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赵一多的头像

赵一多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02/02
分享

牧山,牧人

“你就是个尿蛤蟆的德行!”

“那和我不相干!”

……

正午时,山脚的一户人家里一对男女正喋喋不休的争吵着,一位年老的妇人从屋后绕过两人的吵闹,沿一条小路缓缓踱步离开。毛绒的芦苇一摇一摆随着风飘走,枯瘦的枝头上时不时飘下蜡红的叶,碧蓝的天空上不见有大片的云彩,暖和的阳光撒下,印出了群山青蓝的影子,长长的倾斜在头上,一条从深山里延来的河截在了老人的前方,水面上满是零零碎碎的波光,闪得老人眯住了眼,在它之上截着一座石头桥,这才使得脚下的路延伸到河对岸去,一个少年沉着脸从桥那头走来。

老妇人到桥上与少年碰了面,因实在是年老太多,远远看见却不能认清,一直走上桥到了孩子面前,老人才问出了声。

“猫儿?”

“奶。”

少年低声的回应。

“是怎的?咋回来了?”

“我回来取些东西,稍歇歇……”

少年想快步走过,而老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可不能又偷偷的跑了。”

“没有,这次不是的”

老妇人从自己袄内取出一件旧的发白的袄。

“是学里冷了?就说叫你穿厚些,不听呢?这天是越来越冷……”

“不冷。”

少年想从老妇人手里挣脱开来,而却使得那双枯老的手更加有力的钳住。

“你是不是偷偷逃出来的?”

少年使劲的将腕子一扭,脱开了身。

“都说不是!”

“猫儿你……”

少年快步跑过桥头。

“我就歇歇,明天再去!”

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就跑远了。老妇人追不上,就责怪起自己年老的双腿,看着少年慢慢的要消失在眼前,伸长脖子忙大叫。

“你去!你爹娘吵得正厉害呢!你快去!”

少年奔跑的脚步明显是慢了些。

“你怕,你快走,我又不怕。”

男人背过女人走出大门,每当觉着心里的烦恼不能利索的说出来时,男人都会背过身去。

“就是没用的东西!”

男人跨出了门槛外,听见这话,气愤的又走出几步。从衣袋里拽出了粗糙的烟袋,里头还有将见底的一小团烟丝,捏起指头取出一撮,又夹出一张糙纸,卷起烟丝在舌上舔过,再端正夹到两指间,向后微微的一歪脑袋。

“臭婆娘。”

声音很低,斜着眼又往屋里去瞧,已不见女人的身影,听到一只木椅摔在了地上,男人又往外走出好几步远,站住后才将那新卷的烟叼在嘴里,在身上到处一顿翻摸,新卷的烟在嘴里一点点浸湿,可仍是找不着火来点。忽是在余光中瞥见了一个人影,男人当是牛三那几人,还没抬起头来,嘴角就先咧开了要笑。

“来的真……”

一抬头,竟是自己哭丧着脸的儿子,心里有些疑惑,几时这孩子已经有这样高了?男人很快收起了笑脸,摆出了一副很是尊严的脸色出来,看着儿子走近,心里又疑惑起来。

“学里是放休了?”

少年站住不作声。

“啊?”

男人没听见回答,不自觉的就把眉头皱在了一起。

“怎么?”

少年仍是不愿开口,男人觉着蹊跷,将烟夹到耳后,面上自然而然露出了严厉的神情。

“看哪儿的!问你怎么不说话呢!”

少年忙抬起头来。

“……”

男人恍然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几步走近到少年面前,用带着烟味的大手钳住少年的臂膊,拖着就往黑漆漆的屋里去。

“走!”

一大一小两人扭捏进到门前,男人刚将一条腿迈到槛内,就扬起下巴大声叫嚷。

“来看看!”

