外传来的脚步,一步接一步,叩击着程程一下下的心跳。脚步却在近在咫尺之处停住了。一声笑语透过厚重的帘子,让程程恍惚又做了一个飘然的梦。

“我说过的,若是有缘,定会重逢。”

可拉开轿帘的一瞬间,心又重新跌入了谷底。眼前意气风发的太子终究不是他。

太子弯下腰,小心翼翼地背起自己的太子妃,小心得就像爱惜一件贵重的瓷器。

 

一身青如雀鸟的锦衣青衫,太子爷就这么背着太子妃穿过一片禁卫排成的金甲丛林。绕过身旁一顶金灿灿的皇家迎亲轿子,径直背自己的宫殿。

 

“什么?太子把太子妃直接背了回来?”

乾清宫内,夏风徐徐,却吹不烬丝丝寒意。在李公公的搀扶下,老皇帝饶有兴致地望着喜庆的殿外。

“对啊!万岁,看来殿下对这门亲事很是满意。万岁爷肃清江湖的心愿也就完成一大半了。”一旁的太监赶紧赔笑道。“至于那个风尘女子,殿下是彻底放下了。毕竟没人会傻到为了一个女人,扔掉自己的太子位。”

“呵呵!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他有什么不满意的!?”皇帝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脸色又转而一沉。“哪来的什么风尘女子!?”

“对对!哪有什么风尘女子!瞧奴婢这张臭嘴!该打该打!”李公公惶恐跪了下去,狠狠抽起自己的嘴巴!

“不坐迎亲轿,不按规矩来。确实像朕年轻时的样子。”皇帝自顾自点了点头。

 

19 

 

无数盏金烛的光,照亮了檀香肆意的慈庆宫。金台罗帐,膏粱锦绣。太子望着小心翼翼地端坐在床头的太子妃。玩味地笑道。

“那夜凤栖阁上,也没见你如此拘束啊?”

“你是他?”程程吃惊地凝视着太子如此熟识的坏笑。不敢相信地摇头。“不!你不是他!”

“可我就是他呀!”太子说着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把一本书册递了过去。只见书的扉页上赫然写着字的书名-狸猫换太子。

 

20

 

三日之前的夜  云来镇  煞气冲天

明月孤星,又是一个寂寥的夜。可扑面而来的风里,却充斥着一股血腥之气。空空荡荡的街市上并不见尸体,归去来兮的大门洞开着。跳动的烛光,落在叶欢困倦的眼眸里,朦胧成点点鬼魅的流萤。坐下的马儿喘着粗气。

“看来今晚还是不得休息啊!”叶欢的这口气还没叹出来。无数黑衣人戴着无数张面具,无数刀光和剑影已将自己团团围住。

“消息果然没错。太子爷果然现身了!”

嗡嗡的,苍蝇一般的声音。

“我不是太子!你们认错人了!”叶欢只得打起精神,握紧自己的剑。

“太子当然不会说自己的是太子。可惜只有太子死,江湖才依旧是我们的江湖。”

话没说完,无数涌起的寒星,齐齐向马鞍上的自己霹来。叶欢只得一个飞身。随意的落在一把长刀的锋刃上,如一只振翅的蜻蜓。

“你们真的要逼我拔剑?”叶欢说得若无其事。却见越来愈多的黑影向这边涌来。

“看来没办法了。”叶欢再次跃起,一把碧青的长剑如破晓的月光,从天而降,与寒星共舞。如雪的剑锋如一条矫捷的游鱼,掠过无数破血的咽喉。可黑衣人倒下一片,又涌来一片。

“你们难道要和一个杀错的人同归于尽吗?”

可杀红眼的敌人早已忘记了生死。无数刀锋如死亡的潮汐,不绝地涌来。直到叶欢渐渐体力不支。

“不!师父师兄弟的大仇未报,我绝不能死!不能死!”可手里的剑已越来越沉重,视野被鲜血模糊。

就在此刻,一团模糊的白色,如霹来一道白色的惊雷,断掉刺向叶欢心脏的刀光。叶欢定了定神,竟然是一把白色的折扇。此刻却像一只活着的白雕在黑色的汪洋里纷飞。面前的黑影如烟雾般退散。

及时而来的身影,一匹白马,一袭白衣,肆意地拨弄手指间的长线。待到折扇收回,叶欢面前的黑衣人已倒了一地,微微轻摇的扇面上却未沾一滴血。“还不快逃!”

叶欢趁机上马,与陌生人策马而逃。终于甩开了身后的追杀。

拐了几个路口,此刻月上当头,唯一的声响,唯有“得得”的马蹄和肚子里的咕噜声。面前的一家客栈里,一盏孤灯如约而至的亮起。推开房门的身影却让叶欢大吃一惊。守候已久的那个人竟然是……

“师叔!?”

“你要的替身,已经被我救出来了,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一定。”师叔拱手致谢。

神秘的陌生人随即策马消失在迷蒙的夜幕中。

 

21

 

“什么?让我假冒太子入宫?咳咳!”叶欢嘴里的鸡肉差点呛了出来。

“难道你不想为你师父和师兄弟们报仇吗?”师叔认真地盯着自己的师侄,眼眶里有泪光闪动。

“您是说,灭我佛门的是朝廷?是皇帝?”满桌的山珍海味转瞬便失去了任何香味。

“如今的江湖风雨飘摇,你不是不知道吧?”师叔不急不慢地喝掉杯中的酒。叶欢却愣愣盯着师叔的酒杯。

“师叔!你喝的是荤酒!” 

