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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广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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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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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姑的火把节

 一

大学毕业后,蒋崇德和白雪莲就先后回到了家乡——仪陇县工作,蒋崇德通过招考被县检察院录取当了一名干警,雪莲也以同样的方式进入了民政局工作。与凉山州一样,仪陇县也是国家级贫困地区,朱德和张思德的故乡,著名的红色革命老区。

他们是一对恋人。

他们是在一次讲座会上认识的。

那一次,学校请来党校老师开展一次法律讲座,崇德担任讲座的工作人员。教授从法律本身讲到了凉山州的社会和司法现状,其间着重阐述了美姑县的社会状况——经济落后,交通闭塞,法律意识淡薄,吸毒以及艾滋病泛滥等。

讲座的最后一环是学生提问,崇德负责收集学生们的纸条。雪莲写好了纸条后与阿依朵一起向崇德招手,崇德走过去接过纸条,粗略看了一眼纸条上写着的问题:美姑的资源优势是什么?美姑如何走出目前的困境?

教授一一回答学生们提出的问题,轮到雪莲的问题时,他觉得这个问题太大,一时半会说不清楚,鉴于时间关系,他皱了皱眉头,卖了个关子,说这个问题留待你们这些有志青年自己去实地了解更好。最后他希望学生们毕业后能够留在凉山,支援当地的建设和发展。

这次讲座以后,崇德和雪莲都同时关注起美姑县这个地方来,两人还专门查阅了美姑县的有关资料,又通过与阿依朵的聊天,他们这才对美姑有了较为深刻的了解。美姑县隶属凉山彝族自治州管理,离西昌市两百多公里,幅员面积广,人口少,境内以彝族人为主,不少地方还处于原始封闭状态,但风景名胜很多,民族风情极为浓烈,物产、旅游资源丰富。听了阿依朵对她家乡的描述,两人的心里都产生了一种冲动,表示一定要亲自去美姑县实地走访。阿依朵热情地说,时间最好定在七月火把节,那时美姑最热闹,风景也最美。崇德和雪莲对视了一眼,说:“要得,要得。”

交流中崇德和雪莲也加深了相互之间的了解:两人都来自仪陇县,崇德学的是法律专业,年级比雪莲高一级;崇德的老家位于思德乡,他是在马鞍中学考上大学的,而雪莲则来自仪陇县城所在地——新政镇,学的是行政管理专业。

也是因为较多的接触,崇德才留意到雪莲的长相:瓜子脸,小嘴唇,尖鼻,细眉,双眼皮,中等个,苗条,长发。她似乎特别喜欢白色,上身时常着一件白色的外套,下装是一条白色的长裤,脚下是一双白色的旅游鞋,如一片洁白的云朵在校园里飘来飘去,唯有那一头乌发像是特意给这白色注入了一份“厚重”,一切是那么浑若天成!

他被这美给迷住了,浓眉大眼中生起了一种特别的情感,这份情感是此生对其他女性从未有过的。他想起了一首情歌里的歌词:“我愿作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可是自己的身高马大与这小羊严重不符,他一想起其中的反差就暗自发笑。

午饭时间,学生食堂里热闹非凡,师生们排着队等候打饭。雪莲与阿依朵打好饭菜,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蒋崇德也打好了饭菜,左顾右盼,希望寻找一个位置坐下来。崇德发现了雪莲和她旁边空着的位置,便端着饭菜坐在了那里。雪莲吃了几口饭菜就放下了筷子,等候阿依朵吃完。崇德感到奇怪,问雪莲怎么不吃了?

阿依朵笑着替雪莲回答:“她一定是在想念榨菜了。她是被榨菜勾了魂儿,没榨菜,她就得饿肚子。”

崇德说:“榨菜?这东西超市里不是到处有卖吗?”

雪莲说:“超市里的榨菜哪里比得上老家传统方法做的榨菜呢?”

崇德说:“那就叫你妈妈给你快递榨菜不就行了吗?”

雪莲叹息着说:“妈妈病了,还要帮爸爸照顾奶奶,哪里还有精力来做榨菜啊?”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闷,崇德停止了咀嚼,凝神思索着一个想法。三人沉默着吃完饭,崇德独自离开了。他立即给父母打了一个电话,除了几句想念的话外,还郑重叮嘱母亲给他快递一包榨菜过来。母亲在电话里乐不可支,连连答应:“要得,要得,只要你娃喜欢吃榨菜,妈妈每天给你快递都可以。”

过了几天,崇德将一包榨菜送进了雪莲的宿舍里。雪莲不知就里,问崇德包里是什么?崇德笑而不答,叫她打开就知道了。雪莲果然打开了包裹,一股扑鼻的榨菜香味钻入她的鼻腔里,她惊呼了一句:“榨菜!老家的榨菜!”

雪莲正要感谢崇德,崇德却一溜烟跑下楼去了。

除了榨菜,雪莲也喜欢吃仪陇的另一道风味食品——仪陇酱瓜。他也让母亲快递过来送给雪莲,雪莲的高兴劲自不用多说。

崇德还得知雪莲最喜欢仪陇的剪纸艺术品,时常便弄来一两件价廉物美的作品送给雪莲。雪莲高兴万分,将它们粘在床头或箱子上,还把多余的作品拿回仪陇粘在自己的卧室里。此外,他还得知雪莲很喜欢布娃娃,便给雪莲买了一个大大的布娃娃。

云贵高原的气候最大的特点是四季如春。尽管处在高原的边缘,西昌也不例外,唯一不太如意的是冬天较为干燥。一次在图书馆里,崇德一边看书一边下意识地舔着干裂的嘴唇,那专注的样子好似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根本不想中断下来。

雪莲发现了崇德的状况,叫阿依朵帮她照看着座位上的东西,走出图书馆,到超市选购了一个漂亮的水杯和一瓶矿泉水。她来到开水房旁边,将杯子洗净,用开水反复消毒,又打开矿泉水瓶,给杯子里倒入了小半杯冷水,然后用开水填满剩余的空间。她用前额感知了一下温度,觉得正适合饮用,盖上盖子,将水杯带进了图书馆,轻轻地搁在崇德的旁边。崇德这才注意到雪莲,并立即明白了雪莲的意思,微笑着向她表示了谢意。

崇德再次投入到了那本书里,时不时用笔做着记录。趁着他合书喝水、凝神沉思之际,她看清了那本书的名字。为稳重起见,她还记下了书的作者和出版社。她在几家电商里寻找商品,终于找到了那本书,立即将书买了下来。几天后雪莲收到书籍,正巧看见崇德在校园里的路上行走,她立即将书本赠送给了崇德。

两人来到邛海边散步。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湛蓝的天空倒映在清澈的湖水里,晚风轻拂,远山上半个月亮悄悄地窥视着邛海边休闲的人们。他们坐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眺望着起伏的湖水、群山和那微微泛着光晕的半个月亮,思绪飞到了遥远的家乡。

思德乡位于仪陇县思德水库的旁边,这思德水库名字的来历便是因为这里出了一位因烧炭而牺牲的英雄。水库里也有一汪蓝莹莹的湖水,只不过比起这美丽的邛海和西昌城市,家乡的面貌就差了许多——闭塞的山区连一条像样的公路都没有,低矮的农房杂乱地分布在丘壑之间,尽管家乡已开展轰轰烈烈的“脱贫奔康”运动,但比起城市郊区,步伐明显慢了许多。面对老家的落后状况,崇德感到了自己身上的责任,觉得自己应该向思德英雄学习,为家乡的“脱贫奔康”奉献出自己的一份光和热!可是,凉山作为自己的第二故乡,按教授的说法,美姑比家乡更为落后,如果需要他的付出,他也会毫不犹豫。

雪莲的情况则有所不同,她的老家位于仪陇新县城——新政镇。千里嘉陵江流经广袤的川东北大地,南北贯穿十多个区县,仿佛走亲似的,只在仪陇拐了一个大弯,在新政与仪陇擦肩而过,是以新政虽为县城,却不在全县的中心,而是远远地处在全县的边缘。但新政因了这一流江水便成了仪陇最富裕之处。当地人土话“新政”与“深圳”有些谐音,一些人便把新政比作了仪陇的“深圳”,意即这里最为开放富裕。仪陇县城原本位于金城山上的金城镇,因了水的缘故才搬到了这里。

但雪莲的家庭并不与新政的富裕而同步。雪莲的父亲是一个公务员,母亲所在的企业因经营不善倒闭,她只得赋闲在家里,年轻时的劳累又积累下一身病来。雪莲的爷爷已经去世多年,奶奶跟着父母过活。雪莲是一个独生女,俗话说,儿女是父母的心头肉,但因了家里经济上的拮据,父爱母爱在她身上体现得并不那么充分,她的身上倒是更应了另一句口头禅:“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比起其他孩子来,雪莲自小就更为懂事,每天放学回家还要帮助父母做一些家务——母亲的糖尿病需要多吃粗粮,雪莲便尽量将粗粮做得可口些,打豆浆,蒸玉米面馍馍,炖豆子,做素菜羹;奶奶的腰椎病每天需要人陪着出去走走,雪莲做完作业,就陪着奶奶在小区院里活动筋骨;父亲最爱吃当地乡下人做的一种榨菜,雪莲有时放学还买下一些原料,回家后与母亲一起制作,自己也喜欢上了这些风味食品。尽管生活艰苦,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只不过雪莲的学习成绩受了一些影响,随着知识难度的提升,雪莲从上等生变成了中等生,最终只进了一所普通院校。雪莲对此并没有怎么在意,她的成绩在普通院校名列前茅,每年的学费因此而减少了一些。这对于经济上捉襟见肘的家庭倒是另一种安慰,雪莲心里的遗憾也就被这份安慰填补了起来——奶奶和母亲需要人照顾,反正自己毕业后并不打算远离父母,在哪里上大学还不都一样?

