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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广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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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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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花

这一次,普生下了决心要将时英送进监狱里去。

说起来,两人按辈分还是叔侄关系,普生是叔,时英为侄,由于年龄相仿,他们便没按家长的意思称叔侄,而是直呼小名。两人还比邻而居,小时候就是玩伴,后来还一起在村里读过两年书,普生因为家庭更加困难便辍了学,时英则又读了三年书才放弃了学业。

两人家住铁马山下,秀水河旁边,辍学后各自跟着自己的父亲学习务农。成年后普生继续“修理地球”,时英则报名参了军。由于文化不高,时英只当了两年兵就转业回了家。在部队时,时英的工作是做饭喂猪,这喂猪的活儿没啥说的,但做饭的活儿则不那么简单,为了提高战友们的食欲,他尽量将食物做得丰盛些、美味些,为了接待好部队的来客,时英更是仔细地钻研过厨艺。因为这些,他还被党组织吸收成了一名中共党员。到转业时,除了学到了部队雷厉风行的作风和一些军事本领,他还练成了一身做饭的好手艺,回到家乡后,村里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要请他去帮忙,谁家遇到难事他也会鼎力相助。

时英还在当兵时就在父母和媒婆的撮合下娶了素容为妻,不久素容就生下了一个女儿。当了爸的他兴奋不已,立即请假回来看望女儿,没想到离去后素容的肚子里又有了喜,紧接着另一个女儿便来到了人间。时英惦记妻女,向部队领导提出了转业的申请并得到了批准,回来后又与素容生下了一个男孩(名字叫舟娃)以及两个女儿,舟娃的年龄与两个姐姐相差六七岁,两个小女儿则与大姐二姐相差十来岁。

事情发生在两家相邻的那片庄稼地里。两人的庄稼地原本就是一块,旁边还有一个池塘。包产到户后,那片庄稼地才分成了两块,时英和普生各分得一块。几年下来,他们两家的粮食都满了仓,时英便想在自己的承包地里改种一些经济作物,一次赶场还专门买了一本农业科普知识书籍。他试种了生姜大蒜等几样经济作物,但收效都不怎么样。素容气他乱搞,将那本农科书籍当作引火材料烧毁了,气得时英一连几天都没理她。

普生的妻子芳玉也有经济头脑,她从娘家那边听到有人种植苦花收效可以,就和丈夫商量种起苦花来。此外,他们还利用那个池塘养了一群鸭子。

且说那苦花不仅是一种经济作物,而且是一种药材,其主要作用是清热。苦花叶子细长,茎的形状不一,有直的,也有弧形的,长大的苦花苗青翠得如同一棵棵小树。它们虽然枝叶相接,但自始至终都独立生长,枝叶从来都不会缠绕在一起,偶然风来才会相互触碰,风过则又保持独立的样子。苦花成熟时不到一人高,依然呈青色,人们从来都看不到它们开花结果。收割的方法是用镰刀一株株割下来,打捆放置在阴凉处,风干后才弄到太阳底下曝晒,再用连枷将那些枝叶敲打下来,打包后才拿去销售。

时英见普生家的苦花长势很好,鸭子也能带来一份不错的收益,心里再次蠢蠢欲动,又与素容商量起来。素容说:“种苦花,种苦花,你还想种个啥?你还嫌折腾不够吗?”

“你看,芳玉和普生……”

“他们两个‘二洋壳’(不饱满的谷粒)嘚瑟不了多久的!”

“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有啥考虑的?她生她的儿,我下我的仔。我们各是一家人,各不相干!”

时英见妻子这个态度,也就没再坚持。

春夏之交,铁马山到处一片绿意,远看就是一幅巨大的奔马图,秀水河汩汩流淌,将沿岸滋润得非常秀丽。这一带的土地虽然有些贫瘠,但人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日子一天天都在好转,芳玉家的苦花和时英家的玉米比肩生长,繁盛无比,到后来,玉米的高度才超过了苦花,看起来两家又将迎来一个好年景。

天有不测风云,正在庄稼生长最关键时期,一场暴风雨突然降临,玉米因为高度较高,承受的风雨较多,一夜间倒塌了不少。两家承包地接壤处,时英家的玉米将芳玉家的苦花压倒在下面,如果不把那些玉米弄开,芳玉家的苦花必将减产。芳玉心疼苦花,便下到地里去弄开玉米扶正苦花,但那倒塌的玉米从东到西一大片乱七八糟地压过来,芳玉费尽力气也没弄成多少,她一气之下就用镰刀割断了那些压着苦花的玉米。

活儿还没干到一半,这时素容过来察看自己的庄稼,看见自己家的玉米被芳玉割断了不少,禁不住心头火起,当场对芳玉谩骂了起来:“你个嫳(孬的意思)婆娘,你只顾你的苦花,就不管我的包谷了吗?”。

“你才是个嫳婆娘!为了你家的包谷,我的苦花就不管了吗?”

“你割了我的包谷,我就要割你的苦花。”素容说着说着就动手去割那些没被压倒的苦花。

芳玉更加心疼起来,立即前去阻止,两个女人随即就扭打在了一起,此时她们哪里还顾得上庄稼?各自的庄稼被糟蹋得更严重了。

正在她们整得不可开交之时,时英从不远处赶来拉架。这拉架并不是那么好拉的,他先去拉自己的老婆,素容就骂他心里向着别人家的女人;他又去拉芳玉,哪知芳玉以为时英夫妻二人联手欺负自己,便一只手紧紧抓住素容的衣服,另一只手死死扭住时英的腰带不放。

时英眼看自己的裤子就要被芳玉拉下来,他是军人出身,怎么容得这样的事情发生?心里一着急,手上用力一扭,只听芳玉“唉哟”一声,手肘当场被扭得脱了臼,身子倒向地上的瞬间手臂又发生了骨折。这时芳玉只得放开了抓住素容的那只手,素容趁势又给了她一顿拳脚,芳玉失去了抵抗能力,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鼻子里还流出了殷红的血水来,只有一个劲地喊爹叫娘。

时英赶紧拉开素容,还要去察看芳玉的伤势,谁知素容嘴里又骂起他来,说他还在袒护芳玉,问芳玉是不是他的野婆娘?时英脸上难堪,只得拽着素容回了自己家里,把芳玉一个人撂在了那片地里。

普生赶场回来才将芳玉扶回了家里,看见芳玉的一条手臂已经全部肿了起来。普生本想冲到时英家报复,但眼下给芳玉治伤要紧,他这才暂时将仇恨隐忍在了心里。

普生找来村里的老中医给芳玉看病,老中医表示自己无能为力,普生又立即将妻子送去了乡医院,乡医院做了简单处治后,建议他们到县医院医治,二人又立即转道县里,芳玉治疗了一段时间才基本康复。

普生认为,如果那天不是时英出手,芳玉是不可能受到那么严重的伤害的。他一边给妻子治伤,一边就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一些同屋的病友劝他拿起法律的武器捍卫他们的权利,普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便将芳玉治病的所有资料全部收集到一起,待出院后再增加一些证人材料,然后才到有关部门去控告时英和素容,目的不仅要他们赔偿医药费,而且要让时英或素容到牢里去悔罪。

普生的怨气并非一时之愤,其实他的心里早就憋着一口恶气。

要说人之莽撞,这世上恐怕没有几个人能超过年轻时的普生。有一年他去参加表姐的婚礼,看见芳玉在表姐家帮忙,一打听才知道芳玉乃是表姐的堂妹,住处就在表姐的隔壁。晚饭间芳玉的美貌成了一桌人的中心话题,几杯酒下肚,普生的话说得最多,有人就在一旁怂恿他:此时芳玉正一个人睡在她家里,你娃儿胆子要是真大的话,敢不敢去亲她一口?

