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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广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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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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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娘

天昏地暗,哀乐声一遍遍响在我的耳边。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向那座石屋,颈部的那道伤痕再次隐隐作痛,脑子里回想着一幕幕往事……

“平娃这辈子才有福气,讨了那么好个婆娘!”

“再好也是平娃的婆娘,又不是你的!怎么?对我不满意吗?”

“不是不是,我不过随口说说而已。”

“中看还要中用才行呢!”

春节过后,农事还没怎么出来,父母一边干活一边闲聊着平叔和他新娶过门的媳妇,似乎想要以村里这个最热门的话题来挡住一些料峭的春寒。

说起这位平叔,他是幺公幺婆唯一的儿子,也是父亲最小的堂弟。除了“坎坷”,他的身世便要用“幸运”二字来形容了——当年幺公见解放军入川,立即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追着国民党的军队一直打到云南边境。战事结束后,幺公因为没有文化只得退伍回了家乡,后来镇上组建供销社,有关领导念及他在战争年代的功劳才将他招收了进去。眼看一家人正要过上好日子,幺公却得了重病,撇下孤儿寡母独自去了阎王那里。后来供销社如火如荼地发展,各地大量需要人手,供销社领导便让平叔接了幺公的班。平叔这才摇身一变,从一个农民变成了供销社的一员,端上了所谓的“国家饭碗”。

由于家境贫寒,平叔年幼时也没读过书,和幺公一样大字不识一个,在供销社只能干一些体力活。好在他十分珍惜这次机会,干活时十分卖力,颇得领导喜欢,很快就转了正。他用结余下来的钱物修建了一座新房,更加引来了人们的羡慕。其时平叔早已过了婚配之年,不少人以为他将打一辈子光棍,但因为身份的转变和新房的修建,乡下来提亲的人便络绎不绝。平叔从众多的女孩中选择了小琼,在邻居们的帮助下风风光光地举办了一场浓重的婚礼,一时又成为乡下人茶余饭后的美谈!

那时候我正在完小上初中,没能参加平叔和幺娘的婚礼。据左邻右舍的描述,幺娘实际年龄比我大不了两岁,原因一是因为她参加工作忒早,还没完全成年就在她娘家那边做起了代课老师,二是因为我上小学时成绩不好,期间留过两次级,是以我的年龄比一般的同学要大一些。

平叔和幺娘结婚后就各自回了自己的单位上班,所以过了很久我都没见着这位人们津津乐道的幺娘。

我第二次听说幺娘是因为她和平叔之间发生了家庭矛盾。据母亲说,有一天夜里她正要入睡,突然听见幺婆在屋后急促地喊她,说平叔和幺娘在家里打了架,要母亲赶紧过去劝和。母亲父亲立即赶了过去,很快便弄清了两人打架的原因,原来幺娘不愿平叔脏手脏脚就去碰她的身子,平叔一时火起就想用强,幺娘便跑出房门到幺婆那里躲避。平叔将她拽回屋里一顿狠打,揍得幺娘在屋里喊天叫地。

父母弄清情况后,当场把平叔数落了一顿,又对幺娘进行了一番劝说,两人这才相安无事。母亲和父亲在家谈论这事,说那天晚上幺娘的眼角被打成了乌青,身上还有几处伤痕,母亲语带痛惜地说:“那么标致的一张脸蛋,不知平娃怎么下得去手的?”

“这也难怪平娃,他年龄这么大了连个娃儿都没有,能不着急吗?”父亲极力为平叔辩解。

“着急归着急,这和打人是两码事。”母亲的语气还有些愤愤不平。

父亲不愿因别人的家事影响自己家里的氛围,立即闭口不再与母亲争执。

又一次我放学回家,突然看见建爷爷和牛儿叔坐在一个土坎上聊天。建爷爷是生产队队长,辈分比父亲还高一辈,但年龄与父亲相差不多,因为秃顶才看起来比父亲大了不少。牛儿叔的年龄则与平叔相仿,但身体瘦弱,加之父母死得早家庭更加贫穷,所以至今还打着光棍。

我正要坐在他们旁边歇息,谁知牛儿叔却以为我是来听他们聊天的,对我吼道:“你这娃儿跑来听个啥?还不滚远点?”

建爷爷说:“这娃儿屁股上的青胎都没脱,晓得个啥?听就听吧,别管他。”

牛儿叔听见建爷爷这么说,又继续自己的话题:“我这辈子见过不少的女人,到今天为止还没有见过像平娃老婆那样漂亮的女人。这辈子要能和那样一个婆娘睡一觉,即使死了也值得。”

建爷爷说:“你娃儿说话还是注意点,要是平娃听见了这话,还不与你拼命?”

牛儿叔干笑着说:“侄儿有贼心没贼胆,只怕建叔您见了她心里也像猫儿在抓呢!”