从内房里传出女人埋怨地声音,从门框边上探出半张脸,见着男人像拖拽一头刚生下的羊仔一样,将自己的孩子拉到了屋里,本是疲累的双眼先猛的睁圆,后又紧紧地皱在一起。

“你是没事干?”

男人捡起倒在地上木椅,一屁股坐在上面并不作答,伸手从耳后摸出了卷烟在嘴里衔住,神色很是严峻。女人从内房里急忙走出,过来用手捧起少年的脸细细的查看。

“他是不是动手打你了?”

少年轻轻地摇头,男人从一边的桌上拿起火头,动作极快地将烟点着,用力的猛吸了一口,两只眼睛半眯着透过浑厚青蓝的烟轻蔑地看向女人和少年。

“这是怎么?”

“就你惯坏的。”

男人忽是觉得说话的声音多了些劲道,女人将眼转向男人。

“你这是要干什么!”

“说了就是让你给惯坏的!”

女人将双手压在少年单薄的肩头上。

“学里的钱,你是……”

男人猛地一把取下烟,冲着母子两人开口吼道。

“哪是!他定是让学里的老师说了,就不好好把书念好呗,让那帮软娘蛋给赶回来了!”

男人的脖子胀得和脸盘一般大,样子也确实有了不少威严的势头,女人又在孩子的身上上下打量。

“他是不是动手打你了?你说啊!”

“没……”

“我哪敢打他啊?你们的大宝贝,说都不许人说的,就让惯着,学里是不惯的,就跑回来让给你们来捧着!”

女人红蕴的双眼恶狠狠的瞪着男人

“你就是好东西?孩子小时候你有好好带过吗!现在知道这不好,那坏了?”

“我不是好东西,是坏种,你是好好的养着,现在还不是个坏种,你们女人家就……”

女人脸上已经火红,捏起拳头在少年的肩头愈加使劲的压着,话还没说完,女人就立马抬起手去指男人的鼻子。

“你这是说的人话?有这嘴功夫就往自己屋里使?外面有的东西就让给那些牛一牛三的?屎你都刨不了热的...”

女人气得着急要抢步过去把男人嘴里的烟给拍掉,而男人先一步站起往大门躲,女人见没得逞,更是气恼的大吼道。

“你有本事就再说遍呐!”

“我还……”

男人退到门外站住刚想开口,哪知女人也跟着出来,在腰间已紧紧地攥起了两颗拳头。无法,男人吐出烟,迈起了小碎步要往远处跑,可刚迈出了两步,脸上还没消下的热血让男人涌出了一个念头。

大丈夫怎么能怕女人家的?

男人觉着这是实在的道理,以前也是自己惯坏了她,男人抬起的大腿失掉了力气,开始摇晃起脑袋。

男人在家都是要有威严的。

很使得,男人要好好的与那婆娘讲讲道理,可得意的脸色还没转过身来,一件沉重的死物,嘣的一声,打在肩胛骨上,像是女人脱下鞋给扔来,可渐渐回过味来,后背像是被一只大蜂给狠狠叮上了的火热焦疼起来。男人急忙回头来,脸上已失掉了原该有的得意,见着女人的脚上整齐穿着那双快要破出趾头的布鞋,正弯腰在挑拣地上的石头,最后拿住了脚边的扫帚大步跨来,男人忍住后背的火热,即刻将腿上的粗筋绷住。

“你你……”

男人感到腔内有一股喊不出的气,这让他提不上力气说话,也跑不快。女人涨红了脑袋已到了身后,手持着扫帚在男人身上开始泄足力气劈头盖脸的拍打,扫帚上的灰尘到处的飞,后背的疼痛让男人张嘴了半天才喘进半口气,手心里都急出了汗。

“我……我去放羊!”

“你是死!”