一连几天的劳累让芳玉困倦不已,她一到家就倒在床上睡着了。酒兴让普生变得忘乎所以,他来到芳玉的房间里,将她按在床上一连亲了好几口。芳玉被吓醒了,立即喊叫起来。

几个人冲进屋里将普生当场抓住,有人提出了报警,这时芳玉的爷爷发了话:“如果这件事传扬出去,芳玉这辈子还想不想嫁人了呢?”

普生的父母也进到了屋里,见此情景,一个劲地向芳玉全家人认错,普生的母亲还向芳玉一家下了跪,芳玉一家这才没有坚持报警。

这时旁边又有人插话:“普生平时也没什么恶行,这次犯错一是酒精作怪,二是有人唆使,而今他还没有结婚,年龄比芳玉大不了几岁,如果就势成全了他们,岂不两全其美?”

芳玉的爷爷率先赞同,芳玉的爸妈也没表示反对。那时芳玉才刚刚成人,心中除了乡下人的封建意识便没别的主意,默默接受了长辈们的安排。

普生喜出望外,醉意完全消失,一张脸笑得“稀烂”,回家就和父母张罗起婚事来。婚后的他心中满意得不得了,发誓要做一个好丈夫,不仅吃苦耐劳,而且对芳玉百依百顺。慢慢地芳玉也接受了他,几年后还给他生下了三个儿女,男孩取名叫强娃,女儿则随口称呼大女儿幺女儿。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普生、时英两家人屋瓦相接,刚开始彼此都相互照应。那时乡下物资紧缺,时英带回来或寄回来东西,都会叮嘱素容给芳玉家送一些过去,逢年过节时两家人还请来请去好不热络。农活出来的时候,芳玉看素容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也经常和普生帮助她,农活较少时,两个女人还坐在一处补衣服、纳鞋底、缝铺盖,拉起家常来更是说个没完。

但是,也有一些事情的发生让普生感到非常恼火,渐渐地他在芳玉面前变得不那么听话了。

还是在时英当兵时,有一年他请假回来,左邻右舍都去看望他,芳玉也去了,时英那整齐的军装、挺拔的身姿、优雅的谈吐给了芳玉很深的印象,而普生不仅个子矮了一些,且衣着不整、低头驼背、抽烟好酒,说话又容易失言,她便以时英为榜样提醒普生改变一下形象和一些陋习。

刚开始普生还配合妻子的要求纠正着自己,谁知时间一长,他不仅感到难度很大,而且觉得妻子的话中似乎有着一种别的味道。他心中有了这种想法,在行动上便不再配合妻子的要求,有时甚至还反唇相讥:“时英这也好那也好,可惜他现在是别人的男家(丈夫)了。”芳玉听见丈夫的气话,只好不再言语。

包产到户刚开始之际,由于村民们家里都还很贫穷,一些人为集体财产的使用和田边地界经常发生争执,时英便出来调解,很多次被村民们的蛮横和无知气得肝肠冒烟。尽管如此,他并没有气馁,一遇到矛盾他就站了出来。

有一次普生将生产队的一架风车藏在了自己家里,人们到处询问都不知下落。一天时英听见普生在家里偷偷使用风车传出的声音,立即前去对他说:“这风车是集体财产,大家都可以使用。你用完了就交出来啊。”

普生被抓了现形,嘴里暗骂时英多管闲事,但行动上只得听从了时英的“命令”。

凭着自己在军队里练就的厨艺,时英每次做饭时便主动上灶,将菜品炒得香喷喷的,味道直接传到了普生家里。吃饭时时英又爱将碗端到院坝里,一边自吃,一边喂养畜禽。两家本就院坝相接,畜禽也经常混在一起,时英一扔出饭菜,两家的畜禽便都来抢食。

有一次芳玉站在自己的院坝里看时英吃饭和喂养畜禽,心里不由自主地赞叹了一句:“时英真能干,菜炒得比我们女人都好,连这些猫狗都抢得凶些。”

一句话夸到了时英最得意之处,他便从刀工到火候一股脑儿地向芳玉传授起做菜的经验来,芳玉听着又发出了几声赞叹,而素容和普生听着都默不做声。

又一次,时英看芳玉还没来得及做饭,便将炒好的菜品拨了一些在另一个碗里,叫大女儿给芳玉家送去,大女儿听话地去了。芳玉内心感激,拿了十来个鸭蛋让孩子带回家。

有了这种往来,时英做菜时便时常记挂着普生一家。芳玉每次吃着香喷喷的饭菜,一边夸赞时英,一边还叮嘱儿子强娃将来要向时英学习。这样的话听得多了,普生心中更加不满,问芳玉:“照你的意思,是不是还要叫强娃认他当爹?”一句话反而问得芳玉哑口无言,芳玉便白了他一眼,把没说完的话都咽进了肚里。

还有一次,两家的孩子正在院坝里玩耍,时英又要给芳玉家送菜,叫大女儿不应又叫二女儿。素容听见他的叫喊,明白了他的意图,从时英手里抢过碗来,没好气地说道:“我去送。”

时英并没怎么在意,谁知素容直接将那碗菜倒进了猪槽里,一边倒一边恨恨地说:“我家的饭菜宁愿喂猪也不能拿去喂‘野猫’。”

时英这才意识到妻子的不满,便停止了类似的做法。

但是两家的气氛并没有因此而改变过来。有一天,时英看见普生在院坝外砍木头,划竹子,便问普生要做什么?普生说:“还能做什么呢?修个篱笆,挡猫挡狗防贼娃子!”

时英听出他话里有话,暗想普生今天是怎么啦?带着疑问和不爽默默离开了普生。

素容看见芳玉家的篱笆渐渐升高,站在院坝里大声对时英说:“有人怕贼娃子,我还怕偷儿呢!我们也编个篱笆吧!”时英听妻子的意思和普生差不多,心里郁闷,没有理睬妻子,素容便自作主张请来匠人修建了篱笆。

双方的篱笆都高过一人,从此两家在院坝里说话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篱笆并没能阻止两家纠纷的继续发生。

普生好不容易孵了一窝鸡仔,那鸡仔成天在院坝里叽叽喳喳,隔三差五就有一到两只失踪,普生心里纳闷不已。有一天,普生正要去给鸡仔喂食,突然看见时英家的猫儿从鸡窝里窜了出来,嘴里正叼着一只小鸡仔,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鸡仔丢失的原因,操起旁边的一根棍子就要打猫儿,谁知那猫儿动作比他更为敏捷,转眼就窜出了鸡窝,越过两家的篱笆回到了时英家里。