自古以来,仪陇中学就是人才的摇篮。雪莲高考那年,班上就出了很多的高分,他们分别被首都和沿海发达城市的名校录取了,即便像雪莲的同窗金大有成绩并不冒尖,都考上了省城的一所重点院校。金大有的父亲原本在新政搞建筑,与雪莲的父亲算得上老相识了。县城的搬迁产生了许多的商机,金大有父亲的事业蒸蒸日上,从新政的小包工头一跃成为了首都的开发商。每到假期金大有就被他父亲叫去“体验社会”,比起其他,金大有更喜欢武术,高考后就缠住父亲掏钱让他上了少林寺学功夫,功夫没学到多少,这一路的游山玩水让他的心早就变野了,国内还没游完,他的思想就飞到了国外。大学的同窗中不乏外国人,金大有的视野更开阔了,即使自己学习成绩不够好,自费也要到外国读书。不过他的这个要求并不算高,对于家财万贯的父亲来讲,这点学费又算得了什么呢?

金大有虽然心如野马,但一份情思却被雪莲拴得紧紧的。自打高中时起,金大有就喜欢上了班上这朵“雪白的莲花”。雪莲的个子稍矮坐在了前排,金大有个子高本应坐后排,但他装近视,让父亲给他配置了一副价格不菲的眼镜,以此为由让老师将他安排在了雪莲的附近。身边有心仪的美人相伴,他的心思才勉强集中到学习上来,一边读书,一边暗中瞅雪莲,寻思:谁说书中才有黄金屋,书中才有颜如玉?我金大有身边不仅有黄金屋,也有颜如玉!心里的这份小心思难免表现在肢体上,有时借着路过雪莲的机会,他还假装不注意触碰一下雪莲的肩膀或秀发;雪莲与燕儿同桌,大有的骚扰有时连累到燕儿,雪莲没把大有的骚扰当回事,而燕儿则嘻嘻哈哈,好像还很喜欢大有的做法。

大有见雪莲的反应并不强烈,想法更进了一步。有一天,他将一张写着“雪白的莲花啊,你可知少年维特的烦恼?”的纸条夹在了雪莲的书本里,雪莲发现了这张纸条,从字迹判断是大有所为,但她不动声色,将它放在了书包里,又若无其事地看书。晚上雪莲把纸条的事告诉了母亲,母亲又转告了父亲。父亲生了气,直接将事情电话告知大有的父亲,大有遭到了父亲一顿严厉的训斥,这才收敛了自己的行为。

上了大学,金大有终于如牢狱里放出来的囚犯,可以大胆地向雪莲示爱了。省城离西昌五百来公里,交通工具除了客车,还有火车、飞机,金大有一有时间就坐飞机去看望雪莲,并在省城的商店里挑选一到两件珍贵物品带给雪莲,但每次都被雪莲婉拒了。西昌是彝族人聚居区,民族风情风景十分浓烈,更因雪莲在此,金大有时常后悔自己没有选择来西昌读大学。每次他前来西昌,便会邀请雪莲到民族餐馆就餐或在邛海边赏月。碍于同窗的缘故,雪莲只得出面作陪,至于平时的短信,他更是没有少发,雪莲也是热情回复。由此金大有心里更加有了底,心中认定月老早就圈定了他们这场姻缘,老家的亲朋好友也是这般看法,还时常当着雪莲的父母夸赞两家珠联璧合,两个年轻人是天生的一对儿。雪莲的父母也对这段缘分表示了默许,认为只要女儿喜欢,父母还能说个啥呢?

金大有早就知道凉山彝族火把节的盛况了,他也知道七月是观赏那里风景的黄金季节,所以春天还没过完,他就做好了参加火把节的计划。他在微信中邀请雪莲:“雪,今年暑假我们一起去参加美姑的火把节吧!”

雪莲不想让金大有知道她和崇德、阿依朵的约定,更不想与金大有一起去参加火把节,犹豫了一下,回复道:“不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在大有与雪莲的接触中,这还是他第一次遭到明确拒绝,大有不明白个中原因,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自己陪伴雪莲的时间少了,“五一”假期一到来,他就急急忙忙坐飞机到了西昌。

邛海之畔,金大有以为雪莲会只身前来赴约,没想到她带来了自己最好的朋友阿依朵。三人沿着湖边走了一程,话题始终没法打开,金大有觉得无趣,便邀二人来到酒馆里。雪莲表示了拒绝,但阿依朵的兴趣无法阻挡,她很想去那些热闹的酒吧体验体验,立即表示了同意。雪莲拗不过,只得跟着进了酒吧。

走进酒吧,见到熟悉的环境,金大有便“活”了过来。他点了几样食品,要了几瓶洋酒,给三人各倒了一杯,举起酒杯提议干杯。阿依朵学着他的样子喝下了一大口,又劝雪莲喝酒。雪莲吃不住他们劝了又劝,只得啜饮了一下,金大有不干,连哄带劝地要雪莲再喝,阿依朵也附和,雪莲又只得小饮了一口,被呛得咳嗽不止,连眼泪也被呛出来了。大有笑,阿依朵也笑。阿依朵笑完,正好酒吧里的轻音乐换成了彝族人的敬酒歌,阿依朵便跟着唱起来,大有也跟着哼,两人又举起了杯子,阿依朵唱几句,大有就干一杯。这样地来来回回好几次,大有便有了些醉意。唱完歌,阿依朵对雪莲说:“我们火把节每年都要唱这首歌,场面更热闹。到时候不见不散咯!”

“你们要去参加火把节?”大有对“火把节”这仨字很敏感,语气很是惊讶。

“当然。不止我们,还有崇德。”

“你们和谁?谁?”

“蒋崇德,你们的老乡,法律系的师兄啊。”

“你,”大有气急败坏地质问雪莲,“你还说不参加火把节,原来是在骗我。”

雪莲见阿依朵已经说漏了嘴,再隐瞒下去也没有必要。她不紧不慢地说:“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不存在骗不骗你。”

大有急了,语气厉声地问:“你的事?不关我?”杯子被重重地磕在桌子上,几许酒水都被震得溅了出来。

阿依朵被吓了一跳,这才若有所悟。她歉意地看着雪莲,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雪莲只简单地说了四个字:“我们走吧!”拉起阿依朵出了酒吧。大有赶紧跟了出来。

高原夜里的气温下降很快,路上鲜有人迹,雪莲和阿依朵都感到了些许寒意。雪莲懒得理会跟在后面的大有,静静地站在公交站台上等车。大有被风吹着,醉意更盛,手扶着站台指示牌“哇哇”地呕吐;吐了一阵,他竟然哭了出来,委屈地对雪莲说:“雪,我对你这样好,你却要和另外一个男人去参加火把节。与其如此,你还不如杀了我!”猛捶自己的胸口。

雪莲坚定的心这才变得柔软下来,走近大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们面前,大有被她们塞进车里送回了酒店。阿依朵给他喂了几口白水。她们看大有躺下了,这才匆匆返回学校。

第二天酒醒,大有似乎忘了昨夜的痛苦,又约雪莲。雪莲没接电话,回了一个“忙碌”的表情后了无音讯。大有失望之中又生气起来,把一口恶气转嫁到了那个叫“崇德”的男人身上。

大有在校园里问了几个人,终于探听到了崇德的位置。他在图书馆里找到崇德,约他到了外面,仔细地打量着他,问:“你就是蒋崇德?”

“没错。”

“我还以为你长了三头六臂呢!”