男人曲起后背向着羊圈就要跑,可女人还是要打,好一会男人喘得利索些了,才大步跑开,女人站住将扫帚用力一摔,指着男人的后背就骂了一顿。背上应是给打裂开一条口子了,男人不敢伸手去摸,觉着后被已是被浸湿了一大块,鼻子里渐渐闻上了羊骚混着屎尿的臭味,男人进到圈里挥赶羊群从门里出,可几只大些的羊只是慌乱急得大叫,却不肯走得快些,男人低声咒骂,过去到其各个羊肚子上狠命地踢上几脚,羊儿们像是泄掉的皮球从小门里一个个跑出,待到圈里的羊都走的干净,只剩男人还踩在混着屎尿的稀泥里低声的骂,伸手在脊背上摸出了一手的凉汗。

羊群上了桥,老人端正蜷缩着坐在桥栏上,任由着那群恶臭的羊在自己腿上磨蹭,一时桥上全是白花花的羊,独有老人在其中像块麻黑无光的石头沉坐在里头一动不动,等到羊儿们都快走光了,男人来到跟前。

“娘,坐这不是冷得很啊?”

老妇人微微睁起模糊不清的双眼。

“猫儿那孩子是怎得?”

“小,不懂事,明天我带着到学里去看看。”

“你……”

男人靠近想将母亲拉扯着站起来。

“这坐着凉,风吹得大……”

老妇人将手轻轻一推。

“……稍歇歇,就走的。”

羊群过了桥眼看要散开,男人急忙得也下了桥去,如是大串铃铛的河水从桥下哗哗的流走,倾洒下的阳光落到桥上,不见了暖和,似是凝结的蜡油一样昏沉。男人驱赶羊群离了石桥,转头呼唤母亲要她快些回去,老人只转过半边脸来远远的答应,男人回头在羊屁股后面作起翅膀的模样来驱赶羊群,直到羊群消失在了山间,老妇人才不再张望,缓缓地垂下了脑袋。

转过好几道山沟又几道弯,到这时原先的河已不知转到了何处,有一条干涸裸露着花白石头的溪槽出现在一道山沟里,男人驱着羊群往里面去,两边垂着不少高树的枝叶,也有秋时才舍得结的果子。

男人在此处不再驱赶,任由羊儿们渐渐散开到各处去吃草叶,男人看着不自觉的就盘算起该如何把眼下的羊卖出更多白花花的银子来,后又断断续续的哼起了不知名的曲来,可能觉着不好听就停了,这时想到了家里的事,觉着那女人实在是不讲道理,轻轻地摇头叹息,又想到自己的孩子是那样的不懂事,心里莫名的就着起了急,最后又盘算起他那白花花的羊群。男人找到一块大石头坐下,想要好好的作一番思考,石头上可真是凉,男人坐下却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看来是想得多,累着了。

——

在一片的漆黑里开出半扇门缝,里面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昏黄的烛光打在人们身上,惹得到处都是晃眼的影子,看不见他们的脸,也就认不清都是谁,人们很热闹,在互相拥挤着,随着涌动的人群来到了大门前,在投射下的昏黄烛光里坐着一个蜷缩的人影。

“怎么不到屋里去吃。”

“等人呢。”

那人转过脸到光下,是极消瘦的一个人,似乎就只有一副骨头被严实的裹在厚重的袄里,看来的那双眼睛深深的凹陷在眼眶中,露在袄外的皮上都似是反着暗淡的蜡油,活像一只拔了毛的大猴。

“……”

“啊?”

在暗处,一闪一闪的有一双亮着寒光的眼睛,在阑珊的走来,可就是看不太清她的脸

呼呼~

一阵冷风吹来,男人浑身一颤从睡梦中惊醒,站起环顾四周却什么也不见,太阳已经悄悄地落下,他的羊群更是寻不见半只影子,男人着起急,四处的张望,又扯起嗓子叫喊,等喊得喉咙干疼也还是没有回应,顿时身上开始无故的酸疼,尤其是脑里胀得厉害,看来果真在山里是不能睡的。一会眼睛在黑暗里渐渐的能看见些大概的轮廓,嗓子在吞咽中又有了些润色,男人又大声叫唤起他的羊,一边往山沟的深处里走,脚下的石头实在是走得不稳当,好几次男人都有要摔倒,幸而浑身都紧紧的绷着,在地上用手给撑住。不能是往山里面去了吧?那可该怎么找?男人觉得先走走看,也不敢再想什么白花花的了。

“咩咩!”