普生来到时英家的院坝外,说他家的猫儿偷食了鸡仔,要他家赔偿自己的鸡仔损失。恰巧时英不在家,素容怒气冲冲地出来,质问普生猫儿偷鸡的证据在哪里?普生答不上来,一脚踹在素容家的篱笆上,一段篱笆顺势倾斜了,素容见了,反要普生赔偿。芳玉听见吵闹,赶紧出来向素容道歉,又将普生拉回了家里。

时英回家得知情况,本想找普生说个道理,但他想到双方来自一个家族,而今又是邻居,便将心里的怨气强行忍住,默默地将那段篱笆重新修复了起来。

池塘那里,普生家的鸭子总爱到山坡上觅食,自己家的苦花对鸭子没有吸引力,而时英家的玉米苗倒是它们的最爱。时英补了几次苗都白费了功夫。有一次,时英看见鸭子又在自己地里啄食嫩苗,火气上升,捡起石子向鸭群扔去,谁料一块石子正好击中了一只鸭子的头部,那只鸭子一下子就栽倒在了地里,翅膀扇了几下就不动弹了。

普生听见其它鸭子慌乱的叫声,赶紧过来察看究竟,他一眼就看见了那只死鸭子,提着它要时英赔偿。时英正在气头上,说如若要他赔鸭子,除非普生先赔自己的玉米苗。双方闹嚷着,普生就去抓时英,那时英是经过了军事训练的,一出手就将普生摁在了地上,仅用一只手就压得普生翻不过身来,任由普生在地上挣扎了好一阵才放他起来。

普生明白自己根本不是时英的对手,再要死缠烂打只会把脸丢得更大,只得忍着窝囊,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

伤势的痛苦,以及今后可能的残疾,让芳玉也赞同丈夫的想法和做法。有人向她建议,要想报复转来,芳玉就得一口咬定自己的伤全部都是对方打的,芳玉采纳了那人的建议。普生则想尽一切办法收集着证据。

得知这个情况,素容已经被吓傻了。

时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面临其他村民之间的矛盾,而且情况更为严重。但事已至此,逃避不是办法。有人询问那天的情况,时英便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说芳玉的伤不关素容的事,一切都是他干的。有人劝时英:“去向芳玉和普生赔个罪,再赔了她的医药费,以免弄出大事情来。”谁知这时时英不服气了,心想自己平时好多地方让着普生,还不是心念旧情,既然普生和芳玉不考虑这些,他何必再向对方低头?后来还以不屑的语气说:“我这辈子还没看见过泥鳅掀起惊涛骇浪来,这次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的本事!要是光展一通牙巴劲有个屁用?有本事就来将我的骨头咬碎了!”

这些话无疑更加激起了普生和芳玉的愤怒,那时芳玉手臂上还缠着纱布和夹板,她以此作为证据,与丈夫一起,一次又一次地跑村上、乡上以及县里告状,最终他们得到了答复:一定要将作恶者绳之以法。

警车很快来到了村里。此时素容才后悔莫及,与孩子们哭着拉住时英不让走,警察们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掰开她们的手指,将时英押上车弄出村子。就在这时,一股严打之风又刮遍了神州大地,时英又成了被重处的对象,原本应该判处的三年有期徒刑增加到了四年。

看到素容和几个孩子的可怜状,此时芳玉才动了恻隐之心,有些后悔自己和丈夫把事情做绝了,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哪里还能由得了她和普生呢?

家里失去了顶梁柱,素容带着孩子们过了半年多的苦日子,一次她回到娘家,有人就劝起她来:“时英到了这一步,这辈子还有啥子希望呢?你干嘛要跟着他受一辈子的罪?”

刚开始素容还不为所动,但这样的话听得多了,她的想法就开始了动摇。从前大巴山里有不少女人为了不饿肚皮跑出了大巴山,人们不知她们跑向了哪里,便笼而统之地把这种现象称为“跑河南”。包产到户后,人们虽然不再饿肚皮了,但人们的日子还过得紧巴巴的,而素容的日子过得更加艰难。此时有人找上门来,几经劝说,她就听信了那人的话语,在一个十分漆黑的夜晚,丢下几个熟睡中的儿女,跟着来人悄悄跑出了村子……

第二天孩子们醒来,四处寻找母亲未果,姐妹四人加上舟娃抱成一团哭得更加伤心。一些邻居见状,纷纷送给他们一些食物。芳玉的恻隐之情再生,也给孩子们赞助了一些粮食和衣物。五个孩子中只有老大老二相对懂事一些,此时她们都只顾得了饱暖,哪里还管得了仇恨啥的?另外三个小孩更不消多说。

彼时时英的大女儿已经满了十四岁,二女儿也快到十三岁了,有人便按从前乡下“娃娃亲”的习俗,给姐妹二人介绍起婆家来。此时他们寻找出路要紧,两个姐姐决定各带一个妹妹去往婆家,哪里还有其它选择?于是只剩舟娃一个人的问题没有解决了,一个舅妈便主动将他收养了过去,后来舟娃年龄稍长,便到一个善于编织的师傅那里学起了手艺。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时英全家就如鸟兽一般散开不见了踪影,一时之间芳玉和普生也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只是相互之间的话语变得少了。此时他们那里成了单家独户,篱笆也就没了多大的用途,看着它们逐渐颓败的样子,普生懒得修缮,后来干脆将它们当着柴火一股脑儿塞进了灶膛。

季节一到,芳玉和普生又开始了忙碌,他们勤勤恳恳、一如既往地种着庄稼。为了解决家里的经济困难,尤其是支持儿女们的学业,夫妻二人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大了苦花的种植面积。此时芳玉的手臂还没完全康复,只能做一些省力的活儿,繁重的劳动都交给了普生,普生一心一意要改变家中的境况,干起活来并不偷懒,播种、施肥、浇水、防灾、收割、曝晒、打碎,每个环节都尽心竭力。他们将弄好的枝叶用口袋装起来,放在家里的干燥处,将苦花茎也打捆码成柴垛,上面盖上一些谷草防水。芳玉觉得干活时粉尘太多,便在头上包着一块纱巾。她也劝普生效仿自己,但普生觉得带着纱巾不利于劳动,没有听她的。

苦花的收益远远超过了粮食的收益,几年下来,他们的日子变得更加好过些了。他们又用结余下来的钱财修建了一座粮食加工坊,四邻的人们都到这里来打米磨面。他们手里越来越宽裕了,就将老屋全部推倒,在那里修建了一座两层高的水泥钢筋楼房。

眼看他们就要率先实现富裕的梦想,谁知意外的事发生了——普生连续不停地咳起嗽来,后来竟然咳出了血,到医院检查,才发现肺部已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原来普生在收割和加工苦花的过程中没注意保护自己,粉尘进入了呼吸道,日积月累成了严重的病症,从医院回来不久他就带着遗憾和眷恋离开了这个世界。