崇德被大有的突兀弄迷糊了,稍微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来者不善,心里在权衡着怎么应对,静听着对方的进一步说话。

大有将来意直接挑明:“我不管你叫崇德还是崇才,你最好离雪莲远点。”

“干嘛,我们是同学关系、老乡关系,这个怎么离远点?”

大有听见这话,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狐疑地看着崇德,颤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开什么玩笑?神经病!”后三个字崇德是在心里说的。

大有心里的喜悦开始上升起来,他感激地握住了崇德的手,连说:“好老乡,好师兄。”崇德甩开他的手,有些莫名其妙地走了。

大有又去找雪莲,雪莲还是拒绝见面,大有没了别的办法,只得蹲在雪莲所在的宿舍楼下等她。晚饭的时间到了,雪莲终于现身了。看见大有,她感到了意外,只得任由他跟着自己去到食堂里。

食堂里,崇德打好饭菜,习惯性地寻找雪莲的影子,陡然见大有坐在了雪莲的旁边,他心里明白过来,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碗筷。四周闹闹嚷嚷,崇德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便暗中观察着他们的动静,只看见媚笑挂在大有的脸上,而雪莲一直紧绷着脸。

吃完饭,大有又跟着雪莲到了宿舍楼下,雪莲对大有说:“你回去吧,这都快期末考试了,我要忙这件事。你也不例外吧?”

“要得,要得,等考完了我就来看你。”

“再见。”雪莲不置可否地与大有告了别,身子隐没在了宿舍楼道里。大有的目光尾随着她,一直到看不见任何踪迹,这才悻悻地返回了省城,一颗心却完全留在了这里。

事实上,大有并没有等期末考试到来就离开了学校,他向老师请了一个病假,请求下学期开学补考,老师在上面签署了“同意”二字。

大有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去往首都找父亲,他心里惦念着雪莲,惦念着火把节,在西昌的一家酒店里常住了下来,静等雪莲的期末考试结束。他在酒店里度日如年,什么卫星发射中心啦,甘海子啦,他都没有兴趣独自去旅游。在他心里,那些风景再美,要是没有雪莲,哪里还有什么吸引力?

雪莲的期末考试终于结束了。交完试卷,她就收到了大有发来的短信,要为她期末考试的顺利结束而庆祝,并邀请她假期里一同出去旅游,在西昌也可,到省城、北京也行。雪莲没有回他的短信,大有又找到她的宿舍楼下,一见到她,就死乞白赖地表示这个假期跟定了她,她走南他也走南,她走北他也走北,甚至她若去跳邛海,他也会毫不犹豫作陪。除了晚上睡觉,大有对雪莲寸步不离。雪莲只得放弃了去阿依朵家里等候火把节到来的想法,买了车票回到了新政。大有本来坐惯了飞机,近千公里的大巴旅程真是让他受尽了煎熬,但因了雪莲的缘故,他毫无怨言。这一个假期,大有也是哪里都没有去,决定陪她在新政度假,日日上她家探望,两人之间似乎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事。

放了假,崇德并没有立即返回老家,却与阿依朵一同去了美姑。

七月的美姑群山逶迤,绿树环绕,那一层深似一层的绿将群山和大地浸透了,凝固了,鲜花的图案镶嵌在绿的中间,让这一幅绿的画显得更加丰富和饱满;雪山屹立在天地之间,让人觉得人间天上没有间隔紧紧相连。

与这些美景相互映衬的还有人们脸上的笑容。阿依朵早早地穿上了节日的盛装,每天与那些彝族青年们对歌,打趣,青春的脸上洋溢着无限的喜悦,彝家山寨到处是绿的世界,鲜花的世界,笑声的世界,歌声的世界。

但崇德的心思并不在火把节上,教授的讲座还历历在目,他要去实地了解美丽的山川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痛苦?

在阿依朵的介绍下,他认识了一个叫阿措尔呷的彝族青年。尔呷的家位于一座悬崖上,房子依山洞而建,四周没有一条公路,上下都得手脚着地。尔呷和阿妈衣着破烂,食物粗糙,家用具很少,其中还有不少石器。尽管镇上已经建了一些彝民集中居住区,但尔呷一家并没有迁往那里,原因是尔呷的母亲死活不愿离开祖先居住之地。而今尔呷早已过了婚配之年,这辈子难道要打一辈子光棍吗?

通过了解,类似的家庭还有不少。崇德深刻地认识到,这里的脱贫仅仅依靠经济扶持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观念的更新才能让他们真正走出贫穷,走出困境,而这样的工作绝非一日之功,也非一代人的努力就可以完全实现。

崇德将老家与美姑做了对比,不论是经济状况还是人的意识,仪陇都超越了美姑,那么全国像美姑这样的地方还有多少呢?他心里甚至萌生了一种想法——调阅全国所有重点贫困县的资料,将它们汇集整理分析,作为自己的毕业论文资料;将来一定要尽可能多地实地了解这些地方。眼下他的任务是对美姑做好调查笔录,将这里的真实情况反映出来。

崇德又顺便到彝海结盟的地方去参观。在彝海结盟塑像前,崇德的心里更不平静了——革命前辈们冒着生命危险为我们建立了新中国,彝族同胞以一颗赤诚之心支援红军,他们为新中国的建立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这是前辈们为新中国建立而奉献的见证,是军民鱼水之情的真实写照,更是汉彝民族血肉之情的象征。今天,在祖国建设蓬勃发展之际,我们没有理由不带着彝族同胞一起前进,一起脱贫奔康!

崇德的心里变得无比的冷静,但是阿依朵耐不住寂寞了,她连连不断地将他们参观考察的照片发到了微信朋友圈里,雪莲一边点赞,心里却打翻了五味瓶——她恨大有的“寸步不离”打乱了她的计划,恨崇德没有带着她一起前往,恨阿依朵的笑容灿烂得超过了自己。她决定下次见面一定要好好取笑甚至奚落一下崇德和阿依朵。

崇德带着万千感想回到了家乡,他想与雪莲分享自己的经历,但父母繁重的体力劳动需要他帮忙,他只得抑制住内心的冲动,决定开学后将考察资料整理后才给雪莲看。

崇德的很快回归让雪莲悬着的心落了地,她又责备起自己来:“就你这小心眼,还配与人家做朋友?”新政离思德不远,雪莲决定去看望崇德,只是苦于大有的“跟踪”而无法成行。一天晚上,她听见母亲说外婆生了病,希望她能陪她一起回去探望。比起县城,外婆的居住地离思德更近,她愉快地答应了母亲的要求,次日天没亮就出发了。她叫母亲陪伴着外婆,自己抽空前往思德。

夏天的思德暑气逼人。崇德每天干完农活,都要跳进湖水里畅游一番。这一片山水他是那么熟悉,那么热爱,恨不得将自己完全融进去,又恨不得生出无边的法力,走到哪里就将那些山水带到哪里。此时他才理解了一位老华侨对家乡的感情。据说那一个华侨离开家乡时带着一抔乡土,几十年过去了,他都完好地珍藏着,有时看见它还会老泪直流。后来华侨回乡捐资助学,在他去世后,村民们为他塑立了雕像以资纪念。崇德想,如果自己不得已离开了家乡成为了游子,老华侨便是自己的榜样!

雪莲来了。那半个熟悉的月亮又挂在了天际,像是在默默地为他们作着见证。崇德赶紧从湖水里出来,健硕的肌肉似乎泛着一层亮光。雪莲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一个近乎裸身的男人,悄悄地拍了一张背影发给了阿依朵。阿依朵兴奋不已,立即将照片晒在了朋友圈里。大有也注意到了这张照片,问阿依朵这是谁的背影?阿依朵只是回了一个“坏笑”的表情。

晚风送爽,雪莲与崇德在岸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月亮把光辉轻轻地洒在湖面上,几只萤火虫的光在树林里闪烁着,稻香的气息一缕缕钻入鼻腔里,蛙声四面唱和,几朵灯光倒映在湖水里,湖水变成了一片白色的奶汁微微荡漾,原生态的思德进入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崇德聊起了自己的美姑之行,表示自己以后还将去那里调查,问雪莲是否愿意同往?她柔情脉脉地点头,看着崇德嚅动的嘴唇,一颗芳心已经完全属于他了。而崇德呢?家乡是美丽的,月光是美丽的,但都抵不过一袭白裙的雪莲美丽,不知不觉间,他俩靠得很近,很近,手握在一起了,嘴唇合在一起了,两双手把对方紧紧地抱住了。

大有神情恍惚地盼回了雪莲,一大早就在雪莲家的客厅里坐等她的洗漱完毕。雪莲的手机正放在客厅里,“哔哔哔”地发着声音。大有有些焦虑,终于忍不住凑了过去。

阿依朵:嘿嘿,这样的一个背影!外加那张男人的背影照片。

阿依朵:怎么啦?是不是被他迷住了?