“你小子敢胡言乱语,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牛儿叔听见建爷爷严厉的语气,这才闭口不再言语。

春分过后,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与此同时,小麦、豌豆等粮食也快速成熟,色彩单调的山岗变得五彩斑斓起来,百鸟鸣唱,尽情地享受着一年里最好的时光。远远近近的农舍里不时飘出袅袅炊烟,给这片偏僻的山村增添了许多的生机和喜气,只有平叔家那座显眼的石屋因为无人居住而显得有些沉闷。

农忙假期到来,我回家帮助父母干起了割麦的农活,没多久身上的衣衫就湿透了,便脱光了上衣坐在一棵树下乘起凉来。这时,只见山道上走来一个穿着灰衣灰裤的女子,脚步快速地移动着,优美的身材与乡下别的女人颇为不同。我随着那身影移动着目光,直到她走近,才看清她的容貌:年龄大约十六七岁,麻花辫,瓜子脸,翘嘴唇,裸露的肌肤梨花一样地白,脚上穿一双水晶凉鞋,模样儿一看就招人喜爱。

我正有些纳闷,只听母亲和她打起招呼来:“小琼你终于回来了啊!”

“嗯。学校放农忙假,我回来看看。嫂子你们在忙啊!”

“回来看看好啊!有时间一定要来我家坐坐。”

“要得。嫂子你们先忙,我回去收拾一下屋子再来看望你们。”

“要得要得。”

没错,她就是我耳闻已久的幺娘!此时我突然想起她被挨打的往事,特意地看了一眼她的左眼,见那里已经复原如初,细细的眉毛如两片弯弯的柳叶,靓丽的眸子里含着一份柔情,似乎又带着一丝忧郁。

幺娘说着话就走远了。我的目光又被她的背影吸引了过去,那袅袅婷婷的样子如三月的杨柳在春风中摆动,很是迷人。直到那背影隐没在山湾里,我才收回了视线,再次干起活来。

我的脑子一直被她的形象占据着,割麦的速度慢了下来。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取笑我说:“羡慕平叔了吗?那就好好学习,将来也讨这样一个媳妇。”

我的脸瞬间被涨得通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母亲。

天黑之前我们收工回家,此时幺娘来到我家屋前,打开院坝外的篱笆门,进入了院坝里。她换了一身粉色的衣裤,头发像是刚洗过,松软地垂在背上,脸上透着一些疲惫,而眼睛里的那丝忧郁似乎增多了一些。

母亲一边干活一边和她对话。母亲问她平叔为何没有跟她一起回来?她说平叔最近正忙于肥料进货和销售,无法脱身。母亲问她收拾屋子需要什么帮助不?她说自己只是简单地收拾一下,过几天还要离开。母亲说如果她需要人帮忙的话就不要客气,幺娘这才扭扭捏捏地道出了自己的来意:那石屋里太冷清,周围的坟墓有些瘆人,希望母亲夜里能过去陪她住宿。母亲说,幺婆的住处就在附近,何不请幺婆去陪她?她说幺婆人老夜尿多,晚上住在她家不方便。

母亲还没回答,此时父亲正好走进院坝里。听完她们的对话,他先替母亲表了态:“要得,晚上就让你嫂子去陪你。”

幺娘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对父亲和母亲连声致谢后先回家去了。

我家离幺娘家虽不很远,但需走过一段山路,那道路不仅崎岖不平,而且路边多坟茔。乡下人都很迷信,总觉得夜间就有鬼魅出没,父亲知道母亲的害怕,便叫她带着我一同前往。

幺娘的住处是一座巨大的石屋,正房四排三间,两侧一边是杂物间,一边是厨房,以及洗漱间和厕所、猪圈。那房屋墙壁全是用石头砌成的,屋顶则用青瓦覆盖着。那时候乡下的农房要么是木架结构,要么是土墙结构,看起来都显得窄敝矮小、破旧危险,而幺娘家的这座石头房子因坚固和高大宽敞而显得最为特别,除了石头之间合缝不够严密外,别的方面真的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是这样偌大的一座房屋在黑夜里看起来却是黑乎乎的一团,几幅结婚时张贴的红色对联也因风吹日晒而斑驳了色彩。由于缺乏人气,夜里这房子显得十分沉重、沉闷,往好里说它是一座石屋,往坏里说,它看起来就如同一座阴森的巨墓!

幺娘点起一盏煤油灯火,微弱的光芒照射在她的脸上,苍白的面容变得毫无血色,影子投射到墙壁上也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饶是我这过惯了乡下生活的人,陡然见到这样的场景,心里都产生了一些害怕。

或许是因为劳累的缘故,母亲进入房间就打起呵欠来,很快和幺娘并排躺到了她的床上,我则睡在她们隔壁的房间里。熄灯后里外更是漆黑无比,山岗上一只杜鹃如孤魂野鬼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叫声,远处还有长一声短一声带着哭腔的狗叫声传来。

母亲听见那样的狗叫声,用忧虑的语气对幺娘说:“发瘟的狗那样叫唤,不知附近又将发生什么事情?”