此时儿子的学业已到了高中阶段,两个女儿也上到了初中,他们都是住校生,一周也难得回来一次。丈夫虽然去了,但芳玉并不愿意孩子们因此而放弃了学业。随着伤处的康复,她便一个人承担起了全部的农活,此时她只感分身无术,不得已停办了加工坊。为了不让家里的收入减少太多,她进一步扩大了苦花的种植面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一直干到很晚才收工,好好的一个人儿被繁重的劳动消磨得不成个样子。因为太忙,芳玉只得在一些次要环节上草草了事,比如对于苦花茎的处理,普生在世时他们就收拾得很妥帖——普生站在柴垛上码放,芳玉则在下面一捆一捆地递给他,柴垛就能码得高高的,整齐而规范;但现在没了普生,芳玉就将它们随意地堆放成一人高的几垛,柴垛之间靠得很近,现场看起来就要凌乱得多。

年复一年,芳玉就像一只螺陀似的转个不停。

从入狱之时起,时英就盼着出狱的那一天,得知妻子儿女们的情况,他更加伤心,恨不得立即走出监狱的大门。谁知那一天真正到来时,他才知事情并不是想的那么简单。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沉重。远远望见那座雄伟壮观的铁马山,他回想起了当初自己入伍时意气风发的样子——那时自己好比一个勇士骑上了如同铁马山那样的一匹骏马,心中曾暗暗发誓,自己在外若不能建立一番功业就绝不回乡,到了部队他才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凭着自己的那点文化功底想要在部队闯出一片大的天地实在有些不自量力,这才有了转业的想法;后来即使走出了军营,他还坚信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那句名言,相信自己回到农村一样可以干出一番事业来,谁知数年后老家却成了他的“滑铁卢”——自己不仅未能成为村民们效仿的榜样,反而被家事和邻里之间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搞得“一地鸡毛”,而今就这样回去,一些人背地里还不将他笑话个够?

想到这些,他就收住了脚步,转而回到了县城里。

可是那时的县城也不是乡下人想象的那样遍地金银,实际情况是就业机会少,大多数人也生活在贫困之中,即便有人需要人手,谁又会收留一个刑满释放之人呢?他记起一个狱友曾说过羡慕他的话语:“你的战友众多,出狱后实在没法可以去找他们帮忙啊!”那时他就想过,自己不仅没给战友们的脸上增光,还给战友们的脸上抹了黑,就这狼狈不堪的样子,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呢?

天地虽大,此时他竟然感到不知该去往哪里?

无奈之下,时英再次举步返家,走到半途他又灰心起来,最终还是决定离开老家。他在大山中徘徊了数日,这才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孤寡老人,那人收留他后,他就下定决心要为老人养老送终。老人去世后,他又在一个泥瓦匠身边找了点事做,每天跟着那个泥瓦匠东奔西走,成了一个“吃百家饭”的手艺人。再后来有人在大巴山腹地搞了一个小型的农业基地,他在那里才找到了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基地里种植着水果、药材,其中也种植着一些苦花,他一看见那些苦花就联想起了老家的那个邻居,脸上掠过阵阵苦笑,此时他连对方的姓名都不想提起,发誓永远不再见到她。

老天不遂人愿,孩子们的学业并没有按照芳玉的预想去发展,儿子一连几次参加高考不中,两个女儿更是连高中都没考上。她本想鼓励女儿们再去复习,但她们都没有了学习的愿望,不得已回家跟她务了一段时间的农,很快就出嫁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一年也难得有几次回来看她。

儿子屡次落榜,未来该怎么办呢?芳玉知道邻村有个人在那里自办了一个学堂,生源还不错,想到儿子高中毕业并复习了多年的知识功底,芳玉也叫儿子效仿他,在自己所在的村里开办一所学堂。儿子听从母言,一时间还收了不少的学生,乡政府和乡完小得知,又给强娃办学提供了一些补贴,这个学堂就顺利地开办了起来。第二年邻村的那个老师想外出打工并将学堂转手,强娃便把那学堂接了过来。为方便大多数学生上学,他就将两个学堂合并到一起,教室则确定在了邻村,学生的数量猛然增加了一倍多。邻村离本村稍远,强娃就时常住在学堂里。

紧接着,强娃经人介绍与邻村的一个女孩谈起了恋爱,那女孩有初中毕业的文凭,强娃便鼓励她就近办个幼儿园。此后强娃便多了一个住处——女孩的家里,因此他回来看望芳玉的时间就少了。强娃和女孩互帮互助,一时学堂倒也兴旺,喜悦中他们很快就举办了婚礼。

芳玉看见几个来参加婚礼的老师,联系到他们的经历,突然也给儿子想到了一个“曲线救国”的主意:儿子高考不中,何不学那些“民转公”老师,通过这种考试改变命运呢?只是不知现在强娃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她和强娃分头打听,得知机会还有,她便鼓励儿子一方面好好教学,另一方面积极参加“民转公”考试。强娃不想再辜负母亲的愿望,在工作和学习上更加卖力,还动员妻子一起学习参加考试。

儿子未来的人生方向初定,她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儿媳的肚子里就有了喜,儿子的事业本就需要经费的支撑,如今有了孩子,一家人的开支更大了。芳玉的神经又紧绷起来,不仅暗自要求自己不能成为儿子儿媳的负担,还要发挥自己的力量助儿子儿媳一臂之力,为此,她依旧努力打理着庄稼。强娃劝她要顾惜身体,她当面答应,但季节一到,她又拿出了全部的力气,再次从苦花的收益中体会到了快乐。

时间来到秋天,农事少了一些,空气变得清爽了许多,院坝周围的虫子发出了欢快的叫声。芳玉放松了心情,时不时坐在院坝里休息,这时她才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白天手里有活要干,芳玉还不觉得咋的,但晚上就不一样了,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静静独坐,儿孙满堂的她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

为了打发夜里的时光,她要么在院坝里抬头望天,看月亮数星星,要么盯着那些远山近水出神,高高的铁马山如一匹孤独沉默的老马,命运与一个人那么相似,其中透着一份凄凉,透着一种对世事变幻的无奈,秀水河默默流过,深沉而又朦胧,似乎在为铁马山流着同情的泪水。

漆黑的夜晚则要难捱得多,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到处都像潜伏着鬼怪一样,此时一声猫叫或狗吠都会让她心中害怕不已,这时候,她便只有通夜点灯,时刻盼着天色快点亮起来。

最难过的是下雨的夜晚,“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房子上、树叶上,如泣如诉的哀怨声似乎永远都停不下来。她要么从这间屋走到那间屋,要么披衣坐在床上,此时她理解了丈夫生前的一些作为,那份朴实的爱尽管有些酸涩,却又显得多么宝贵啊!她终于想到自己应该感谢普生,天亮就在他的坟头烧了一些纸钱;可是死者不能复生,如今再好的愿望他也听不见了,自己后半生的情感溪流又该归向何处呢?