咩~

在顶上悠悠地叫来一声,男人抬头鼓圆了眼睛去寻看,在隔断天空的山脊上,竟真有什么活的玩意在走动,那能是自己的羊嘛?从山脚往上看,它们不再是白花花的一群,更像是山脊上的几块麻黑石头,混在山影中,着实是不好辨认。山脚的一丛到处是杂乱纠缠的藤叶,它们茂盛的堵塞在面前,有的藤上尖着利刺,在男人皮肉上刮出了细小的血口,觉着疼了就停下冲着顶上的羊昏头的骂上几句,没骂多远,男人就陷入到这茂密的杂林中,只要自己稍一动,眼前的一切便都骚动起来,怕是藏着什么哩。男人依着脚下不平缓的坡仍是要上到山顶去,走着心里还起了新的盘算。

这一上去,要找全怕是不能了,总要丢几只吧,要是刚刚看得真切的话,应是有些在上头的,就算突然有要花钱的地方,有这几只卖上,也应是能行的,哈,不怕的。要找全呢,恐是要等天亮了,总之定是在这片山里的。嗯,再不好说,其它没见着的可能是在山那面哩,只要上去就能看见了,哈哈。

有了新的盘算,男人脚下也更加的起了劲,可越是想往上面探寻,细的藤和糙的叶就茂密的在身上纠缠,似是要把人缠在里面不让动弹,随之从后颈到后背都滚出了冷汗,男人又开始埋怨起那婆娘,就因她的不像话,使得自己连一把刀都没拿上,也埋怨这山太安静不容易爬。

“呜啊!!!”

山里突然叫出一声尖喊,男人被惊得失了神,呆呆地立着,等到叫声已在群山里渐渐荡远,男人才缓过神来,一时间身上从头到脚都凉了个透,男人慢慢的弯下身子,蹲缩到杂草中,把脸紧紧贴在细毛的叶上,后脑勺一阵阵地开始搅裂般的疼痛起来,就觉着身体里的血都在一蹦一蹦地往顶上冲,男人努力地思索着一些吉利的话。

不能是人吧?呸呸呸,这老山里哪来的……呵呸呸呸。

“呜~啊!”

等男人被吓得慌神时,那叫声又在山里响起,倒是感到有些熟悉,可就是怎么也思索不出具体是什么叫喊的,男人把脸探出,张着耳朵想再听见它的叫唤,而再有声音,就是从顶上传来,那是他的羊在叫喊,男人紧缩着脖子试着用呼唤羊群的声音来试探。

“咩咩~”

“——”

听不真切,可确实是熟悉,难不成是羊儿们踩到了山里的兽夹叫破了嗓子?听说外乡人在山里放了好些的铁夹子,夹住好几家人的狗。男人缓缓站直,轻声轻气的骂上一句,对着那方又叫唤了一遍,却没再听见有声音,只有头上的羊儿咩咩得作着回应,应该是的了,要是把羊给夹坏了,可是要找人赔的,男人顿时气愤起来,别地的人跑我们这乱来,简直该死。在倾斜的山坡上狠狠跨出一步,一边走一边还这妈那妈的咒骂。那处地面较缓平,成片长着好些树,树影交错成一堵墙,望过去的视线撞在上面什么也看不清。等男人走到林子前,却不敢再去了,那黑暗里吱吱作着响。

那能是我的羊嘛?