阿依朵:不想说就算了,祝假期愉快!外加一个挥手再见的动作。

隔了一会,又一堆信息发来,头像是一个单一的“德”字。

“亲,昨夜睡得好么?”

“亲,过两天我给你家送些农家萝卜来,让你和妈妈一起做榨菜、酱瓜和胭脂萝卜。”

“亲,想我没?”外加一个拥抱的表情。

一连串的甜言蜜语和动作如一下下沉重的闷棍敲在大有的头顶。雪莲一出洗漱间,大有就怒不可遏地质问雪莲这些信息是怎么回事?

雪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马虎,但她随即又恢复了镇定,反问大有:“你有什么权利偷看我的手机?”

大有被雪莲问住了,嘴里如同被呛了一口脏水,半天绕不过舌来,“我,我,我”了几声,将雪莲的手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然后恼怒地夺门而去。雪莲没有理他,在客厅里将手机的碎片一一捡起,想到父母平时的节衣缩食,她心疼地掉下了眼泪。

大有在滨江公园里坐了大半天,他搞不懂,不管是家庭条件,还是学业和外貌,自己哪一点不如那个乡下的穷小子?一次又一次地权衡,他的心里重新建立了优势,他不相信崇德有横刀夺爱的能力,也不相信自己会轻易地败给那个“一无是处”的穷小子,他决定再次向雪莲发出爱的“攻击”。

他去手机店里买了一款最高档的手机送到雪莲家里,嘴里还一直忏悔不停。

雪莲冷冷地瞧了一眼他送来的东西,让它原封不动地与大有呆在客厅里,自己关上房门闷坐在床上。她的眼前同时出现了崇德和大有的形象。照理说,大有对自己的付出比崇德更多,但感情这东西就是奇怪,偏偏它就属于了崇德;她觉得大有的基因中有那么多与自己不相符合,他属于社会,属于世俗,而不属于她自己,而崇德身上有一股子精神是自己没有的,她的第一感觉到第六感觉都告诉她,自己的判断是对的。是的,她爱崇德,她需要崇德,她此生离不开崇德!

她的心情重归平静,和风细雨地回到了客厅,将那部新手机轻轻递还给大有,柔声说了“谢谢”二字,目光看向了出户门。

大有还想说什么,雪莲已返回了卧室关上了房门。

大有失魂落魄地出了门,独自去往新政街上的一间酒吧里,喝酒,喝酒,喝酒,他似要用酒来填满心里的空落。可是他越喝酒,心里越空越痛,眼泪滴进了酒杯里。一个打扮妖冶的陪酒女出现在他的身边,他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紧紧地搂住她,似乎这样就可以填满他心里的空虚。

新政城市不大,来来回回不是亲朋好友就是邻居熟人,针眼大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全城。为了避开大有,也为了避免街头的闲言碎语,雪莲只身提前回到了西昌。阿依朵得知讯息,邀请她去她家作客,还带着她认识了一些彝族朋友。

一个名叫曲比阿木的彝族妇女走进了她的视线,阿木的男人死于一次采药,孩子已经到了入学的年龄,她却因为贫穷而让孩子上不了学。雪莲将身上不多的现金全部捐给了她们,她知道这对于她们不过是杯水车薪,但她依然还是那样做了。走在返回的路上,她回想起了崇德的感想,觉得崇德的想法和做法是有道理的。她再次在崇德的朋友圈里点赞,引来了崇德的回赞,两颗心更近更融洽了。

金大有也去了一趟思德。他找到崇德,恳求他离开雪莲,崇德鼻子里冷笑了一声,问他这是哪里来的逻辑?金大有见软的不行来了硬的,一拳揍在崇德的脸上。大有是练过武功的人,虽说他只学了一点皮毛,但对于毫无防备的崇德来讲,这一下也着实不轻,他的脸上有了一块很大的乌青,以致雪莲屡次要与他视频都被他拒绝了。他忍着痛向雪莲表达了思念之情,安心地在家里养伤,但因伤势不轻,直到开学乌青还明显可见。崇德的父母想到了报警,但崇德权衡之下,劝父母把这口气忍了下去,还一再叮嘱他们不要告诉雪莲。开学后雪莲见到崇德,关心地问他伤从何来?崇德含混地以干农活不小心为由搪塞了过去。雪莲心疼了好半天,又去医院里买了些药送给崇德。

开学以后,大有又一次来到了西昌。只不过这次他不是独自前来,而是带着一个时髦的俄罗斯女孩达莉娅。达莉娅是他大学的同学。此外他还带来了几个在省城结识的男生。几个人白天在西昌玩耍,夜里彻夜嗨皮。大有一喝醉就给雪莲发信息,打电话,故意显摆他和达莉娅的浪漫,雪莲统统置之不理。大有觉得无趣,这才带着达莉娅回省城去了。

学校的国庆活动以篝火晚会的方式进行。校园操场上人山人海,一大团柴火被堆放在操场中央,师生们还弄来了坨坨肉和米酒。木柴点燃,大家围着篝火吃肉、喝酒、载歌载舞。晚会中间还穿插了一些文艺节目,崇德被推选出来现场表演。他联想到家乡、西昌和上次的美姑之行,一首艾青的诗歌《我爱这土地》涌入脑海。他深情地朗诵道: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雪莲跟着大家拍掌、欢呼,只觉得崇德也说出了她的心声,联想到大有的作为,她对崇德的爱意更加上升,兴奋和幸福完全融入了热情的舞蹈里。

几年的大学生活很快就要结束了,崇德的毕业论文成了全校最优秀的论文,兴奋之余,崇德破例请雪莲和阿依朵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庆祝活动。三人来到小餐馆里,崇德点了几样菜品,又叫服务员拿了一些酒来。晚餐才进行不久,阿依朵的电话响起,是家乡来了客人,她只得率先离开了。崇德与雪莲决定结束饭局,雪莲还不想立即返回学校,崇德带着她再次来到邛海边。

夜色很好,很安静,今夜没有月光,满天繁星倒映在湖水里,崇德和雪莲似乎感到自己身在了太空中。雪莲突然想起了牛郎和织女的神话故事,希望崇德到了工作岗位要常来看她。崇德也陷入了分离的不舍之中,深情地抱住雪莲。二人再次热吻,满腔的柔情融入了浩渺的湖水和无边的夜色里……

转眼一年过去,阿依朵回到美姑成了当地一所高中的老师,雪莲则被仪陇县民政局录用。

仪陇滨江公园,又名秀水长廊,沿江打造的湿地公园小道曲径,绿草依依,河岸边矗立着出生在仪陇的另一位大英雄——朱德元帅的铜像,浮雕上展示了元帅戎马倥惚、轰轰烈烈的丰功伟绩。对岸,张思德干部管理学院隐隐透着一份英雄的神韵和气概。江水边,九牛镇水、十蛙望江的建筑群体充分展示了仪陇人民对这一片山水的依恋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雪莲和崇德终于结束了牛郎织女的生活,心底的欢喜自不用说。两人来到公园里,雪莲心潮起伏的内心已变成了急不可耐,她不想再等,不想失去崇德,相拥亲吻后,突然问:“亲,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呢?”

从内心而言,崇德又怎么不想早点把雪莲娶进家门?可是自己参加工作时间不长,经济还很拮据,他拿什么迎娶雪莲呢?他不知该怎样回答雪莲的问话,一时只有用沉默来代替。

雪莲有些纳闷,又问崇德:“亲,你怎么啦?”

“没,没什么。”

“那你回答我呀。”

“我,我……”

“我个什么呀?你今天怎么成了结巴?”

“我拿什么娶……娶你呢?要车没车,要房没房,只有光棍一条!”崇德终于把心里的话吐了出来。

“亲,我不要你的车,不要你的房,只要你对我的一份真心!”

“这,这……”

“又来了,你就说呀!”

“这样的话,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呢?我怎么对得起你呢?”

“死脑筋!你只说,娶?还是不娶?”

“莲,能再等等吗?”

“你……”雪莲气得后面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转过身去生闷气。崇德从后面去抱她,她却扭动身子躲开了,只听她生气地说:“不要碰我。”

“我,我……”崇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身子僵住了。

雪莲终究心下不忍,又转过身来,柔情款款地看着他。崇德去拉她的手,她顺势让崇德握住了。沉默了一会,还是雪莲打破了僵局。

“亲,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内心?”

“我只是觉得这样太亏欠你了!”