“你刚才不是也开了杀戒和荤戒了嘛!”师叔拿起盘里的另一根鸡腿,一口咬下去。

“师父苦修了一辈子佛法,却换来如此的结局……”叶欢直接端起酒壶。

“佛祖可以不管,但咱俩必须要为他们报仇。正巧太子并不想继续当这个太子。正巧我精通易容变声之术,所以我故意放出假消息,布下了今天这个局。” 

“但你应该没有告诉他,你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杀他父皇吧?”叶欢直接一饮而尽,把一壶苦酒统统倒进肚子里。

“毕竟天底下不想当太子的就一个,可想当太子的人太多太多了!”师叔笑着掏出一张人皮,还有一把和太子手中一模一样的折扇。

“以你的聪慧,太子的语气神态还有那一手行云流水般的扇子功夫,你应该也能模仿个七八分了吧!

 

22

 

亮丽华堂飞彩凤,温馨锦帐舞蛟龙。鸳鸯夜月铺金帐,孔雀春风软玉屏。

除了金雕玉砌的奢华,繁琐的皇家婚礼同样透露着民间甜蜜温馨的烟火。

“也许是因为嫁给的人是他,是放肆不羁的他。”

卸掉满身的金饰,银镜台前,容颜如玉的程程心里甜甜地想。幸福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太子”将自己抱到了床上。

一夜春宵,漫天银河簇拥着一轮满月

 

23

 

“父皇,停止杀戮吧!还江湖以太平。”太和殿上跪在地上的太子直视龙椅上高高在上的皇帝。

“你不是向来不关心这些江湖俗事嘛?今天怎么了?”父皇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眸里平静如水。 

 

“这次的江湖游历,历经生死之间。让儿臣明白了许多道理。”

“呵呵!说来听听。”老皇帝的嘴角勾起一弯浅笑。

“人生在世,财富地位不过过眼烟云,唯有快乐活着才是手里实实在在的幸福。可如果连活着的权利都要被剥夺了。那么人生就只剩下奋起反抗这一条路。那么朝廷社稷何来安定?大明的江山又何来太平?

“可如果在朝廷举起屠刀之前,江湖中人就已经勾结外族,预谋叛国了呢?”老皇帝暗淡的眼眸里蓄满了失望。

“您是说中原江湖出了叛徒。”太子脸色一怔。

“所以如果朕不赶紧把叛徒揪出来,待到敌人内外夹击,大明百姓生灵涂炭。你说的安定何在?你说的太平何在?咳咳咳……”老皇帝一阵咳嗽起来。

“朕老了,恐不久于世。可朕只有消除了这个祸患,才能把一个安定太平的大明给你。朕也才能对得起先皇,死而瞑目。”

“儿臣……儿臣知错!”太子深深地跪了下去。

“算了,你大喜之日,本不该聊这些扫兴的话。后天你俩这对小夫妻,一起陪朕去护国寺,为咱们大明朝烧香祈福如何!”在李公公的搀扶下,老皇帝起身。缓缓地走过跪着的太子。只留下略微回眸的背影。

“父皇……父皇信佛?”这句疑问还未出口,就被太子死死地吞肚子里。

 

24

 

“怎么样?”叶欢刚抬脚迈回慈庆宫,就有一名侍卫迎上来作揖,并压低了声音。

“后天……后天皇帝要去护国寺上香。”叶欢略微迟疑地回道。

“呵呵!不错!是个机会。”侍卫埋首偷笑了一句。

“我的太子妃呢?”叶欢见殿内并没有其他人。

“今天天气好,出宫到郊外放风筝了。不得不说她确实是一个好姑娘。”侍卫露出的亲切笑容,却让叶欢想起了遥远的儿时。

 

25

 

如星的夏花似燃烧在悠悠碧草上的白色火焰,一直烧到遥远的天边。花瓣迎风飘摆,像对逝去的春天倾诉相思;碧草凄凄抖动,无尽的缠绵依恋;不远的小河送来阵阵水声。浓绿的柳枝,坠入悠悠碧水,柔情荡漾。盛夏的风托起一只孤零零的风筝。蝉吟成海。当头的艳阳放牧一朵朵洁白的流云。

“哪有夏天放风筝的道理?”叶欢望着程程顽皮的背影,终于再次笑得轻松自在。

“哪有让新婚妻子孤零零地放风筝的道理?”程程回眸冲着叶欢嘟起嘴唇,失去掌控的风筝却笔直地砸在了叶欢脑袋上。逗得程程花枝乱颤。赶紧转移了话题。

“哈哈哈!没想到你那贴身侍卫,长得蛮慈祥的嘛?”

“慈祥!?”叶欢摸了摸砸疼的脑袋,可惜地望着草地上摔坏的风筝。

“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程程故作思考状。转眼又被叶欢手里的扇子吸引。一把抢了过来。

“你这扇子不错,给我玩玩。”

 

26

 

护国寺内锦旗招招,烈烈生风。无数香火散发的青烟便随风缥缈,直上九霄。木鱼声声,两旁的和尚组成浩荡的阵仗,咏唱的佛经磅礴成起伏的云霄,无数金甲禁卫组成铜墙铁壁,严阵以待,

皇帝拉起太子的手,步入金丝编成的地毯,在迈入大殿的那一刻,在巨大金佛的慈眉善目里,年迈的皇帝拉着自己,仿佛把叶欢拉回到师父第一次拉着自己走进山寺大殿的那一天。儿时的那一天是如此遥远而明亮。

