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情

恩情

退伍名单一公布，退伍士兵刘大刚就在部队营房外的小卖部花了四角六分钱买了两盒在当时还算是中档的香烟。他要去见在部队附近搞修建的工头老陈。

老陈是四川人，他们是老乡。找到老陈住的地方，刘大刚站在门外犹豫着迟迟不敢敲门。怎么开口呢？要是被拒绝了又怎么办呢？回到那个穷乡僻壤的老家，不种地我又能做些什么呢？刘大刚在心里想着问着自己。可不找老陈就只能背着铺盖卷回家了，就什么希望也没有了。只能听天由命了，刘大刚鼓着勇气敲开老陈的房门。“找我有事吗？”老陈开门向站在门外的陌生青年问了一句。“嗯！”刘大刚应了一声，就随老陈进了屋。老陈的住屋很简陋，一张床，一个桌子就占了屋内的一大半空间。“你坐!”老陈指着床边的凳子招呼刘大刚坐下。刘大刚顺手把两盒香烟放在老陈的床头，难为情地对老陈说：“我退伍了，但我不想回老家，我们是老乡，在这里也只有你能帮我了”。老陈明白刘大刚想留在他的身边找一点事情做。老陈问刘大刚：“你为什么不回父母身边”？刘大刚告诉老陈他的双亲都已去世了，回老家也找不到什么事做。

刘大刚19岁入伍，三年后退伍才22岁。大家习惯称呼的老陈实际上并不老，他只比刘大刚大10岁。在交谈中，刘大刚和老陈说到他们各自的家乡时，才知道他们虽然不在一个县，但居住地相隔的距离却很近，横过一条嘉陵江，刘大刚的老家到老陈的老家半天时间就可以走到。应该说他们还是很近的老乡。

“你是什么文化程度？”老陈突然问了一句。

“我是高中生。”刘大刚回答。

“你有文化，还是应该在部队上当兵才有前途。”老陈惋惜地说。

“可我已经退伍了啊!”

“你还想不想在部队上多当几年兵？”老陈突然产生了要帮一帮这个有文化的老乡的想法。

“我想继续干几年，现在不行了，退伍的名单都公布了。”

“这样吧，你先在我这里休息等一下，我这就出去帮你问一下。”老陈说完就独自出门朝着部队师部营房方向快步走去。

老陈找谁问？朝着师部营房走当然是找师长了。老陈一个在当地搞修建的小工头，怎么和部队的师长认识？刘大刚不知道，很多人不知道，只有师长的警卫人员，营房执勤的战士们知道师长和老陈的关系。

老陈在部队营房搞修建，包揽的都是一些小工程。但在做工程时并不认识师长，和师长也没有任何瓜葛。部队的修建完工后，他就一直在部队附近的其它工地上做工。老陈有个下象棋的嗜好，工余时间常与工友和当地的棋手过招。老陈棋艺好，与人过招虽是赢多输少，但他待人宽容，与很多性格不同的棋手都相处得非常和谐。渐渐地他就在周边有了一些影响和名气。

一天，老陈收工回家时，一位解放军战士找上门：“老陈我是首长的警卫员，我们首长想见见你”。老陈本以为部队首长是找他去商量修建或维修方面的事。就很高兴地跟着警卫员来到首长住地。路上，警卫员告诉老陈，他们首长就是师长耿彪。“欢迎老陈，欢迎老陈。”还没进耿师长家，老陈就看见一位体型略瘦，身着中山服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一独立的平房门外向他招手。“请坐、请坐，警卫员快给老陈泡杯茶。”一进耿师长家，耿师长就一边招呼老陈坐下，一边吩咐警卫员上茶。“我姓耿单名一个彪字，我快到五十了肯定比你年长，就叫你兄弟吧!听说兄弟象棋下得好，今天主要是请兄弟来走几局。”老陈初见耿师长，还很拘束。一听耿师长叫他兄弟，请他下象棋。老陈崩着的身躯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耿师长客气了，我棋艺不精，还要向师长学习。”说着话，师长摆好的棋盘已放在了两人面前。“兄弟是客人先走。”“请师长走第一步。”两人歉让了一下，老陈拗不过师长，起步率先出炮，随后耿师长飞马应对。老陈又支出一车，耿师长忙移动左炮。开始两个人都不敢马虎。棋走几步后，师长的路数和棋技老陈就已经心中有数。老陈想，我第一局不能赢师长。他故意买了个破绽，失掉一马，后又在打掉对方一炮时，痛失一车。首局以师长兵临城下，老陈帅位左右不能移动落败。