她也想起了从前时英一家住在旁边的日子,两家原本关系不错,谁知最后却发生了那样痛心的事。都说时间是治愈心灵伤痛的良药,此时她念起时英一家的好来,体会到丈夫的小肚鸡肠以及自己的一时之愤带来的后果:不仅自己身体受到了伤害,而且时英更加凄惨——名声变坏,妻离子散,好好的一大家人数年来半点消息都没有,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中的负疚感越来越盛。有时面对儿子的愤愤不平,她反倒劝说起儿子来:从前爸妈也有许多的不是,现在既然事情已经过去,我们就不要再揭开伤疤让它流血了。

强娃不愧作了多年的教师,他很快就理解了母亲的想法,从此对往事不再提起。

冬天到来,农业基地内主要的作物都收割了下来,少量的冬季作物显得有些单调,大巴山变得更加肃穆,数不清的山峦如一颗颗正在沉思的马头,沉静内敛、养精蓄锐,那些土地也获得了休息,如一个个奉献了全部心血而显得有些疲惫的母亲,正在默默蕴蓄着新的力量。

这个时节农业基地只留下了时英一个人照看,他每天闲下来的功夫很多,时常踽踽独行与山上山下;没有人说话,有时他只得自言自语,有时还和身边的草木对话。他一边行走一边回想自己在部队和在老家的日子,想着想着眼里的泪花就会不自觉地溢出来,但是部队是回不去了,而老家呢?那里有自己的根,有自己的脉,他能不想念吗?有时他也想到了素容,这辈子自己东奔西走无所作为并没有带给她多少幸福,后来她做出那样的选择,一半的责任在素容,另一半的责任也在他这里,他还能责怪素容什么呢?只能在心里祝愿她以后的日子能过得好一些罢了!

在基地安下身后,他终于和所有的儿女们联系上了:儿子跟人学了几年编织后,便跟着南下大军去了广州打工,后来在那边安了家并自办了一个网袋厂,两个小女儿也分别由姐姐做主嫁了人。他抽空去看望了四个女儿及全家,唯有儿子离他太远,一时聚不到一起,此刻他最想念的是儿子,也想见到那从未谋面的儿媳,还希望把孙子抱在怀里好好亲热!

天气阴沉,一场暴风雪正在孕育,这一个漫长的夜将会变得特别寒冷。他在屋子里生起了火炉,一时兴起,便拿出一些肉食,拌上几样佐料,就着火苗炙烤起来,不一会香气就氤氲了整个房间。他索性拿出大半瓶二锅头,一个人就着烤肉下起酒来。窗外一阵寒风过后,成片的雪花飘落了下来,四周的寒冷加深了他的孤独,他更加想念自己的亲人,思乡之情更加汹涌,泪水落在炭火上又化作一缕缕轻烟在满屋子里徘徊。

朦胧中,他回到了铁马山,回到了秀水河,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和池塘边,抱起了自己年幼的儿子在山上山下飞跑;天空是那么蔚蓝,阳光是那么迷人,自己家的玉米长得那么葱茏,连

旁边的苦花都变得亲切起来——似乎那高大的玉米就是一个男人,较矮的苦花就是一个女人,“他们”仿佛天生的一对儿就该在一起,即使有点龃龉那也是缘分。正在这时,他又看见了芳玉和她的儿子,双方正要打招呼,却见一股猛烈的山风吹了过来……

他被一阵寒意弄醒了,这才发现炭火行将熄灭。他赶紧往火炉里加了一些枯炭,随着火苗的重新燃起,温暖再次包围着他。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让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在漫长的人生中,与芳玉家的那场冲突算得了什么呢?当初要是自己冷静一些理智一些,哪至于把结果弄成那个样子?他开始后悔起来……

基于这些念头的产生,一个决定最终在他心里成型了。

第二天,他把自己的想法电话告诉了基地老板,老板叫他就近请个人照看基地,至于未发的工资,他转到他的银行卡上就是了。他赓即找来一个农民,将基地里的事情交待完毕,又马不停蹄地前往县城,转道市里,买了一张前往广州的火车票,几天后终于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一家。

多年后祖孙三代异地相逢,那份喜悦无法用任何语言来描述。父子二人把离散后的遭遇各自做了倾诉,说到伤心处,两人的眼中都噙满了泪水,此时他们更加珍惜眼前得之不易的幸福。闲谈中舟娃也提到了自己的母亲,怪她当年狠心抛弃了他们。时英便检讨了自己的不是,又劝了一阵儿子,儿子的心中才开始释怀。父子二人又提到了与芳玉家的那段冤仇,舟娃恨意未消,言语还颇为激动,时英也把自己的看法说给了儿子,在他的劝慰下,儿子也觉得不应该让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再来影响现在的心情和生活。

半个月后他才开始实施自己的第二个计划:返回老家。儿子和儿媳都劝他留在广州生活,他又住了一周,思乡之情再次燃起。儿子从不少年老的乡亲嘴里就听到过“叶落归根”的想法,此时理解了父亲的这份心情,这才不再挽留他。临别时祖孙三代深情拥抱,时英还不断叮嘱儿子儿媳要常回家看看。

这几年的勤劳加节俭已让时英的包里变得鼓胀起来,加之现在儿子又给了他一些赞助,一路上时英的心里就萌生着一个想法。回到老家,他见老屋确实变得颓圮不堪了,心中的想法更加坚定。他将老屋全部拆除,在那里修建了一座别墅式的洋房,还在周围栽上了一些花木,老家的样子就完全变了。昔日的篱笆还残存着一些木头和篾块,他也将它们全部当作了柴火。

修建房屋的过程中,他又抽空将那片庄稼地重新打理起来,这才将全部情况告诉了儿子和女儿们,并希望他们都早点带着孙儿回来。舟娃的思乡情被父亲点燃,趁着春节假期的到来带着儿子开车踏上了归程,妻子则留在广州照看他们的事业。

多年不见,故乡的山水到处充盈着神奇的魅力,时英儿孙绕膝,心中更是无限欢喜,他便经常带着儿子孙子在山上山下、房前屋后转悠,还一个劲地给儿子孙儿灌输那些山水土地的名字,好像要用这种方式将它们牢牢镌刻在儿子孙子的脑海里。

尽管双方对过去都进行过反思,并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内心也有冰释前嫌的想法,但当他们真正见面时,一份别扭还是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两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虽然没有再发生什么冲突,但谁都不理对方,似乎他们就是天各一方的陌路人。

一年一度最重要的节日到来,到处都洋溢着一份喜庆,人们走亲戚串门户,喜笑颜开,忙得不亦乐乎。舟娃也抓紧时间与亲戚和同学会面,忙碌中便将孩子留在家里交给父亲照看。时英走到哪里都抱着孙子,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那孩子嘴里说的是普通话,乡下人听来十分好奇,样子也长得十分可爱,引得了许多人来围观和逗乐,时英更是高兴得不得了。

一天天气晴朗,春意暗暗萌动,池塘里的鸭子叫得正欢。时英正在家里做午饭,没提防孙子独自走出了家门,被池塘边的鸭子吸引了过去。几只岸上的鸭子待他走近又一起下到了水里,却把一枚鸭蛋留在了岸边的草丛中。孩子好奇心起,走过去捡拾那枚鸭蛋,谁知脚下一滑就掉进了池塘里,立即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彼时芳玉正在察看自己那块苦花地,见此情景,立即跑过去想要将孩子拉出来,谁知自己伸直了胳膊也够不着孩子,不得已她只得下到了水里,正是枯水季节,池塘里的水还不是太深,她将孩子抱出水面,想要和孩子一起爬出来,但岸上湿滑无比,她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便先将孩子推到岸上,自己再想法爬上来。