“皇帝是真的把我当成自己的儿子了吗?”这个想法刚从脑海里浮出,就被叶欢摇头否认。

“不!皇帝是杀害师父师兄弟们的始作俑者,师叔从没有骗过我。” 容不得多想。叶欢就不得不随着皇帝向大石头行叩拜之礼。

可就在扣头在地的一瞬间。

“轰隆”一声巨响如苍天倾覆,如来大佛轰然成无数碎块。

“父皇小心!”叶欢下意识死死的把皇帝护在自己身下。任凭崩裂的石块砸在自己的血肉之躯上。

尘埃四起之中,四个黑衣人从大佛炸开的肚子里闪现。“护驾”声乱做一团。

可就在金甲禁卫冲进大殿的前一刻,四把冰冷的刀光已齐齐向近在咫尺的皇帝劈来。皇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是风!?是混沌天地中的一只桀骜的雨燕!?白色的羽翼断掉冰冷的刀光。皇帝缓缓睁开了眼睛。是自己的儿子挡在了自己面前。那把十岁生日宴上送给儿子的折扇,此刻仿佛活了一般,在儿子一招一式间翻飞。而自己胸前的黄袍却沾着大片淋漓的血——儿子吐出的鲜血。

身后,无数利箭闪着金色的寒星,呼啸而过,四名刺客应声倒地。而自己的太子也如一块石头,无力地倒在了自己身旁。

“传御医!快救朕的儿子!救朕的儿子!”

 

27

 

“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反倒要救他?白白又牺牲掉四个江湖兄弟。”慈庆宫内,万烛争辉,侍卫急急地问床榻上刚刚醒来的叶欢。面容冻成一块寒冰。

“我……我……” 叶欢一时无言以对。转而又是一阵轻咳。“咳咳……”

师叔脸上的冰被融化了,查了查叶欢身上的伤口。“算了!这样也好,至少那皇帝老儿不会再怀疑你的身份了。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好好休息!”随后一个闪身站回到一个侍卫该站的位置上。

门外微微摇曳的宫灯下,程程端着一碗草药,投来温婉的笑容,如水的月光勾勒出婀娜的身段,如踏入月宫的嫦娥。

 

28

 

乾清宫内却只燃着一盏孤灯。跳动的星光中,映照出龙榻上老皇帝满意的笑容。

 

“他确实是朕的好儿子,可以解除对他的怀疑了。”

“可是陛下,今天去护国寺上香之事,知道的人恐怕不多吧?”一旁的李公公边为皇帝铺整被褥,边试探着说出这么一句疑虑。

 

29

 

被那场有惊无险的行刺拖了好几天,程程终于盼来了新婚后回娘家的日子。

 

踏上回家的旅程,车里的程程望着一旁闭眼熟睡的叶欢,恍惚又在望着一场不真不实的梦境。

“我真的成了太子妃了吗?我真的嫁给了我梦里的那个人?”

假寐中的叶欢却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救下我的仇人?是皇帝拉着我的那双手吗?还是那陌生的父亲一样的感觉……”

从江南到京城,再从京城回到江南,满载一车车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皇家的车队浩浩荡荡。从故乡懵懂的儿时,到风雨兼程的成人,再回到叶落归根的老年。也许人生就是一场盛大的轮回。

终于,江南水墨的风韵弥漫在轿帘外迎面而来的风中,曲径回廊,小桥流水,凤溪阁的飞檐高高地顶着金灿灿的朝阳,呼唤着每一个千里归乡的游子。

沿着这条走过无数次的青石板路,自己的家,自己的老父亲,远远的守候在久违的家门。

可亲人重逢的第一眼却是。

“微臣给太子,太子妃行礼!”爹爹,叔叔婶婶……全家的亲人都跪在了自己面前。

程程一脸的喜悦被泪水沾湿。扑通一下也给爹跪了下去。“爹!您这是要干什么?”

爹只得赶紧把女儿搀扶起来。

“大明的礼数不能违背。不能违背!一路舟车劳顿,快回家歇息吧!”

跟在程程身后的叶欢也不禁试了下眼泪。孟庄主话里的一个词却在心中炸响。

“微臣!?江湖中人不称草民称微臣,难道沧月山庄真的成了朝廷的爪牙,皇帝手里的一把刀!?”

 

30

 

安顿好女儿休息,孟庄主心满意足,春风得意的回到大堂,却迎面撞见一脸阴郁的“太子”。赶紧又跪下行礼。

“孟庄主,我正有事要问您。”

孟庄主挥了挥手,打发掉所有下人,毕恭毕敬地把“太子”迎进书房。

望着窗外久违的凤栖阁,“太子”背对着书房里精致典雅的一切。像是背对一个自己不愿面对又不得不面对的秘密。沉闷良久,”太子”打破了沉默。

“山寺那边的事……”

“臣的确查到那伙江湖叛徒的首领就藏身于山寺中,于是早早地就派人将山寺包围。可是……”

“可是什么?”“太子”只得转过身来,直面自己不愿直面的真相。面前唯唯诺诺的孟庄主,自己挚爱之人的父亲,真的就是屠杀我山寺众生的那把朝廷的刀吗?

“可当我的手下冲进去,却发现,却发现山寺早已被血洗一空,除了奄奄一息的山寺主持,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什么!?”“太子”眉眼一怔,心中却是一阵窃喜。

“你可查明是谁人所为?你说的那个江湖叛徒也死了吗?”

“主持快死了都不肯说,臣还在追查,不过死人里面并没有那几个叛徒,所以臣以为……”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打断了书房内的谈话。“谁?”