“这盘是你在让我，不算、不算。”耿师长嚷嚷着。

“我不要你让我，我要看你的真水平。”实际上师长已看出老陈在有意让自己，赢了棋他反而很不高兴。摆棋再来。这次师长走第一步。老陈知道师长的象棋虽胜不了他，但师长的象棋水平还是很有功力，上不了级别的棋士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想到这里，老陈和师长边下棋就边探讨起棋艺来。有时师长看似很好的一步棋，老陈就会指出破绽，坦言走其它一步就会更妥当一些。师长豪爽，一分析就很快接受了意见。很明显第二局老陈胜出，师长输得也很开心。

此后，师长一有空闲就要邀请老陈一起下棋。两人在对弈中相互切磋，师长的棋艺也由此提升得非常迅猛。有时让老陈都感到招架乏力，赢得艰难。一来二去，老陈与师长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他们在一起下棋，偶尔还在师长家小酎。

师长耿彪原是国军的营长，解放战争时期受进步人士影响，带兵起义投奔了解放军。虽然没多少文化，但带兵打仗有勇有谋，在解放战争和剿匪战斗中都曾立下了不少战功。他和老陈都是贫苦家庭的孩子，两人身上都有朴实和诚实的品质。老陈温和的一面还与性格豪爽，看似威严的师长形成了互补。

老陈来到师营部驻地。营门执勤的士兵认得老陈，都知道他是来找师长。在拨通师长的电话通报后，一名士兵就领着他来到师长家。

“今天不是下棋时间，你肯定有其它事找我。”耿师长快人快语，一下就说准了老陈此来的意图。

“瞒不过师长，我确实有事要找师长。”

在师长家坐下后，老陈一五一十把刘大刚的事情和盘说了出来。

“是个高中生？”师长追问了一句。

“就是，人长得也很有精神。”老陈回答。

“你把他叫来让我看一看，问一问。”

听了师长这句话，老陈当即就离开了师长家。在回去的路上他想肯定有希望了。一回到家他就带着刘大刚去见师长。路上他还一再叮嘱刘大刚在师长面前一定要好好说话。

士兵把他们带到师长家后，师长支开老陈要和刘大刚单独谈话。师长和刘大刚具体说了些什么，老陈不知道。事后他也没有向刘大刚细问。他只知道刘大刚很争气。和师长只谈了半小时话，师长就非常开心。在上世纪70年代，一个战功赫赫的师长看上一个兵，要留下一个兵，真的是太简单的一件事了。

就这样已经宣布了退伍的刘大刚继续留在了军营。不久后，刘大刚又因为是高中生被选送到部队的教导队参加培训。对自己的人生和前途都格外珍惜的刘大刚不负众望，从教导队出来后就当了排长。几年后又一路锦上添花，从排长到连长，再后来又到营长。在他年近50岁时又官至团级干部。刘大刚一生要感恩的两个人，一个是在最关键时帮了他一把的老陈，另一个是慧眼留才的师长耿彪。对这两个恩人，刘大刚恨不能把什么都奉献给他们，他甚至还想过要承担起两个恩人的养老责任。但刘大刚清楚，他的两个恩人并不缺少这些，他们都有孝顺的儿女。也不需要他给予什么，他们各自都过得非常幸福。他知道他的恩人都希望他争口气，好好干，不要给他们丢脸。刘大刚做到了，他没有辜负两个恩人。他把对两个恩人的恩情记在心上，都落实到了几十年在部队生活的一言一行里。

刘大刚当团长那年，年逾八旬的耿师长离世，他闻迅从云南赶到河南耿师长的老家，为老首长守了两天两夜的灵。从团长岗位离休那年，回到四川岳池县老家，听到恩人老陈在南充市医院动手术，他当即带着自己的妻子赶到南充，在医院里为老陈尽守儿女之孝，服侍了一个多月。

老陈经常对他的朋友们说，他今年七十，刘大刚也六十岁了。逢年过节，团级干部刘大刚还要带着他的家人来看望他这个普通老百姓。有这份情感，他真的感到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