只听幺娘战战兢兢地说道:“嫂子别说了,越说越让人害怕。”

母亲回答道:“不说了不说了,你靠紧我睡吧。”话没说完,她们的床上就发出了窸窣的响声。

我的眼皮很快变得沉重起来,眼看就要进入梦乡,这时房后突然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尽管那声音相当微弱,但在这静夜里,它还是十分清楚地传入了我的耳膜。我以为要么是谁家的猫来到了屋后,要么是一条蛇爬过了这里,心里正有些紧张,谁知那声音又移动到了房前,随后大门似乎被人推了一下,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此时幺娘在被窝里哆嗦着叫了一声“嫂子”。母亲立即醒了过来,轻声对幺娘说:“有贼!”随后虚张声势大声对门外吼道:“哪个不要脸的敢进屋来偷东西,我手里的菜刀就认不得你是哪一个了!”

门外的声音停止了下来,几秒钟后窸窣的声音才渐行渐远地消失在了黑夜里。

这一夜我们都睡得不踏实,次日醒来眼皮还有些肿胀。告别的时候,幺娘再次恳请母亲夜里过来陪她,母亲又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傍晚,我和母亲如约来到幺娘家,还没坐下,就听见屋后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很快我们就看见建爷爷一手提着一把铁铲,一手揪着牛儿叔的耳朵来到了门前,一边走一边还在大声教训着牛儿叔。

幺娘赶紧将他们迎进了屋里,在母亲和幺娘的共同劝说下,建爷爷才松开了揪住牛儿叔耳朵的手指。我们借着灯光一看,只见牛儿叔的耳朵都被揪得红红的了。

我们用问询的目光瞧着建爷爷,只听他气呼呼地说道:“牛儿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他竟然敢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

原来昨天幺娘从娘家回来又用铁铲清理了一阵院坝,随后将铁铲扔在院坝里便去烧水洗澡。牛儿叔瞅准机会,在她屋后透过石缝偷看了她的身体,夜里又来偷走了她家的铁铲,第二天还在一些人面前吹嘘自己昨天饱够了眼福。建爷爷听见人们的传说,立即来到牛儿叔的住处,要拉他来向幺娘赔罪,凑巧又在屋里看见了那把铁铲。那时乡下别说铁铲,连普通的农具都很少,牛儿那么贫穷的家庭,哪里能有这么稀罕的物品?加之那把铁铲正是建爷爷在平叔家干活时用过的,他再熟悉不过。此时这铁铲藏在牛儿叔家里,这不是偷的还是什么?建爷爷气不打一处来,就揪着牛儿叔的耳朵过来让幺娘亲自发落。

我赶紧跑进幺娘的洗漱间里,看见墙上一道缝隙偏大,透过石缝往外一看,外面还没黑透,近处的物品大致还能看得分明。要是在白天从外面望里瞧的话,不说看个一清二楚,那也是八九不离十。

此时幺娘并不关心铁铲,她又气又急的是自己的身体被牛儿叔偷看了,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随即又变得苍白无比,嘴里的话被气愤堵住了,结结巴巴地只说了三个“你”字,随后就哭了起来。

建爷爷扬起手掌又要打牛儿叔,牛儿叔见状,拔腿就跑,很快就没了影子。

母亲只好在一旁劝慰着幺娘。建爷爷也进了洗漱间,看见那道石缝立即用一些柴草将它堵了起来,出来还叮嘱幺娘啥时候叫人将缝隙用泥土糊住,以免再出岔子。

幺娘的情绪逐渐平息,这时我们又听见建爷爷说出了另外一个极好的主意来。

建爷爷说,咱们村里的一些孩子上学很不方便,原因就是缺乏老师,幺娘既然可以在娘家那边教书,也可以来咱们村里教书,这样幺娘就不用住在娘家,并可以照顾自己家里了,而村里的那些孩子们上学也不用走那么远的山路了。

建爷爷说完想法,最后问幺娘愿不愿意,如果愿意,他就去向有关部门申请在村小增设一个班级。

这主意简直就是为幺娘量身定做,她欢喜还来不及,哪会表示拒绝?立即把建爷爷当亲爹似的,递烟,泡茶,感谢的话说个没完,平日里的称呼中还是“建叔”,此时直接变成了一个字:叔!