“呜啊~”

男人咽口唾沫,嘟着嘴准备要再叫唤他的羊,林里的家伙却先叫喊了出来,相比羊的叫声,这回凑得近听见,觉得更应该是个人在掐住喉咙叫,听着很是瘆人。随着这一声的交出,男人猝不及防,直接被唬得一跳,悉悉索索倒在地上滚出一两圈,唇在地上狠狠的磕出一个大口,一瞬间满脸通红,一圈圈泪花在眼中上下打滚,男人在地上猛地爬起。

“草!妈妈的!扒了你的皮!”

一个大男人能是这样怕的啊?男人红了眼,大跨步跑进林子,唇上的生疼让男人撅起嘴,却骂不出一句。月光透过极窄小的枝隙间,斑斑点点倾进眼中,那是很稀薄的光影,男人努力睁眼在树影之间寻找。

呜呜~

又叫出一声,这像捂在被里压声哭泣的声音,就在离男人脚边三四步远的树后,声音刚是被男人听见,就立马掩住,看来它知道有人要来。男人皱起眉,眼里起了寒光,他今天就是要看看这玩意长什么德行,在这林中不见有可以趴下身子杂乱的草,地上满是踩着吱吱响的烂枝叶,可不知怎得,男人此时觉得自己像是随着山里的风飞一般,脚下竟没发出一点声音,男人悄悄绕过它,还继续往下走了有十几步远,再学着猫趴下身子双手双脚趴在地上向那畜生一点点爬去。它是知道男人会来的,也一定好好的在等着,男人牢牢的趴在土里,浑身都在微微的颤抖,那不是冷风吹的。山里的人从小便都知道些不敢乱说的故事,听上去虚假的让他们在深夜里做了不少的噩梦,而男人所知一些真实存在的,那可都是值不少钱的。

沙沙……

轻轻的有声在作响,又觉着是风吹。在一株较大的树脚下,朦胧的黑暗中,一晃地闪出两只寒光,只是一闪,就不见了。还是让看见了,男人心头紧了一下,停住趴在原地,向那一方看了好一会,却什么都不见。果然是在等我,男人心里不得不焦急起来。

“妈妈的。”

“呜~”

这声是极近地,就在其右手边,男人僵硬地转头过去,鼻里的气息减去了一半。准是在这,竟由着自己靠了这么近,男人虽没看见那东西,但直觉告诉自己,就在自己的眼皮下,实实在在的躲着一个喘气的家伙。只是不管等多久,它就是不动,要是它动起来,自己拼上命或许是能抓着的,就怕它不动,那就是嫌自己靠的还不够近呢。男人猛地一抽身,离了那畜生一整步远。

嗯?还是不动。

男人更加焦急了,用指甲挠起太阳穴,最后等得无法,在身下捡了一根枝条,紧紧得缩起脖子,举着枝条去戳,嗯?软的,着实是活物,还不小……咋得就不动呢?男人用力的又戳了几下,那畜生仍是像死了一样不作一点动弹,男人松下眉头丢开了枝条,直接跨出一步踩住,两手狠狠地去抓,是热的,这毛还这样的软和,哈。那团绒毛里的家伙开始咕噜咕噜的闷叫,男人牢牢地揪住软和的绒毛,用力的一拽想将那东西拖出来,好看个清楚。手里的活物一转一扭地开始作起挣扎,哈这是意料的,男人心里火热的暖了。手上更加用力的抓着,刚是将腰一抬起,手里抓着的毛一紧,吃上了力竟快要松开了手,那畜生也终于叫出了声,所作的挣扎也使起力来,无法,男人被挣得脱了手,手臂上还湿漉漉的。

吓破了胆,尿了?