 

“老爷!是我!刚才不知是哪个贼人往咱们大门上扔了把飞刀,飞刀上还有封信。”

山庄的管家把一把飞刀和这封信函直接递到“太子爷”手里,因为信封上明确写明了。

“太子亲启。”

太子”使了个眼色。孟庄主和管家便退了出去。

只见信中只有简明扼要的一句话。

“带上你的剑,明日正午山寺有胆来见。”信后的署名却让“太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子”。

 

31

 

“什么?明天你不能陪我去渔村给娘祭祀了?”窗棂透进来的月光下,凤栖阁厢房里的程程眼眸眨呀眨呀。

“我后天再陪你去,行吗?”叶欢边说边戴上挂在墙上的面具。

“丑死了!快还给我!”程程说着就要来抢面具。

“上元夜你被我戏耍得团团转,这次看看你能不能抓到我。”

于是在不大的厢房内,在窗外无数颗寒星和厢房无数颗跳动的烛光里,两个长不大的小鬼再次玩起了你追我跑的游戏。

 

 

32

 

茂林修竹,叶影晃晃,曲径通幽,青山空灵。踏着山路上破碎的阳光。叶欢恍惚走进一段段破碎的回忆,上元初见的月夜、英雄救美的渔村、山寺里痛苦的诀别和血腥的仇恨。如今再次踏上儿时这无数次回家的路。却早已是物换人非,五味杂陈。

夏末的蝉声寥落,山风徐徐,吹涌起“沙沙”的叶浪。那风仿佛在喊。

“杀害师父的到底谁?是谁?是谁……”

山门依旧大开着,叶欢却找不到再次踏进去的勇气。

“师父!我到底如何才能为你们报仇?”

“叶欢!你怕了吗?”那夜里的那个声音,在荒废的寺庙深处传来。

叶欢握紧手中的剑,硬着头皮飞身跃起。

 

33

 

依然是大殿前空荡荡的练武场,依然是那夜的那个少年,高高地立在大殿的青瓦之上。鄙夷地俯视脚下的叶欢。明明是草长莺飞的夏末,此刻天地间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你不知道站在佛祖头顶之上是对佛祖最大的不敬吗?”叶欢皱了皱眉。

“你不知道出家人不能打诳语吗?”太子轻蔑回道。

“什么意思?”

“我被你师叔骗得好惨。”

 

34

 

那夜,太子快马加鞭,杀了个回马枪,那伙黑衣人还未完全散尽,太子只得悄悄潜入归去来兮客栈的后门。敲响了二楼闺房的门。

太子喜形于色。忍不住亲了下开门的少女。

“春儿,咱俩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可地在一起了,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得我们的地方,没有人能再把咱俩分开。”

“那个和尚……信得过吗?”春儿收拾起细软,犹疑地问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况且他也得到自己想要的地位。晾他不敢骗我。”太子背起春儿最钟爱的古筝。

“你呀!在宫里当太子舒服惯了,却不知江湖险恶……”春儿收拾起太子最常看的那几本诗集。

“那你愿意不愿意,与我共赴这险恶的江湖?”情之所至,太子拉起春儿的手。

“执子之手,便已是生死与共。”春儿用一个吻封住太子笑着的唇。

两匹快马匆匆南下。

“我们这是去哪?”春儿不解的问道?

 

“那和尚说有个渔村,一个朝廷找不到的偏僻渔村。”

 

35

 

“渔村?”

又是那个渔村!?叶欢心头一惊。

“是的!可在那个渔村等待我们的却是……”

 

轻摇着折扇,太子的话平静如水,水下却是波涛滚滚。

 

36

 

第二天傍晚,两人下马上船,好不容易登上渔村的渡口。

月光冷寂,枯藤老树,一只昏鸦惊飞而去,留下一声破空的啼鸣。

“春儿!我们到了,小心脚下。”太子拉着春儿跳下了船。

“你终于到了,太子爷!”无数黑影,影影绰绰地浮现在无边死寂的暗夜里。

“你们是谁?”太子死死的护在春儿身前。

“废话!当然是来杀你的人!”无数把银光在无边的夜色里闪闪烁烁。如阎王的镰刀。

“春儿,看来真的是我错了!但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让你成为一国之后。”

 

说完,太子的扇子轻摇。

 

37

 

“所以……”叶欢已暗自运气。

“所以你师叔还是小瞧了我的实力。”

说完,太子的扇已如大鹏振翅,凌空而下。出招之快,已远远快过救自己的那一夜。看来太子确实留了后手。

而叶欢也化成了风,轻盈地躲过“大鹏”的利爪。剑气袭人,如飞龙出水。

就在剑锋逼近太子的咫尺之刻,身后的大鹏却来回杀了两个回马枪。叶欢虽如游鱼戏水般擦身躲过。可灵动的扇子织成了一张密不通风的网,几招下来。叶欢找不到丝毫近身的机会。再这么下去……

既然对方是网,叶欢索性化剑为箭,抛剑而去。寒利的剑锋,直逼太子面门。就在太子侧身躲闪之际。叶欢一阵风似的成功逼进太子身前。握回空中的剑。可几乎同时,太子的扇也回到太子的手中,太子以扇为短剑。灵巧向叶欢的各处要害刺去。可叶欢和他的长剑却化作了影子,速度之快,只见其形,不及其踪。

 

就在这难解难分之际。

 

“太子爷!庄主猜得没错!您果然在这。”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闯进了寺门之内。

糟了!叶欢的剑乱了。可太子的扇也消失了。定神看去,整个练武场,哪还有太子的半个影子。安静得就像太子从未来过一样。

“这么好的机会,他为什么反而要逃?”叶欢只得暂时压住心底的猜忌。收起自己的剑。

“这么着急!找我何事?”