母亲也夸起建爷爷来,说他真是一个大好人,好长辈,值得我们后辈们永远尊重、学习。

我听着建爷爷的话,心里也十分钦佩他的为人,把他当做了自己效仿的榜样。

建爷爷一言既出,第二天就为这事跑起路来,没过多久,他的想法就变成了现实——有关部门同意并签字盖了章。

春日融融,幺娘喜从天降,立即将生活用品从娘家全部搬了过来,还特地将平叔叫了回来,两口子精心置办了一桌酒席招待建爷爷和几个邻居,石屋里洋溢着另一番喜气。

建爷爷那晚特别高兴,眼睛时不时掠过幺娘身上,食欲大增,在平叔和父亲等人的夸奖劝说下贪杯喝得不省人事。

从此以后,幺娘白天在村里教书,傍晚回家打扫院坝并做些家务。石屋有了人照料,如一个被遗弃多年的老人经过了精心打扮,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与此同时,幺娘与我们的来往也多了起来,有时她到我家坐坐,有时也请父母上她家做客,还不时将平叔带回来的东西(如盐巴、蜡烛)送给我们一些,有一次还将一把稀罕的电筒送给了我家,我们的关系越来越融洽了。

此时建爷爷成了她的大恩人,幺娘对他的礼节自然不会低于所有的邻居,除了正常来往,她送去的物品更多。有一次我看见她带着糖果去看望建爷爷,建爷爷客气地说:“侄媳不必这样,你对我有这份心就够了。”建爷爷挽留幺娘多坐一会,但幺娘表示自己有事,立即离开了他家。

建爷爷似乎要把好人做到底,他不仅带人帮助幺娘清除了石屋周围的杂草渣土,还用黏土将石墙上较大的缝隙堵了起来,季节到来的时候,他又带人给幺娘家的自留里种上了庄稼,经过他的认真打理,幺娘家庄稼的长势并不亚于其他村民的庄稼。

听到这些事情,我心里更加佩服建爷爷了,可是牛儿叔的一番话让我心里产生了疑问。

那天牛儿叔路过我家,我和母亲都不想理他,但父亲和他打起了招呼。父亲劝他要勤快些,改变一下自己的境况,争取讨一个媳妇成家立业,又劝他不要拿人家的东西,以免被别人笑话甚至挨打。谁知牛儿叔满怀怨愤地对父亲说:“我偷个铲铲算什么大事?有的人不偷东西,只怕是想偷人!”

母亲听见这话,对牛儿叔更加不齿,说他真是烂泥糊不上墙,这辈子算是没救了。

父亲立即黑下了脸,严厉地说道:“牛儿住嘴,这些没轻没重的话怎么可以乱说呢?这些话要是被建叔听见了,你再多几只耳朵只怕都要被他揪下来。”

牛儿叔怏怏不乐地走了。我缠住父亲要问个明白,父亲不耐烦地说:“小娃儿别多管闲事。”

或许是害怕石屋里的冷清,或许是为了避免一些风言风语,又或许是为了尽孝,不久幺娘就将幺婆接到了石屋里一同生活。婆媳俩相处融洽,石屋里多了人口和喜气,生机又增加了不少。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场重病彻底击倒了幺婆,很快她就离开了人世。

为了体现自己的孝心,平叔请来了阴阳先生做法事,各种丧葬物品摆在屋子和院坝里。幺婆没有别的儿女,一切要靠平叔和幺娘操办,幺娘和平叔还要按照乡下的风俗守灵,哭哭停停,停停哭哭。幺婆的灵柩在家里停留了八天才下葬,那期间幺娘和平叔累得脱了人形,石屋里增加的那点喜气早被晦气冲散了。

乡下还有一个说法是,死人下葬七天后魂魄要回来(俗称回杀),此时看见谁就会带走谁的魂魄,以便向无常鬼交差,换得自己早日转世。

丧事一过,平叔就要返回镇供销社,幺娘的害怕情绪重新升起,和平叔一起来向我家求助。

平叔递给父亲一支烟卷,父亲表示自己不会,平叔便自顾自地抽起来,指头和牙齿都被焦油熏得黑黑的了。抽烟中,他的喉咙里涌上一口痰来,他咳了咳,将痰吐在我们周围。

幺娘忍不住抱怨他说:“叫你别抽烟,你就是不听。还不把痰吐远点!”

平叔说:“你别管我。”

幺娘便不再理他,向母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就是晚上再去给她做伴。

平叔此时却改变了想法,责备幺娘说:“我就不明白,石头房子那么坚固,住在里面有什么害怕的?”

幺娘正要解释,母亲却先开了口:“平娃啊,你咋一点不懂女人的心思呢?”

平叔摇摇头,表示自己对母亲的话也不明白。

现场沉默了一会儿,父亲看着我家院坝外的那道木篱笆对平叔说,为了增加屋子的安全,你家何不也在院坝外修建一道篱笆?平叔思考了一会,表示这主意不错,但木篱笆容易损坏,要做就做石头围墙,中间再安一道铁栅门,夜里只要锁上铁栅门,啥贼也别想进去了。

但围墙的修建需要时日,即使建成也不能消除石屋里的冷清气氛,幺娘眼中的忧郁依然存在。我妈便说:“小琼别怕,这几天你先在我家住宿,以后不管修不修围墙,只要平娃不在家,嫂子夜里都过来陪你。”幺娘听见这话,心里才长出了一口气,表情放松了一些。