是一只老猴,瞪着大眼,一手曲着紧紧捂住怀里,一只小猴在里面被堵住了嘴,正乱晃着眼用力的在掰,而老猴的另一知手却无力的殃垂在地上,上面一晶一闪的在淌着什么。老猴在地上扭动坐起身子,这才让男人看见了,在那只手上坠着一副铁兽夹,看着老猴拖着几乎都走不上一步,看来已经是咬到骨头里边了,老猴瞪起双眼,满是凶狠的光,光里又满是疲倦和恐惧。

男人看看老猴,又看看小猴,这可抵得上不少羊吧,看这毛软和的。哈,这夹子,应该是外乡人的货,这好东西竟掉我手里了,哈,这可是遭了好报应了,怜兮兮地还丢了羊呢,这就是造的福啊,那婆娘可是骂不起来了,老天真会可怜人呐。

男人舔舔嘴唇,呵呵的笑了,老猴死死的盯着男人的眼睛,小猴像是极害羞,忙往老猴怀里钻,根本不敢抬眼来看,应是不常看见人的。老猴一手牢牢地挽住小猴,另一手虽是被给夹住了,可还是一颤一颤地拖着想要挣开,像是想要把手收回将小猴紧紧地抱个满怀。应是夹的疼了,老猴的眼里渐渐消去了凶狠,满是绒毛的眉头也紧紧皱起,像一位年迈的妇人一般,疲惫的忧愁起来,而且连原先的那份恐惧也消失,只是眼巴巴的瞪着看,又盼盼的望向怀里的小猴,紧紧捂着的手轻轻松开,呜呜呜的在小猴耳边低语着什么,而小猴支支唔唔的在母亲怀里撒娇似的小声啼叫起来,或是不愿意,或是不明白。

男人看见觉得着实可怜,双手卷起袖管,露出结实的臂,这猴伤成这样,那定是跑不了的,至少男人觉得它是不应该跑掉的。男人一步跨出,几乎都踩到了老猴的尾巴,双手探到那副铁夹前,可手刚只是伸来,那老猴嘶嘶地呲开了牙齿,尖尖的利牙比那眼睛还要明亮。男人对着狠狠地骂了一句,却见老猴一把甩开了小猴,猛地就朝男人脸上扑来,吓得男人往后缩,刚站稳,嘴里就大声的骂道。

“畜生!”

无法,有那副兽夹拖着老猴,口里的牙齿和手上的指甲都没能给男人伤出口子,向前猛蹿地身子又缩了起来,蹲在地上咧嘴就大声吼叫,传到四处,在林子的上头一方,竟呜呜的怪嚷成了一片,许是不单有这一只猴在山里。男人红了脸,向着上头伸直了脖子,娘的妈的也跟着一块叫,不一会时,听着声它们竟慢慢的近了,男人立马转头向地上的老猴瞪圆了双眼,弓弯了腰背,双手举起掌心向老猴一步踏来,怎知一脚还未落下,老猴就疯一般,两腿跳起扑到男人腿上,后便唔唔地将牙齿扎进了肉里。脚一着地,底下竟叫出了响,原是男人不注意一脚踩到了小猴头上,这时男人也没法去在意,小腿烙铁般疼的让他哇哇大叫,上头四处的叫嚷更加起了劲,尖锐的声音直刺得男人狠不得把它们全抓来活剥了皮。

男人尝试着用手去掰那死死咬在腿上的利牙,可那老猴竟是下着死力气,活生生快要把小腿上的肉给撕扯下来,男人的血顺着流到老猴嘴里,使得老猴从喉咙里传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深入皮肉的疼痛让男人红了眼睛,双手使劲一捏,攥起两只大拳头就在老猴的头上狠命的敲砸,咚咚咚敲得闷响,见势是要砸碎了那老猴的骨头,可即便男人如此的敲打,老猴口里仍是咕噜咕噜的响。

