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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爱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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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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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权“代表”

她吸完最后一口,冲到卫生间,嘴对着水笼头猛漱了几口水,高高举起双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抬起如灌了铅的两腿,又向病房走去。

她自己都已记不清这是多少次了,她只想让老太太能喝下一点水,吃下一点东西,全没考虑到任何。

那是一个深秋,刚与在边疆服军役的未婚夫订了婚的。那年她二一十岁。

老太太是五天前过七十三岁生日的那天,被家人用她卖了半辈子豆芽儿,养活六个子女的架子车,从家里送到医院的。来时已不能言语,行走。失神的眼睛朝上翻着,两只半举在胸前的手臂,盲目地乱舞。当天就被确珍为严重的冠心病,和冠心病引起的几种并发症。医院向家属下了病危通知书。

老太太似乎听见她走进病房,又张了张干瘪的嘴。她重新扶起好老太太,从保温桶里倒出小半碗在医院食堂打来的粥,小心翼翼一勺一勺地往老太太口里送。因老太太只能进流食,光是这小半碗粥,每天都要喂三至四次,每次她都得侧弓着那不足一米六的瘦弱身子耗时半个小时。

“姑娘,你总是这样不行哈,太不卫生,也对自己太不负责任了。她是个病人,不能口对口给她吸痰啊。你还年轻,你还有好日子要过呀”。“就是啊,我们看着就犯恶心……”同病房的邻居们又一次在她面前数落着。同样的劝告,她也不知道听过多少遍,医生也吵过她。可每次看到老太太因喉咙里堵塞的痰而喝不下水,吃不了一点东西的时候,她还是不忍,一次次地照做着。

她是医生们和病房人们眼里的“死心眼儿,最孝女”。五个日夜,老太太病床前只有她的身影忙进忙出,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时加起来难合四个小时的眼,难直一下腰。偶尔像来医院串门的三男二女,除像征性地向医生或她询问一些老太太的病情外,没见他们给老太太端杯水,擦把脸,喂次药,换过尿片。每次她送那些男女走的时候,总要悄声地叮嘱他们一句她一直不改的一句话:“他如向你们问起我,就说我在上班哈”。医生和同病房的人看她充着血丝的眼睛,越加消瘦的身体及芳龄时期的女孩不该有的蜡黄脸色,就劝她让家里的人来替一下,她却总是爽朗地笑答道:“我三哥说了,他们都很忙,我是全权代表……。”

第六天的下午,老太太终于像一盏快耗尽油的灯,无力地转动白眼珠子,示意她坐在病床边。“唔喽喽”的浊音在老太太干细的喉咙处滚了几下似乎要说什么,但终也没遛出一个字。两只苍白,干树皮样的手,摸索着抓起姑娘一只细嫩的小手,放在胸口上揉捏着,眼睛直直地望着姑娘。这样的举动,是老太太在医院期间的第一次。

姑娘似乎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但她仍像往日一样,把那双红肿的丹凤眼弯成好看的月牙,笑眯眯地让甜甜的细语,从她那珍珠般的牙齿间,轻轻暖暖地递给老太太。

她拢了拢有些蓬松的马尾松,试图再向老太太哼首歌,炫耀下自己的未婚夫在部队又立了功,可老太太今天的表情显然对这些失去了兴趣。那灰白的头颅,随着脖子的扭动,在白色的枕头上缓慢地左右摆了两下。放在老太太胸口上的手让她分明感觉到是用老太太毕生的力气捏着。

看见两行浑浊的稀泪,趟过老太太那被岁月和病魔犁出沟壑的双鬓,印在耳边的枕上,她心里猛似一阵鞭抽,喉咙里像硬塞了什么东西,有些生疼。强忍的眼泪几次不听话地要跳出来,都被她那两排整齐且坚硬的牙齿给咬了回去。她仍望着老太太眯眯地笑,只是这笑被面部的微神经扯动着,不自然。

“你妈这次怕是真的不行了,有你这样的女儿,她上辈子也算是烧高香了”。“是啊,你也尽到孝了,像她这个岁数走了也算是高寿了。快通知你家人,让你妈回家去吧……”同病房的人们提醒了她。

见家里来了人,老太太表现出病中从未有过的亢奋。脸上的皱纹也随着眼中放出的异光颤抖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几次还扭动着身子像似要从床上坐起来。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吧。

“亏了你们的妹妹了,安顿好你们的妈妈后好好让她休息,睡个安稳觉吧!这么长时间啦,真不易呀”!“她天天嘴对嘴地给你妈吸痰,真是少见啊,一个医院都在夸她啊……”“”哐哐当当”一串惊响,按住了病房里人们的七嘴八舌。人们随声望去,一个瓷盆在病房的水泥地上翻滚,那个本在老太太病床边收拾东西的小伙子,面色通红,半张着嘴,目光痴呆地站在地上。好一会儿,才从他抖动着双唇里,一字一顿地炸出几个字:“她是我未过门的第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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