幺婆去世后,建爷爷又经常光顾幺娘家,几次过来都看见母亲在场,他只好闲扯几句就离开了。

没过多久,平叔就请来了几个石匠修建围墙。那围墙非我家的木篱笆可比,高大,厚实,谁要想翻越,没有楼梯绝对是无法办到的。母亲说,有了围墙,她和幺娘住在那石屋里心里便踏实得多了。

围墙修建期间,平叔在家呆了较长一段时日,在他离开不久,幺娘的肚子里蠢蠢欲动起来,数月后她就生下了一个白胖的小子来。

孩子的出生消弭了幺娘的害怕和孤独,她对母亲说,自己老添我家的麻烦实在不好意思,以后母亲夜间就不必来陪她了。母亲见她一扫愁容,祝贺完毕也就没再坚持,只是偶尔派我或亲自前去看看她们母子。

母亲生日那天,父亲特意为她做了一些糍粑,午宴上的食品虽然简单缺乏,但我家的气氛却是非常的热闹。母亲高兴之余,想到幺娘和平叔时不时给我家送过物品,便叫我给幺娘母子也送一些糍粑过去。

天色已晚,雨点不住地降落。我带着斗笠,提着装着糍粑的篮子小心翼翼地来到幺娘家,见她家围墙间的那道铁栅门还没上锁,便顺势走了进去。

此时屋子里已经亮起了烛光,但却没有一点动静,而幺娘的神态更是让我大吃一惊,只见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几缕头发散乱地垂在脸部周围,一个人闷坐在凳子上,眼泪随着烛泪一起滚落不停,而孩子就睡熟在旁边的摇篮里。

也许是“噼里啪啦”的雨声遮没了我的动静,幺娘并没发现我的到来,及至我连喊了两声“幺娘”,她才陡然回过神来,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将我叫进了屋子里。

我将糍粑递到她的手里,向她表达完父母的问候,立即就要告辞,谁知她却要我坐下来陪她说说话。我找不到离开的理由,只好坐在了她的旁边,像一个木头人一样不知如何开口。

但我的留下对她似乎很起作用,她犹如打了一针鸡血似的振作起精神,强装着笑容问起了我家做糍粑的原因。听完我的说明,她用羡慕的语气说道:“你爸妈真好,你们家真幸福!”

沉默了一会,她又问起了我上学的情况,我如实回答初中快要毕业了,她便祝福我将来考个理想的学校,不要像她这样当一辈子民办教师,又说,要是平叔能像我一样有点文化就好了。

我起身再次告辞,她悻悻地送我出门,院子里黑沉沉的,夜雨下个不停,我又感到了坟墓一般的气息,只想早点离开那里。谁知幺娘到了铁门边并没有立即关上铁门,而是倚在门边看着我,一副很不情愿让我离开的样子。我走出了一段距离才听见铁门被关上的声音,回头再看她时,只见她家那道大门如一张巨口吞没了她的身子。

谁也没有想到,中考前的冲刺阶段我的学习成绩竟然突飞猛进,中考结束后,我虽然没有考上理想的中专或中师,但还是考上了一所全县著名的重点高中,仅此亦可算得上村里破天荒的事情。

喜悦过后我的学费便成了我家最大的难题,父母绞尽脑汁,多方为我筹集学费。父亲向平叔提出了请求,平叔解囊给了我家极大的支持,还说要是咱们家族里能出个大学生,他这当叔的脸上也就有光了。不用说,平叔的慷慨让我们都无比感动。

就在那时,学校里突然传出了一个好消息:民办教师可通过考试进入中师深造,毕业后身份自然转变为公办教师。

兴奋过后幺娘的心里开始了犯难:自己具备的那点知识连平日里最基本的小学教学都有些吃力,如果就这样去参加考试,无异于痴心妄想自不量力!但是这样的好事就摆在面前,如果不去试试,将来就可能后悔一辈子。左思右想,她最终还是下了决心:不管多难都要努力争取!

一天,幺娘独自来到我家,向我的父母提出,要我在暑假期间帮助她补习功课。我家刚接受了平叔和幺娘的帮助,父母正愁无以为报,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最初几天,我给幺娘补习完毕就回了自己家里,但白天幺娘被孩子和家务牵扯了精力,她决定利用夜里的空闲时间继续补习,每天一学就是深夜。幺娘又向我和父母提出,要我夜间就在她家住宿。父母并没有多想,也答应了她的请求。随着我对环境的逐步熟悉,我对石屋的恐惧感也逐渐消失了。

那时我除了文化知识在全村首屈一指,身体也变得强壮,体力已经达到甚至超过了一般的成年人。白天幺娘做家务时,我便主动替她分担一些重活,脱光了膀子挑水、劈柴,幺娘便递给我毛巾擦汗水,还特意为我做一些好吃的,有时数量不多,她便把自己的那一份让给我。遇到孩子醒着,我便逗弄起他来,如果他哭泣,我便把他抱在怀里晃悠,此时孩子便会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来。此时幺娘便丢开了学习上的难题,脸上也泛起了灿烂的笑容,夸我和孩子“这一对叔侄真是合得来”。我一愣神,提醒她,我和孩子乃是兄弟关系,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笑着表示歉意,随后又分辩说,按年龄来说,我当孩子的叔叔也是可以的。