男人一手仍在作着捶打,另一只手伸去探那只夹在老猴身上的铁夹,摸到后便是一拽,老猴似乎也是吃不消咬在皮肉里的铁牙,口里惊得松开了一毫,男人狠狠扯住铁夹更加用力一颠,那铁牙就在老猴的骨头上磨得咯咯响,更甚是头上挨不完的拳头,老猴毕竟还是老些,口里的白牙始终没能扎进到骨头里,男人拽着铁夹将老猴的嘴硬生生从腿上掰开,又提着铁夹在空中一甩,把这畜生拍到了树上,老猴的喉咙里不再有咕噜咕噜的响声,连头上那群成片叫嚷的畜生也跟着停住了。

男人蹲下就抱起自己的小腿看,可怎奈夜深,只看见腿上一整块都哗哗的淌着血,粗布的裤子沾了血紧贴在上面,用手去剥又耐不住疼,男人知道得让血少流些,不然怕是走不回去了,一把将另条腿上的裤料撕下来大块,在血口上一咬牙缠上几圈,再绑上一个结,算是稳妥了吧,可腿上仍是疼,只得先忍着。男人在土里擦去手上的血,才扭头去寻那老猴,见其侧卧在地上,肩头随着胸膛里的喘息在微微的耸着。不晓得等到家后,还能活嘛,虽说是迟早要死的,但多活一刻,就会新鲜些,男人看看渐渐不再动弹的老猴,又看看自己流了不少血的腿,保准的,得是我的。

男人歪着身子一脚蹲下,那条留血的腿向一旁伸着,伏下脸凑到那副铁夹前,这玩意合上可不容易开,幸而这老猴已动弹不得半分,任由男人怎样的翻弄那见骨的血口,它只是蜷缩着。男人终于清楚的摸到那铁牙的口,钳住两边的齿,哎嘿一声铁口松开了,瘆人的白骨一时被血肉给掩去,而老猴还只是蜷缩着。提着这一陀混着血和泥的捕夹,确实是沉,男人拧着往一旁丢去,因不愿再看见这玩意,所以想要丢的远些,而手用力的这一挥,将一旁畏畏缩缩的小猴给惊得叫出了声,这时头上成群的猴们早已不作声,独有这一只小猴,呜呜啊啊不停的叫唤,那将死的老猴听着竟不自觉地抬眼来看,空张着嘴却出不了一点声,小猴双手双脚蹦跳着爬到母亲身下,伸来小手在其身上轻轻拍打,一会小猴手上和脸上的绒毛就染上了血。男人觉着小猴可怜,更是腿上的伤让他再提不起力气来,伸来粗大的手只单抓起老猴,拽起搭在了肩上,那小猴在一旁不乐意起来,在后面跟着不住的啼叫,男人本想走快些吧,好离了这林子和啼叫声,可瘸掉的腿实在是走不快,无法,男人干脆站住,刚等上一会就觉到有东西在拉扯自己的脚,男人捏紧了肩上的老猴,弯腰也不去看,就一手提起了小猴,向着林子深处随手就是一抛。

“去你妈的。“

然后着实没再听见那啼叫声,看来落地时可不轻。男人耸耸肩上的老猴,竟已没有一点还活着的样子,可贴着身上倒是暖和的,一瘸一拐地往山下去,头上的枝叶里悉悉索索的到处响,一直到男人走出林子,下了山来,那群唏嗦声才停下,望着男人走远。

那山上的羊,等天亮了才好找,要么把牛三他们叫上,这山就只这么大,它们也是跑不了哪去的,男人心里又作起了老猴的打算,连那婆娘会如何着急的从门内跑来迎接自己的情景也想着了。男人笑呵着,在心里已有了不少的好法子,这是好久都没再有过的,嘴上虽还在告诉自己,心里想的这些是不切实际,可迈起一脚踩到结实的地面,那条裂开的血口是实实在在的让人难忍,还有肩上慢慢僵硬的猴,男人觉着是无比真切的。口里边喘出气,哼哼的冷笑起来,至少男人心里此时是暖和极了。

男人正笑着,在远方的一处缓缓亮起了一点忽明忽暗的火光,这是哪家人呢?这大半夜的跑这里来,点着火是在寻些什么?因距得过远,那人并没见着男人,再走近些,男人在小小的火光中看见了一张死死皱着的脸,神情很是着急,竟是自己的儿子,这是做什么?烛光摇晃地一闪,少年紧张到发白的脸被四周的黑夜给裹住不见了,单只剩一只手紧紧贴着护住火舌。

“猫儿!”