“朝廷十万里加急!命太子火速回宫!”家丁赶紧跪下来禀报。

 

38 

 

赶回皇宫时,天已入秋。无边落木萧萧下的宫殿渲染着萧瑟的秋光。琉璃金瓦之上重重地压着低沉阴郁的愁云,冷寂寒风里瑟瑟发抖的,是人们黯淡无光的心情。

“父皇又遇刺了?”太子急急地大踏步向乾清宫走去。

“对!陛下身负重伤。太医院正尽全力救治。”李公公小步跟在太子身后。

“刺客可曾抓到?”“太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恕臣等无能,让刺客逃了。不过这刺客应该……”

“太子”嗓子眼的那口气终于吐出来了。“应该什么?”

“刺客似乎十分熟悉皇宫的布局,应该已潜藏宫中多日……”李公公小心翼翼的直视太子的眼睛。

“好!我知道了!”“太子”一步跨进宫门。

“皇儿!”宫外下起零星的雨点,击打着孱弱的嗓音。

“父皇!”“太子”扑倒在龙榻旁。乾清宫燃烧着炭火,温暖如春,却驱不散皇帝身上的寒气。

“朕本不想打扰你大喜的日子。但朕这身子恐怕……咳咳!”皇帝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握住“太子”生着茧的手,眼眸里混沌一片,却依然温和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父皇别说丧气话,您一定可以万寿无疆的。” “太子”触电般地把手抽出来,又温柔拭去皇帝眼角的泪。

“呵呵!什么王寿无疆,什么万岁万岁!不过都是当权者哄自己开心的鬼话罢了!人终究是人,都会生老病死!你说得对!财富地位不过过眼烟云,唯有全家和睦才是手里实实在在的幸福。咳咳咳!”

“父皇快别说了!您需要休息。”“太子”别过脸去,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脸上会是何种表情。

“至少你回来了,朕也就放心了!放心了!放心了……”老皇帝就这么混混吞吞地又睡去了。

 

39

 

在接下来的整个秋天,京城阴雨连绵,一连数月的雨将皇宫浸泡得仿佛失去了根基。多日寻不见阳光的苍穹,在皇宫内外每个人的脸上留下苍凉伤感的表情。

乾清宫里连月炭火不断,“太子”日夜陪伴在皇帝身旁不曾离开。每一顿御膳都由太子妃亲自送来。“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度过了一段忐忑又“团圆”的日子。

直到雨停日出,那天漫天的残叶飞舞。秋天最后一片叶子,凋零在晚霞烧着的紫禁城。

 

40

 

一旁的驿马已力竭而亡,信使气喘吁吁地踏入皇宫。

“报!边关十万里加急!蒙古趁我边境守军换防之际,举兵犯境。已连下我边疆数镇,屠我一镇。并劫掠过路商队万两金银。”

刚刚才能下床的皇帝,一屁股又瘫坐在龙榻上。顾不上孱弱的身体。望向一旁的太子。

“太子听旨!”

“太子”赶紧跪下。

“朕命你速领二十万大军扫平来犯之敌,不得有误。”

“可是父皇,您的身体。”

“朕的身体是小,国之安危是大。朕这身子骨不能御驾亲征,但未来的皇帝决不能抛下自己的责任。”

“儿臣领旨。”“太子”深深埋下自己的头颅。

“你放心,朕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凯旋回家。”老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41

 

冬雪纷纷,无数把军旗烈烈招展,无边飞雪氤氲着无边的铁骑。洗刷着寒兵利甲,凝聚成如剑的寒眉。马蹄声碎,二十万大军列阵在暗淡的天光之下,排成一盘晦涩难解的棋局。

而对面高高的展龙台上。“太子”一袭黄金铠甲,熠熠生辉。左手紧握腰间自己的那把无名剑。望着台下浩浩荡荡的大军,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想我天朝大明,祖训有云: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而今,北方蛮夷趁我边关换防之际,侵我边陲、掠我金银、屠我百姓。其行可恨,其罪当诛。故今日,受天子命,苍天在上,重尔等于我……”

“太子”的壮志豪情还没抒发个痛快,下意识的一个侧眼。台子下的阴影里,一抹丹红的倩影,痴痴的望着自己,飘逸的裙摆荡漾在瑟瑟风雪中,成了一抹醉人的云霞。那如花碧玉的脸上却堆满欲言又止的伤感,一下子就扰乱了“太子”的万丈豪情。

“尔等与我立誓于此,不灭贼寇,马革裹尸,誓不还朝。”

 

42

 

这是入冬的第一场雪,放风筝的那处郊外,早已是银装素裹。悠悠碧草已被洁白如素的无边飞雪埋葬。不远处的小河早已结冰,零星的几个稚童在冰面上嬉闹着。成了这无边雪幕中最灵动的主角。

河边新筑成的亭子下,结伴同行的两个身影,共赏这漫天飞舞的冬的盛景

“程程,军队那种只属于男人的地方,不适合你们女孩子来!”叶欢有些不满,火气却又生不起来。

呵呵!在程程面前,叶欢的火气似乎永远也没生起过。

程程紧紧抓起叶欢的手,死死地不愿放下。皱起的柳叶眉下,一双碧眼,惆怅成一波秋水。丝丝缕缕地缭绕着叶欢的心。

“叶欢,你一定要御驾亲征吗?你并不是什么太子。你只是个江湖中人,所以此事本就与你无关。你又何必以身犯险!”