“不存在亏欠,我心甘情愿!”

“要不,我们先领证,过一段时间才举行婚礼?”

雪莲不好再反对,只得点头同意。

江水浩荡,灯光缱绻,星星不停地抛着媚眼,二人继续在江边漫步。

雪莲又问:“亲,我们什么时候去办证呢?”

“这几天很忙,等几天就去。”

“忙,忙,忙!”雪莲撅起了嘴巴。

“这么大的事,总得先禀告一声父母吧?!”

这话不无道理,雪莲只得听从。她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又陪着崇德走了一段路程,这才告别返回了父母身边。

崇德夜以继日地忙了几天,把手里的公事处理完毕,请假回了一趟思德,将办证的事禀告了父母。父母没有别的意见,只是叮嘱崇德,办证也要按老家的风俗选择一个良辰吉日。崇德回新政,把父母的意见转告了雪莲,雪莲佯怒地说了四个字:“封建迷信!”但崇德是个孝子,她又只好依从。

雪莲暗中给崇德和自己准备了一套崭新的服装,崇德是一套暗红的西装,她自己则是一身造型不太复杂的白礼服。她打算办完证去公园里拍几张结婚照留着纪念。崇德打听到了照相馆收费不少,自己连这笔经费都没有,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雪莲这次数落了他几句:“好你个法律系的高才生,法律的严谨圈住了你的脑袋,你的文学细胞到哪里去了呢?请不起照相馆,还不能叫朋友用手机给我们随便照几张吗?”但崇德终究心里过意不去,找朋友借了一些钱,还是请来了照相馆的师傅。

照相完毕,雪莲的兴奋劲还在,她又问崇德:“今天是我们的法定结婚日,接下来做什么?”

“这……这……”

“又来了?”

“我还以为你要回爸妈那里呢!”

“你真的被法律的严谨弄迂腐了吗?没想到,我这辈子要嫁给一个书呆子。”雪莲调侃地说。

崇德明白了过来。二人买了一些酒菜,去到崇德的出租屋里,洗切蒸煮,一顿小小的庆祝晚宴很快就准备妥当。他们对坐小饮,眼角眉梢都是笑和爱。崇德趁着酒兴去抱雪莲,雪莲却侧身避开了。崇德去追她,雪莲躲进卧室用身子抵住了房门。崇德轻轻敲门,雪莲不开。崇德求恳,雪莲叫他今晚睡客厅。崇德说我是你老公了呢!雪莲说还没正式举行婚礼,今天还不算。崇德只得坐回了椅子上,这时雪莲却把门开了一条缝,崇德纵身冲入卧室,将雪莲一把抱起平放在床上,着急忙慌地解雪莲的衣裳,雪莲躲在他的怀里毫不反抗,嘴里却说:“这几天我身子不方便,不行!”

听见这话,崇德浑身的劲头都卸下了,他静静地依偎在雪莲的身旁,雪莲再次取笑他:“你不仅是个书呆子,还是一个傻瓜,连猪八戒娶媳妇都知道该怎么做呢!”

崇德这才真正心领神会,再次紧紧地抱住雪莲,轻轻咬着雪莲滑溜的舌头,如同含着了一块蜜糖。这一刻,他们偷食了人间的“禁果”,完成了人世间最美妙最崇高的事业!那是激情的喷发,是忘我的狂欢,是山呼海啸,是巨浪滚滚,是艳阳高照,是平湖秋月,他们的身体交缠在一起,发誓此生永不分离!

新年一过,崇德所在的单位接到了援彝的任务,号召年轻人踊跃报名。这件事让崇德再次回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时光,回想起了那次美姑之旅,心里蠢蠢欲动。但他是那么爱雪莲,那么渴望与她牵手走在婚礼的红地毯上!可“脱贫奔康”和援彝的任务刻不容缓。他犹豫着向雪莲说起这件事情,雪莲却告诉了他一个更大的秘密:自己已经身怀六甲。

按实情,雪莲也很不情愿崇德离开自己。她心急火燎地回到仪陇工作,并不完全是因为父母和奶奶的需要,主要还是因为崇德在这里,她希望从此与崇德相依相伴永不分离,希望过上“丈夫孩子热炕头”的幸福日子。崇德对此也深深理解,生活中处处对她关心体贴,而今雪莲肚里有了自己的亲骨肉,他对她的爱更不知增加了多少倍!买菜、做饭、洗衣、体检、陪同散步,有一次雪莲要弯腰去提一个水壶,都被他立即阻止,至于其他稍重的物品,更不让雪莲碰触,生怕她出了半点意外。日子里处处都是浓情蜜意,离开雪莲援彝?他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

阿依朵再次发来了她的工作生活照,其中一张照片引起了崇德和雪莲的高度关注。照片中尔呷形容枯槁,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崇德立即给阿依朵打电话询问,原来尔呷因生活无望染上了毒瘾,本就风雨飘摇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一天晚饭毕,雪莲与崇德决定去嘉陵江边散步,路过思德纪念馆时,崇德再次郑重地凝望了思德的塑像,那是一张稳重坚毅的面容,给人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旁边的泰山石高高耸立,给英雄的人生做了最恰当的定义,他的心里想起了伟人的那句名言:“人固有一死,但死的意义有不同……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再次对英雄充满了敬意!想到自己的无所作为,他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走在新修的街道上,进入他们眼帘的是仪陇正在崛起的一片片新城——马路宽敞,灯光明亮,绿带如锦,楼房造型各异,大型的商场合理布局,山上江边处处是美丽的公园。这一切都寓示着仪陇这个革命老区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美姑那里又是怎样的情形呢?崇德从阿依朵发来的照片中感知,那里的情况并不乐观,尤其是尔呷的样貌让他很是牵挂,只恨自己“手长衣袖短”,经济上给不了多大的援助。他再次发出了轻轻的叹息。

雪莲理解崇德内心的纠结,在这场轰轰烈烈的“脱贫奔康”运动中,崇德废寝忘食地加班,这说明他下了极大的决心,要力尽所能多做贡献。正是因为这样的付出,崇德才被党组织吸收成为了入党积极分子;自己要是成了他事业的羁绊,这对于崇德和她来说将是多么大的遗憾啊?听见他的一声声叹息,雪莲已下定了决心:取消婚礼的举行。

她在崇德租用的房间里准备了一桌较为丰盛的晚餐,将自己和崇德的父母都请到了那里,酒酣耳热之际,雪莲当众表示,崇德如果去参加援彝,她不仅会保护好他们爱情的结晶,也要照顾好双方的老人,请崇德放一万个心。崇德被感动得不知对雪莲说什么好,当着父母的面表达了对雪莲的爱,并说等他回来一定邀请亲朋好友举行一个庆祝他们小家庭成立的仪式。

两人再次进入属于他们的小天地里。崇德蹲着身子,将耳朵贴在雪莲的腹部,雪莲问他有没有听到什么,尽管他什么也没听到,他却欣喜地说“听到了,听到了”,还一个劲地对着胎儿说:“乖乖,叫爸爸,叫爸爸!”雪莲爱抚地拍了一下崇德的头顶,手抚着腹中的孩子说:“他是一个傻爸爸,别叫别叫。”崇德隔着衣服吻了吻雪莲的腹部,站起身来,反复叮嘱雪莲要好好保护她自己和孩子。雪莲噙着眼泪,不停地点头,希望崇德一有时间就回来看望她们。崇德又郑重承诺。

临别的时候,雪莲将自己亲手做的剪纸放在了崇德的手提包里,那是一对相依相偎的鸳鸯。崇德再次深深感动,紧紧地抱住她亲吻不停。

有了身孕的生活并不是雪莲想象的那么简单,且不说每天的营养,就是定期到医院检查都显得繁琐,加之工作繁忙,雪莲对胎儿和自己的照料就勉为其难了,但她勇敢地承担着这一切,在给崇德的电话中也尽量捡好的叙说,以让崇德在美姑安心工作。

可是事情并不完全按照大家的预想进行。一天下班途中,雪莲在菜市场不慎被一辆快速驶来的三轮车绊倒,她自己摔了个结结实实,肚子里一阵绞痛,下身流出一片殷红的血迹。雪莲已经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孩子,我的孩子!”一个大妈赶紧将她扶起半躺在地上,几个大妈一起帮助,将她扶上了三轮。三轮师傅拉着她进了当地医院。医院诊断的结果是,大人无忧,但孩子保不住了。雪莲又结结实实地痛哭了好几场。

在双方父母的照顾下,雪莲很快出了院,但心理上出现了一些问题。她是那么喜欢这个孩子,多少次她用手轻轻捂住肚皮感知孩子的成长,她甚至能感知到孩子心跳的加速;她还查阅了很多的资料,为孩子找到了物美价廉的奶粉;她也给孩子准备好了尿片、鞋帽和衣服,在洋娃娃身上练习着穿衣脱衣的动作。她希望孩子是个男孩,一定要像崇德那样有事业心,她又希望孩子是个女孩,完全继承她的美丽。

但现在孩子走了,一切都无法逆转,雪莲还得在与崇德的电话中装出高兴的样子,越是这样,她心里的难过越是强烈,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向崇德解释?她不知道,崇德知道她流产的消息时会是怎样的反应——是责怪,还是失望,还是从此对她变得冷漠?她怎么不想与崇德连线视频呢?怎么不想去看望崇德呢?但因了流产的缘故,她又害怕跟崇德见面,害怕崇德听到这个惨痛的消息!她一次又一次疯狂地抓紧自己的头发,用疼痛使自己变得清醒些。她还一次又一次地通过加班、通过劳累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流产的伤痛虽然逐渐得到了愈合,但她的愧疚却与日俱增。他们原定的结婚时间快到了,雪莲每次见到街上长长的婚庆车队,心里便会涌起一份难过。是啊,要是崇德在家,一切该是多么的好啊!要是孩子健在,一切又该是多么的不同啊!