天气炎热,幺娘薄薄的衣衫时常被汗水打湿,紧紧地贴在她的身子上,身上凸出的部位显露无遗。有时我也脱掉上衣,一边指导她做作业,一边给她和孩子扇扇子,有时她见我在作业纸上演算,便凑拢身子仔细地观看,裸露的肌肤不注意就挨着了我的胳膊或后背,樱桃般的乳头不时触碰着我的肌肉,微风一样的气息刺激得我的神经有些紧张,体内初生的荷尔蒙不免让我产生幻想,有时忍不住便会偷瞧她几眼。有几次她似乎觉察到我的举动,特意地对我笑笑,我便有些神情恍惚,想起了一些书上描写美人的词语:闭月羞花、明眸皓齿、回眸一笑……

夜里我们就着烛光或煤油灯光补习,光线不好,我便半侧着身子,让她在我的身前演算题目。她精疲力尽还要坚持,身子便时不时倒向我的身体。有时她在我身后看我演算,不注意打起了瞌睡,身子便软软地靠在我的身上。有一次她生病了,浑身软弱无力,要我扶她到床上休息,在我去给她弄药的时间里,她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当我递给她药时,她竟然抓住我的手不放,我不知所措,突见床头桌上放着一个镜框,里面贴着平叔和她的黑白结婚照,我这才猛然警醒,意识到平叔对我家的好,意识到我和她和平叔之间的关系……

又一次我睡到半夜,突然听见屋后又传来沙沙的响声。我意识到又有贼人光临,顾不得穿好外衣外裤,开了门如一头初生的牛犊一个箭步就冲出了屋子,对着外面大喊:“哪个敢来偷东西,就叫你有来无回。”屋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后,周围重新变得静谧下来。

星月当空,薄雾缭绕,夜晚变得出奇地美好。我返回屋里时,只见幺娘已在大门口等着我,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而小的白色内衣,两根吊带在肩部垂挂着,乳房上部、肚脐以及大腿以下全部裸露着,整个人如一块雪白的玉石惹人怜爱……

但是,平叔的影子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强行压制住自己的想法走向了自己居住的屋子。

幺娘一直跟在我的后边,嘀咕道:“有你在身边真好!”她伸出一只手来拉住我的手,我又想到了平叔,正要抽出我的手,这时隔壁突然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她身子猛地一激灵,骤然撤回了小手,沉默了片刻,无可奈何地哄孩子去了。

十一

出乎意料,一条流言悄然在村子里传开来:平娃总怕别人给他戴绿帽子,千防万防,他没有防到自己的侄儿。

牛儿叔也在人前笑说:那娃儿(指的是我)到嘴的肥肉都不晓得吃,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

建爷爷也在父亲面前戏言:如果哪天你儿子给你抱回个娃娃,你该称那娃娃为侄儿还是孙子呢?

母亲从这些话中听出了端倪,立即将我叫了回去,叮嘱我以后不论多晚都要回自己的家住宿,还叫父亲每天晚上来接我,免得我走夜路害怕。我只得听从了母亲的安排,每天为幺娘补习完毕就起身告辞。

这以后,村子里的那些风言风语很快就消失了。

遗憾的是,那个暑假的补习并没改变幺娘的命运,幺娘参加考试还是名落孙山。

假期里,我从高中学校回家,听母亲说幺娘还想找我给她补习,但母亲回答她,我的高中学习时间只有两年,这期间包括假期在内一点耽误不得,如果我不能考上大学,我们全家的付出就白费了。幺娘听见母亲这样说,只好打消了主意。

两年后我终于考上了一所师范专科学校,尽管不是什么名牌大学,但在村里也是没有先例。全家兴奋之余,父亲在一个酒厂里给我找了一点事做,让我勤工俭学挣一点学费和生活费。幺娘知道我家的难处,在资金方面她和平叔又出不了多大的力,便没好向母亲提出让我给她补习。

三年的师专生活很快就结束了,我被分配到NC地区一个局级单位工作。数月后的一个上午,我突然接到幺娘打来的电话,说她今年参加“民转公”考试成绩终于合格,她报考的是我所在城市的师范学校,由于分数勉强上线,她对录取没有十足的把握,希望我能找点关系与学校那边通融一下,一定要把她录取进去。

原来幺娘这几年并没有放弃“民转公”的梦想。她将孩子交到娘家抚养,自己一门心思补习。在我走后,村里新调来了一个公办老师,他是师范毕业,学习基础很好,幺娘就时常向他请教,经过几年的奋斗,她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因为工作关系积累起来的人脉资源让我很快找到了突破点,师范学校的领导给了我明确的答复:没有问题。我将消息转告幺娘后,幺娘的激动告诉我,她的喜悦是从来没有过的。

