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有龙

“老一辈人常说，有仙山的地方，就会有龙。只有护住了仙山，龙才会保佑你。”

当我把午饭的一半分给一个邋里邋遢臭乞丐的时候，他睁着身上唯一抹亮色。用这句稀奇古怪的话来报答我的慷慨。那是一双明亮的眼眸，普普通通。却一下子就让我想起儿时遥远的星辰。

而我所谓的午饭，不过也只是一大块黑面包罢了。

“怎会有人真的相信有龙这种神话里幻想的生物啊！饿糊涂了吧！咳咳咳……”

惨白的人造光源微微照亮金属构筑的冰冷苍穹，一座座阴晦的建筑群像地面上那些废弃房屋里落满灰尘的旧家具，又或者更像是一座座行将湮灭的墓碑，乱七八糟地堆成一座所谓的地下城。

住所的天台上，依着破旧的栏杆，我望着满目疮痍的残存文明，不由得回忆起大战前那些洒满阳光的日子，却被干面包呛出了眼泪。

“咳咳咳！”

对！一定是干面包，一名末日世界的战士怎允许有眼泪。

欢迎来到毁灭之战后的地下世界，那些鸟语花香的春天，早已被你一颗来，我一颗的热武器彻底践踏。甚至连人类自己都不得不像老鼠一般苟活于地下。真是自作自受。

好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人的眼睛能看到的只有利益。于是在这个窘迫的虫豸一般的地下世界里，不同城邦之间依然继续着没完没了的争斗。

人类啊！人类！真是一种最不擅长共处的生物啊！

所以真的！真的好想好想地上的那些生机盎然日子啊！山上那片无边无际的桃花林，美得恍如梦境。

“所以勇敢的战士，穿上你的铠甲，握紧你的武器，回到地上的世界去吧！记住！一定要找到那个女孩。那是城邦最后的希望。所以决不能让她落在外邦人手中。城主已表示，必要时，不惜动用地下城里的终极武器……”

想不到有一天，我真的接到了重返地面的任务。坐进直通地面的电梯井里，向头顶高高的地面一往无前，心里却五味杂陈。

地上的世界现在怎样了？我还能活着回来吗？地上的女孩子，地上还有人类？千万不要动用那个末日一般的武器啊。

“滴，滴，滴……”

离地面还有段距离，在电机催眠般的微弱轰鸣里，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

“你终于醒了！”

耀眼的白光刺痛眼底，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朦胧的世界逐渐清晰。

“滴，滴，滴……”

输液袋吊管从床顶垂到我的手背上。

“这里是医院？”我的嗓眼里嘶哑沉闷。难道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地下古城发生了爆炸，整个考古队只剩您一个人从废墟里爬了出来。您真幸运呢！”一旁的年轻人赶紧陪笑着。

我想起来了。我是一个历史学者，带领一个考古队去往一处地下古城遗址。表面上是进行考古挖掘。实际上是去寻找某个东西……而那个已经消亡的文明被内部无休止的战争彻底毁灭。只留下了一个关于龙的传说。

“老一辈人常说，有仙山的地方，就会有龙。只有护住了山，龙才会保佑你。”

“这附近有没有山？”我不由得问出了声。

“有！当然有！”这个负责接待考古队的年轻人肯定地回答。

经历了又一轮古代文明轮回的磨难，陀地星（地球）的自然环境再一次欣欣向荣。

自然与文明，似乎自古就是一对冤家。

我望着眼前山野间这片一望无际桃花林，不由得心生感慨。

这满眼万般的红艳，随风，如波澜荡漾的花之海。满天花瓣，纷纷扬扬，氤氲成一场似真似幻，不愿醒来的梦。

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就从这梦中蹦蹦跳跳地走到我面前。好不害羞地扬起红红的笑脸，普通的样貌中透露出儿童才有的纯真。可开口的语气却更像是个阅尽沧桑的大人。

“每年桃花开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一个人。”

“谁啊？你的梦中小情人？”我打趣道。

“不不不！不过那个人和你长得很像。”

“这么巧！那他现在人呢？”我不由得好奇！

“他死了，他为保护我，被地底的其他人类杀死了！”

“地底的人类！？”我心里不由得一惊。“那个人死了多少年？”

“很长时间了吧！也许已经足足有一万年了吧！”

“怎么可能！你个小丫头已经一万多岁了？”我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认认真真开玩笑的小女孩。

“因为我不是你们人类啊！”小女孩的笑容丝毫未减。

“那你还能是啥？”我彻底被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气笑了。

“我就是春天啊！”小女孩骄傲地昂起头。像一朵昂首的杜鹃。“但地球上已经消亡的那些文明更喜欢叫我另一个名字-希望。”小女孩大大方方地摸了摸我挂着皱纹的面颊。小女孩的手小小的，却有着艳阳才有的温暖。

“不过我要谢谢你！是你再次救了大自然。所有为自然而死的灵魂，会汇成一条永生的龙。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愣住了。直到无数持枪的士兵将我俩团团包围。我环顾四周，漫天飞花里，这无数冰冷的枪口很是大煞风景。

“这事与你无关！快逃！”我朝身旁示意。可身旁哪还有小女孩的半点影子。就像她从未出现过。

跑了就好！跑了就好！我在心底为女孩祈祷。

“教授！你还记得你的任务吗?”为首的军官上前，用枪管轻蔑地顶着我的胸膛。

“记得！当然记得！政府是让我们考古队去寻找上个文明藏匿着的终极武器。”我面不改色，心里只有放下一切的释然。

“但是你却把它销毁了！对嘛！这武器原本能帮助国家消灭所有的敌人！你这个叛徒！”军官已经打开了枪的保险，

“你所谓的敌人，不过只是换了个肤色的人类罢了！而我……只是在保护我们人类共同的母亲！我没有背叛自然！所以我无错！”

随着一声尖锐的枪声。我听到一声震碎天地的长啸。湮灭了此生最后的一眼视野。

那是龙……愤怒的啸声吗？如果我能像龙一样自由地翱翔，该有多好？

***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

繁花，无边无尽的繁花开遍了整个天地。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各种肤色、各个民族的人类在花下尽情地欢声笑语。再也没有阴谋算计、尔虞我诈，你争我抢。世界再也不分你的我的、再也不分那个或这个国家，于是再也没有硝烟和战争。

而我，是一条腾飞的龙，慵懒地翱翔在无边云海之间。

***

穿着白色宇航服的小女孩，深情地望着一旁玻尔兹曼培养缸里的这颗浸泡在红色培养液中，插满管子的人类大脑。

培养缸连着的显示器上，显示着飞龙的视野里，这无边花海中欢乐的人类。

小女孩望了眼身后瞭望窗，窗外那颗黑色死星，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又望了望一旁舱室里，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受精卵培养箱。最后又对着这缸中之脑喃喃自语。

“对不起！地球的自然环境终究还是在无尽的文明轮回里被彻底毁灭了，再也无法涅槃重生。而我-希望！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地球文明的火种，去往新的家园。”

于是，这艘满载地球生命DNA序列和受精卵的飞龙型飞船，在宇宙无尽星光的虚空中，向着无尽的远方，进行着永无退路的远航。

却不知，那颗作为地球文明新家园的星球，迎来的，究竟是一场灿烂夺目的春天？还是开启了又一轮新生与毁灭的轮回？

巨大的龙形飞船呼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