时英听见孩子的哭声,这才知道不妙,立即向池塘跑来。此时孩子还坐在地上,芳玉也爬上了岸,两人身上都湿漉漉的。见此情形,时英心里便明白了,正要说出感激的话语,谁知芳玉见自己身上狼狈,独自跑回家里换衣服去了。时英只得抱着孩子回家,一份感激之情一直憋在心里。他又怕儿子责备自己粗心,没敢把这件事告诉儿子。

又一天,时英带着孙子到一个邻居家吃午饭。酒后脑袋有些昏沉,饭一吃完他就带着孙子回到了家里,不知不觉打起瞌睡来,但孩子耐不住寂寞,一个人跑到芳玉的苦花柴垛那里玩耍起来。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了一个打火机,无意中竟然将一个柴垛点燃了。

起先火势不大,孩子还觉得好玩,谁知火势一起来,在风力的相助下,其它几个柴垛也燃烧了起来,并将他迅速包围在了火焰和烟雾中,慌乱间他不知所措,一股浓烟又钻入了他的鼻孔,他脑袋变得迷糊起来。

此时芳玉正在院坝里洗衣服,看见屋后烟雾腾腾,情知不妙,立即跑向了柴垛,正不知如何是好,猛然间看见了呆在烟雾中的孩子,立即从一个火势较弱的口子中冲了进去,将孩子抱了出来。孩子傻傻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她见孩子没啥大事,这才大声叫人救火。

时英从睡梦中惊醒,立即跑向出事地点,就近的几个村民也赶了过来,可惜现场没有水源,更没有先进的救火设备,大家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燃烧,直到那几个柴垛全部化为了灰烬。

时英气血上涌,照准孩子的屁股就是一巴掌,孩子吃痛,大哭起来。芳玉护着孩子,责备时英道:“几个柴垛有什么可惜的?娃儿伤了才是大事。”说完赶紧替孩子擦眼泪揉屁股。见此情景,时英的嘴里才说出了那几个极为宝贵的字:“对不起,谢谢你!”

芳玉并没接他的话,还在抱怨他:“自己带孩子不小心,出了事还赖孩子。”

此时时英哪里还会犟嘴?只有一个劲地道歉和感谢,芳玉这才将孩子交给了他。众人见事情过去,各自议论劝慰了几句,看火势完全熄灭,这才陆续散去。

舟娃夜间回来看见几个大大的柴垛突然化为了灰烬,回家向父亲打听情况,时英知道无法隐瞒,便如实告诉了他。一份感激之情瞬间填满了舟娃的胸口。他抱着孩子立即来到芳玉的家里,又对她说了一连串的感谢,还叫孩子要永远记得她的好,随后又按辈分教孩子称芳玉为“曾祖母”。次日,舟娃便和父亲置办酒宴,邀请了芳玉后又邀请强娃夫妻回来做客。强娃带着孩子一回来,两个孩子见面就熟,很快就玩到了一起。舟娃自己叫完了“芳婆婆”,又当众教孩子称她“曾祖母”,强娃也第一次对时英叫了一声“大哥”,又教孩子叫他为“大伯”。其他的邻居也被请了过来,席间惊讶的、庆幸的、祝贺的话语说个没完。

自打那次入狱后,时英家就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此时万般的喜悦洋溢在他的屋里,也洋溢在两家人的心中。铁马山和秀水河似乎也变了模样,铁马山抖擞精神,如一匹骏马似乎又要开始奔驰,秀水河里的水也一日日增高,向四周传递着无穷的欢乐。

几天后舟娃带着孩子离开了老家,告别的时候,芳玉还将百多个土鸭蛋硬塞在了舟娃的车里。

当人们脱去最后一层冬装,春天的俊容就彻底地露了出来,花儿含笑,鸟儿歌唱,连那些藏在水中的鱼儿也不甘沉默,时不时要在水面上现出身来,勾引着人们的心魂。到了繁殖的季节,那些鱼儿便沉浸在做母亲的喜悦中,忘记了一切,河边垂钓的人们多了起来,有人甚至放下钓竿,如一只翠鸟盯着水面,看准时机将网子伸入水里,有时还能捞上一两条大鱼来。

一大早,一辆汽车穿过薄雾停在了村子边,几个人提着钓鱼用具直接向河边走去,只有一个人来到了芳玉的院坝外,嘴里客客气气地喊了几声“老乡,老乡”。芳玉答应着赶紧从屋里出来,见对方是一个身姿挺拔、衣着整齐的男人,年龄大约五十来岁,手里也提着一套钓鱼用具。

芳玉问他有什么事情?那人说,他们一行人想在这里钓一天鱼,希望芳玉能给他们烧些开水,并准备一顿简单的午餐,至于费用,他们会按实际情况结算。那天芳玉正好有些空闲,立即答应了下来。

时英一个人无事,见河边有些热闹,便逡巡着走向了那里,和几个钓鱼者随便聊了几句,随后他又走到另一处,看另外几个人钓鱼。晃眼间,他觉得其中一个男人有些面熟,仔细一回想就认出了对方:这不是自己的战友高良吗?

与此同时,高良也认出了他来。多年不见,两人脸上都添了不少皱纹,鬓发都有些斑白了,但战友情不仅没有减少,反而经过了长时间的储存、发酵,显得更加醇香了。高良立即放下钓竿,与时英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兴奋过后,时英让高良继续钓鱼,高良却滔滔不绝地叙起旧来。时英虽然知道钓鱼最忌吵闹,但还是应和着他。交谈中时英才知道,高良曾在县教育主管部门任职,而今因为年龄原因退到二线,其他的垂钓者有来自教育管理部门的,也有来自培训机构的。

两人闲聊了一阵,时英才想起自己该尽的一份地主之谊。他立即返回池塘边,拿起一个网子,看准一条大鱼,迅疾地将它捞了起来,随后就提着大鱼回到了芳玉那里。此时芳玉正在厨房里忙碌不停,时英立即参与了进去。

时英把这群垂钓者的身份告诉了芳玉,那芳玉本就是个十分机灵的人,她一边做饭一边沉思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芳玉早就希望有人能在儿子“民转公”这件事上帮上一把,指不定这群人中就有人能帮自己和儿子达成心愿!想到这里,她做饭的热情更加高涨了。

时英看菜品基本准备就绪,回家将儿子带回来的一些特产和两瓶好酒拿了过来。这做菜本来就是他的拿手好戏,没费多大力气,他和芳玉就弄好了一桌丰盛的宴席。

午饭时间到了,那群钓鱼者全部回到了屋里,一些人一边吃饭一边夸赞着芳玉和时英的厨艺。时英劝他们喝酒,其中一人说,他们要抓紧时间钓鱼,喝酒有些耽误时间。时英便不再劝他们,但对高良死活也不放过,高良也有此意,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劝着,芳玉随时照看着酒菜,以让两个战友尽兴。

芳玉瞅准一个时机,拜托时英将儿子“民转公”的事情告诉了高良,看高良能不能帮上忙?高良听完,沉默了一会说道:“强娃要想实现‘民转公’的愿望,考试成绩必须合格啊,否则谁也帮不上他。”

