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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广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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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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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狗

故乡有三只狗,花儿、雪儿和来狗。

花儿在我家已经有十来年了,耳朵和前身毛皮上分别有一块黑斑,所以我们称它作“花儿”。俗话说,尾巴向左一把锁。花儿的尾巴正是朝向左边,父亲第一眼看见它就喜欢上它了,在邻居家出窝的一群小狗中坚持要了它。

花儿成年后倒没令我们失望,目光如炬,威风凛凛,陌生人见到都很惧怕。特别是它在看家护院这方面最为称职,每天在门前院后“巡逻”,从未远离自己的“岗位”;夜间更是自觉睡在大门口“严防死守”,稍有响动,便“汪汪汪”地叫个不停。此外,花儿也极通人性,对父亲特别依恋,时常跟在父亲身边,尤其是父亲外出归来,它更是老远就迎接父亲,围着父亲打转,还在父亲身上蹭来蹭去以示亲热。伯父去世后,父亲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有时孤独地呆在一边垂泪。每当这个时候,花儿便会撑起前腿默默地陪伴在父亲的旁边,也是一副悲戚的样子;过上一会,它便会用嘴反复触动父亲,舔舔父亲的衣袖,喉咙里发出“嗯嗯”的声音,似在唤起父亲尽快从悲哀中挣脱出来。

但母亲对花儿并不是很满意,她信奉白狗才能辟邪,所以千方百计找来了一只白狗喂养。这白狗通体雪白,我们便称它雪儿。雪儿似乎知道母亲对它的偏爱,它便有些自由散漫,有时甚至恃强凌弱,欺负那些小鸡小猫,弄得家里时常鸡飞猫逃。但雪儿还小,我们也就原谅了它。雪儿自知地位不如花儿,在花儿面前小心谨慎、恭恭敬敬,花儿显得也很大气,从来不与雪儿计较,以一种“长者”之风维持着它和雪儿之间的关系。

两只狗都招我们喜爱,但都不如来狗给我的印象深刻。

来狗是半途而来,这名字是父亲根据它的来历而取的。那一天来狗奄奄一息地趴在我家院坝外的田埂上,嘴里时断时续地发出艰难的呻吟,一副丑陋不堪的样子。花儿和雪儿站在院坝边警惕地瞧着它,不时发出几声叫唤。

母亲听见声音,走近来狗仔细地观察,发现来狗也是一条白狗,只是毛色有点偏黄。来狗用乞求的眼神望着母亲。母亲见它瘦骨嶙峋的样子,知道它是饿得快要死了,赶紧用一个烂水瓢盛了一些食物放在它的嘴边。来狗舔食了几下,歇息一阵,力气稍有恢复,站起身来,三下五除二,将水瓢吃了个底朝天。母亲在院门外的棚屋下铺了一个草窝,从此这里便成了它的家。

到了再次进食的时候,母亲站在院坝里呼唤来狗。来狗聚精会神地向我家张望,但迟迟不敢进来,母亲只得将食物端到棚屋边。雪儿和一些鸡仔过去抢食,母亲驱赶它们,来狗也被吓得远远的,望望食物,又望望母亲,半天不敢过来。母亲只得反复向它示意过来进食,来狗慢慢领会到了母亲的意图,待母亲稍微离开,就冲过去猛吃起来。

这样地过了一段时间,来狗的胆子慢慢大了起来,终于敢走进我家的院坝了。基于我们一家人对来狗更大的同情,雪儿似乎感到了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对来狗渐渐露出凶恶的样子来,每到进食的时候,它便露出獠牙,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警告来狗,来狗便躲开了。有一次,母亲将一块卤鸭骨头扔给了来狗,来狗正要抢食,雪儿不干了,冲过去狠狠地咬了来狗一口。来狗痛得“汪汪汪”地惨叫,躲到远处可怜巴巴地看着母亲。母亲严厉地呵斥了雪儿,雪儿便猥琐着身子,一时显出羞愧的样子。母亲避开雪儿和花儿,走近来狗喂食,来狗咬碎骨头,风卷残云般地咽进了肚里,舔嘴抹舌,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渴望。

但来狗终究因为自己“丧家之犬”的身份而显得畏怯,面对雪儿的屡屡侵犯,来狗只有忍气吞声,随着身体的慢慢恢复,它对食物再也没有那么渴求了,每次都主动让着花儿和雪儿,有时甚至睡在一边,一直等它们吃饱以后才过来进食。慢慢地,花儿和雪儿也接受来狗了,对它显露出友好的姿态,允许它自由自在地进出我家的院坝,有时还一起在房前院后逡巡。