十二

幺娘入学的那天,平叔是陪着她一起来的。她穿着一身雪白、带有运动气息的服装,那样子似要向新的人生目标发起冲锋,脸上的兴奋还显露着。而平叔头发长而乱,脸上胡子拉叉,上身着一件背心,下身则穿一条短裤,脚上穿一双破旧的凉草鞋,指头和牙齿还是一如既往地黑,样子和乡下愚昧的农民没有多大分别。

幺娘见我看平叔的目光有些异样,带着歉意地说,她曾叫他进城前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的形象,无奈平叔就是不听,这才弄成了这个样子。话语中对自己没有完全尽到妻子的责任很是惭愧。

我连忙说我了解平叔,没有关系,然后请他们在外面的餐馆里用餐,吃饭期间幺娘自始至终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倒是平叔显得有些不冷不热。

吃完饭,我提出送他们去学校,幺娘答应要得,平叔却表示了拒绝,对幺娘说:“咱们给侄儿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还不够吗?这点小事何必劳烦他呢?”幺娘见平叔说得有理,便也改变了主意。

学校离我工作地并不远,我告诉了他们一条捷径:穿过一座公园就能到达学校大门。

平叔提起行李只管低头前进,幺娘吃力地跟着他,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从那段距离中我看到了他们之间的问题——虽然他们做了多年夫妻,但两颗心从来就没走到一起,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篱笆”,那“篱笆”厚得如同他们家的一道道石壁!

这以后,幺娘一有空就来看望我,有时给我买点衣服鞋袜,有时请我一起吃个便餐,有时也顺便在公园里闲逛一阵。有一次我们正在她学校附近品尝小吃,她的一个室友专注地打量了我几眼,问她是不是找到了心上人?幺娘抿嘴不答,不置可否地笑笑。

有一天我问她,那天平叔来送她上学为何显得不高兴?她这才告诉我,平叔听信了她和那位公办老师之间的风言风语,一再阻止她们来往,为此两人吵过多次架,但幺娘决心要通过“民转公”考试,身边又找不到别的人请教,便始终没有让步。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这次见面后直到初冬我们才又相见。这一天幺娘里面穿着一件不厚的毛衣,外套一身落地长裙,个子显得高挑了许多。她脚上穿着高跟鞋,头发还被烫得卷卷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像个外国人。

简短地寒暄后,幺娘告诉我,前不久她请假回了一次娘家看望孩子,父母也把平叔请了过来。见到她的这身打扮,平叔心里很不痛快,讥讽她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忘了爹和娘。她则回敬了平叔一句“土包子有什么好?”两人越说越气,并再次动了手,她一气之下就去镇上法庭提出了离婚。法庭通知平叔到场,平叔也表示和她过不下去了,法官遂做出了“准予离婚”的判决,儿子归幺娘抚养,唯一有些值钱的石屋两人都留给了儿子。后来幺娘才知道,平叔在镇上早有了相好,离婚后就入赘到了女方家里。

幺娘一边向我倒着心里的苦水一边抹眼泪,我只得不停地劝说。后来我问她两年师范生活结束后有什么打算?她就反问我能否帮她在NC市里或附近找个工作?我说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啊?她对我的回答有些失望,表示不管怎样都不想再回那石屋里生活了。

事到如此,我对她爱莫能助,只有默不作声。

十三

一开始单位的一些同事还把她当做了我的意中人,后来得知我们之间的关系,一些好心人便热心地给我介绍起了女朋友,几次失败后,我才与一个女孩初步确立了恋爱关系。

有一天我正好与女友在公园里约会,突见幺娘出现在我们面前。乍然相见,她也感到了十分意外,愣愣地看了女孩几秒钟,迅疾地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转身快步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我的女友出差去了外地,下班后我正感无聊,突见她向我走来,说自己已经在附近等了大半天了。天空阴云密布,我怕她回去时淋着雨,和她随便说了几句话便催促她离开,谁知她并不担心下雨,要我陪她到公园里散散心。

下雨了,我们停在公园里的一座亭子中避雨。她问起了我女友的情况,我如实作答,她便说我的女友听起来并没有多么优秀,如果她是我,就不会急于确定恋爱关系。她说着又恨起自己来,说自己年幼时太不懂事,太没有主见,轻信了父母和媒人描述平叔好处的话语,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当做了儿戏。

她又说起我们俩在石屋里的经历来,说我给她补习的那段时光才是她最幸福的日子,这辈子有了那样一段时光,即便死了也值得。此时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柔情蜜意,问我是否愿意娶她为妻?如果我能娶她为妻,她这辈子为我做牛做马都可以。

她的身体离我越来越近,最后贴住了我的身体,双手紧箍着我的脖子,身子开始颤抖,嘴唇疯狂地亲吻我的脸部。我被她这突然之举吓了一跳,一边叫她“幺娘”一边推开她,她则一边吻我一边要我别叫她“幺娘”而叫她“琼”,还要我抱紧她的身子……

说实话,我上高中以后就是一个人在外打拼,遭遇了人世间的许多冷眼后,我最渴望的便是这样的情意,如果换作别的女孩,我心中的防线恐怕早就崩溃了。但是,在我与她之间,我始终觉得隔着平叔的影子,甚至还有乡下人的闲言碎语,而我是没有勇气去冲破那道坚实的“篱笆”或“墙壁”的,何况今天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自己心目中的伴侣!