男人大叫一声,突然觉得这孩子这么的不像话,要想他在书里读出些名堂来,看来是不能了,得叫他替自己把这老猴扛着。随着男人的一声叫唤,少年的脸又出现在昏黄的火光里,而什么都没看见,一手将蜡烛举起捧过了头顶,脸色更加的慌张起来,竟然被吓破了胆,着实是不中用。

“这儿!”

男人忍住痛快步走近,好让儿子看见,而这几步走的急了,腿上像是又重新被那畜生咬上一口了,肩头上的老猴在这几步后愈加变得沉重,好像扛着的是一座大山,这份沉重,这软弱的孩子定是扛不动的,想到这里,男人心里又是一阵暖和。

少年听清是父亲的声音在叫换,寻着声音,错乱的跑出几步,果真在前方的黑暗中看见了父亲的模糊的样貌,脸上紧绷的神色渐渐的松下,眼里流出了泪来。男人歪腮着牙走近,看见孩子脸上哗哗的在流眼泪,这让他震惊不已,这是什么事?难道真是念着我了?嗐,真是不像话,但这倒是像读书的软蛋样。

“怎的?”

少年一巴掌拍去脸上的泪花。

“奶……奶出事了。”

“是怎的?”

少年摇头。

“妈叫你快些回去。”

男人猛地一耸肩上的老猴。

“是又说不了话了?”

“没有,奶奶说要你抱抱她。”

“是走不得……”

“不太能动。”

少年用力一抽泣。

“妈,叫你快回去。”

少年润红的双眼不停的挤着眼泪。

……

少年捧着蜡烛走在前头,男人扛着老猴在后面歪瘸地跟着,走出几步后,少年忽地整个身子跌倒在地上,手中的烛光也跌没了,男人歪瘸的仍只是走,并不顾及摔倒的孩子,少年爬起几步又跟了上来。

“走稳当些。”

“哦。”

肩上已经僵硬的老猴,流了不少的热血,顺着男人的脊背,默默染红了大半的身子。男人歪瘸的步子变得愈加沉重,没法再抬起,因那畜生流下了大片的血,让山间的风一吹,男人一时暖和一时又寒冷,好像被一只湿漉漉的手给抚摸着,这让男人不再能好好的想些盘算,似乎还仍能感到是自在的念头,就是落在了山顶上白花花的羊群,可紧接着腿上的伤口,猛地生疼一下,应是踩到了不平的地方,再要作想的话,就不能了。只觉得眼前能看见的都是空落落的,好像正有一头浑身透明的妖怪在面前破着黑夜奔跑,而男人似是被一口铁牙狠狠咬住在用力的往下坠,是要被其落下。

哐镗~

少年看不清夜里的黑,紧靠着绊倒了父亲,男人,少年,老猴,凉血都一并摔撒在了地上。男人急忙地牵起儿子,又一手将老猴重新扛回到肩上,这一跤摔得男人心里突突直跳,只得赶忙呼喘几口,踏着那歪瘸的步子继续往家里去,有这猴,等卖上好价,就能买些好药,就……嗯,都是无事的。

那头透明的妖怪愈加显得似真实起来。

在将踏过那座流水的小桥时,天际渐渐有了露起的朝阳,很是耀亮,很是白净。

屋前站满了人影,门窗里也不同往日里那般冷清,亮亮堂堂的点满了暖和的烛光,围堵在屋前的众人似哭,似笑,待男人走到跟前来,才有人大声吼道:

“孝子回来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