母亲因病需进城治疗一段时间。离开老家的前一个傍晚,母亲给来狗喂了个大饱,嘴里还一个劲地叮嘱来狗不要乱跑,以免被那些狗肉贩子打死了。来狗似乎听懂了母亲的话,依偎在母亲身边,一步也没离开。第二天早晨母亲一起来,它就来到了母亲身边,尽管觉察到花儿和雪儿的不满,但它一直陪着母亲完成了手里的事务。等到母亲上车,它还守在车门边不肯离开。汽车发动了,来狗拼命地跟着汽车猛跑。我只得停下车来。母亲打开车门,摸了摸来狗的头颅,再次叮嘱它好好在家,自己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来狗这才乖顺地“嘤嘤”了几声。等到母亲放开它重新关上车门,来狗的眼里似乎有眼泪快要流出来。

过了一段时间,我送母亲返回乡下,父亲告诉我们,在母亲离开老家的前几天里,来狗竟然粒米未进,成天朝着母亲离开的路上张望,叫声里含着分明的悲哀。母亲下车时,来狗以从未有过的勇敢,挤开花儿和雪儿,将头部来来回回地在母亲身上蹭动。母亲抚摸了它几下,它才放开母亲,欢欢喜喜地跑在前面将我们领进了家门。

来狗怀孕了,整天不想动弹,几天才进一次食物,身体又变得骨瘦如柴,丑陋的样子一如从前。有几次来狗失踪了,好久都见不到它的影子,我们便以为“别人的狗终究养不家(熟的意思)”,对它的感情又淡漠了下来。

出乎意料,几个月以后,来狗带回来了两只小狗。出于对花儿和雪儿的忌惮,它将小狗安顿在了邻居房屋后面一个干柴堆下的草窝里,每天守着草窝不肯远离。母亲给草窝里加了一些干草,将食物端到草窝附近,来狗草草地食用几口,便钻进了窝里守护孩子。

有一次,来狗离开草窝去田埂上排便,雪儿悄悄靠近了草窝,两只小狗吓得“叽咕叽咕”地叫了起来。来狗顾不得便没排完,赶紧跑向草窝,护在孩子的身前,对雪儿露出尖利的獠牙,喉咙里发出凶狠的恐吓声,一副要与雪儿拼命的样子。雪儿从没见过来狗这副模样,吓得赶紧逃走了。

两只黑灰色的小狗终于敢在邻居家的公路上露面了,萌萌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我悄悄地靠近它们想要仔细观看,谁知小狗吓得赶紧跑向了草窝。来狗护子心切,“汪汪汪”地叫唤着,向我猛冲过来,继而露出尖利的獠牙。我心生怯意,顺手拿根木棍驱赶它,它却疯了似的毫不退缩。我只得放弃了想法,来狗还是挡在草窝前方,警惕地盯着我。母亲看见这一幕,说我还不理解来狗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又笑着责备来狗怎么连自家人都不认得了?来狗这才明白了一切,歪着脖子看了我几眼,一副歉意的样子,然后赶紧钻进了草窝里。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听见了两只小狗在来狗怀里撒娇的声音,那情形俨然如同我们人类自己。

按照以往的惯例,小狗长到一定时候就得送人,但现在乡下人口锐减,小狗没人领养。母亲再次进了城看病,父亲没有时间和耐心喂养这么多狗,隔房的大哥便说把小狗扔到远山上去,让它们听天由命。

捕捉小狗的那一天,大哥趁来狗进屋之机关上了房门,在门外用一个笊篱罩住了小狗,提起小狗的后腿就往山上跑。小狗发出凄厉恐惧的叫声。来狗在门里用爪子猛抓房门,甚至用身子撞击房门。父亲等到大哥走远以后才将房门打开。来狗冲出房门,朝着大哥的方向飞快地跑去,叫唤着迅速追上了大哥,对大哥也露出了尖利的獠牙。大哥心里也生了怯意,只得放开了小狗。来狗赶紧护住小狗,轻轻地舔着小狗的皮毛,小狗才“嘤嘤”着慢慢从惊恐中安定下来。

来狗和小狗都失踪了,大家以为它们这次彻底地离开了我们。也不知来狗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母亲才到家门,它便领着小狗回来了。母亲立即给来狗母子喂了食,来狗对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亲昵。但它一见到大哥,便颈毛竖立目光凌厉,那份警惕自然而然地提升了起来。

母亲最近一次进城时,来狗却没有顾得送母亲。随着父亲的一起进城生活,老家变得空荡了起来,每天只有在乡上工作的哥哥回去照看,几只狗也靠着哥哥带回去的食物和邻居们的帮助喂养着。但它们一如既往地守护着我的老宅,有时哥哥与我们连通视频,听见母亲父亲在手机里的说话声,三只狗,特别是来狗,两眼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机,两耳竖起来仔细地倾听电话里的声音,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响声,似乎有无尽的沧桑心事也想借此机会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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