叶欢挤出一丝笑容,温柔地抚弄着程程如墨的秀发。严肃了起来。

“不,我虽不是真的太子,可我也是大明的子民。国家危亡,生灵涂炭之际。个人的情仇爱恨,便已微不足道了。所以我……”

程程却将早已准备好的那张上元夜的面具轻轻扣在叶欢的脸上。

“其实我不是来阻止你的。我只是希望上战场时,你能戴着这张面具。我相信它一定,一定能护你平安。”

 

43

 

尸体,尸体,红尘人间却只剩满城的断壁残垣和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没人埋葬,没人哭泣,因为泪与血早已流干,因为早已无人生还。在曾经烟火的故乡,在异乡人声嘶力竭地呼喊里。只剩下满城萧瑟的寒风和冰冷彻骨的死寂。

“还有没有人啊?还有没有人活着?”

“太子”踉踉跄跄的挪步在惨遭屠城的城镇,挪步在无数曾经鲜活的生命。脑海一片混沌,时空仿佛也混沌地连成了一片。“太子”仿佛再次踏进那日的山寺,无数师兄弟和师父的血、无数大明百姓的血,淹没了灿烂欲升的朝阳,淹没了烟火百味的红尘。

“太子!太子!事不宜迟,我军需要尽快扎营备战。”跟在身后的将领有些焦急。

“就在这座镇里扎营吧!”“太子”的话语淡淡的。

“啥?可……可这满城的死人,会大大影响我军士气的。”将领有点打退堂鼓。

“大明的将士,就应该为大明惨死的百姓守灵。”“太子”的眼眸里燃烧起沸腾的火焰。

 

末将遵旨。”将领钦佩的低下头。

 

44

 

第三日入夜,百姓的尸骨已全部埋葬,军队休整待战,军营中火把如昼。

叶欢独自躺在军帐中,把玩着手里的面具,正准备入睡。军营外却传来

“啊,啊”

是乌鸦的叫声。接着“啊,啊,啊”又是三声过后。“啊,啊。”又是两声。

叶欢立马带着剑钻出了帐子。一脚凌空,向叫声的方向飞身而去。可那叫声也在飞速移动,叶欢不知不觉追到江边。

那个人面江而立。汹涌的涛声拍打着如墨的夜色。一只孤月挂在枯树的枝头。

“师叔!就知道是你。”叶欢没有丝毫的气喘。

“怎么?你还打算要为你的仇人尽忠到底?”师叔转过身来。清冷的月光下,师叔的眉眼冰冷。一向和蔼可亲的师叔,第一次让叶欢冷到了心里。

“我的仇人应该是你吧!师叔!你才是杀害师父师兄弟的真正凶手!”叶欢已拔剑相向。

“知道我为何一直对你这么好吗?知道你师父为什么至死都不许你报仇吗?”师叔竟哽咽起来。

“因为我就是你的父亲,你的亲生父亲啊!”

 

“什么?你说什么?”叶欢手中的剑依然挺立,可心已开始颤抖。

 

45

 

“你的亲生母亲本是从蒙古一路逃难到江南的苦命人。就因为他们是蒙古人,逃难路上,她的爹娘一个被活活打死,一个被活活饿死。只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隐姓埋名,小心翼翼地苟且偷生。

直到她去山寺烧香祈福的那一天,这一切的故事便开始了。

 

没错!我这个和尚对她一见钟情。别看她穿着破旧得像半个乞丐,却从里到外的洁净,就如同她洁净的心灵。

师叔脸上的笑容洋溢起幸福。

“我为她还俗,和她在渔村组建了幸福的家庭。生下了你。

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你娘蒙古人的身份还是被发现了。

那日我却外出了。我怎么能外出呢!!我我!

师叔脸上的幸福消失了。

“你娘被朝廷的人当做内奸抓走,被活活折磨死。可她却拼死藏起了你。”

月下的波涛滚滚,师叔的面容变得如江水一样冰冷。

“我要为她报仇,我必须为她报仇,消灭这泯灭人性的朝廷。

所以为了你的安全,我不能带着你,更不能和你相认。于是就把你放在我师兄云游必经那条路上。然后我再次出家,回到了山寺。是为了用和尚的身份做掩护。借经常云游的机会,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于是我这个当爹的,就这么成了亲生儿子的好师叔。

“所以你才在渔村截杀太子。”叶欢心里的绳结全都解开了。

“是为了用仇人儿子的命,祭奠你的母亲。可我却小瞧了太子爷的功夫。”

 

46

 

“可你却为了个人恩怨,叛国家于不顾。甚至不惜勾结蒙古,侵我中原!屠戮百姓。你和残杀我娘的中原败类又有什么分别?”叶欢心被绞得好痛。

“别忘了!你身体里也流淌着一半蒙古的血统。”

“蒙古人也好,中原人也罢!都不能成为涂炭生灵,滥杀无辜的借口。”叶欢痛苦地闭上眼睛。又瞬间睁开。眼睛里的波浪滔天。

“师叔,出棍吧!”叶欢垂下的剑再次挺立。

“你难道真的要大义灭亲?真的要和你的亲生父亲一决生死?别忘了你的功夫,大部分还是我教给你的。”师叔的话语透着无力。

“可你也教过我。一个人做了错事,终究要受到惩罚。”叶欢字字如钉。

“呵呵!好吧!就让咱这叔侄俩,再来最后的一场切磋。”

师叔的棍已如倾泻的月光,迎空霹来。叶欢刚一侧身,劈下的棍又顺势一个横扫。叶欢不得不一个飞身。那棍却又寻迹而上,如一条毒蛇,死死咬住猎物。

但蛇毕竟是有长度的。叶欢借势一个大鹏展翅重重的立在冲天的棍棒之上。硬是把师叔手里的棍压进土里。

师叔索性攀棍而上,一个竖踢脚,取叶欢持剑的手。可叶欢的剑却化成了一缕风。一缕近在咫尺,却迟迟不愿刺下的风。

 

47

 