芳玉听见这话,心中正感失望,谁知高良继续说道:“不过,这考试还是有很多诀窍的,掌握了这些诀窍,那就八九不离十了。”随后他又说,眼下这群钓鱼者中间就有一人长期从事这方面的培训,经过他的指导,强娃通过考试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听见这话,芳玉又高兴起来,时英也拜托高良给那人说说,希望他能指导强娃。高良立即答应了下来。

在返回的路上,高良就对那个长期从事培训的老师说出了想法,那人表示尽力而为。不久他们重回这里钓鱼,那人便将自己编写的一套辅导资料交给了强娃,叮嘱强娃不懂之处就向他询问。

这以后,强娃在学习上灵光显现,如一只灯笼打开了外面包围的那层薄纸,次年就顺利通过了考试。时英及时把情况告诉高良,高良特地找了单位里相关人员,提醒他们千万别把强娃转正的事疏漏了。不久文件下来,强娃“民转公”成功,被调到了邻乡完小教书,虽然离家更远了,但毕竟还是人生的大喜事,一家人又欢喜了好长一段时间。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此处略过不提。

春雷乍响,一场略显迟到的大雨将铁马山上下浇了个透,仿佛间,它又变成了一匹活力四射的骏马,迈开了跃跃欲试的马蹄,秀水河霎时变得活跃起来,唱起欢快的歌曲流向远方。

播种的时节来到了,时英买回来耕地机、抽水机,将自己的那片庄稼地重新翻耕了一遍,在里面种上了一些蔬菜和玉米。他本来还想扩大种植面积,但舟娃说,他在广州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老爸不要太过劳累了,您生活所需费用由我来承担。此时时英每个月还能从相关部门领到一定金额的转业军人补贴,他就听信了儿子的劝告,种完那片地就歇了下来。

一天他见芳玉在用锄头翻挖她的那片土地,身上的力气正没处使用,便立即将自己的耕地机开到了那里,只用半天就完成了芳玉要好几天才能做完的事情。芳玉要给时英支付一些报酬,时英说,自己闲着还难受些,帮她做点事还可以锻炼身体,这点小事何必那么认真?芳玉不便坚持,隔天用几十个鸭蛋向他表示了谢意。

芳玉的打算还是种植苦花。这些年来,她家都是依靠种植苦花才度过了无数难关——自己的日常开支主要靠它,就医治病主要靠它,人情往来主要靠它,修房造屋主要靠它,甚至儿子的事业孙子的学业都有赖于它。因为这些缘故,她并不觉得这苦花的味道只有苦,因此她发自内心地喜爱上了它们,觉得苦花已经深入到了自己的骨髓,与自己的血脉相连。她甚至觉得那些苦花在她面前也露出亲昵的样子,时时等着她的浇灌,等着她的爱抚,等着她的采摘。

当然芳玉坚持种植苦花还有别的理由:从前种植苦花她不仅要购买种子,还要自己负责销售,现在,因了政府的富民政策,种子由有关部门赠送,销路由有关部门负责,双方一手交货一手交钱,收益来得更稳当,她哪里还想放弃这项“事业”呢?

此外,芳玉的内心还有一个想法:别人家的儿子都在城里买了房子,自己的儿子对此还停留在空想阶段,眼下她的身体还不错,她不帮助儿子儿媳,难道儿子儿媳还能指望老天?

她暗自下定决心,除非自己实在老得不能动弹了,才会停下对苦花的种植,否则谁劝她都没有用!

时英并不完全了解她的这些想法,只从身体方面考虑,三番五次地劝过芳玉少种一些,见芳玉初衷不改,他只得不再劝说,还将自己在农业基地学到的知识传授给她。芳玉按照他的指点行事,苦花从发芽到生长都远远超过了以往,她更加乐得眉开眼笑。

从春末到夏天再到初秋,苦花的生长需要经过这样漫长的时期。正值关键时刻,谁知一场严重的旱灾袭击了铁马山,曾经葳蕤的苦花变得蔫不拉几。芳玉眉头紧锁,茶饭不思,赶紧从池塘里挑水浇灌苦花,忙了半天才浇灌了一小片;大片的苦花还没来得及浇灌,那些已经浇灌的土地就重新干裂了,疲惫不堪的她变得有些垂头丧气。

时英发现了情况,立即搬来自己的抽水机,将池塘里的水“哗哗”地抽进了地里。苦花喝了个痛快,重新显出繁茂的景象来。

芳玉愁容消失,想起自己应该请时英吃个饭以示谢意,揭开米缸一看,才发现米已告罄,自己已经食用面食好几天了。

芳玉向时英提出了借米的想法,表示改天打了米就还给他。时英毫不犹豫就舀给了她几碗,还说,现今谁家都不缺这点粮食,还不还倒不重要。芳玉看时英没有计数,便将它放在电子秤上称了一下重量,提着米向他发出了邀请,时英答应下来,她就回家做饭去了。

午饭后芳玉就“哼哧哼哧”背起一袋谷子前往乡上打米。这一段山路看起来并不算远,但因为都是上坡,而且谷子的重量并不轻,她来回就用了四个小时,加之在加工坊那里等人又花了一些时间,芳玉回家时天就已经黑透了。她立即把米还给了时英,时英见她如此认真,也没有推辞。

相处中两人的心头也不免掠过一些往事,此时提起旧事,双方都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芳玉埋怨当初自己把那点苦花看得太重了,以致给双方都酿成了苦果。时英说,现在看来,自己家的那点玉米损失又算得了什么呢?苦果酿成的原因归根到底还是一个“穷”字。芳玉听他这样说,一边点头一边叹息。

相处中两人也聊到了各自的儿女。有一天时英难过地说,自己一共生了五个儿女,他这个当爹的却没能参加一个儿女的婚礼。此话一出口喉咙就哽咽起来。

两人一个为人父一个为人母,芳玉怎么能不理解时英的苦心?她赶紧叫时英前去看望女儿女婿和外孙,还叮嘱他要请儿孙们回来做客。

时英用了半个月逐一看望了几个女儿及其家人,之后不久,女儿女婿们就陆陆续续回来了。时英再次拿出自己最好的厨艺做出饭菜招待他们,芳玉也过来帮忙,还将自己的几只老鸭捉来杀了招待他们。几个女儿原本对她还心存芥蒂,但一来芳玉两次救援过她们的侄儿,二来芳玉又这么热情地招待,此情此景,她们还能说什么呢?她们按辈分一口一个“芳婆婆”,又教孩子们叫起了“曾祖母”,芳玉高兴中赶紧将一些土鸭蛋送给了他们。

十一

秋天到来,山野里到处呈现出一片金黄的颜色,苦花收割的时节来到了。

芳玉成天在土地里劳动着,她将一株株苦花割下来,又用谷草捆成捆,一团一团地放在土地里。时英看她劳累过甚,便扛着一副背架来帮她背苦花。这一帮忙,芳玉的劳动效率就大大提高了,原本要用十多天时间才能干完的农活,芳玉只用了不到五天就完成了。