十一

尔呷的状况在进一步恶化。因为染上了毒瘾,他的劳动能力在进一步丧失,因为染上了毒瘾,他的经济状况变得更加恶劣,不得已他开始了卖血,一种名叫“艾滋”的病毒悄悄潜入了他的体内。

为了帮助尔呷戒毒,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崇德将尔呷送进了戒毒所。经过几个月的艰辛努力,尔呷的毒瘾终于去除了,但尔呷体内那个可怕的病毒还在漫延,尔呷的精神还没有振作起来。为了改变这种状况,在最紧要的关头,崇德甚至住进了尔呷的家里,帮助他做家务,帮助他进行治疗,给他信心与鼓励;又是几个月的艰辛努力,那个可怕的病毒才从尔呷的体内消失,尔呷的身上重新洋溢起了生活的勇气。

为了让尔呷一家搬到集中居住区,崇德先做尔呷的思想工作,尔呷很快就同意了。两人又联合起来做尔呷母亲的工作。

崇德:“伯母,现在党和政府给你们修建了集中居住区,那里交通通讯方便,水电气和医疗卫生条件都很好,您还是搬到那里居住吧。”

“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守着尔呷他爸的灵魂,免得他孤单。”

“我们可以定期回来祭奠他的。”

“定期回来,哪有天天陪着他好呢?”

“这里条件艰苦,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应该享享福啊。”

“离开了尔呷爹,再好的日子都是痛苦。”

“到集中区可以做生意,尔呷可以挣到更多的钱,就可以讨个媳妇了。”

“你们要去就去,反正我不走。”

“阿妈,您就听崇德的话吧。他可是一番好意啊,要不他没法向领导交差呢!”

听见这话,阿妈终于答应了搬迁。但是崇德一走,她又独自回了山洞,尔呷没法,只得跟着她回去。这样来来回回几次,几个人都疲惫不堪,再这样下去,别说脱贫,连他们的正常生活都成了问题。不得已,崇德从自己工资中节约出一笔资金,又向自己的单位提出了资金请求,请来了几个建筑工人,将尔呷的住处进行了维修粉刷,将院坝进行了硬化处理,沿着院坝外边用水泥砖头修筑了一道围栏,人畜安全了许多。他又给尔呷家里购置了新的衣物和床上用品,还买来了电视冰箱等电器用品,尔呷家的生活条件得到了彻底改观。

最恼火的是尔呷家门前的道路。小路陡峭,尤其是雨天湿滑不堪,一不小心就会摔倒,甚至还有生命危险。崇德再次向上级部门反映,申请到了一笔资金,亲自带人挖填夯筑,将那条泥泞的小路变成了一条水泥硬化的梯步。阿妈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初夏的夜晚,一轮半月悬挂在空中,几只虫子在低吟浅唱,崇德、尔呷和母亲三人在院坝里对坐,话题聊到了崇德的家人,崇德将父母尤其是心中的爱人一股脑儿地告诉了他们。在尔呷和母亲一声声感叹中,崇德突然想到了雪莲肚里的孩子。山里信号差,没法视频,他赶紧拨通了雪莲的电话,问候她母子的近况。信号断断续续,雪莲吞吞吐吐,崇德只听得万分焦急。刚一说完,他又接通了父母的电话,父母告诉他自己平安无恙,而雪莲和孩子却出现了意外,心里也是万分沉重的自责。

消息无异于天塌地陷!目瞪口呆之后,崇德的心里开始了一阵绞痛,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他爱雪莲,他也渴望着孩子的出世,好多次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想过为孩子取一个好听的名字——蒋思新,表示孩子的血液中凝结着思德和新政两地的基因?蒋莲凝,表示孩子是他们二人的结晶?不不,应该将这次“脱贫奔康”和“援彝”的时代感体现进去,在美姑和仪陇中各取一个字,叫蒋美仪吧!这个名字适合一个女孩,要是是个男孩呢,那就叫蒋美陇吧!哦,对了,还不知雪莲是什么想法呢?他给雪莲去电,征求雪莲的意见,雪莲不服气地说,孩子干嘛一定要姓蒋,叫白美仪或白美陇不行吗?他说行行行,孩子不管姓什么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她)是他们基因的传承!

好多次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联想过这样的画面:左手抱住雪莲,右手抱住孩子,雪莲亲他的左脸,孩子亲他的右脸;雪莲在厨房里煮饭,他在客厅里打扫卫生,两人一边忙碌,一边逗弄孩子。他路过县城里的玩具店时也曾驻足观望,猜想孩子最喜欢哪一种玩具,在自己回去探望孩子时,他一定要带上几种彝族孩子的玩具,让无论是“他”还是“她”初步领略一下不同的民族习俗。他甚至想到了孩子的尿布,俗话说,孩子的粑粑(方言,即大小便)是父母的嘎嘎(方言,即香喷喷的肉食),如果让他清洗尿布,他一定会欢喜不尽。

可是孩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不问心有愧?他这个做丈夫的又尽到了哪门子的责任?道歉?后悔?这一切管用吗?月光映着他那苍白瘦削的脸,突然间,他的面容苍老了许多,几许风尘蒙住了他身上的青春。他哭了,泪珠在隐隐约约闪着光,打湿了地面。

尔呷和阿妈也陪着他垂泪。过了许久,阿妈才递给了他几张纸巾,抚摸着他的头颅和肩膀安慰他,一阵猛烈的抽泣过后,崇德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重新注视到天上的月亮,此时,他更加思念雪莲了。不知她是否安好无恙?不知她是否已经从丧子之痛中走了出来?不知她此时是否已经入梦?

他无法入睡,举步向下面的公路走去。这里的信号不好,他要赶回县城给雪莲去电,与雪莲联通视频,甚至要赶回仪陇去安慰雪莲。他失魂落魄地走啊,高原的风无情地撩乱着他的头发,他的心碎得如夜风中摇曳的树叶,碎得如树叶间漏下的月光,碎得如他散乱的脚步。

尔呷默默无语地陪着崇德前行,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崇德,只有用自己的伤心来分担崇德的痛苦。这朝夕的相处和真诚的帮助,早已将他们变成了患难与共的兄弟。崇德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倒了,他赶紧将他扶了起来。他们在公路上走了一段路程,终于看见了一辆车的灯光,尔呷赶紧招手请求停车,汽车一溜烟就跑远了。他们继续默默前行,终于到达了一个彝民聚居区,尔呷连夜叫醒了一个好朋友,请他用车将他们拉到了县城。

十二

脱贫工作正在攻坚阶段,上级单位很快就要来进行第一次验收,紧迫的任务怎么允许崇德抽身回仪陇?崇德拿着请假条的手又缩了回去,只得在电话中安慰雪莲。

可是雪莲并没有从崇德的安慰中振作起来,她还是觉得自己有愧于崇德,害怕拖累了崇德。她的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十分极端的念头:离婚,当一辈子单身女人。

她开始与一些高中同学的联系多了起来。女生们得知她流产的消息,邀请她参加她们的聚会,参加与男生们的活动,雪莲有时也以酒精来麻醉自己。燕儿目前在深圳的一家时装公司,向她发出了去深圳玩耍的邀请。大有神秘地消失了一段时间后又出现了,他也盛情邀请同学们去北京玩耍,并承诺吃住都由他承担。