突然间,周围无边的暗夜涌动起如水的火光。无数火把照亮无数金戈。潮水般将江边的二人团团包围。师叔手里的铁棍”当啷“一声坠地。

“糟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中了太子的将计就计之计。”

曾经跪倒在自己脚下的将领怒喝。

“传陛下谕旨,捉拿行刺先皇的刺客和假太子!你俩这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速速束手就擒吧!谕旨交代过,只留你俩的尸体就行。”

 

48

 

五天前,皇宫 日色混淆,苍天欲变

“咳咳咳……”止不住的咳嗽声,好似充斥着整座紫禁城。众太医进进出出,忙里忙外,一刻也不敢停歇。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项上人头。

龙榻上的老皇帝一口鲜血咳出。面若死灰,恐已油尽灯枯。

“咳咳!快!传太子火速回宫,继承皇位,国不可一日无……”

驿卒骑着汗血宝马刚刚奔出皇宫,无数哀嚎就已响彻紫禁城。

“陛下驾崩了!”

一个身影,一把折扇踩着这绕梁的哀嚎,大步踏进紫禁城。

“报!太子回来了!是太子回来了!”

李公公一脸诧异的迎上来,仔仔细细的瞧着眼前这位意气风发的闯入者。立马跪下。

“太子殿下您明明已带兵去了边关,怎么这么快就?”

“因为去边关的那个是假的。”太子边说边一脚迈进中极殿。

“假太子?”李公公赶紧跟了上去。

“为什么父皇会在护国寺上香时遇刺?刺客为什么对皇宫布局如此熟悉,又能躲过锦衣卫和你们东厂的巡查?他究竟藏在了哪里?为什么蒙古会恰巧趁着父皇重伤时,犯我中原?为什么太子的秉性会突然变化如此大?李公公!作为父皇的身边人,难道你就丝毫没有怀疑吗?”太子逼视李公公的眼睛。

“奴婢明白了!明白了!那么太子打算如何处置?”李公公毕恭毕敬的躬下身子。

“立即传令捉拿假太子和真刺客。把尸体带回来就行。一旦他们和蒙古狼狈为奸,国将危矣!”太子整了整自己的衣衫。

“那个太子妃……”李公公试探着问。

“敌人对我赶尽杀绝,可我却不是一个喜欢赶尽杀绝的人。把那个假太子妃赶出宫就行,命其终生不得再踏进京城半步。最重要的是,我大明王朝即将迎来真正的太子妃,不!是大明的皇后!”太子意气风发。

“那个风尘女子……”这个词随即在李公公的脑海里浮现。吓得李公公直接跪下。

“万万不可呀!殿下!先皇早已明确下旨,如若太子迎娶风尘女子,就废了殿下的太子之位。况且先皇还没小敛……”

“哈哈!可现在哪还有什么太子!?只有朕!”太子气定神闲的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的俯视跪倒在自己面前的李公公。“你明白了吗?”

“吾皇万岁!”李公公只剩下扣头领旨的份。

 

49

 

“是爹害了自己,更害了你!爹死有余辜。”师叔仰天长啸。沉默的月光下,眼泪模糊了表情。

“但你必须活下去,为了你心中的那个女子,你也必须要活下去。”

 

师叔最一招推碑手,好似用尽了一生的气力,将叶欢推进奔涌的江流。

“不不不!爹!不!”叶欢全身血管里的每一滴鲜血都在呐喊。

“快上!别让他逃了!快往江里放箭!放箭!”

在叶欢最后的一眼视野里,师叔怒目圆睁:”来吧!你们这群朝廷的狗杂碎!”

 

回忆里的那根棍子再次扬起。如一匹孤独的狼,杀入排山倒海的狮群。无数把利剑已铺天盖地而来。

 

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叶欢死死的护着那副面具和自己的剑。奋力地向前游着。透过起起伏伏的波涛。大明军营的方向火光冲天,厮杀声和哀嚎声交织成一片死亡的沼泽。

“原来我们都中了蒙古大军的调虎离山之计。却成了我的救命稻草。真是莫大的讽刺。”

 

50

 

“陛下龙恩浩荡,饶你不死,还不快滚!滚!真给老娘添晦气!呸!

那些曾经阿谀奉承的,众星捧月的奴婢们,此刻却如同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把程程和春霞如丢秽污一般丢了出了宫外。春霞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扶起。

“小姐!这帮土匪!连娘家留下的东西都要抢走,什么都不给咱们留下。这是没打算让咱俩活呀!”春霞恶狠狠地瞪着沉默不语的宫门。程程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春霞,咱们走吧!咱们……”

宫门转而又再次被推开,礼乐声声,迎面一顶金灿灿的轿子,被长长的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地抬进了宫门。程程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自己进宫时见过的那顶皇家迎亲轿子-自己根本没坐过的轿子。

“原来自己本就不属于这座“牢笼”,原来这一切不过一场黄粱美梦。”

程程从怀里掏出一块上好的双鱼玉佩。

“小姐不可呀!这是祖传的,万万不能卖呀!”春霞赶紧把玉佩放回小姐怀中。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是咱俩必须活着,必须活着回到家,因为我相信,他也一定活着,一定活着!”程程咬了咬嘴唇。目光里的星火从未有过的炽热。

 

51

 

卖玉佩买来的马车,一路颠簸,不知走了多少时日,漫长得好似过完了匆忙的一生。

又是一年初春,花瓣寥落在青石板路上。又是小桥流水的水乡,又是如梦如烟的江南。凤栖阁依旧傲然地耸立。眼前熟识的一切,此刻却已是物是人非。

山庄的大门依旧大开着,候在门前的父亲,那颓唐的背影,似乎又老去了许多。

“好女儿!别怕!无论沧海桑田,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父女俩相拥而泣,哭成了泪人。聊着久违的家常,一起走进“燕归阁”。

没了凤凰的凤栖阁,就此改名“燕归阁”。没了太子妃的沧月山庄,落魄回江湖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山庄。

 

52

 

又是村头那棵茂盛的桃树下,又是那座孤独的坟冢。

世道轮回,周而复始。满树的桃花,再次芬芳。可树下的人儿,却早已是另一番光景

 

“娘,女儿回来了。娘!女儿不走了,女儿会一直陪着您。”

徐徐的江风吹来,点点落花,铺天盖地。

“其实,她并不是你的亲娘。”

“谁?”