又过了十多天,存放在房檐下的苦花已经完全被风干了。趁着天气晴朗,芳玉又在头上包上纱巾,遮住口鼻,将那些苦花分批抱出来曝晒、翻晒,打碎,然后才逐一装包搬回家里。

为了抢抓天时,芳玉哪里顾得上休息?至于饭食只有随便对付了事。时英见她忙不过来,自己做饭时就一并给她也做起,然后给她端过去。吃完饭,他又动手帮起忙来,有时挥舞连枷敲打,有时装包,有时搬运,芳玉劝他休息他也不听。好在时英不像普生那样固执,芳玉递给他一根纱巾包住头部,以免粉尘进入口鼻,他果然依从,每天晚上还将两人的纱巾用清洗干净,纱巾干得很快,第二天他们就各自套在了头上。

从前芳玉和普生销售苦花要一包包送到乡上,现在村里的道路通畅了,有车子直接下到村里来装货,销售的难题就小多了,很快苦花就销售完毕,芳玉手里数着一张张崭新的钞票,脸上写的全都是笑意。

高兴之中,没想到一场疾病紧跟而来,芳玉也连续不断地咳嗽起来。芳玉去乡上卫生院做了检查诊治,吃了一段时间的药没有什么效果。时英看在眼里,便催促她到县医院就医,芳玉这才表示自己不识字,一个人没法去县医院治病。时英说可以让强娃或儿媳带她前去,她说强娃复习参考正在关键时期,再说,他和儿媳都各自带着一批学生,他们要是走了,那些学生们该交给谁?

时英早就听说过普生去世前的状况,生怕她也犯下同样的病症,心想再难也不能不去治疗,他立即放下了所有事务陪着芳玉进城治病。检查结论出来后,他们才松了一口气,原来芳玉的病只是风热感冒,肺上没有大的问题,只需住院输液打针一段时间就可痊愈。

芳玉的住院换来了两人短暂的朝夕相处,往日各住一屋的孤独寂寞被一种暗暗升起的温馨情意所取代,四目相接的瞬间,各自的心里似乎都碰出了一朵奇异的火花……

但是,这样的火花又岂能让它真正燃烧起来?首先是两人的辈分差异在传统观念中是绝对不可逾越的鸿沟,两人要是合到一起,相互之间的关系成了什么?二是两人都拿不定孩子们的态度,时英不想违逆孩子们的意愿,原因是他觉得自己欠孩子们太多,而芳玉的内心也很忐忑:两家人从来就不是一家人,要是贸然合到一起,谁知又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思,两个人还是决定把情感隐藏在各自的心里。出院后回到老家,两人还是维持着原有的关系,各自在自己的家里生活着,偶有需要才相互帮助,如同两株鲜活的苦花,风来交头接耳,风过则姿态各异……

十二

几年后,全面脱贫之风吹遍了神州大地,在各级干部和党员的带领下,铁马山和秀水河边的面貌也日新月异:村民们的房屋被全面改造,水泥公路以及水电气通达到各家各户;为了环境的美丽,村民们家里的垃圾也进行了集中整理,生活的苦味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为了村里的长远发展和美好生活,村支部要求党员和骨干继续发挥先锋模范作用,除了定期开展党员学习外,还把一些学习资料发到每个党员手里。这些学习让时英认识到了自己的局限性,他的眼光越过了巍峨高大的铁马山,脑子里不断吸取着新时代其它乡村建设的经验。一次他读到了一篇报道,内容是一个老党员退休后回到老家为家乡所做的公益事业。他的“热心肠”全面复活,立即与村里的其它事务联系到了一起。

一天时英独自一人来到芳玉的加工坊,他先察看了房屋的状况,又通过窗户看了看里面,回头便对芳玉说,现在村里老人越来越多,他们连走路都困难,更别说背谷子上街打米了;你那加工坊房子还有使用价值,只是油式打米机有些老旧,不如新的电动打米机用起来方便。我想在那里安装一台新式打米机,以方便自己和周围的人打米,你看如何?

芳玉想起自己打米的困难,觉得他的说法有道理,同意把房子给他使用。时英要给她一些租金,芳玉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有人使用还不容易腐烂,你拿去用就是了。时英还在坚持,芳玉则玩笑地说,她想打米的时候,时英不收费用就行了。时英笑着答应,这才把房子钥匙接了过来。

新的打米机就位,村里就近的人们又到这里来打米,加工坊重新变得热闹了起来。乡下公路通达后,时英看到有的老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又买了一辆三轮摩托,学会骑行后便给那些老人上门服务,那些老人自己和子孙们对他感激不尽。

又一天傍晚,时英从县城回家较晚,汽车路过一个农家院坝,他看见了那里亮如白昼,再看那灯连电线都没有牵,便向司机打听情况。司机说那家安装了一盏太阳能路灯,时英就默默记在了心里。

回家后时英看到老家附近道路虽然通达,但夜间还是漆黑,居民们行走很不安全,心里便萌生了安装太阳能路灯的想法,仔细一算账,觉得花费并不很大,于是他就自掏腰包给附近的人们安装了路灯,还全力负责它们的维修和更换。每天路灯从傍晚一直亮到下半夜,那片山里如同从天空坠下了许多的星子,变得梦幻而又神奇。

村子里新建的公路经常发生沟渠堵塞或垮塌,他又经常带人前去清理或修复,有的地方因重车碾压而经常损坏,他便买来水泥河沙,及时将那些损坏的地方修补起来,公路因此始终保持着畅通,如一条条白色的绸带系在雄伟的铁马山的腰身上,铁马山显得多姿多彩……

村子里有不少留守老人一日三餐很是困难。他又给村干部建议在村子中央找一座房屋给老人们办个食堂。村干部赞同他的想法,但表示食堂的管理和维护才是最大的难题,他就自告奋勇担负起了食堂的管理责任,有时自己往里面搭钱都不在乎。有的老人因身体不便实在来不了食堂,他就安排附近的人将饭菜带给他们,有时还亲自骑车给一些老人送去。食堂的炊烟带给了老人们幸福和快乐,铁马山和秀水河被他们的笑容衬托得更加美丽。

一条消息在村子里悄然传开:有人想来转包铁马山下和秀水河边这一片山地,但因一些村民的阻碍未能成功。

时英得到这个消息,首先和芳玉交流起看法来。芳玉说,自己把承包地种得好好的,干嘛要转包给别人挣钱?时英又和其他种地的村民交流看法,得到的答复与芳玉如出一辙。他认真分析了这些意见,结合他在报上电视上看到的一些新做法,觉得村民们的意见短期内看似有理,长期内却不符合大势所趋。在他的劝说下,芳玉等人逐渐改变了看法,将自己的承包地交给了村上统一管理。

村干部找来出资方,终于将铁马山下那些成片的土地转包了出去。转包者将那些土质弄去化验,得出的结论是,如在这片土地上种植药材,收益将远远大于种植粮食。第二年,铁马山和秀水河边就生长起了成片成片的苦花,样子比起普通粮食更加葳蕤可爱,铁马山变成了一只真正奔腾的骏马,秀水河也变成了一条真正俊美秀丽的小河。

……

有了这些事务,时英就变得比以往忙碌多了,生活由空虚变成了充实,由平淡变得有了些颜色。有人建议他去竞选村长,他说现任村干部比自己熟悉村里的情况,更能管理好村里的事务,自己敲敲边鼓就可以了。

他又想到了那句“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名言,心想自己此生虽谈不上有什么大作为,但在一些小事也能发挥作用,如同一株小小的苦花,本味之外别有滋味、别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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