想到这些,我再一次推开了她的身子,心中对她的行为很是抵触。她这才明白我内心的真实想法,泄气变成了一朵萎靡的花朵,两行泪水“哗哗”地流着。过了一会,她走进雨中,让雨点击打她的面容,脸上湿润而散乱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像个疯魔,然后她才回到我的身边,突然再次抱住我的脖子,猛地一口咬住了那里的肌肉……

一阵剧烈的疼痛后,我的颈部留下了几道深深的齿印,几滴鲜血从那里渗了出来。幺娘这才放开了我,恨恨地对我说:“这一口是你应得的,我要让你一辈子无法忘记我!”

十四

“幺娘”毕业后不得已还是回了老家。经学校领导批准,她留在了乡完小教书,学校并腾出了一间房子供她工作和生活使用。在此之前,村里那位公办老师也调到了完小,住处就在“幺娘”的隔壁,由于在补习上曾得到过他的巨大帮助,“幺娘”一直和他保持着较为亲密的关系。

但是平叔那边的工作却出现了问题。供销社改制只留下了极少的工作人员,平叔因为没有文化成了减员的对象,此时他的婚姻又出现了问题,他再次离婚后净身出户,不仅成了无业游民,而且变得一无所有,寄居在供销社一间破旧的仓库里。

这样无可奈何地过了一段时间,平叔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回到乡上租房做起了屠宰生意。眼看日子有所好转,他的心里重新萌生了与“幺娘”和好的愿望,并拜托我的父母帮他说和。父母劝说了“幺娘”几次都没有效果。

失望之下平叔干起活来也有些心不在焉,一次杀猪中他被一头猪猛地撞到了地上,小腿一阵剧痛。他气急败坏地抓起身边的铁棍,用力击打在猪头上,那猪没哼几声就断了气。

平叔的小腿痛了好几天,后来去医院检查发现了胫骨骨折,治愈后便带了残疾,从此再也干不了重体力活。这样的结果对于没有文化的他无疑成了巨大的难题,除了体力活,他还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呢?

生意没法做了,乡上的房子自然也没法租了,平叔没有经过幺娘的同意,就回到老家打开了那座石屋的门锁,从此一个人住在了那座石屋里。

作为一个男人,平叔自然是不怕什么鬼怪和贼人的,但是孤独、寂寞、无助却也成了他无法回避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情绪中又增添了怨愤和嫉妒:他怨愤幺娘不念从前的夫妻情分,嫉妒幺娘在学校里过着“舒心”的日子;尤其是当他听闻幺娘和那位老师之间的来往就更加生气,觉得那位老师就是隔在他和“幺娘”之间的“篱笆”和“石墙”,并发誓要清除它。

一天傍晚,北风怪叫着刮过山岗,刮过石屋。平叔悲怒交加,拄着那根杀猪用过的铁棍悄悄来到学校里,恰逢那位老师有事进入了幺娘的屋子,里面随即传来了两人的笑声。平叔妒火中烧,手持铁棍冲进了“幺娘”的房间……

一声惨叫后,那位老师倒在了血泊中,命归黄泉。

幺娘赶紧来护那位老师,谁知平叔下定了决心要棒打“野鸳鸯”,对“幺娘”也没留情,一棍敲在了她的脑袋上……

学校里的其他老师闻讯前来,将平叔堵在了屋子里,并立即报了警,等待平叔的自然是法律的严惩。

幺娘虽被送进了医院抢救,但出院后就神志不清,最后疯疯癫癫地栽倒在了村边的一个池塘里……

十五

当我再次面对这座坟墓一样的石屋,我也在反思自己对幺娘的所作所为,为自己从前的不拘小节和态度模糊而忏悔;联想到平叔在这里因忍受不了孤独寂寞而产生的极端行为,我便理解到了幺娘在石屋中的巨大痛苦——因自己年轻时的懵懂和父母的虚荣而带来的苦难人生,她一辈子都在努力挽救和挣脱,并大胆地寻求真爱,但终因自己人小力微而失败,这是她的悲剧,也是世俗社会的悲剧!

面对这样的结果,我只有祈愿幺娘在天堂一路走好,祈愿这样的悲剧今后在人世间不要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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