程程心头一惊,向那苍老的声音望去。

一个步履蹒跚的老阿婆出现在桃树的背影里。

“你不认得我,但我却认得你。因为你和叶欢都是我给接生的。你俩的母亲本就是一对好姐妹。”

程程赶紧把老阿婆搀扶坐到树下。老阿婆温柔的摸着自己的脸。就像奶奶爱抚着自己的孙女。

“你是白天出生的,叶欢是同一天的夜里出生的。可是你俩的命运却在出生后的第七天发生了逆转……”老阿婆望着程程如月的眼眸,欲言又止。

 

“婆婆您说。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了。

“那也是一年的春天。你俩的母亲抱着还在襁褓中的你俩,一起敲响我家的柴门。可当我刚打开门,两位母亲却同时跪在了我的面前。”阿婆守着无尽的春光,将往事喃喃地诉说。

 

53

 

那年春天

“你俩这是作甚?快折煞老太太了!快起来!”

阿婆上前阻止,两位母亲却死活不起。

“阿婆,我不想我的儿子像他爹那样,浪荡江湖,生死难料!”

“阿婆,我不想我的女儿跟着我颠沛流离,苟且偷生!”

“那你俩的意思是?是要交换自己的亲生骨肉!?”我老太婆彻底被惊呆了。

“对!我俩已经商量好了。这两个娃都是您给接生的,所以想让您给做个见证!”

“那一天你俩的命运便彻底被交换,被改写。”老阿婆老泪纵横。

“可没想到。给你亲娘接生的那天,村里那个人人厌恶的泼皮,竟趴在房梁上偷看了你娘的身子。这才发现你娘与普通汉族女子的身子板很是不同,后来为了区区几两赏银。就去官府揭发。官府派人把你亲娘抓走,活活给打死了。襁褓中的叶欢也从此下落不明,生死难料。

于是叶欢的亲娘,也就是你的跪着的这个娘,天天以泪洗面,几年后便撒手人寰。

 

54

 

阿婆擦了把眼泪。程程早已震惊的一动不动。

 

“我老婆子,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如果不把这个天大的秘密说出来,进了棺材也是闭不上眼的。上次听说你结婚回娘家了,我就在你娘的坟前等,却迟迟没有等到你。好在这下了了!了了!”老阿婆说完,就自顾自地走了。

只剩下程程还愣在原地。好久好久,才傻傻地望着娘的坟丘。像在倾诉,又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原来本该在山庄里锦衣玉食,快乐无忧的人是你;原来本该闯荡江湖,四海为家的人……是我。”

 

55

30年后,大漠深处的那座小镇  曲成影 霞如酒

悠悠丝竹,悠扬成一场如梦如烟的旧梦。

 

孤魂踏入酒肆的门扉。二楼的笛声却戛然而止。像是守候多日的老友。

“小二,来壶好酒,来碟小菜。”孤魂畅快的招呼。

片刻之后。

“给!”

孤魂对着摆上桌的一碗混沌愣住了。

“这位小贼,这么多年了,被你偷走的那张面具,该还给我了吧!”

“哈哈!”

孤魂笑着笑着,却哭了。孤魂终于鼓起勇气,抬起模糊的泪眼。

四目相对的,是那一弯如月的眼眸。还有那如梦如烟的上元夜。

 

56

 

15年前 沧月山庄  寒夜孤灯,飞花流萤

程程守着病榻前的父亲。父亲的一双老手无力的爱抚着强忍住泪水的女儿。

“程程,爹恐怕快不行了

“爹!您别这么说。程程一定能让爹好起来。”程程擦掉眼角的泪。

“好在爹已经帮你完成了最后一件事……你的心事。

“爹,你能好起来就是女儿最大的心事。”

“爹终于打听到。咳咳!”爹就像听不见女儿说话一样,自顾自的往下说。 

“近十年来,大漠里出现了一位奇怪的剑客,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他杀人的时候,总会戴着一张奇怪的面具,一半粉黛笑意,一半却梨花带雨的面具。”

“什么?”

“当啷”一声。女儿手里的一碗草药摔碎在地板上。

“他的称号也更加奇怪,他叫做”夜梦成欢”

 

女儿已泣不成声。

“你的叶欢并没有死,所以去吧!去大漠吧!女儿,如果你还想再续前缘,如果你的心里还有他。”

 

尾声

 

不知又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世间轮回。大漠和江南都流传起这么一首歌谣:

 

西楼月,玉笛声碎。
斟一曲,摘星入杯。
长风送花,花憔悴。 
望尽江南终有悔。
灯影桨声初见时,
小桥风月,寻不回。
一弯浅笑,红烛泪。

笑江湖,情如水。
剑影如虹,斩不尽。
楼外楼,山外山。
楼山过尽,雁啼归。
落雪残花窗影里,
满目黄沙任蹄飞。

梦里浮生,孤烟远。
梦里笛吟,赋予谁?
月上西楼,风月满。
一弯浅笑,桨声催。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