她终于踏上了去往深圳的路程。高中毕业后,燕儿猛烈地追求过大有,但大有并不为之所动,每到关键时节就打哈哈。燕儿心灰意冷之下去了深圳,艰苦的打工生活让她产生了厌倦的心理,她傍了一个“大款”,过上了优裕的日子,可是好景不长,“大款”又有了新欢,将她弃若无物,她再次开始了艰苦的打拼。回想读书时的淳朴和友谊,燕儿很是热情,她陪着雪莲去到各大景点旅游,还特意到国贸大厦去沾沾伟人的灵气。是的,作为改革开放的最前沿城市,那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阵阵新风扑面而来。

燕儿还邀请她参观了一次时装展览,在那里她见识了几个时装界的名人。她本来是带着敬佩的心情而去的,但他们的矜持和傲慢给了她打击,让她觉得深圳再好自己都只是匆匆过客,“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新政才是她的家,才是她的归属。这一片土地好比自己的母亲,“儿不嫌母丑”,在母亲困难痛苦时,作儿女的怎能置之不理?深圳的繁荣凝结着当地人的汗水和心血,而新政、仪陇也要靠大家的全力付出才能变得美好,怨天尤人不行,等待观望不行,推卸责任更不行;自己亲手建设的幸福才真正属于自己。

她也去了北京游览,倒不是去看望大有,而是想实地参观一次祖国的心脏,城市的美丽,经济的发达,文化的厚重,每一样都让她无比留恋和向往。她并没有把行踪告诉大有,但大有通过其他同学得知了她的信息,打来电话一定要请她吃饭。他们在后海见了面。灯火阑珊,大有的青涩已经不再,一股成熟与老练的商人气息显露无遗。大有告诉她,前段时间父亲的公司现金出现了一些问题,危难的关头一家国有银行帮助他们度过了难关,现在公司重新走上了正轨。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达莉娅选择离开了他回国,从此与他一刀两断。此外,大有还动员她到北京发展,如果需要他的帮助,他会不遗余力。雪莲客气地说着谢谢。

北京之行的感觉无疑也是美好的,返程中,她意犹未尽地绕道去了一趟延安。那里的发展状况与故乡相差无几,但革命圣地带给了她另外的震撼——在那无比艰难困苦的年代里,一帮热血青年为了民族的崛起忘我奋斗,甚至冒着生命危险于不顾,这样的精神是多么伟大而崇高啊,这样的精神才是中国的希望和根本!她终于完全理解了崇德的想法和行为,为自己的“小”而感到惭愧。她终于从丧子之痛中走了出来,返回故里再次将热情投入到了工作中。

奶奶走完了她最后的人生旅程,奇怪的是,她再没有像以前那样让泪水肆意地流淌。她含泪陪着父母默默地安葬了奶奶。

新的“援彝”任务又下来了,在父母的支持下,雪莲也报了名。雪莲本想选择美姑以外的地址,但这次的援彝地点没有别处,她只得在栏目里填下了“美姑”二字。

十三

阿依朵的生日到了,她特意请了几桌客人,崇德、尔呷都在列。他们按照彝族的习俗给阿依朵庆祝,连崇德都穿上了彝族服装。几个年轻的姑娘围着崇德和阿依朵唱歌,俨然把他们当作了一对恋人,幸福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阿依朵将照片发在了朋友圈里,引来了许多人的点赞和祝福。雪莲看着照片,泪水不自觉地流着,难过一阵以后,她抬起头来,心想还是应该祝福他们。她在阿依朵的照片下竖起了大拇指,转而向崇德提出了离婚。

雪莲的离婚要求让崇德简直快要疯了,他一次又一次地给雪莲打电话,雪莲要么不接,要么三言两语,冷冷冰冰。他又给雪莲的父母打电话,向他们表明自己的心迹,请求他们一起做雪莲的思想工作,雪莲的情绪总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这时,好在“脱贫奔康”工作第一批验收顺利结束,崇德终于迎来了一个稍长的假期,他立即购票乘车返回了仪陇。

他第一个想要见到的无疑是雪莲。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雪莲前几天才离开仪陇前往美姑。二人本可以在曾经读书过的地方重新相聚,这份该有的欣喜却被疑问所取代——雪莲参加援彝怎么没有征求自己的意见?雪莲到了美姑怎么没有与自己联系?难道她心里打定了离婚的主意?

他反反复复地思考,对这些问题始终找不到答案,索性将它们搁置在了一边,匆匆忙忙看望了他心中的岳父母和亲朋好友,带着父母给他准备的特产——榨菜和另外的几样东西,匆匆回到了美姑。一路上他都在想,不管雪莲是怎样的态度,他都要送给雪莲最美的彝族服装,送给她最好的彝族食品,不,这些不够,他还要给她一个最大的拥抱,给她一个最热烈的亲吻,要她打消离婚的想法。

他在县城的街道上找到了雪莲,但雪莲的冷静给他泼了一盆冷水,短暂寒暄和问候过后,雪莲又要去上班。崇德不好再说什么,送她到工作地点——美姑县民政局。雪莲在单位忙碌,他则在附近的街道上游逛。

但是,雪莲又怎么能集中精力上班呢?这个让她心心念念的男人,难道他没有与阿依朵相好?难道他还是爱着自己?难道他真的原谅了自己的“罪过”?这个让她魂不守舍的男人,他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和热情,那可是她最熟悉、最喜欢、最魂牵梦绕的眼神啊!

崇德又哪里有心思闲逛呢?他也在想着雪莲:莲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凄楚而冷漠?莲,我到底错在了哪里?老天啊,我用什么才能换回雪莲的快乐和幸福?他在街上茫然地走着,相识、相爱的过程一一重现脑海,他爱雪莲,这份感情比大山还坚定,比冰雪还纯洁,他也相信,雪莲没有理由不爱他!

他的期待和热情再度升温,翘首以盼雪莲下班时间的到来。雪莲终于出来了,他陪着她漫步在美姑的街道上。夜幕降临,城市如睡意朦胧的巨人,白天的澎湃被完全收敛了起来,暖融融的灯光照着路面,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这样的一座小县城,确实跟那些豪华的大都市没得比,但她的美是特别的,是精致的,精致得如同一个彝族的少女,精致得如同身边的雪莲。他回想起了在西昌读书的日子,也回想起了在思德水库边的那个夜晚,想起了他们的法定结婚日,还回想起了那对纸鸳鸯。崇德重新握住了雪莲的小手,正想重新把她揽入怀里,雪莲却突然问他:“你告诉我,在你心里,我和阿依朵哪个更美?”

崇德瞬间明白过来,不置可否地回答:“那还用说吗?”

“不,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我用行动向你回答可以不?”手上用力,进一步抱紧雪莲。

“不行。”

崇德亲吻雪莲的面颊,深情地回答:“亲爱的,你就是我心中的天使,是我前辈子的冤孽,哪个能比得上你在我心中的美丽呢?”

雪莲的眼里模糊起来,又颤声说道:“可是,那个孩子……”

“亲,这一辈子有了你,我就很知足了,孩子……孩子的事就不用提了。”崇德的话语也有些哽咽。

“你能原谅我吗?”

“嗯。”

“一辈子?”

“嗯。”

积压在雪莲心里的包袱随着泪水的倾斜一扫而空,她用拥抱回应了崇德,崇德却两手托起将她抱了起来,一口气奔出去老远,在雪莲的娇嗔中才将她放在了地上,嘴里喘息不止。

“你看你,哪里还有半点检察官的样子?”

“检察官怎么啦?检察官就是铁板一块?就不能有爱情?就不能忘情?”

雪莲笑了,她终于回到了期盼已久的男人的臂弯里。她抚摸着崇德脸上曾经乌青的部位,问道:“亲爱的,还痛吗?”

“你摸过就不痛了。”

“以后在尔呷那里帮助干活可要小心点。”

“嗯。”那次挨揍的经历重新浮现在崇德的眼前,事情已经过去好长时间了,崇德觉得,即使让雪莲知道也无所谓了。他正要说出真相,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他觉得这事就让它烂在肚子里比说出来更好。

雪莲的援彝任务除了在民政局上班,还要直接帮扶一个困难家庭。这个家庭正是她以前就认识的曲比阿木。她帮助阿木清洗衣物被子,自费买来牙膏牙刷等用品,培养阿木和孩子的卫生习惯,说通阿木将孩子送进了学校,一有时间还来指导孩子的学习。有了上次与金大有的接触,有时她还托大有帮她从北京买来书本和玩具,孩子的学习成绩名列前茅,阿木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

新冠疫情发生后,雪莲立即购买了消毒液等防护用品,指点帮助大家消毒,做好日常防护工作。口罩一时成了稀缺之物,她拜托大有给彝民们买来了一大批口罩,每日给大家散发。一个彝族老阿妈不愿带口罩,把这东西视为不祥之物,还说咱彝民千百年来住在山里,有天神、地神、水神、石神、火神等诸神保佑,哪里还惧怕什么新冠?雪莲一次又一次地到她家给他们讲解新冠知识。见阿妈还在怀疑,她又找来了一个放大镜,将垃圾上的脏污放大给他们观看,老阿妈才相信了雪莲的话,认认真真地佩戴起口罩来。

但是大有寄来的物品并不仅限于孩子和防疫,他的心中始终对雪莲存有一份特别的情感,每次寄来的东西中都包含着给雪莲的礼品,其中包括一些贵重物品,如LV提包、香奈儿化妆品等。大有是个富裕起来的人,这些东西在他眼里都算不得什么,但在一般人眼里可是天大的情意。雪莲每次都提醒他不要给自己寄来东西,把那些名贵物品要给他退回去,但大有说,要是雪莲退回去,那不是看不起他吗?雪莲就将它们放在屋子的角落里,心想这些东西在山区也没有用武之地,让它们身上落满了灰尘。

但崇德看见这些东西,心里的感受就不一样了。他问雪莲这些东西的来历,雪莲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崇德的眼里就冒出了火,他将那些东西扔在了地上,愤然离开了雪莲。雪莲追出房门,只看见崇德匆匆离去的背影。

十四

“脱贫奔康”第二阶段的任务又下来了,这次的任务不仅限于改善贫困家庭的基本生活条件,更重要的是要为他们找到了一条适合当地的致富之路。

崇德经过分析,觉得尔呷家里最适合养殖岩鹰鸡。他找来品种,每天陪他喂养、孵蛋、育雏,一段时间下来,尔呷家里的鸡仔就成了群,门前山上到处都可以听见公鸡母鸡的唱和声。一些鸡仔得了疫情,崇德赶紧帮助尔呷进行防治,在失去了一批鸡仔后总算挺过来了。

鸡和鸡蛋出笼了,销售成了问题,崇德又利用朋友关系帮他找销路,还利用网络进行销售,工作推动起来还算顺利。

但交通还是制约尔呷致富的主要问题。崇德多次向上级领导汇报,争取了一笔公路建设资金,尔呷门前开始了公路建设。但土坯路还是有些制约发展,脱贫资金又十分紧缺,尔呷想要硬化公路的想法无法实现,崇德除了时时来帮他搬运,一时别无他法。

阿木所在的村庄交通也严重地影响着人们的生产生活。建设资金远远满足不了需要,公路只有一寸寸地向村庄里延伸。金大有与阿依朵在微信中聊得热乎,阿依朵还应大有之约专程去了一趟北京。阿依朵将故乡道路泥泞颠簸的照片交给大有观看,引来了金大有的重视。大有与父亲商量,父亲想起了那次银行给予的雪中送炭,同意了大有的想法。大有来到美姑,给这里捐赠了一大笔公路建设资金。资金一到位,水泥路面就通到了阿木家门前。在雪莲的资助下,阿木买了一辆电瓶车,经过几天的练习,她终于学会了骑行,每天靠着电瓶车接送孩子上学放学,时间和精力都节省了不少。

尔呷家里养殖规模在逐步扩大,很是需要人手帮忙。阿依朵和雪莲商量后把这个信息提供给了阿木,问阿木是否愿意去尔呷那里打工?阿木表示了同意,但尔呷家门前的公路没有硬化,她只得将车停靠在山脚下,每天步行上山下山,这在一定程度上耽搁了接送孩子的时间,阿木便产生了放弃的想法,但见尔呷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只得坚持着。

金大有捐赠的建设资金还有一些没来得及使用,阿依朵建议崇德去找领导申请拨款,崇德却迟迟不愿前往,自己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地陪着尔呷忙碌。阿依朵不明白崇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去找雪莲商量。雪莲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联系起来,终于明白了崇德的内心。

她将大有寄来的贵重物品打起包来。阿依朵不明白这些物品的来历,以为就是属于雪莲的,在其中强行要了两样化妆品。雪莲将剩下的东西寄还给了大有,再次表达了谢意。她带着邮寄单与阿依朵一起来找崇德,崇德终于明白了雪莲的内心,这才向领导提出了资金申请。没多久,尔呷家门前的公路也硬化了起来,尔呷家里的鸡和蛋的运输问题彻底得到了解决。不久,尔呷用自己挣来的钱开始了房屋的改建和养殖场的修建。建设完成,阿木将车子停靠在尔呷的屋门前,风尘仆仆的样子引来了尔呷的注意。从此每天到了接送孩子的时候,尔呷让阿木帮他照料家里,自己驾车把孩子接送到他这里,然后阿木才带着孩子回去;天气不好或他们太忙的时候,阿木母子就住在尔呷家里。

崇德和雪莲再次商议起了婚事,两人办证这么久了,婚礼是否还需要举行?商议来商议去,雪莲觉得这是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大事,还是应该举行为好,哪怕是一个简单的婚礼,比如在美姑的火把节上顺便举行也可。但崇德觉得这样太亏欠了雪莲,两人都是家里的独子,双方的父母也不同意雪莲的意见,最后雪莲说,那就等他们援彝任务结束回老家举行婚礼,崇德点头同意。

十五

公路全面畅通之后,美姑的火把节即将到来,阿依朵显得特别兴奋,向金大有发出了邀请,金大有兴高采烈地赶了过来。大有先去见了崇德和雪莲,崇德和雪莲在县城招待了他。酒酣耳热之际,大有站起身来,向崇德深深地鞠了一躬,举起酒杯向崇德表示诚恳的道歉。雪莲被这一幕搞糊涂了,再三追问两个男人这是怎么回事?两个男人笑而不言,雪莲生起闷气来。大有告别后,雪莲再次追问崇德,问崇德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崇德只得将那次挨打的事情告诉了雪莲。雪莲心疼地再次抚摸崇德以前的伤处,给了那里一个深深的吻。

阿依朵也热情地接待了大有。彝族姑娘的美丽大方让大有恋恋不舍,大有借助酒兴向她进行了表白,阿依朵脸上现出了娇羞的红晕。

有了网络销售的经验,崇德心里又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目前脱贫帮扶如火如荼,仅仅来自仪陇县的帮扶干部就多达五千人,把这些人脉资源整合起来,其作用一定远远超过“单打独斗”的效果,一加一至少等于二,整合好了就一定能超过二。于是他建立了一个微信群,将帮扶人员一个一个拉进群里,大家交流经验教训,共同帮助,整个帮扶工作别开生面。

彝族同胞脱贫工作更重要的是要培养起一批彝族和当地干部,崇德在开展帮扶的过程中,除了亲身投入,也时常以会代训,指导当地干部如何开展脱贫致富工作,一批干部迅速成长了起来。

火把节到了,山寨喜气洋洋,热闹非凡,红红的旗帜随处可见,红红的灯笼四处悬挂,年轻的彝族同胞走到哪里都在对歌跳舞。崇德、雪莲和大有都穿上了彝族青年的盛装,与阿依朵东跑西跑,观看赛马,唱歌敬酒,打闹嬉戏,他们完全陶醉在了节日的欢乐和爱情的幸福中了。

崇德和雪莲也被推到了舞蹈的人们中间。这时阿依朵想到了崇德的文学才华,要他现场赋诗一首。崇德欣然从命,略加思索,一首深情的诗歌从心底迸发而出:

美姑的火把节

坨坨肉和米酒的融合

彝汉血液的汇流

将美姑的山川定形为美

火把,与高举的酒杯

醉了彝家人的脸庞

醉了汉族人的胸膛

彝家的山寨红了

美丽的雪山红了

一朵雪莲,

千万朵雪莲

在篝火的火焰上绽放

掌声、欢呼声经久不息,“嗬嗬嗬嗬”的呼喊声和音乐的节拍再次响了起来。

尔呷和阿木在人群中观看着,不经意间,他们的手也紧紧握在了一起,笑容凝结在他们和孩子的脸上。

崇德牵着雪莲的手重新开始了舞蹈,眼看援彝的时间快要结束了,他们一边舞蹈,一边畅想着属于他们的良辰吉日。突然崇德的电话响了起来,是仪陇县检察院领导的来电,他赶紧离开人群到僻静处接听。领导的来电包含两方面的意思,一是他已被正式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二是征求他的意见——单位接到了新的援藏任务,原先安排的那位同事突然出了车祸,单位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考虑到崇德丰富的援彝经验,希望他能勇敢地承担下来。

崇德接完电话陷入了沉思,面对心爱的雪莲,他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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